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铺天盖地的蓝涌向我前额 1963,铺天盖地的蓝涌向我前额 我爬出了滇西金官公社的门户 我同母亲、小哥哥还有系着围裙的老姨
住在里面,门户外有葱郁的山水农田
老姨一生未婚,她就是词汇中的保姆
她住在金官镇外那座被蛛网盘踞的村庄
她一生未离开过黑围裙、蓝布衣和蛛网
直到她年迈,仍出入于那些蛛丝马迹中
当铺天盖地的蓝涌向了我前额
我已经听从那轻风的召唤
神灵已在那一刻,将手牵引我出去
神灵将自由写在蓝天,并引领我看见了我的
祖国和一座小镇
1963,晴朗无忧的日子
我使用四肢站立在伟大的滇西高原
1965:我的小弟弟死于麻疹
我的小弟弟死于麻疹时有两岁
他小小的身体越过了我们同床共枕的床榻
越过了棉花的枕头和花布床单
越过了母亲的体味和橄榄色的山坡
小弟弟的身体就像山谷中的一只野兔
转眼就消失于刺稞和野栗树的暗荫下
他越过了屏障,越过了刺伤过眼帘的锋芒
他越过了浮升的云梯直奔向上的天堂
我的小弟弟死于最平常的麻疹
死于农艺师母亲的忙碌,死于我们的年幼
我的小弟弟死于1965年秋天的平寂
我的小弟弟像兔子般消失于我的世界之外
1965,我的小弟弟像兔子跑遍了整个滇西
或者像野麋鹿一样寻找到,了地穴和高原
1966:面对火的自我训练和庆典
火焰飘来了,从母亲引领我出入的门户
火塘中咒语四散,如金色花瓣
母亲说,你必须看见这些光束的灵魂
母亲说,你必须使用火,使用人类的磁石
母亲说,火光照耀,你就会通体透明
母亲说,如果你划亮火柴,光明就会来临
母亲说,火是温暖的,也是危险的
母亲说,别害怕,要尝试第一根火柴
1966,我开始使用火柴点燃了一根明枝
那是柴禾中最易燃烧的圣物
明枝倏然间的炽热过渡到柴禾使其燃烧
水火油灯点亮了。窄小的壁垒间顿时明亮
1966,面对一场火的自我训练和庆典
我的生命因使用火看见了光束和灰烬
1973:煤油灯下展现的母语
用废弃的蓝色墨水瓶制作煤油灯
是我们抵抗黑暗寻找光学的方式
是母亲教会了我用一根纤巧的灯芯
置入瓶内的煤油中并产生了光束
天黑以后,坐在煤油灯下
铺开的作业本上开始激荡着我们的母语
蚊虫和飞蛾们也会跑过来取光
前额垂下面对伟大的光束心灵开始了战栗
每一只蓝墨水瓶盛满了煤油
一盏盏煤油灯,驱逐着1973的黑暗
朗读者、卜筮者、驱鬼的人
都拥有一盏煤油灯与神灵相遇
1973,我写在纸上的母语越来越清晰
犹如一盏油灯给予我的隐喻那样的明亮
1974:从沃土下破开了土豆的枝蔓
1974年的暑假,我幻生了一场农夫梦
与此同时,我来到了镇外的村庄
我获得了使用一系列农具的机会
锃光瓦亮的锄头让我破开了沃野下的尺度
那一刻以后,地理荡漾在我生命中
随同逐渐破开的层叠中的沃壤
我亲手破开了土豆的枝蔓
并发现一物又一物都是在相互缠绕
噢,土豆,伴随我年华的土豆
曾在1974年破开了我们身体力行的四野
它堆积在山冈。如塔形宫殿般耸立
噢,我们的土豆,造就了人类的农业传记
因为土豆。我的生命越来越充满幻想
因为土豆,我的双手破开过泥土的玄妙
1977:观看一疯女人的街头独舞
1977,下着细雨的金官小镇
我母亲作为农艺师出入的世界一隅
我又一次在路途中看见了一个疯女人独舞
她赤脚在砾石上跳着、跳着、跳着
疯女人如桃花汛期的粉红色
一双单凤眼皮下充满沉郁下去的绝望
一双赤裸的脚疯狂地制造着节律
一对乳房在晃动中潜伏着羞辱之痛
围观而来的男人女人们面带各自的表情
有关疯女人轶闻的谣传像桃色和肉体咒语
那些咒语与一个抛弃她的男人相关
一场肉欲的战乱使这个女人丧失了头顶花冠
1977,观看一个疯女人独舞
耗尽了那场细雨中围观的男女全部的表情
1980:寻找到了黑色的笔记本
一个渴望产生了,那是一个阴郁的星期天
我穿过了永胜县的大街小巷
穿过了叫卖山茶花和水豆腐妇女们的眼帘
我穿过了属于我自己的一片柑橘似的果园
九点半钟,我已经气喘吁吁地来到了
县百货公司文具柜台前,买文具的女人
脸上散发出八十年代雪花膏的香味
纯齿雪白,笑脸像春天的某朵山茶花
她帮助我从柜台上寻找到了黑色的笔记本
我用五毛钱就买下了要我命的笔记本
怀着喜悦,我送给了那个女人灿烂的微笑
就这样,我穿过了街角的阴郁回到了小屋
1980春天的夜晚,我头一次开始不眠
并且在黑色笔记本上写下了第一首诗歌
海男:女,原名苏丽华,1962年出生于云南永胜。1988年参加第8届青春诗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