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秦长城遗址上眺望落日 此刻，苍茫 不是眼前废弃的城堡 不是围拢生长的苔藓、蒿草、碱蓬、苋麻 不是城堡上空，偶尔飞过的灰雁
不是灰雁擦过后，天的蓝
和空
不是远处
驿道旁倒毙的骆驼骨殖
不是更远处的黄河，大漠，干涸的流水和
远逝的丝绸
不是一个王朝的兴衰
和一个种族的消失
不是此刻摇摇欲坠的落日
――苍茫来自他的自身
土坯的身体里渗出的光线，稀薄
散淡――
时光掏空了他
一个人成为自己的遗址
萧关怀古
一座因遍地艾蒿得名的雄关
最终，迷失在一丛蒿草之中
萧关道外的古塬上
蒿草依然遍布。一棵红柳吸收着正午残留的
蜃气，它的根须
伸到了一个早逝征夫
破碎的骸骨缝里
哦，此刻，长眠地下的累累白骨，历史深处
的痒与痛
被一只躲在幽暗洞穴中的鼢鼠
反复咀嚼
此刻胡笳不响
羌笛，不响
一尊沉默的烽堠
怀抱落日的酒坛。像最后一个守关的戍卒
固原：大原之地
雨雪还是三千年前的雨雪
杨柳，还是不是当年的杨柳?
数十年的仗打完了
我是作为戍边的周卒，还是当年
饮马六盘的猃狁。回到这里
我的身上，到底淌着哪一个种族的血液?
也许，故乡在哪里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
来年的青草，会像命硬的小民，贴着地皮
生长
重要的是，几千年了
体内的那一缕乡愁，还在和原上的雨雪纠结、
缠绕
重要的是。一场内心的大雪霏霏之后，来年
的杨柳
将依旧依依
注：《诗经?小雅?六月》中说：“薄伐猃狁，至
于大原”。据考证，大原即是今天的宁夏回族自治区的固原市。西周王朝和捡狁人(匈奴人的祖先)在固原一带长年厮杀，在这里你争我夺发生了无数次大大小小的战争。这些战争被历史用特殊的文体完整地记录了下来，和其他篇章有机的、缺一不可的组合成了中国著名的《诗经》。《诗经-小雅?采薇》中“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令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栽渴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抒写的即是周朝军队当年在大原作战时的甘苦劳顿及思乡之苦。
一座城
一枚纽扣。
钉在胡服和汉裳的纽结处。
一支载着茶叶、丝绸和瓷器的驼队，在金戈
和弓角的缝隙中穿针引线。
风吹。
一只悬挂在丝绸之路上的摇摇晃晃的马灯
响了又灭。灭了
又响
风吹。
世纪的册页哗哗翻动。
历史深处的沙粒，打磨着高平古城墙体厚实的青砖。
风吹。
风吹动20世纪70年代，
早已成废墟的高平城外的一片糜子地――
一个锄地的农妇，
对着夕光举起了一枚锈迹斑斑的五铢钱。
透过方孔的光线。看到一支梦幻的驼队驮着
华丽的丝绸逶迤西去。
五朵梅：一把雨水制成的乐器
我在等
一把乐器，在等它的乐手
一把泡在西海固苦水中的乐器，正在生锈、
老去
一把乐器的声带里，落满灰尘
一把乐器看着背井离乡的人
沿着比弓弦更为陡峭的道路，消失在未知
的远方
一把乐器，积攒了太多的惆怅
终于，一辆装满道具的旧式卡车，从遥远的
北平
来到了我的车马店――这是命中注定的邂逅
尽管它来得迟了
1938年，一个春天的雨夜
一把乐器
用积攒半生的雨水，击打着一个乐手的干旱
的内心
六盘山下的和商铺
一把名叫五朵梅的乐器，把一个乐手的后半生
泡在了西部珍贵的泪水里
注：五朵梅：六盘山下民间“花儿”歌手。
1938年春，王洛宾过六盘山，时逢大雨，住进五朵梅的车马店。听过五朵梅唱的花儿后，改变了一心想去巴黎留学的想法，从此留在大西北，搜集、整理民歌，成为一代民歌之父。
苏武
大雪覆盖了所有的事物：北海。雁阵。身边的羊群
就连夜晚时听到的笳声
也是白的
只有一个人，拒绝被覆盖
变白
在胡天的八月
在天地间，像一粒又黑又硬的石头
十九年
如今，对家园的思念取代了版图庞大的帝国
在我的记忆里，逐渐模糊，
缩小
最终成为，另一粒黑色、坚硬的石子
白色笼罩的山塬上，一粒黑握着另一粒黑
像一盏灯，照着另一盏的
空洞
注：固原城北去百里有寺口子，古称北海，传为苏武牧羊处，现存苏武牧羊所用的圈羊石窟、栖身石窟等。朱元璋第十五子、庆王朱旃来宁夏就藩时。在寺口子一带香山设牧马场，养马牧羊，建苏武庙，以保佑畜群平安。今有苏武庙、雕像等人文景观。又，苏武牧羊故地北海所指何处，在历史上似乎一直不大清楚。学界普遍认为应该在夸俄罗斯境内的贝加尔湖地区。
凉殿峡
鸟鸣似水滴，加重着正午的寂静
光线转暗
我听到枯叶上，事物走动的声音
那是一列死去的士兵，散发着腐烂的气味
风吹过古代某个雕像的脸庞
我们走进的峡谷
曾经是战场、行营
和墓地
它因为经历过太多的马蹄而变得疲惫
而安静
同行的朋友说
真奇怪
历史，往往会卡在这么一道峡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