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东莞]在东莞不工作可以吗?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推荐她的人,从一堆名片中遴选出淡紫色的一张,对我说,这个女人很特别。他设下午宴,致电她后,我们到餐厅等她。包厢硕大,圆桌上铺着金黄桌布,靠背软椅,墙上挂着油画,暗香环绕……我简直有些忐忑和怀疑。需要这样规格的饭局,才能与她相识?而在等待中,他一直局促不安,抬腕看表。显而易见,他和她并不熟络。其实,我和他也不熟,只是在同乡会的饭局上顺嘴说起,有没有可以采访的女性推荐。
  她来了,窈窕之极,黑风衣刚好盖过白底黑点连衣裙的边,肉色丝袜,坡跟浅口黑皮鞋,黑坤包,耳坠银亮似雨滴,一摇一晃。她叫江欣,瓜子脸,尖下巴,薄嘴唇,眼睛细长,但眼神格外灵动。她伸出手,指头颀长、冰凉,指缝间冒出香气。她比我想象的高……在南方,这样的身高算鹤立鸡群,而这并不是全部,和她握手的瞬间,我嗅到了自己满身乡土味。童年里奔跑在田埂上的孩子,长大后进城,往往会在有意无意间流露出胆怯,而另一些人不会,他们是城市天然的主人,他们是城市帝国的王子和公主。
  江欣就是这样的公主。现在,她携带着公主的节奏、公主的色彩、公主的微笑,莅临人间。整个包厢像被施了魔法,陡然间变得精美。满满一桌菜,听不到咀嚼声,我拘谨地抑制着澎湃的胃液,而他,笑得格外矜持。这是他的码头,他的江湖。他那么帅,身居高位,虽是二把手,但已是梯队成员,应该无比骄傲才对。然而此刻,他被某种静谧罩住,缩手缩脚。
  饭毕,他即刻起身告辞,说有会,而我们则拐进侧旁的咖啡厅。
  二
  少女江欣是令人嫉妒的:母亲是中学音乐老师,父亲是大学建筑系教授,家在大学校园内。那校园位于西安的中心位置。秦砖汉瓦,唐诗宋词,对她是家常饭,伸手可触,耳濡目染。江欣对小女人的撒娇很轻视的,她慷慨、透明,有着男孩子的直率和鲁莽,她无所担忧,无须顾忌,不藏不掖,率性自由。考上父亲所在的大学,她选择读汉语言文学专业,每日下课,在饭堂吃过饭,回到宿舍,忍不住又跑回家一趟,再折返回来。周末交谊舞晚会,她穿上裙子当主持人,灯光让她浑身发光,如永远不灭的水晶体。走下舞台,黄昏的草地上,她挽着父亲徐徐向前。
  这幅落日挽父图并不像表面所显现得那么温馨,它几乎成为噩梦,蚕食着那些单薄的男生。怎样的人才能与江欣般配,在同一高度翱翔?成为江欣的男友是一种压力,它预示着要同时接受来自音乐家和建筑学家的双重审度,那交叠的眼光比刀剑还利,让男孩们的浅薄与粗陋大白于天下。结果,整个大学期间,江欣一直挽着父亲的手臂散步,在原本属于恋人的黄昏。
  江欣决定南下时,父亲无言,母亲哽咽,然而到远方到海边闯一番的计划,是江欣蓄谋已久的。在她的体内,一直存储着某种活力,从未获得机会释放,她必要逃离开家乡,逃离开亲人,才能获得新生。校园生活虽安稳,却单调可憎,她期待变化,甚至渴盼某种奇迹发生。那奇迹必要她一个人单独领受,哪怕父母再优秀,在某个时刻,他们也显得多余。
  海边中学是新建的,新得让她生出疑惑,像她并非来到长满蕨类和棕榈科植物的南国,而是到了陕北黄土高坡。即便如此,她依旧激情满怀地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想干出点儿成绩给父母看。然而,那次家访击碎了她的梦想。那个家并不贫穷,白色大理石地板,原木茶几,水晶灯。那个母亲尚年轻,虽然黑瘦,但头发烫成波浪卷,眉毛修得很细,操着蹩脚的粤式普通话。她说孩子的父亲在广州公司上班,周末才回来,现在孩子在书房。于是,江欣坐在沙发上诚恳地告诉那个母亲,这孩子成绩很差,几乎不看书,上了考场就乱写,如果基础打不好将来越发跟不上……年轻的母亲慵懒地欣赏着她,当微笑消失,那母亲慢条斯理地说,孩子还小啦……考不上大学就做工啦……总有饭吃的啦……江欣的到访那么突兀,她的焦虑那么夸张,她像上了舞台却忘了台词的演员,突然感觉甚为无趣。直到她走,那书房里的孩子居然一直没出现。房门在她身后砰地关闭,一块砖坠落,从江欣的理想大厦上,然后,那整个的建筑物都随之塌陷下去。她知道,在这所南方中学,不会有她的故事。
