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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归苏莲托】重归苏莲托钢琴谱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五月 居美数年,现在美国新泽西州某大学任教。喜欢舞文弄墨,本来只是业余爱好之一,却渐渐成为生活的一部分。始终觉得写文章是一件比较私人的事情,跟声色犬马的俗世红尘一样,要自己去细细体味。目迷五色、心空四相,是一直向往的境界。
  
  手表们都不工作了
  
  开工第一天,多少有些紧张。紧张的表现之一是出门时忘了拿外套,结果八点二十下了课走在校园里,臂上凉凉的,感觉到了黑暗中秋风渐起。表现之二是走错了停车场,等我转悠了一圈没找着我那辆小破黑车时,才猛然醒悟过来,我把车泊在老师专用的停车场了。耶!原来今晚我已是老师。
  之前有朋友安慰我:你紧张个什么劲?怕下了课请你喝咖啡的学生太多忙不过来?
  当然不是。下了课众作鸟兽散,谁有功夫搭理我?不过这些学生,准确地说,是这七个学生,个个都很友善,对中国古典文学充满兴趣,令我顿时有捡了个大元宝的庸俗快感。嘿嘿。猜怎么着?回到家查电子邮件时,已经有一个学生发了一封热情洋溢的电邮给我,夸我讲课精彩云云,临了让我把今天的作业、讲义之类单发一次给她的私人邮箱,因为她刚注册,学校的电邮账号尚未激活。
  我宁愿相信她不是因为托我办事才送我一堆溢美之辞的,因为今晚的课,我的确讲得很精彩嘛,毫不夸张地,我给自己打90分!
  我倒是想起了一句话,是读我那个电脑硕士学位时一位教授赠送的:Math is not only a sub-ject,math is a life!(数学不单是一个科目,数学是生活!)那位原籍德国的教授对数学特别疯魔,所以说话也绝。可惜对于中文,特别是中国古代文学,我没底气说类似的话,明摆着背不出“七月流火,九月授衣”,背不出“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也能活得很好啊,再说这是美国,认得中文字已属不易,你还想人动不动精卫填海、女娲补天地陪你大侃《山海经》?
  不过讲到孟子的《舜发于畎亩之中》章时,我还是大吃了一惊。几位台湾来的学生不仅能流利地用国、粤语背诵“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而且竟然还能“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地唱起来。原来这个是国父孙中山先生喜欢的段落,台湾人民便谱上曲把亚圣的经典章句唱了个家喻户晓。据说他们那时候,教室里挂国父像,两边则挂一些天将降大任之类的励志名言,跟大陆那个年代毛主席像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教室有一拼。认识一位孟子的宪字辈后裔,我当即想到回头要把这些内幕消息告诉他,代价是两杯咖啡,蓝山不蓝山的倒无所谓。
  说到咖啡,大学所在的那个小镇咖啡馆、酒吧云集,去的路上就见到了一家叫“马汀尼酒吧”的酒吧,一眼扫过,立时对那地方添了几分好感。回家时路过街边一家饭店,发现好些人在露天餐桌上烛光晚餐呢。你说这才星期四,他们倒都已经忙不迭地过上幸福生活了,能不羡煞爱吃好喝的我吗?可惜我的课没排在周五晚上(当然,这是绝对不靠谱的),要不然呼朋唤友、叫上一堆人,周五晚八时半“马汀尼酒吧”见,那该多酷!
  参观完烛光晚餐我已饥肠漉漉,顺道去“必胜客”买了块蔬菜比萨,边吃边猛灌可乐,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我在哈德逊河边的校园里匆匆走着,赶到学生宿舍下面的“海顿”大厅去,那里每周四有免费的比萨、饮料供应,胡乱吃上两口,便急奔教室上课去也……
  对了,临出门时突然想起也许需要一块表看时间,结果把我过去那些时装表、淑女表、另类叛逆表、假古董表……全都翻了个底朝天……最后嘛,对,你没猜错!目前已经没有哪只表还能走得动路了。上课的时候我只好把手机调到震动档,堂而皇之地摆到讲台上当表用,效果还不错,呵呵。
  手表们都不工作了,不过,今晚的月色很好。回家看了下日历,丙戌年闰七月十五,难怪。
  
