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小院 豆角依着辣椒的肩膀 茄子躺进葡萄的怀抱 白菜和玉米在微风中闲谝 茴香与石榴在细雨中唠嗑 一树甜枣红红地笑着
满枝酸梅青青地摇着
藤条总是骑在墙头跳舞
蝈蝈和蛐蛐早晚都在唱歌
柿子哥哥挑逗般地伸手
苹果妹妹害羞样地弯腰
七八只小鸡树阴下啄食
两只老猫树枝上睡觉
儿孙似的瓜果青壮黄实
祖宗似的老牛闲多忙少
几间瓦房吹着菜地的清香
一口水井浇灌古老的歌谣
农家院里的一年四季
就这么和睦就这么快乐
别说相邻的杨槐看出来了
连燕子这样的远客也感觉到了
我们的母亲
熬夜比灯还久的人
起床比鸡还早的人
巴掌打在身上我们不会痛的人
饥肠辘辘时也怕我们瘦的人
薄衫颤抖着还惦记我们寒冷的人
看着我们笑比我们更开心的人
见到我们痛却比我们难受的人
全世界都知道这个人
用金子比金子也会失去光泽的人
这个人就是――
我们的母亲
唢呐
我们村的人都清楚
它的脾气谁都摸不着
它伤心的时候
就是过节也让满村的树呜咽
日头流泪星星流血
过往的乡亲们揉着眼睛
它欢乐的时候
再破旧的房子都那么开心
风和雨嘻嘻雪花儿哈哈
远门的亲戚都传着好消息
就这么着邻居家的一把唢呐
把婴儿的啼哭声吹成白发
把嫩芽吹成老树
也吹着我哭哭笑笑的童年
现在想起全身都热了
爷爷传
父亲的记忆没有见过他
可我却全都知道
他出生的那个时候
八国联军捆着清朝的腰
慈禧却掐着康有为的脖子
难受的滋味有点相同
他在大田里拉屎的时候
溥仪也在皇椅上洒尿
随便的姿势看着都差不多
但他才认识不到一筐子字时
孙中山协商着袁世凯
满清就让给了中华民国
爷爷噼里啪啦地打算盘时
军阀们的枪林弹雨到处飞舞
于是他在二十多岁死的时候
亲戚朋友都悲痛着莫名其妙
几十年后再回想那一段时
不这么着还能怎么着
嘱咐
大哥你要去看父亲了
腿不好就拄上两个拐棍
黄河滩没有路只有西北风
记住那坑坑洼洼的地方
先左拐跳过盐碱沟
再右拐爬上野兔坡
过了最后边的芦苇林
就到了雨雪区蒿草花园
东南边第八十六区十一街二号
是你和二哥盖的三层小楼
门口还放着大姐一手造的汽车
小妹的保险柜结不结实都无所谓
反正三弟的穷钞票啥时候都有
二姐让我一再叮咛你
一定要让父亲在太阳落山之前
晒好他的老皮袄和那张破席
冬天的夜里没有炉子呀
别让我们总是牵着挂着
狗剩
这个忍俊不禁的名字
曾经是我爷爷的大名
也是我父亲的小名
我用这名字度过了童年
成百上千的人都用过这名字
过去我们村在夜幕降临时
狗剩的呼喊声此起彼伏
那是母亲在呼叫自己的儿子回家
祖宗们说这个名字逢凶化吉
热不病冻不死神鬼不勾魂
小病不用看大病也不怕
连狗都不如的人谁还想干什么
如今这个名字进大学了
在教授的讲坛上成为案例
博得学生们想象似的一笑
这个古董般的名字
我的儿子是不会用了
在城里高楼中只有打开书页
才偶尔听到它回忆似的呼吸
可昨天晚上妹妹打来电话
讲了许多家长里短后说
我的小学同学王润土
在生了四个女儿后的上个月
终于有了一个儿子 起名叫
狗剩
货郎叔叔
隔巷传来诙谐的喊声
妇女们就知道邻村的缺德货来了
男人笑着说狗日的臭尿盆
孩子们喊他驴叫的伯伯
他的女儿与我是同桌同学
只有我叫他货郎叔
这农闲时的货郎就是捡垃圾的
他的全身都是捡来的行头
随着笑骂声此起彼伏
男人们提出破烂的铁东西
女人们拎来脏兮兮的鞋帽
他们都是以旧换新的
赵大妈的火柴 杨老叔的铅笔刀
王二嫂的发卡 刘三妹的头绳
也有的用破换旧时
他就骂着又捡了他的便宜
接着说再换就要拿他媳妇来
旁边的妇女就用鞋底涂抹他的脸
用指甲掐他的胳膊
胆子大点的还抓他的大腿根
就弄得一条巷子嘻嘻哈哈
笑过后他就对着另一条巷大声喊
碎铜废铁玻璃瓶烂麻绳
用不得的旧鞋子穿不得的烂裤子
使不得的小媳妇要不得的破女人
换洋货了
一次上学路过村边的磨坊
我听到一声喊叫
他拿出一双旧胶鞋说
是从供销社的烂货堆里挑出来的
还结实能穿 只是一只大些
让我在赛跑时别老是光着脚了
几十年后每次想到这时
我的脸上都会下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