  暑假,凭报纸上的招聘广告,她来到东莞小镇的电子厂,这里招人的条件是,本科以上学历。被录用后,她告诉父母,自己准备辞职。和冰凉的学校相比,工厂简直太火热了,江欣决意脱离开常规生活,进入到略带危险的边缘境地。
  刚进厂,宿舍还没建好,就在地板上铺了张凉席躺下,夜里蚊子嗡嗡,臭虫肆虐,她不吭声,不哭,硬挺着。等到搬进宿舍,坐在挂起蚊帐的床上,她感叹,天堂莫若此。江欣的优秀遮不住,平时坐在流水线上看不出来,可一张嘴,那融化到骨子里的优雅,统一的工装无法遮掩。很快,她从普工升职为文化管理员。厂里有两百多员工,但构成极为复杂,广东本地人、外地人……如何将这些心跳收拢到统一频率上,江欣煞费苦心。她搞文化长廊、汇演、联谊会、相亲、奖励旅游、意见箱……
  五年间,电子厂膨胀发展,员工激增至三千人,一跃成为镇上最大的电子厂。江欣迎来生命中第一个辉煌点:作为优秀人才,她顺利落户,成为广东新移民。电视台、报社、杂志社对她的报道铺天盖地,她的故事不仅仅是个人的传奇,还是南方的传奇。
  江欣啜了口咖啡,那是我激情燃烧的岁月。
  然而,她批评自己,那时候太年轻、太幼稚,哪里懂那不是你自己优秀,而是时代,是企业推出了这个平台,你恰好站在了上面。
  那一年,她盆满钵满,还收获了爱情。
  她和同事去上海招人,坐火车软卧,深夜有人推门进来说,对不起,打扰了。标准的普通话,嗓音醇厚、深沉。她敏感地亢奋起来,继而心跳加速。在广东待久了,耳边充斥着粗糙的、变调的、扭曲的汉语,听到这样纯正的发音,简直如沐春风。火车奔驰,她睡不着,感觉世间除了一见钟情外,还有一听钟情。她无法设想那说普通话的男子是个丑八怪,不,他一定不会丑,且极有修养,和自己的父亲一样。第二天清晨,她看清楚那人:白衣白裤,高大,绅士。他先开口道,你好,我叫杜之清,你呢?
  杜之清算得上语言天才,普通话、上海话、英语皆标准,供职于文化馆,父母搞科研。在上海,在杜之清的上海,他帮她定酒店、找媒体、登广告,直至工作结束,他带她去东方明珠,俯瞰灯火阑珊的夜景。她软软地倒在他的怀中,看到他的脸上五彩斑斓,像正在燃烧的火把,要将她融化。脚下的夜上海像片灯光沙漠,一望无际,这灯光让她害怕,根本不敢畅想未来。
  送她去火车站时,杜之清持守着绅士的彬彬有礼,他和她像恋人般拥抱,然而,却没有承诺。说到底,他还是犹豫,如果从上海来到东莞小镇……这里到底是乡下,哪一个角落、哪一个缝隙都是土的。而她……亦不会先表白。教授女儿的自尊,不允许她承认自己的心被俘,同时,她已获悉自己的薪水是他的三倍……那么,她还是占优势的,即便他已吻了她。现在,她只想将那吻存起来,在水远山遥的千里之外,深夜反刍。他们分手了,在火车站。上车后,她累得发抖,整个人像被掏空了般,抱着胳膊凝神,不说一句话,像大祸临头,像在生病。火车驶向岭南。大量绿色涌现时,她的脸色愈发阴郁。她失落极了,这新近到来的失落,让她异常痛苦。她知道自己是何等挑剔之人,她亦知道,遇到那样的男人何等不易,然而,他们已分手。
  他们很久都没有联系。冬天一晃而过,棕榈树的叶子发皱、发黄,而春寒到来时,冷,又湿腻,总之怎样都不舒服。她从办公室往宿舍走,看到路灯闪烁,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一件事总要收尾,现在,那个吻已成文物。