  挨了顿毒打
  
  临了,我终于找出一块还在走的表。是一块墨绿色、模样粗犷的体育用表,戴上它拍个登山攀岩设备或露营帐篷什么的广告,一定特合适。我美滋滋地戴起来在屋里四处走动,没过三分钟,就觉得特别特别不舒服。手腕上平白多出样东西,能不觉着累得慌吗?
  坚持!我对自己说,淑女本来就不是那么容易扮的。
  又过了三分钟……真不习惯啊,怎么调怎么别扭,再坚持下去会不会有点太犯傻了?也许装淑女还有其他途径?不在一朝一夕嘛。
  再过了三分钟……不到,想起那双5码半的红皮鞋了,我终于对自己说,罢罢罢,不跟自己过不去了,也别为难这块鸡肋表了,今儿还是手机放震动档吧。
  关于那双5码半的红皮鞋,是这么回事儿。一位朋友收到她妈妈不远万里托人捎来的一件生日礼物,一双名牌皮鞋,但怎么试怎么夹脚,就想转赠给我。可是我的情形跟她惊人相似,自从几年前开始换穿不封后跟的落拓江湖型皮鞋后,再也没认真穿过淑女式的细高跟鞋,脚的尺码也由原先的5码半到6码甚至6码半了,最后,她的红菱艳被束之高阁,成了一件纪念品。
  不过,等我拎着一捆报纸,跟个旧社会的报童似的踏进教室时,我发现我不戴手表的决定真是再英明不过了。
  今儿这个班,8个学生,金发碧眼的居多,剩下的两个华裔是土生土长的ABc,中文会说几句,读写就差得太远了,连那几个金发碧眼也比不过。学生们有吃东西的、喝水的、摆弄手机的、脚翘得老高的、互相用英语说话嘻笑的……天!一阵晕眩后,我开始从包里掏出茶和手机,开玩笑!好处也不能全让你们占了,反正也管不了这些,那不如师生同乐、共同营造自由快乐的课堂气氛吧。
  对了,8个学生中的一个,是外系的一位教授,我这课的时间跟他的冲突,所以他整学期跟TA单线联系,不会上课堂里来麻烦我。很好!我很快做了道计算题:8-1=7,这下就剩7个学生了。
  这7个学生今天倒是全体出勤,不过其中中文水平最高的女孩爱米莉马上要去实习,后面的课也跟TA单干,没我什么事,不错,又少一个,只教6个就成啦!
  正当我感觉越来越轻松的当口,我冷不丁挨了一闷棍!那位外交学院四年级的小伙子,长得很帅,祖籍意大利,结结巴巴地跑上来对我说:老师,我忘记我的中文名字叫什么了。
  天眩地转,真的!这小子居然想不起他的中文名字,那他的中文水平……我几乎不敢往下想了。最后,在同学们的多番启发、拼凑、连猜带蒙下,我率先猛然而悟:孔明!……你叫孔明?
  “对对对,就是这个名字!”孔明感激地说,“我想不起这两个字怎么写了,老师你能不能给我写一下?”孔明继续用英文要求道。
  这回我是彻底晕倒了。要知道,我教的这门中文报纸阅读课是本科生的高级课程,可经过了初、中、高级汉语预修课洗礼的他们,就这中文水平?我对讲台上一大叠《人民日报(海外版)》、《多维时报》、《美州时报》、《新州州报》、《新象》、《纽约时 报》、《华尔街日报》……投去了无比哀怨的一瞥,唉!估计这两堂课用得上这些中英文报纸们的地方,不会太多。这门高级课程,怕是不得不沦为“请跟我读”、“准备默写”之类的语言课了。
  等问到“你为什么选这门课”时,学生们的大部分答案再一次让我的心凉了半截。最给人鼓励的是胖大个罗伯特的“毕业了我想进外交部”,接下去是一堆回答“没别的课可选”、“这门好像是必修课”等等的,心不由地往下沉了又沉……然后轮到刚刚提到的华裔ABC之一,他说:“我特别喜欢吃,常常去中餐馆,可是看不懂中文菜名……”按说我也好吃,可是可是,不对呀,连中文菜单也看不懂,怎么可能听得明白“南方报业集团下属的《南方日报》、《南方周末》、《羊城晚报》”等等等等的表述呢?可惜了我辛辛苦苦为高级中文课程备的课啊。
  得,现改词吧,我试着劝自己。
  “我还在犹豫要不要上这门课”,这时,我听见那位孔明轻轻用英语对我说。
  下了课往回开车时,感觉天气更凉了。今晚我没忘了在黑衬衫外加一件外套,路边的餐馆食客寥寥,经过“必胜客”时少了上周的雀跃……路上接到一位朋友的电话:“课上得不错吧?像上周那样如沐春风?”
  “兜头一盆冷水”,我力不从心地答着,“或者说,――”
  “挨了顿毒打”。
  
  精卫怨恨夸父饥渴愚公可爱司马迁变态
  
  这几天熬夜太多,比较损害皮肤。早上起来照镜子,发现……
  看了这个开头,你一定已经在心里大骂我自恋了吧?没事瞎照个什么劲?哈哈!好吧,实话实说,我什么也没发现,或者说,没功夫发现什么,因为昨晚真开夜车了,赶一篇杂志的约稿。早上迷迷糊糊醒过来时,想起晚上的课,完了!我还没备课呢,再怎么自视水平高,也不能如此自大吧……想着想着,终于被自己吓醒,狠狠地、彻底地、义无返顾地――醒了!
  按说临危不惧一向是我的强项。以前在国内读研究生时,去国际文化交流学院打工,就常常把临危不惧发挥到极致。那时候年轻,就算一天上它个6节课,除了嗓子有点沙哑外,还不照样活蹦乱跳的?下午的课上完,去校门口“望星桥”小菜场买一尾8、9两重的活杀扁鱼,拿回去在鱼背上划两道,加料酒、葱、姜,微波炉清蒸,7、8分钟就得,别提多鲜美了。第二天嗓子又一切如常了,照样4节、6节的课上着,也没觉得累。到了晚上猛看连续剧,好像有《一代皇后大玉儿》什么的,至于看得太激动,泪水涟涟,浑忘了备全第二天的课,也是常有的事儿。好在那是老外的初级汉语课,现备现上也来得及。有个澳大利亚的留学生叫韩得乐,见谁都乐呵呵的,我之所以这么多年后还记得他,是因为当初每次见了他,都会问一句:“韩得乐,你女朋友给你来信了吗?”本来这是个比较隐私的问题,可有一次课堂练习,韩得乐写过这么个造句。打那以后,谁见着他都拿这当开场白……
  当然,晚上的“中国古典文学作品选”课,我再也不可能拿“你女朋友给你来信了吗”之类的隐私问题说事,以使只来得及备了8、9成课的自己镇定下来。不过我可以拿精卫、夸父、愚公们开刀嘛,嘿嘿,效果还更好!上节课的作业我留了道“各抒己见”题给大家,想听听他们对远古傻人傻事的高见。结果,我真的没有失望。
  那些“……表现了远古人民征服自然、支配自然的强烈愿望……”等等的套话咱就不提了,光表一表砸砖型意见:
  精卫,精卫之所以那么大毅力填东海,主要是心中有怨,她实在咽不下被活活淹死这口气。可见仇恨使人坚持,坚持的女人是可怕的。跟造福人类无关。(嗯,有同感)
  夸父,夸父他渴呀,不仅是生理上的渴,被太阳晒得口渴,而且也是先民对自然奥秘的一种饥渴,所以夸父是死于他的好奇心,他的渴,是身心两方面的渴,是灵肉结合型的。(这个,我听得比较心惊,怕说着说着变成夸父性饥渴什么的。)
  愚公,非常可爱。什么叫“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如今子承父业就已经很难了,还想孙承祖父业?子子孙孙一个行当干到底?愚公他真的非常可爱耶!(对,愚公你快别做梦了。)
  不是说上古神话里都藏着一些密码,等后代的人来解开吗?帝女化精卫鸟,夸父手杖化桃树林,愚公虽没明确化什么,可一直惦着“子子孙孙无穷匮也”,可见先民们总想着让自己的生命以另一种方式沿续下去,这让我想到了佛家的轮回……也许这就是一个密码?(说这话的是位佛教徒。)
  精卫恶狠狠地填海,夸父不服输地追日,愚公怎么着也要移山……可见人类的野心是无穷无尽的。野心大好不好?有时野心会促使人类进步,可有时野心过了头,会不会成为人类自我毁灭的渊薮?(这位是基督徒,我知道她谴责的是“桃莉羊”一类违反上帝意志的事情,当即给加了个人工智能机器人某天反过来控制人类的可能性展望,以表声援。)
  讨论进行得无比热烈,同学们的思维越来越发散,以至于后来我讲到《项羽本纪》时,提及司马迁怎么对虞姬着墨那么少,有同学马上想到了司马迁遭受宫刑后会不会有些心理变态,而当我念完《上邪》里那位痴情女子一气发的五个誓愿(“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时,也即刻有人接上来说:谁被这样的女朋友缠上,那可真吃不消!
  下了课天还下着雨,路上已经完全黑了。混在高速公路的车流里,感觉有些近乎玄妙的恍惚。106.7台正播放着一首Roxette的老歌《Listen to your heart》,Marie富有穿透力的嗓音在夜色和雨水中回响:
  And there are voices that want to be heard.
  So much to mention but you can"t find the words.
  The scent of magic,the beauty that"s been.
  When love was wilder than the wind.
  Listen to your heart when he"s calling for you
  Listen to your heart……
  我仔细倾听了,那一刻我的心里空空荡荡、平复如水,除了,除了有一点儿想你。
  比风更狂野的爱……会是什么?一定美得如同魔法的气息。也许吧。
  
