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难得看见故乡 在一片静谧里气息匀称的时候 也是难得看见故乡 面对一条镜子般的河流。涂脂抹粉 皲裂的皮肤变得光洁的时候
也该是我的母亲，卸下劳顿
舒展满脸皱痕，露出
难得一见的闲适的时候
一场雪
涂改了我乡愁的底色
故乡终年低矮的村庄高大了几分
我知道一场雪之于故乡的全部寓意
我踏雪而奔，像一只
归巢的鸟儿，目光无须疑惑
远远地就看见了自家的房屋
和场院上喜出望外的母亲
一块良田
这是村里一块最好的土地
一直生长着品质上好的庄稼
每遇分地，谁能分到它
谁就是最幸运的人
后来，人们搬来简易工棚和锅炉
在这块地上热热闹闹超英赶美
那时候，没有人不知道
钢铁比粮食重要
后来，这块地变成一个良种繁育场
远远近近发情的母猪都往这里跑
女人们害羞，自家的牲畜进去了
就转过身子偷偷地笑
再后来，这块地又竖起一所小学校
琅琅读书声比林子叽叽喳喳的鸟鸣好听
祖国的花朵理应
在最好的土地上茁壮成长
现在这块地终于恢复了它的原貌
重新种上了小麦油菜，或者玉米大豆
然而长在地里的庄稼
神色总是那么胆怯、慌张
至今我还是一副很乡土的模样
那条小河，一直缠绕着我的小镇
记忆中，它像一条绳索，紧紧勒在
小镇忍气吞声的命运里
河水日日流淌，小镇日日沧桑
但我更愿意把它比作小镇边界上的
一道栅栏。方圆五里之内
我的乡亲，种小五谷，做小买卖
过着红火或黯淡的小日子
却都是有根有底的生活
偶有走出去的，即使大富大贵
到头来也要涉水而回
二十岁前。我积蓄浑身力气
挣脱了小河的缠绕
如今已四十挂零，依然感到
它在我身体里的涌动与奔腾
这可能就是，为什么
我在一座城市生活了多年
至今还是一副很乡土的模样
挑水的母亲
天不亮，母亲会麻利地
走过一条小路，挑回一担担水
麻利地浇灌菜园，打扫院落
那时候，我总认为
黎明是母亲挑回来的
照在我家窗棂的阳光也是母亲挑回来的
我曾发誓，长大后要给母亲挑一辈子水
然而母亲快七十了，还没有卸下肩上的担子
那条弯曲的小路，如同弯曲的乡间时光
母亲挺直的身姿
是如此情愿地跟着一直弯下去
这让我倍感自责。偶尔回家
凝望小路，感觉母亲一生的青春、疲倦、
喜悲
就像每每从水桶里颠簸出去的水滴一样
湿漉漉，洒落一地
看着看着，这水滴就被风吹干了
看着看着，我的眼睛就湿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