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标本 ――敏感的触须 ――玻璃下的飞行 如此悠长的 瞬间：仿佛刚刚开始的软甲、磷…… 翅膀上的花纹，从未修改的预感
内脏，更深的阴影
――飞吧
在比恒河和落日还要孤独的南方
你背部的宁静
正把现在变成未来
燕子矶
大江流日夜，红蓼开千年
此刻，波浪在隐喻中吞吃着光
怀疑主义者凭栏远望
什么才是永恒?
什么在逼迫我们思考?
红砂岩上背影一片
但只有燕子能背对尘世
它张开巨大的翅膀，却不飞，想替我们从时光中
捕捉到某种没被看见的东西
蚂蚁
现在，我有了闲暇看一看蚂蚁
看看它们的巢，它们的匆忙，它们的大脑袋和为了生活
多长出来的那么多腿
在僻静处，仍然有忙碌而孤寂的生活，光斑
在它们的足迹里不停爆裂
看到它们上树，我想起了自己的童年
在垂直的道路上，一个人，并不比一只蚂蚁走得更快
它那几乎细微到看不见的触须，分担了
我们的一部分命运，此中区别是
即便已衰老，葬礼临近，一只蚂蚁
看上去仍那么兴奋，敏捷
尘埃
它变小，小到
能随风飞起。甚至在阳光中隐匿身形
――最小的东西是有翅膀的，对于一份
巨大的伤
它摒弃了喊痛的嘴巴
像从一首诗中掉落的字，或者
从一粒粒字里掉落的
偏旁、部首，它在不断的拆分中取消了意义
偶尔迷过谁的眼，但它本身
并不喂养寂寞。它无声穿过，落向那些
我们的手暂时伸不到的地方
――它太小了，不像爱，倒像爱了以后
剩下的部分
落在哪里，哪里就是低处
我不知道最后，它怎样安置自己破碎的心
只知道一直有人在傻傻地说
要到低处去
要在那里开出花来
阅读
它的某些情节总试图
卡住我：楼梯，药片，椅子，或者通过
只有背影的人抛来的救生圈……
我停顿。生活不停，在光滑的书脊上滑动
有时候是风，催促书页飞快跳动，想看看
怎样的命运在前方等我
而我并不着急
――我喜欢在紧要关头
抽出身来，回到过去某个留有折痕的地方
在遥远的叙述者的口吻里，重新辨别
哦，那么多词
沉默，并且正深深陷在那里
正午
树阴浓密，下面坐着乘凉的人。其他的
是些低矮的灌木：黄杨、冬青……
它们的阴影。刚好够自己使用
其他的是些更弱小的生灵：甲虫、蚂蚁、苍蝇……
它们几乎没有阴影，只有一点点
微小的反光
只有银行大楼有巨大的阴影
供民工放下手推车。喘气、擦汗
但这和它对弱小者的无视相比，没有什么意义
只有我们有不断变形的阴影，在正午的阳光下
藏着火星。当我们擦肩而过，它们
却撞个满怀。并替我们藏起难忍的疼痛
乌 云
乌云在堆积，证明生活中
一直隐藏着愤怒的人
乌云在堆积，乌云把它的黑
扔在我们身上
把坚硬的雨水扔在我们身上
又把闪电刺目的根系
安插于大地
也许有坏蛋受到了震慑，雷声
在他脑袋里隆隆不绝
也许有好人受到了惊吓
他瑟瑟发抖。单薄的衣衫被淋得精湿
我抬起头来，什么也看不见
但我知道乌云正在空中堆积
它俯视人间，替我们
认出了那些有罪的人
乌云在堆积
是谁的愤怒，堆在祖国深处?
闪电嵌进了谁的躯体
变成了难以拔除的肉刺?
有过明亮的一瞬
我看见长江在艰难地转身
水面上。飘满冰冷针芒
然后。是更深的黑暗
货轮在行驶。庞大的阴影
难以辨认。仿佛只运走了
一点两点细小的灯火
火车上
只有在火车上。在漫长旅途的疲倦中
你才能发现
除了火车偶尔的鸣叫，这深冬里一直不曾断绝的
另外一些声音：窗外，大地旋转如同一张
密纹唱片
脸贴着冰凉的玻璃，仔细听：
群山缓慢、磅礴的低音
大雁几乎静止的、贴着灰色云层的高音
旷野深处，一个农民：他弯着腰
像落在唱片上的
一粒灰尘：一种微弱到几乎不会被听见的声音
晨
朝阳在用红光为城市浇水
叶子落尽，树枝有了方向感
指着
我没去过的远方
雾正散去。被黑夜化掉的人
已恢复形体
汽车都发动起来
世界在承受更多的心脏
我经过窗子
我看了看它一直看着的东西
我遇见了一股气流，清新得
像从未被人使用过
没遇见鸟
这早晨之外，一定
还有早晨
孔府里的古树
从夫子坐在草席上时
它就开始站立
现在，心都空了
如果不是塞满了水泥
一阵大风就能把它吹倒
一棵树累了
累到对《论语》不再有看法
枝上的绿叶
不像它自身
倒像是它遥远的后代
我也读过《论语》
自认为
比树上的蝉高明些
但有什么用呢
我们还不是只学会了嘶叫
一棵树想休息
靠着
内心里一无所知的水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