  “不雅”和Booya
  
  第一次学会打麻将的时候,我狂赢了一晚。那次是在我伯父家,那时他们还住在苏州观前街附近的老房子里,我读大学一年级。
  我家的家教甚严,打扑克牌还好些,特别是“算廿四”,好歹可以锻炼数学思维嘛。但是麻将,一向被视为赌博行为,想都别想。所以当伯母对我说“三缺一,你也来凑一角”时,我觉得那简直是在诱我犯罪。不过伯父伯母还有伯母的母亲都是我长辈,长辈的话也还是要听的吧。哈!   伯父家的气氛宽松自由,大人跟小孩子之间总是有说有笑的,而且他们一家子又都是搓麻爱好者,我每次去,他们不是正搓着就是铺开了桌子准备要搓。不比我们家,周末什么的,父亲写书母亲看书我和弟弟做功课,看本“闲书”还偷偷摸摸特有罪恶感。其实那天之前我早看会了,哪次跟他们聊天不是在麻将桌旁展开的呀?所以伯父刚把规则交待清楚我就自来熟地跟他们白板发财红中地“碰”、“吃”、“和”起来,没几圈我居然连怎么算分都门儿清了。当我又一次自摸和了把大的以后,伯父点点头嘉许道:不错不错,读书没读呆。
  那天的气氛其实挺张爱玲的,对,有点《沉香屑》里葛薇龙什么的味道,事后我竟然闪过那样一念……所以回家并没有跟父母提起,显摆什么本小姐已学会了打麻将而且赢钱赢得兴高采烈云云……倒是后来,弟弟也上大学了,有一年暑假,就着盐水虾喝了几瓶崂山啤酒后,父亲拿出一副麻将牌来,邀我们一起玩。弟弟跟我交换了一个极其“友邦惊诧”的眼神,挤眉弄眼地小声说:莫非世道变啦?
  可是除了在伯父家初学打麻将的那一晚,我数筹码数到手软以外,后来再跟不管谁玩麻将,我却总是输输输,来几回输几回,以至于累积起来竟还得了个“逢赌必输”的“美”名。
  所以你看,事情总是这样怪的,当你开始正儿八经对待一件事,比如说,原来舞文弄墨你是闹着玩的,现在你却端正态度、想要认认真真码字了,结果会怎么样?保守点估算,结果你大概会挨完口水又挨大捧,据说文学界黑着呢,虽不知到底有多黑,但最后你若是连最初写着玩的心情都没有了,我可一点都不觉着意外。
  还记得上回的“中文报纸阅读”课吗,就是我“挨了顿毒打”的那个?那天精心准备的内容我硬着头皮灌输了三分之一不到,就在全班同学一片迷茫混沌的目光中狠狠地败下阵来,还留下了极其深刻的挫折感。这次我一沮丧干脆破罐子破摔,花半小时瞄了眼课本,心里尽想着咱还是得以趣味性取胜、寓教于乐、多整点轻松好玩的等等,而搞笑幽默正好是我的拿手好戏,所以这课都不必一字一句去准备了耶。
  既有了乐观正确的指导思想开路,晚上当我提着半捆报纸、一脸坏笑地出现在同学们面前时,我已经干脆利索地兑变成了新社会的报童了,自信满满,还特有主人翁精神。
  结果就跟同学们你来我往、嘻嘻哈哈地学成了一片。课间休息时,有同学过来问,要不要替老师从售货机上捎袋饼干回来。粉笔没了,也有同学说:老师,我替你去隔壁教室“偷”两支……全班一阵哄笑,我顺势大赞这个“偷”字用得灵活。你瞧,不管哪种语言,总是脏话、骂人话、不雅的词儿学得快吧。
  说到不雅,正好课文生词表上列出了“不雅”这个词,学生们念着念着就乐不可支起来。我心知有异,追问他们怪笑的原因,最后那个特喜欢吃、常常去中餐馆却看不懂中文菜名的家伙一脸豁出去的表情说道:老师,你教了我们,我们也教还你一个词吧,Booya,请跟我念,b-o-o-y-a……
  “Booya是什么意思?”我在满堂狂笑声中边念边问。
  “Booya,嗯,反正是不好的词儿,骂人话,跟中文里的‘不雅’差不多……对了,你别去,字典上查不到的”。听着这个俚俗味十足的答案,我突然想起来“Boo”是“呸”的意思,那“呸”再加上“丫”,你想,这这这……还能雅得了吗?哈哈!
  下课的时候,有个学生突然跑上来对我说:“老师,很有趣,我觉得你的课很好玩!”
  我在心里苦笑了一声,想起从前学会了麻将后想赢却逢赌必输,想起决定认真做些事情时挨的那些黑哨和冷箭,想起踏破铁鞋众里寻他千百度的失落和绝望……还有这两个半小时的课,破罐子破摔,没多少准备,效果却出奇地好……天地良心!反正我是真的越想越糊涂了。
  