  二月十四日一早,他突兀地打来电话,让她到厂门口接礼物。她奔下楼,等着快递送来盒子。她站着,双手捏紧。
  没有什么礼物。
  他就是那礼物。
  他向她走来,一步步走来,眼里闪着亮光,长长的脸,浓眉,顾影翩翩。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低沉而清晰,我辞职了。他放弃了上海,放弃了东方明珠,放弃了黄浦江……奔她而来!四周变得万籁俱寂。在别人眼里,他疯了,而他喃喃道,她偷走了他的心。如果他不来,他便是个活动的躯壳。
  异常顺利,他应聘到镇里一家外贸公司,负责出口业务;异常顺利,他们买了套一百多平的花园洋房;异常顺利,他们结了婚。人们欣赏着他们,像看一幅油画。是的,人群中总有那么几个人是幸运的,他们生在合适的家庭,受到合适的教育,获得合适的机遇,收获合适的甜蜜。并不是人人都那么幸运,所以看着他俩时,人们像确认了童话存在般,赞叹、惊诧、羡慕。
  十年后她陷入唠叨,而他渐渐地晚回家,说来了客户,要应酬。她相信他,从不怀疑,直到接到女友的电话。她愣怔住――他和女人在酒店?她太骄傲了,她的骄傲已维持了十年,到了要遭受怀疑的时刻了吗?她不信那舍弃整个上海奔她而来的男人会背叛她,但又无法克制住好奇、惶惑、猜忌……她驱车找到酒店,推开包厢的门,看到他坐在沙发的拐角,腿上架着个卷发女子。
  他跳起来咒骂,你瞎跑出来干吗!
  她看他,感觉那是堆烧焦的龙骨。
  有些事是知道得太晚了。江欣知道自己不对,她不该到这里来。但事实上,她的痛并非火烧盐灼,而像某个木塞梗在喉中,迟钝地抽搐,一上一下,总不能消停。这并非仅仅是命运的嘲弄,更有时间的酷厉。两个相爱的人将一秒钟掰开来用,过得自然比别人累,太累了,就想逃出去,吸点儿新空气。
  他不离婚,不认为江欣所看到的那一幕足以构成拆散一个家的理由,而江欣看到的,是激情燃烧后的厌倦。她的婚姻像是从一个美好模具中倒出来的样板,她以为一切都将平稳地滑动向前,如答案确凿的算术题,然而厌倦,让空气分子发生了改变,让光环遁去,裸出被戳破皮囊的狰狞之色。若继续将这种状态延续,她便是个年迈的老公主,表面上光鲜依旧,内里已五痨七伤一身病。
  让她没想到的是,居然,她要两翼受伤!金融风暴席卷而来,让海边工厂如病人,塌皮烂肉,举步维艰。她眼瞅着老板精疲力竭地在报表中挣扎,像条垂死的鱼。她问今天情况怎样,老板冷笑,你还不知道怎样……江欣听出话里有话,但也不好发作。
  老板在东南亚的投资变成泡沫,香港总部受到重创,债主上门,资金链断裂……在生意圈里,老板是个强者,但他以个人之力怎能抵抗大风暴,现金流一经截断,他便从富豪变成负债者。他是有些喜欢她的,他们共事的时间太久,然而,当危机出现,他们之间到底还是远的。
  江欣知老板对她生出嫌恶之心,并非因她不能干,而是太能干。她一路扶摇直上,从普工到总经理助理,所拿高薪足可以请十个文员。厂子兴旺时,她如一朵花,招摇恣肆;厂子难以为继时,她便跌入泥土,碾为尘埃。此刻,她能对厂子所做的贡献便是自动离职,让现金流入更需要的地方。然而一想到离开,她突然变得心如刀绞。离开这个洒满自己青春汗水的平台,她便落了单,成为孤零零一个人,像被搡出家门的孩子,日头毒,路又长,走几里路看不到人……
  非要这样不可吗?江欣对自己生出深切的哀悯。如果她不说走,老板绝不会辞退她。然而,在辞职书和离婚书上,她同时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三
  江欣不是不美,而是在她的美里,有一种病态的洁净。她像架一尘不染的钢琴,总持有宠儿的模样。和那种有着乡土生活经验的泼辣的女人相比,江欣像画中人,行为举止未免有刻意做作的痕迹。她像个冷美人,喜吃冰淇淋,那里面虽然也有甜,但吃多了不免伤脾胃。并且,冰淇淋到底不是米饭。
