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门口的一棵树 我猜想 这棵树一定能背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一定能解二元一次方程 一定能说地道的临川方言和流利的英语
这棵树一定比我的学生更懂得我的内心
我猜想
这棵树一定有过烦恼和愤怒
但它天天向上
不像我的学生艾爱一有烦恼就上通宵网
也不像我的学生温亦柔一旦愤怒就离家
出走
这棵树的涵养
比班长刘赣新和团支书黄志强还要高深
我猜想
这棵树一定有过许多出行的理想
一定想离开它呆了很久的这个地方
像我的学生陶岳帮一样
这棵树一定想去北京看看燕园和清华园
在听我讲完《枫桥夜泊》之后
这棵树一定想回到唐代去
一定想去做诗里的一个意象
这棵树一定在为它的理想作准备
你看，它天天站在那里
蓬勃，正直，谦而不媚
读高四的孙前昌
仅差1分
没有考取自己心仪的北大
心高气傲的孙前昌选择读高四
再来一年，多考1分应该没问题吧
孙前昌死死地想
孙前昌把电视机贴上封条，与深更半夜的意甲说再见
孙前昌把手机上的SIM卡取出，扔进垃圾桶
孙前昌把科比的照片从床头撕去。将篮球放瘪
孙前昌还把心从一位女生的心上十分痛苦地撤了回来
孙前昌起得比高三时早，睡得比高三时晚
孙前昌戴的镜片比高三时厚。体重比高三时轻
孙前昌说的话比高三时少。做的题比高三时多
孙前昌把自己捆在了一棵树上
我要说的是
现在是四月
是离高考只有48天的关键时期
孙前昌意料之中地病了
像一朵桃花怎么都打不开自己的花苞
我还要说的是
北大更像一棵桃树
孙前昌早晚会在这棵树上吊死
数学科代表李文信的又―个星期七
2008年3月23入，又一个星期七
(我愿意这样叫它是因为我看到了一段时间的倥偬)
李文信背着朝阳和书包向学校走去
李文信告诉路边的一块石头自己不能坐下
来看花红草绿
李文信告诉路边的一头小黄牛自己不能陪
它晨曦里漫步
李文信还拒绝了一朵夭夭的桃花和一只妖
妖的蝶
李文信想，热闹是你们的，我要去补课
李文信早上7点10分到校
早读。语文课。数学课。英语课。生物课
期间上过两次厕所一次小卖部一次数学老
师办公室
李文信还开了两次小差。一次是上语文课
看着老师胸前的第二枚纽扣灵魂出窍了大
约5秒钟
另一次是生物课上，李文信的左手突然
被一只蚂蚁死死地摁在课桌上
总的说来，李文信对这个上午比较满意
消灭了一篇古文二十七个英语单词五道
数学题半张北京东城区的生物模拟卷
李文信下午1点50分到校
物理课。化学课。90分钟的英语质量检测。
100分钟的数学周考
李文信过关斩将，见谁灭谁
到了最后一题。李文信栽了
李文信觉得时间是从心里慢慢爬到答题卡
上来的
时间就是分数
李文信抬头看了看窗外
心想高考只有75天了
10个逃课者
杨剑杰躲在教室里生吞英语单词
王婷躲在教室里活剥一段古文
黄志强躲在教室里给一些长长短短的句子
看病
戴新勇躲在教室里虐待一篇话题作文
李炜被一道几何题缠在教室里抽不出身
何云被一张仿真模拟金卷摁在课桌上脸色
凝重
吴瑶杰躲在教室里睡着了
徐仁昌躲在教室里睡着了
俞宏云和徐逸轩躲在教室里也睡着了
他们都睡在一桌题目上
事发后
体育老师扬言要罚跑15圈
政教主任声称要杀鸡给猴看
我心想，要罚罚我吧，要杀杀我吧
有本事你们把另一扇门打开
把睡眠、阳光、梦、自由和双休日还给他们
在网吧
钱霏霏与一个网名叫“当代鲁迅”的男生在聊天中
钱霏霏的双眼被“当代鲁迅”死死地摁在屏幕上
钱霏霏的指尖快速地敲打着一只叫兴奋的蝴蝶
钱霏霏忘记了时间和教室
忘记了远在深圳打工的
父母
黄一根在角落里一边抽烟一边诛仙
黄一根看着血从键盘上涌出来眼都红了
黄一根的指尖快速地敲打着一只叫刺激的蝴蝶
黄一根忘记了时间和教室
忘记了几个月前父母离婚时自己的
一场哭
此刻是晚上9点
我押着他俩
出网吧西门
沿玉茗路向南
穿过一街夜宵摊
再穿过一个十字路口
西拐200米左右
回到教室大约9点30
但我真的无法弄清
要把他俩的心从网吧运回教室
需动用什么运输工具
需花多长时间
李艳芝的无名火
撕――
撕――
撕――
当着老师的面
李艳芝把刚下发的物理考卷撕了
所有同学的目光撕得愕然
教室里的安静撕得粉碎
物理老师的脸撕得发紫眼里撕出火星
李艳芝把纸屑向空中一甩
吐出六个字和一个问号
“我不读了，行么?”
这个李艳芝，一向温顺寡言的女生
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一句话将整个教室
点燃
张三幸灾乐祸地敲着桌子：考考考，老师
的法宝
李四咬牙切齿地请求：老师，行行好吧，
我们都要疯了
王五怪声怪气地背着鲁迅的名言：不知这
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班长刘赣新吼了两句：有完没完?大家瞧
瞧老师的脸!
而此刻，老师无辜又无助地站着
黑板上漆黑一团
温亦柔梦里的小兔妖
没有世俗的理由
也看不出任何迹象
温亦柔背着书包逆着晨光
逃离了坐落在学府西路168号的校园
比黄花还瘦的温亦柔
比秋叶还憔悴的温亦柔
比我的诗歌还有灵性的温亦柔
比窗外的春天还要多情的温亦柔
只留下一句话――
敬爱的老师。不要找我
我去追赶一只梦里的小兔妖
一只不要晚自修到十一点半的小兔妖
一只不要早上六点半就起床的小兔妖
一只不要天天考试的小兔妖
一只拥有双休日寒暑假的小兔妖
一只可以睡懒觉的小兔妖
一只想登山就登山想爬树就爬树的小兔妖
一只不按分数排名的小兔妖
温亦柔的出走
是一颗炸弹
整个校园顿时变成了硝烟迷漫的战场
我无疑是第一个伤员
校长的神经也被炸断
温亦柔的出走
是一台烽火
各种传闻在风中涌动
脚步在告诉脚步
目光在询问目光
温亦柔的照片和消息肯定要上晚报的头条
温亦柔的出走
是一次小小的起义
揭竿而起的是被勒索的睡眠
逼上梁山的是被虐待的童心
而此刻，温亦柔的出走
更是一个残局
更是一道难题
谁能来收拾?
谁能解得开?
杨景荣，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在《诗刊》《星星》《绿风》《诗潮》等刊物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