  50米深蓝
  
  “吸气――呼气――”,再来一次,“吸气――呼气――”……
  每次看见一脸疲倦、眼角皱纹很深的乔安娜,我总是不由自主地想到瑜珈课老师一再强调的深呼吸动作。如果我需要来上两次深呼吸的话,那她绝对需要二十次。
  听说乔安娜是在我去这所大学教书之前进校的。某晚,中文部的主任打电话给我,说有一位TA(教师助理),这学期想选修一门Independent study(独立研究)课,点名请我当指导老师。不过东亚系比较穷,指导费只有区区$100,他们担心我不会愿意接受。那位TA就是乔安娜。至于“独立研究”,是指有些课程,主修科目成绩优良的学生可独立研读,找一位或数位指导老师,规划研读计划,定期向他们报告进展并在期末交一总结报告用以评分。说白了就是这门课不需上团体课或做小组作业,只要跟指导老师约时间聊几回,读几本参考书,末了交篇论文就拿学分了。
  我一听却挺来劲,这种一对一的指导,感觉更像在国内大学带研究生,当年我匆匆出国,没来得及混到副教授、教授啥的,那些留在国内大学里的师姐师兄,早就带上研究生了,还动不动就跑哈佛、耶鲁来访问……得,$100就$100,权当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吧。
  乔安娜也选了我那门给研究生开的“古典文学作品选”。第一次上课前,她急匆匆跑来找我,进了当值老师合用的学生辅导室,东张西望了半天,问我,Dr.Z在哪里?我说我就是。“怎么可能?”她不可置信地叫了起来,“但是……但是你看上去比我还年轻啊……”我赶紧安慰她,我也老大不小了,脸上没皱纹不等于心里没沧桑,再说传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人不可以貌相,海水……她终于笑了起来,告诉我她在首都师范大学中文系读的本科,毕业后在北外教过书,来美国后又在纽约一所大学教过汉语课……
  “那你还来学什么?”我一听乔安娜的资历这么深厚,心想系里这些中文课对她来说岂不是太小儿科了?“没办法,我得为将来考虑啊,我需要这个硕士学位”。她回答得倒很直接了当。
  第二次见面乔安娜又是一番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气势,“你是不是嫁了个老外?”她问我。
  “没有!”我回答得十分坚决。
  哪知她更坚决:“我觉得你该嫁个老外。”
  “为什么?”我大惑不解。
  “老外可以给你更多自由啊,”顿一顿,乔安娜又说,“不过你幸亏没嫁老外,你是学中国古典文学的,你要一高兴念上几首唐诗宋词,那老外能听懂吗?”“噢,系里有个TA辅导着辅导着就跟老美学生谈上恋爱了,现在都结婚……”她一个人自说自话,几秒钟之内就让我在嫁不嫁老外、要不要自由的大是大非上跌宕起伏了好几个回合。问起她的情况,乔安娜说自己结婚晚,出国迟,现在为了读这个硕士学位还得另外花钱请人接孩子、做饭……
  那次我和乔安娜讨论她“独立研究”的课题,我说词学研究我比较擅长,可以给她些具体意见,推荐些参考书、参考文章……“好!就词学研究”,她爽快地答应着,“李煜太婉约了,我受不 了。李清照我倒喜欢,但会不会嫌太小资?辛弃疾好是好,可光研究辛弃疾面太窄了。苏东坡……”只听乔安娜机关枪扫射似的扫了一遍,把我想提议的词人全都毙了。我只好一个劲劝她,“别急别急,你还有时间好好想想”。
  接下去我找了乔安娜两回,因为有一份“独立研究”的课题计划表要她一起填。那几天我正好连着收到了几张稿酬支票,心情一激动就想请人喝咖啡。可到了约好的时间,她却没有出现。等好不容易逮着乔安娜时,我发现她更忙了,而且是忙得不可开交。她哑着嗓子抱怨说,系里给TA的钱很少,每个月只有$500,比起以前的$1700,月少多了,但活却比以前干得多,每周得实打实地干足20个小时,而且她自己还修了四门课……她的话我信,这所大学向以外交系出名,出过好多外交家,常有名人来此作演讲,副总统切尼就曾来过,直升飞机都停到了学校的草坪上……所以外交系教授的工资特高,TA待遇也好,相比之下,东亚系简直是后娘养的,差太多了。
  乔安娜自己不会开车,好几次下了课我看见她站在校门口等人来接。有个晚上,一下课她就匆匆忙忙地走了,等我离开教室时,发现她的雨伞忘在了教室里。那是一把红白条子相间的尼龙伞,艳俗亮丽得像一条热带鱼。不知怎么,我的眼前出现了这样的画面:大海,50米深蓝,一条憔悴的热带鱼,不停地游着,游着,辛苦而执着……
  
