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祖国。我不敢随口说出:我爱您 我担心激昂慷慨的表情不够持久 我担心方言的口音配不上内心的真诚 我担心嗓门高了会类似说大话 而低了您又会听得含糊
请原谅我的迟疑,我的木讷,我的胆小
我不是不爱您。我多么渺小
如同一粒谷种,一粒草籽
请同意我从江田村爱起。从眼前的一丘田
一场春天的雨水爱起,从播撒谷种的
一双粗糙的手爱起,从不需掌握修辞的
小地方小人物爱起。爱这大地一样的沉默
蒲草一样的坚韧,爱这蚂蚁一样的勤劳
耕牛一样的厚道,爱这作物一样潜伏着的甜
与善良的基因。我的爱太细碎,太卑微
请让我从江田的细枝末节爱起
如果不经过他们,我的爱,对一切都太遥远
祖国
好像这个标题,也有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
写下它,我的手都要发抖
我不是将异域的羊群牧成飘向汉朝的云朵
历尽千难万险,也要把骨头
与旌节奉还给您尊严的那个人。可是,我爱您
我不是在菜市口从容慷慨,将装满锦绣的头颅
交给刀刃,以滚烫的青春
温热您的理想的那个人。可是,我爱您
我不是穿着草鞋,嚼着树皮
就能在风雪堵截中,在炮火的追赶中
为您走完二万五千里的那个人。可是,我爱您
我不是以肝肠抵挡外侮,以胸膛的弹孔
迎接您自由之光的那个人,可是,我爱您
我不是被罪恶割破了喉咙,还以咕噜咕噜血沫子
为您呼唤真理的那个人。可是,我爱您
我不高尚,我至今还偶尔埋怨您的不够富强
我不纯洁,我始终不能省略您角落里的阴影
可是,我爱您。我也许不会喊万岁
但哪怕我只能拥有为您活一次的人生
我也一定会爱您两遍
用我的左心房爱一遍
用我的右心房,再爱一遍
风中祈祷词
不要砍伐那里的树木,让它们的告别由雷电谢幕
不要摘下那里的桃花,让它们羞涩的美枯萎于风雨
不要射杀那里的大雁,让它们飞翔的灵魂归还给遥远
不要踩到那里的蚂蚁,让它们最后的爱呈献给劳碌
不要埋怨那里的贫穷,让它们低处的纠缠交给静谧的命运
小小的江田村,骨头里边的教堂。我甘愿做你月光下的一只昆虫
向路人敬礼,祈祷安宁,忘记一生的委屈和卑微
折叠
如果你们路过江田村
会看到所有的露珠酷似了我的面容
紧贴着马尾松、槐树叶、南瓜秧
眼神闪烁。它们缠着山冈、田野的细节
缠着夜晚的坡度。深情,却一言不发
如果你们路过江田村
你们会看到云朵在变幻形状,从不停歇
它们模仿着牵牛、豆荚,在我的天空
暗暗用力。它们是乡愁的拖拉机
想要把月光运回家,想要把我
一个人遥迢的孤独运回家
如果你们路过江田村
会看到折叠在光阴里的热爱
广阔,永恒。草木与石头
怀中抱着神灵,它们也擅长比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