  江欣无法去别家电子厂打工――她不想粉碎老板眼中最后一丝光;并且,说不定老板能起死回生,到那时找他,不怕他不有求必应。无论如何,江欣要自己闯过这段难熬的时光。
  她做出了意外的选择:开房产中介公司。她租了间当街的小门面,五六个女孩子当业务员,两辆二手车轮流开,早出晚归,裹挟在买房、租房、过户、公证的琐事中,倒也兴冲冲、忙碌碌。自然,有男人来捧场,可是在他们的目光里,暗含着多少粗粝的欲望……他们大声地说笑、喝茶,定下不同楼盘中不同规格的房间,在付定金前要求老板亲自陪他们再看一次房。她要微笑着走在他们身旁,指着那些空荡荡的屋子,帮他们设计未来。她一直在微笑,但嘴角却持有刀刃的锋芒。她哪里是在介绍房子,而他们哪里是在看房――这是场短兵相接的男女格斗战。她如何才能做到宠辱不惊,收放自如?她看到那些眼睛,都像黑洞,深不见底,稍不留神自己便能滑落到万劫不复的深渊。江欣尽量不去阳台,不朝下看,害怕寒意从脚尖爬上来,不由自主地坠下去。
  这是种惩罚吗?连她自己对这种生活都有些意外。粉红裙边,碎花发卡,圆头拉带小皮鞋……它们编织的网曾让她沉堕,而现在,她要面对的是荆棘、芒刺、砾石……如果这些粗糙早一点儿到来,她的公主梦会不会醒来得更早?“我没问题……”她给父亲打电话的语调依旧是女儿式的,然而,少女的她已枯萎,另一个陌生的她渐渐成型。
  她照《东莞黄页》去找客户,拿着宣传单,她和员工吃盒饭,周末带他们去爬山,以准确直觉发现他们的品质,并予以提升。甚至,她还兼并了旁边的小公司。她的公司更像个贵妇沙龙,有茶台,顾客一进门,即刻有香茶奉上,各类小食碟里,东西不多,但却精致,员工们回答问题时彬彬有礼,客人临走,她递送淡紫色名片,款款道,有生意记得关照哦。
  她极想约唐生吃饭。那男人姓唐,但不叫生,生是广东人对所有男性的简称,大家都叫他唐生,她也就跟着叫。唐生矮墩墩,四十来岁,西装,皮鞋泛光,眼神戒备。他身居高位,手握重权,大笔一挥,可让她三年不用开张。他们相识在陕西同乡会上,他曾在陕北当过兵,以嘉宾身份出现。那之后过了三天,她致电他。她听出他的犹豫,他当然知道,找他的人大多是闻着腥味而来的兽。但他依旧说,上来喝杯茶啦。
  办公室宽敞,被各种高大花木包裹,像个植物园,她端起茶杯,看着他的脸,一派似懂非懂的虔诚,但她其实像团流畅的火焰。唐生说起第一次见到黄土高坡的骇然,说他驻扎的营区里没有一丝绿,他买了盆花,放在窗台上,几天后枯死,他狠狠哭了一鼻子。他想家,吃不惯馒头,荷尔蒙又格外旺盛……那段岁月在他的身上打下伤痛的烙印,现在他在凭吊。
  唐生讲完几句话后,又心不在焉地别过头来,盯她一下。她坐在对面沙发上,目光里携着笑,她知道,他永远不会对广东女人说这些。她们没见过荒原戈壁,不晓得那黄土是可以杀人的。他亢奋起来,落日透过窗帘坠到桌面上,他还没有要说完的意思……他终于住口,但却并不邀约她吃晚饭。他们告别后,她出了门。
  她隔三岔五过来,拎着茶叶、西洋参或红枣,都是些顺手的小东西,他看都不看,只是吸烟,喝茶,说着北方。他们俩像形成了个温暖的小集体,一个愿说,一个愿听。
  某天快下班时,她从电脑的侧旁看到身旁五六个女孩子在忙着工作,这些小可爱们,脸色泛着青春的红润,却弯腰驼背,表情严肃。她浑身抖了一下,觉得她们和她都像是祭坛上的动物。这个世界归根到底是男人的,无论女人怎样努力,都像是木偶在疯狂地晃动胳膊。她进了洗手间,看到镜子里的那个女人消瘦异常,虽然没有病容,也不见老,但长期的精神紧张似乎把她快熬成了人干。下班后,她拐入美容院,办了张豪华年卡。
  女人的脸不是脸,是武器。
  任何女人在二十五岁之前都是美的,之后,就要付出一点儿努力。
  有一天晚了,他突然说,老婆出差了。
  她笑起来,那我请你吃晚饭喽。