  警察的中指
  
  有一次聚会时和几个朋友“找朋友”玩,旁边一位不打牌的哥们在网上玩算命,说是只要把几月几号出生的数据往里一输入,就能算出你前世的职业。结果一圈朋友个个被他算计,一时间前世的歌妓、舞女、花和尚、刽子手……满天飞。轮到我时,却是个正经营生,司机!大家纷纷点头如啄米,并补充说:纽约出租车司机!
  纽约出租车司机我可领教过,爱飙车,轻度癫狂,动作大开大合,车技也许有那么点儿酷,但透着粗鲁,动不动就对不熟路况的外来车伸中指相辱……哎,我也就是比较喜欢开车瞎转悠嘛,想不到口碑竟然这么差,这帮惟恐天下不乱的家伙!
  还别说,我不管是自己开车还是坐别人的车,效率都奇高。如果是搭车,我肯定一路捎带着就把吃东西、看书、听音乐、讲电话之类没什么技术含量的琐事全都顺道解决了。走长途有时还会带上手提电脑,看几章小说半部电影或赶篇短文,可有成效了。有次参加一个比较正式的聚会,朋友开车来接我,我匆忙之间未及收拾停当,于是一上车就不管不顾地掏出眉笔来描眉、摸出指甲油瓶子涂补指甲颜色……朋友目瞪口呆之余,逢人便自夸车技好,要不我怎能坐在他风驰电掣的车上还能眉毛没画歪指甲油也未涂出界外呢?以至后来我都成了大伙儿扬名立万的标杆了,再有顺风车可搭乘时,车主必定提醒我:“带眉笔了吗?指甲油也别忘了哈……”天!怎么就不说是我的手艺好呢?什么世道嘛。
  当然,大部分时候还是我自己给自己当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做点什么,多少有一定的难度,可算技术活了。我喜欢技术活,有惊有险的日子至少不那么乏味。这不,晚上下了课我常常边踩油门边吃晚餐,佐以106.7 Light FM的怀旧老歌,别提多惬意了。
  新州人热衷赶时髦,纽约的酒吧禁止抽烟吧,新州立马就跟进。纽约不许开车时不戴耳机打手机吧,新州马上有样学样,紧接着也不许了,真是一点创意都没有。偏偏我不喜欢戴着耳机打手机,偏偏我有几位特能侃大山的朋友,平时没功夫跟他们唱和,开车时正合适,谁让咱艺高人胆大呢,呵呵。有时聊着聊着突然我这头没了声响,过一会儿再接上,那头铁定问:信号不好还是邂逅警车啦?嘿,到底是朋友,还真了解我。
  本州78号公路的某一段日前正在翻修,每次经过时堵车都堵得厉害,偏偏去学校还非打那儿过不可,是“千古华山一条道”的那种。最近一次堵车时,接到一个朋友的电话问候:“你在干什么?”
  “,噢,也开车”。
  “到底是还是开车?”朋友疑惑着。
  “边开边查呀。”我一阵得意。
  “老天!”那头传来一声呻吟。
  “别怕别怕,堵车堵得厉害着呢。”说完我就合上了那本《古汉语常用字典》,因见车队有些松动,我得赶紧往前挤了。
  挤着挤着旁边窜出来一辆警车,出于对警察叔叔本能的条件反射式的敬畏,我忙刹住车给他让道,不想他也顿了顿想让我先过,结果我停他也停,我开他也开,deadlock(死循环)了两个半回合后,这位菜鸟警察终于把车给开走了。临了只见他探身出车窗,对我竖了下中指。
  晚上的报刊阅读课正好复习到“不雅”一词,我顺口就举了那混帐中指警察作例子,并造了一句:“对人伸中指是极其不雅的行为”。同学们先是惊诧莫名,回过神来后就笑得前仰后合了,有说被警察伸中指差不多是种荣誉了,也有说该记下警车的牌号、警察的徽号以便回头起诉他,还有的坦白自己刚刚做过这等不雅之事,下回应该三思而后伸,另有两个暑假去过中国的学生说,你们中国并不把伸中指看作一种侮辱吧,因为在北京时常常遇到中国朋友直直地伸出中指来指这指那……大家一阵七嘴八舌,倒把复习功课变成了“伸中指”讨论课了。
  忘了说,前面提到的那个网上算命,还能凭生日算出你在今世的死法。算到我,大仙批曰:“死于车祸”。结果那款算命软件的可信度即时走高,一众损友大为叹服,连称能死于自己喜欢的事情,也是种幸福了,劝我届时应怀着愉快的心情节哀顺变。
  我一边对着算命软件笑骂,一边暗下决心,离世前的那个瞬间,我一定要在汽车残骸里,学着伸回中指,指天指地,不是因为怨恨,而是想对这个世界,表达我最后的感恩,以一种极其不雅的方式。
  
  扪虱而谈
  
  自从听到风声我要回大学去当教书先生,每次通电话时,母亲总忍不住要就我的穿着唠叨上几句:“老师要有老师的样子,要尽量端庄,别穿得怪模怪样,你总归是长不大……”
  我知道母亲语出有典。打从我读中学开始,母亲和我就常常为了我该穿什么而吵得不可开交。上了大学我住学生宿舍,周末回家之前才匆匆换上母亲给添置的衣服,那些衣服往往质地上佳、做工精良,但颜色、款式却土得让人说不出好话,至少当时的我是这样认定的。等过完周末返校,我便一刻不缓地换回我那些从夜市地摊、从特色小时装店里煞费苦心淘回来的廉价行头。那些虽说质地不咋的,做工也不能深究,但式样一定可圈可点,颜色也决不至于往外泛出缕缕乡土气息。难得有几回,母亲不打招呼跑学校来看我,便总能将我青春洋溢的“奇装异服”逮个正着,然后自是好一顿语重心长的数落,顺便对我居然会使“障眼法”的小人行径抢白一番。
  虽然母亲一再叮嘱游说,但第一天去学校上课,还是发现了自己跟系里的女教师们存在一定差距。她们大多西装套裙,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一瞧之下,我顿时心头阵阵发紧。要知道,这几年我早已把 穿着装扮随心所欲到某种跟西服无关的境界,这会儿再来洗心革面,难度不小。
  刚来美国读学位时,计算机系的老师们除了一位费舍教授,其余都是T恤衫牛仔裤,要多随便有多随便。至于费舍教授,他只兼一门数学选修课,正经却是研究生院的主任,白天坐办公室,需得正式着装,晚上给学生们上课,自然就顺势衬衫领带的走上讲台啦。
  临近毕业时四处面试见工,倒是着实“端庄”了一阵子。深藏青的西装套裙、雪白衬衫、配套的皮鞋、大小合适的便携式皮包……浑身上下收拾得很是白领。及至拿到一家通讯公司的聘书,第一天去上班还老老实实地顺沿了面试时的打扮,结果见了全组同仁后,才明白过来自己傻得快没边了。他们一个个要多朴素有多朴素,老板以外净是些短袖T恤,就差没穿短裤拖鞋进公司了,害我当即暗下决心,从第二天开始,衣服一准照着朴素休闲的方向比划。
  也是,这家公司是出了名的衣饰随便,还真没人管你穿什么。那时我们组的办公室在公司总部,跟贝尔实验室挨在一块。中午去底楼食堂吃饭,常常吃着吃着就有同事小声说,快看,那边桌上不是比扬尼?斯卓斯朱夫(Bjarne Stroustrup)吗?比扬尼是C++之父,另外两位发明C语言、UNIX操作系统的丹尼斯?里奇(Dennis M Ritchie)、肯?汤普逊(Ken Thompson)也时在食堂出没,他们的装束,真就是洗得发白的旧T恤衫啥的,跟他们如雷贯耳的赫赫声名很不搭调。可惜我忘了注意他们是否穿拖鞋了,不然还可以再多八卦几笔。
  我那门古代文学课班上有个女生,台湾人,特别注重衣着,每周一身不重样的中式民族服,盘香钮也扣得一丝不苟,每次只有见了她,我才真的会蓦然闪过“为人师表”一类的语词而心生歉意。我尽量不T恤,却也绝难得西服,算是游走于端庄严谨与率性妄为之间的中庸人士吧。你想,这堂课我们讨论魏晋南北朝的名士风流,那些热衷玄言的名士们一个个轻裘缓带,宽衣广袖,不鞋而屐,作扪虱清谈状,我要是一本正经、套身西装去上课,不是有点不伦不类、大煞风景吗?
  结果那晚我特意挑了件从敦煌带回来的乳白对襟大衫,上有墨线手绘断垣残月图,袖儿宽宽飘飘欲举,总算有了几分魏晋模样,然后从容地跟同学们坐而论道:何晏为什么那么白?搽没搽粉?有无同性恋倾向?服食“五石散”会不会像后来的鸦片、海洛因一样吃上瘾?阮籍是如何练成青白眼绝技的?嵇康的广陵散为何散而不绝?刘伶病酒到底病到什么程度?……
  同学们对中国古代的这拨嬉皮士大感兴趣,课堂气氛空前活跃。忽然就有个女生对班里一个男同学说:“去,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打壶酒来,咱们遥学古人,顺便助助谈兴。”那男生倒也机警,笑嘻嘻地回说:“光有酒哪够?你们也别闲着,快去捉些虱子来,再整上些大麻,衣服能脱的都脱了,大家痛痛快快世说新语一回。”
  