  他让司机回去后,包厢里只剩下他俩。喝的是茅台,她一杯又一杯。她有些发窘,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收场,借口去卫生间。卫生间的灯光昏暗,照出张清水脸,她掏出唇膏涂了涂嘴,用半干的手捋了捋头发,往耳后点了点香水。虽然收拾好了,但整个人看上去有点儿怪、有点儿僵。她重新回到座位后,他像时间过去很久一样,迫不及待地一把扣住她的手。
  她只是笑笑。
  他变得严肃,你先去看套房子,再去学个驾照……
  他倒也不坏。她知道这话出口,他定能办到,这就好。她要的就是这股子劲,但又要将这劲巧妙地引向别处。
  上了出租车,唐生说要到她家喝茶,她微笑着,一口应承。打开房门后,他抱她,她推开,说先去洗个澡吧。他微微一愣,然后听话地拿起她递来的休闲衣裤。听到浴室的门关上后,她掏出手机给同乡打电话,让他带上助手即刻过来打麻将。然后,她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看那屏幕上晃动的人影,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他从浴室出来,正要伸手搂过来,忽听得门铃响,打开门,两个男人挤了进来。
  江欣一看,笑了,说好好好,正好凑一桌。于是,四个人摆起龙门阵。
  江欣从小就对数字很敏感,常在电脑上打麻将,遇到应酬时,也会操练一把。但今晚,她一输千里,先大输给唐生,再小输给同乡,再输给同乡的助理。一夜到天明,三个男人赚得盆满钵满,打着哈欠,挥手再见。
  两小时后,江欣收到快递,是唐生寄来的他的条子。她回了短信感谢,他却没回复。她知道,在唐生心里她已经死了。如果陕北的黄土高原第一次毁灭了唐生的青春,那么,她毁灭了第二次。他看穿她,和任何有求于他的人一模一样,甚至更坏。
  她倒不是为了杜之清守贞,也无贞可守。他们分手后,他返回上海,不出一年,找了个离了婚的女同学结婚,居然很快有了儿子。听到前夫当爸爸的消息,比听到他结婚更觉受刺激。江欣是为杜之清打过胎的。是她不要孩子的,他便随了她。她害怕小孩,觉得他们并不像大人想得那么傻,而往往能看穿父母的为人。她尤其不敢看婴儿的眼睛,觉得那是天使的,同时,又是审判长的……眼睛。凭空制造出这样一双眼睛,她的心会抖。
  妈?有个孩子,拖着鼻涕,喊她妈?她的内心是抗拒这个场景的。她要干净,干净得像石雕。怪就怪,她母亲不断告诉她那些干净的童话,而她的父亲又频频点头,加以确认。她从来不知道,男人上了年纪,看到小孩心里会发痒。
  四
  在同乡会的另一次饭局上,我遇到那个向我推荐江欣的人,他问我采访得如何,我说很顺利。正聊着,他的眼神却移开:包厢的门打开,江欣走了进来。她还是那样,高挑清瘦,脸色润泽,但显然,是美容院精心打造的结果。突然的一瞬,我觉得江欣的个头太高了,几乎算得上突兀,当她出现,会即刻吸住男人的眼球。江欣是不讨好的那类女人,传统的人看她,觉得有些恣肆,新派的人看她,又觉得她过于谨慎。但江欣也许只能这么选择,她无法再向前或向后走一步。
  她见了我,点点头,坐在了那推荐人身旁。他刚刚升了正职,拥有签字权。他望着她,眼神热烈。另一种东西已灌入他的体内,他那么帅,眼角没有一丝皱纹,比她小整整十五岁。
  有一种女人,很能讨男人喜欢,江欣就是这种女人,让我祝福她,然而我总为她捏把汗,感觉她把自己放在一个临时的神龛里,很容易被探照灯搜索到,现了原形。她并非一开始就这样,而是一点点被时间锻造而成。公主江欣,终于成为某类女人的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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