  星期一和1/8月饼
  
  系里已经开始排下学期、下下学期的课,问到我,我说唯一的条件是别把我的课排在星期一。
  “星期一怎么啦?”中文部的主任不解地问道,一边还偷偷打了个哈欠。那正是某个星期一的傍晚,我们站在办公室里聊天。
  “星期一情商、智商特低呀,每个人看上去都没精打采的,你想,周末总有些应酬啊聚会玩乐的要忙,很像是结结实实挨了一顿饱揍,这不,星期一要疗伤呢。”我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无奈。
  “这倒是真的,我今天就一整天没精神,”主任懒洋洋地点头附议,没忍住又打了个哈欠。
  能不是真的吗?这学期那门中文报刊阅读就给我排在了周一晚上,害我每次上课都得面对几张疲惫的脸,强打精神,使尽浑身解数,每次耍宝耍到我自己早已神采飞扬、差不多能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了,猜怎么着?那帮学生还没完全彻底地醒过来呢。说实话,要是能兜头一盆冷水泼过去,我早泼了,可惜犯法。要是我嗓音甜润歌喉婉转,我早唱了,可惜五音不全怕先吓着了自个儿。或者要是我会降龙十八掌、独孤九剑、凌波微步什么的生猛武功套路,我也早就手舞足蹈地演练上了,可惜我自己还等着哪天一不小心夺得《葵花宝典》,手拈绣花针,一圆武林梦呢。
  所以每星期一的课前,我总得苦思冥想,看能再变出个什么新戏法来,尽快把那帮家伙给弄醒了仔细听课。好在这个班的学生比较好吃,我常常可以从这上头打些主意。上回让他们每人从报纸上找一则喜欢的广告,并说说理由,结果他们找来的不是餐馆广告就是月饼广告。有一个广告是一家叫“丫丫”的面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广告图片上的小丫比较可爱才被挑中的,谁知学生却说,你看这小丫头吃得胖乎乎的,那里的面条敢情很好吃哦。至于那几位选择月饼广告的,就更不用问啦,爱吃点心呗。
  就这么着,好多次我都想法子提个跟吃有关的话题,比如上回讲到报纸是种快餐文化,我刚问了声“大家都爱吃哪种快餐啊”,一下子全班为之一震,一个个清醒万分地肯德基、麦当劳、汉堡王、必胜客、温蒂……热闹了起来,有的声称吃过北京肯德基的藕片、北京麦当劳的辣味汉堡,说是比美国的花样多且好吃,说着说着还连比带划地追问我“永和豆浆”和豆腐脑,我连忙喊“停”,因为我一不留神从豆腐脑联想到了臭豆腐,想起蘸满了红辣椒酱的苏州臭豆腐,那种鲜、香、辣啊,唉!口水忍不住就要流下来了……
  当然,也不能每回都画饼充饥地糊弄同学们一番,中秋节前的那个星期一,我计划好了带真的月饼去“叫醒”大家。
  “每人一个?那你还不得拎上两盒了?”朋友很热心地在电话里给我当参谋。
  “不,是一共一个,每人吃1/8。”我边答边等着朋友的质疑。
  果然,那边传来不可思议的惊呼:“什么?每人1/8?我劝你还是别带了,省得给咱华裔丢脸。”
  嗨!我就知道一提1/8就该被误解了。其实连这一个月饼我还踌躇了半天,犹豫着是不是真要带去呢。以前常有老美在唐人街中餐馆用餐,吃得心满意足回头一状把餐馆老板告上法庭,说他们用味精了,损害食客健康。再说这月饼吧,中国人制作月饼的方法与美国的卫生标准一直存在较大差距,“围剿”与“反围剿”的戏码几乎每年都会上演一次。今年的中秋节前,加州不刚经历了一场“月饼保卫战”吗?“战火”一直烧到了加州议会,还好最终的最终,州长施瓦辛格签署了亚洲甜点保护法,允许包括中国月饼在内的亚洲甜点厂家保持现有的生产方式,这才保证了月饼等亚洲甜点在加州的合法地位……所以嘛,还是小心点为妙。
  巧的是,我带去的那个月饼,跟班上两位学生中意的月饼广告上的,是同一种牌子和包装的,每盒四个月饼,分别装在画了中国古代四大美人的四个小铁盒内,让人光看着绝代佳人就觉得十分养眼。我选了款绿茶的“昭君出塞”,同学们美滋滋地用牙签举着1/8个月饼吃得兴高采烈,可还真就有一位叫凯蒂的女生,对着她的1/8看了 又看,愣是没敢下嘴,问她,说从没吃过,不敢试。
  我并不勉强,旁边早有男生抢过去多吃一个1/8了。不过凯蒂却对那个昭君出塞的小铁盒爱不释手。“送给你啦”,我手一伸就把昭君递过去“和”了“番”,顺便也算体验了回“买珠还椟”的趣事吧。
  一回头,但见同学们个个跟捡到了武功秘籍似的,放拳如猛豹,出枪胜蛟龙,哪来半点倦意?想不到,这一次,却是绿茶月饼成全了我的百变神通。
  
  黑压压一片……星芒点点
  
  “你们不知道啊,那哪是surprise(惊喜),简直就是shock(震惊)嘛!”一脸余悸的艾琳手按胸口,夸张地叙述着。大家听得津津有味,纷纷讲起自己的实习经历。
  几次课下来,跟班上这些研究生们混得熟了,我才得知他们大部分是为了今后在美国当中文老师才来读这个东亚系硕士学位的。美国的中小学,教师待遇不错,收入稳定,福利好,每年还有两个月左右的带薪假期,工作10个月的工资可达7万美元左右,相当于其他行业年薪1O万美元的工作,可要求也不低,最主要的是你得过五关斩六将、取得教师执照(尤其是公立学校,没执照更是万万不能)。具体到中文教师,为了获取执照,别的不说,30个中文学分你先得有啊(这条标准各州不一,新泽西州要求30个学分,纽约州是36个学分),这不,同学们其实更是奔这些中文学分来的。
  跟国内的师范院校相似,这儿也有教学法类的课程,而这学期这门教学法课的期中考试却并不简单,要求每位学生找一个学校(小学、中学不论)去上10个小时的中文课,上完课还得交一份实习报告,这样你的期中考试才算完成。
  问题先出在那些学校了:没有教师执照怎么能让你随便上讲台胡教呢?
  但同学们也相当委曲:我这不就是冲这张上岗证才来修的课?不修课我用得着白做工还得求着你们学校吗?
  好嘛,循环论证,一来二去就绕进了死胡同。最后球被踢回系里。系里倒不慌不忙挺有招术:给左邻右居与该大学有点交情的中小学打电话,说是让同学们去做义工,不提教书,只说陪小朋友们玩儿。10小时不行?那5小时也成啊。5小时还不成?那就3小时吧……话说到了这份上,兄弟单位一个个松了口,答应让大家在指定的时间去陪孩子们玩几次。
  不过,且慢,事情还没算完呢。
  “哎呀,那些小孩子好好玩哟,上完课全都跑过来抱住我……”苏珊兴奋地比划着,她去的是小学一年级的班,“但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手都不知怎么举,又不敢碰他们……”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回抱一下嘛。”我想当然地给苏珊出主意。
  “不行啊,老师你不知道,我们被允许进学校之前,还得另外拿一个证书。”
  “什么证书?”没想到去小学做几回义工还这么麻烦。
  “就是听讲防止暴力及虐待儿童讲座的证书,”苏珊回答,“我们得自己去联系一个教堂,听两个小时的报告会……哎,反正小孩子是不能随便碰的。”
  嗯,也对,老师是不该打骂学生,就算调皮学生也不能体罚。我点头同意。
  “老师你还是没明白,”这回是艾琳叫了起来,“不光是体罚,其实是说不能对学生进行性骚扰、性虐待。”
  噢,原来是这样!这倒一点都不奇怪,美国学校里教师学生上床、生孩子、进监狱、出了狱照样结婚什么的事情常有耳闻,再说这所天主教大学的兄弟单位也大多是天主教中小学,而近年来天主教在这方面好像形象也不佳,没见动不动就传出娈童案什么的丑闻吗,所以,呵呵,这种讲座不管是不是走过场,恐怕还是有必要的吧。
  “艾琳你教小朋友什么?”我忍不住追问。
  “跳舞,唱中文歌,”艾琳头一转,指指旁边的杰克,“嗨,好教的都让他抢走了。”
  “我教他们书法,嘿嘿,”杰克笑得真像占了便宜似的,“每个小孩子发一支毛笔,跟我学写汉字,一个小时挺快的,他们盼着我下次再去呢。”
  其实艾琳和杰克去的不是同一所小学,就算都教中国书法也不重复啊,我有些疑惑,就静听艾琳往下侃:“我一开始觉得特幸运,这所小学是新建的,缺老师,还是他们主动打电话到系里要人的,可以上足10个小时,系里让我好好干,说是说不定拿到执照后可以在那儿找份教职呢。小学紧挨着我们大学,走路过去都可以。但去之前系里老师再三再四关照我,开车去,千万不要步行,说步行不安全。等我到了那里,停车问路,哇!街上都是游手好闲的黑人小伙子,什么都不干,就叉着手打量你……那天我特意穿了一件旗袍,当街那么一站,要多不自在有多不自在,吓得我都不敢问了。后来摸进学校,居然看见一个荷枪实弹的警察在学校里巡逻……”
  “是小学的保安吧?”杰克插了一句。
  “不是保安,是真的警察。我已经去过8次了,有时,放学时有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呢,”艾琳肯定地说,“然后我就去找二年级那个教室啦,那天是头一次去,小朋友们为了给我一个惊喜,特意把灯关了,所以一进门只觉得黑压压一片……星芒点点,然后――”艾琳停了一下,卖个关子,接着说:“然后他们的老师一开灯,哇,二十几个,全是黑孩子,黑乎乎一片小脸,我真没料到啊,冷不丁……唉!个个眼仁黑白分明,牙齿雪白,刚才一定是转着眼珠咧嘴笑来着了。这些小孩倒很可爱,跳舞唱歌节奏感特别好,所以我就不换教书法了。每次我离开时他们都恋恋不舍,紧拽住我的衣服不松手……但是那个社区的环境,实在是……”艾琳不往下说了。
  “可是你的有教无类理念呢?”我想起当初学习《论语》时,艾琳曾康慨陈辞,对孔夫子的“有教无类”思想推祟得无以复加,不由默默地笑了起来。
  
  “真不要脸”
  
  有一次在报刊阅读课上跟学生们提到纽约大学附近的免费报纸取阅箱,里面的四份报纸――《村声》、《同志城市》、《纽约新闻》、《洋葱》很有特色,简直可以拿来作为纽约大学“反文化”(Counterculture)的绝佳注脚看。谁知大家听了一脸茫然。其他且不管,居然连全球发行量最大、最具影响力的另类刊物《村声》的鼎鼎大名都没听说过,倒让我这个真正的外国人大吃了一惊。当下我就在心里暗呼不妙,别看新州紧挨着纽约城,可毕竟乡下啊,隐隐觉得我的这帮老土学生会比较保守。
  这回正好讲到什么样的新闻是有意义的新闻,课本上的例子提到了一老妇60多岁生孩子、另一老妇70多岁去婚介所登征婚广告……说着说着就顺嘴说到了杨翁恋,82-28。迈克数学好,马上向全班报告,杨翁相差54岁,同学们先是嘻笑,然后却面露鄙夷之色,说这个女的八成是为了钱。我说不见得吧,他们俩婚后恩恩爱爱生活幸福,出现在媒体前时常常十指相扣、笑容灿烂。“噢,对了,”我不怕死地又加了一句,“杨说翁是上帝送给他的最后一件礼物。”
  “哼!”有个学生反应很快,想起了上次提到的新闻公司总裁默多克的二三事,竟轻蔑地来了一句:“No more邓文迪,no more翁帆!”
  顿时我的民族正义感涌了上来,以为学生们专跟这些有为的华裔女性过不去呢,就针尖对麦芒地回说:“嗨,阿瑟?米勒跟他最后订婚的女友艾格尼丝?巴利好像相差55岁呢,89-34,比杨翁还多差一岁,你们怎么不谴责?”
  话音刚落,艾米莉就激动地跳了起来,“差55岁不算厉害,以前那个《花花公子》模特儿安娜?妮可?史密斯嫁给89岁的石油大亨霍华德?马歇尔时才26岁,老夫少妻相差63岁,凭什么?还不是凭她一对D罩杯的巨乳?一年功夫就把老头给折腾死了,你说他俩能有爱情?还不都是为了钱!”
  这个安娜我倒听说过,几个月前才着实轰动过一阵的。9月初她在巴哈马生了个父不详的女儿,结果3天后20岁的儿子去探视她时猝死于病房,接着是现任律师老公与前男友争相承认是新生儿的父亲,甚至不惜为此闹上法庭。当然,除此之外还有安娜为了石油大亨16亿美元财产继承权跟老头儿子打官司的闹剧,也时有耳闻,好像官司打了11年了仍未见分晓……
  我不置评论。爱情不爱情的,连当事人也未必清楚,旁人倒自以为替他们辨明白了?呵呵。于是岔开去说,我听说过一本《如何像春宫影星一样做爱》的畅销书,作者好像是位花花女子,会不会就是这个安娜?妮可?史密斯?
  “她?凭她?!她认字吗?”艾米莉又一次一蹦老高:“不过,这个安娜倒还不算是最恶心的”。
  “那谁是……”我屏息期待着那个雀屏中选的幸运儿的名字。
  “伍迪?艾伦!那个娶了自己华裔养女的变态家伙,”艾米莉恨恨地补了一句,“什么Match Point(《赛末点》),他的任何电影我都不看。”
  “不是华裔,是韩裔养女,名叫宋奕。”我连忙纠正。
  这个这个,伍迪?艾伦和宋奕……我不由转向班里的男生们,说不定他们的道德观会比艾米莉开放一些?
  “真不要脸!”想不到男生们异口同声地吼道,正气凛然得能把洛丽塔她后爹吓一跟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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