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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砾石中的微神】中对口村 砾石

时间:2019-02-14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诗人用砾石刺伤的指面书写。在碎裂、尖厉的事物中,悄悄流走着的是微神。被微神磨洗过的身体,被水掠过的石面,诞生诗。一切坚硬凌厉的都通过身体里隐微的神,被缝合、被擦伤或者被掠过。“水的伤口被水缝上”(《圣婴泉》)。不知经过了怎样的一种道路,蓝蓝掌握了坚硬的秘密。水。是的。水的性质如同神意,能穿过一切尖厉圆钝的细微之地。易碎、敏感,同时柔软、坚韧,不易察觉。凭依着水性,蓝蓝让尖厉、坚硬,甚至尖刻都开出了花。开出花朵或者说宽宥与原谅是蓝蓝热爱这个布满了沙砾和碎石世界的最终依据。
  “粉红色”,或者说“心灵”这样的词,我好像有很多年都没有说出过它们了,直到念起蓝蓝的诗,这些湿润、娇嫩、不敢触碰的词,竟通过迸裂的“头颅”绽放出来。
  她跟我说着河流。地下滚滚的泉水。
  
  而沙砾和碎石埋着她的沉默。
  从那里她柔弱的头颅开出粉红色湿润的花来
   ――《红柳》
  
  铁锤砸反了。
  石膏头颅里滚出金子。
  
  囚徒大声歌唱枷锁那
  秘密的钥匙。
   ――《厄运,或曰赞美》
  
  铁锤、石膏、枷锁,一边是“沙砾和碎石”被掩埋着“头颅”的“囚徒”。金子、秘密、钥匙,一边是“歌唱”的“粉红色湿润的花”。显现的硬,来自隐秘的软。它们连着的是更隐秘的未言说之物。“她跟我说着河流。地下滚滚的泉水”。这沉默的言说里有着一场源自深处的政变。这“滚滚的泉水”一样的“金子”,来自“铁锤”砸裂的“头颅”,“歌唱”与开“花”是她最终的宣告。似乎沉默的诗人从来就经历着一场反向的革命,“粉红色”、“湿润”以及“歌”,永远出自“铁锤砸反”的带着“枷锁”的“柔弱”身体。面对囚禁的“枷锁”,什么是诗人“秘密的钥匙”呢?是背对“厄运”“大声”念出的“赞美”么?在《诗人的工作》中,厄运暴露了来源。在逼仄、局促的黑夜,成型的铁器没有在火里出现,被影子砸进铁砧的正是诗人自己。
  有时,颅骨里的“金子”是这样倾泻出的:
  
  但我若告诉你
  常春藤低垂的浓绿
  牵牛花平静绽放,以及
  石榴火把无声无息的燃烧
  
  她们憋住涨满胸腔的恸哭
  ――《在宁静的山野》
  
  “憋住涨满胸腔的恸哭”――在蓝蓝感觉世界的通路里,它同柔弱头颅里开出的花朵一样,是一个自地层深处的迸裂绽放。“低垂”、“平静”、“无声无息”掩埋不住“浓绿”、开裂、“燃烧”。那些悲伤的令人羞辱的记忆,通向的是“涨满胸腔的恸哭”。在伤痛记忆的对面,“恸哭”已是仁慈的,而以“低垂”的“无声”来抑止地火,通向的仍是“擦伤自身的光明”(《玛丽桥》)。“隔绝在我全是通途。/不再占有你的房屋。我是你。……我是你周围世界靠近天堂的皮肤” (《在一起》)。皮肤的微觉让阻断化为通路,而一个隐微的神在通路上走着。即使装扮成一个满口咒语的复仇女神,在一个已然“分离”、“隔绝”的房间,密布了“我”的“身影”、“叹息”、“脸”、“眼睛”、“嗓音”、“嘴唇”、“小腹”、“哀鸣”,叫喊着“带着我给予你的快乐把她抱紧吧!在你们中间/我熟悉你的身体,熟悉它每一个细小褶皱的激动/在你们滚烫的四肢下,我缝补的床褥//每一条棉线都在低声哭喊我的名字……”的时候,剧烈的“擦伤”依然是面向“自身”的。在“铁锤砸反了”的时刻,咒语终而变成《祝福》。一个声嘶力竭的女人在泪眼中发觉,“这些可怕的诗句拐了弯”。无论这个弯度隐现的是诗人怎样切肤的记忆,蓝蓝又一次反转了言语的方向,利箭般齐发的诅咒坠落在它们出发的“哀鸣”之地,我们细听到了来自微神的低声“祝福”,“它说:相爱的人啊,/――愿你们快乐,祝你们幸福/愿我的爱在你们的爱情中最终完成”。
  
  不要朝我微笑吧:
  让所有被称之为美德的东西都源于
  它曾经触及过罪恶
   ――《悲哀》
  
  与之相似的句子还有:“一切过于耀眼的,都源于黑暗。”(《矿工》)、“把那么多的恶念撵出皮肤为了/腾出一个空壳/让一个人的灵魂进来”(《充盈》)。我相信这些句子蓝蓝那里都会有一个真实的来源,尽管格言伪装了沉重。但在格言的庇护下,被原谅被宽恕的难道仅只是替我们写出它的人么?
  
  不。这不可能。她的森林穹顶
  教堂撑起了肋骨。女人低垂的头。
  水是平静的。那里的烛光
  在痛苦中淬过火。
  
  也是泉。十一月,银莲花在
  花园中吐着青色,沿阶梯往下
  就是孩子攀上天窗的十字架。潮湿的木纹
  插进泥土和地下河。她留下脚印
  波一样,从圣德尼大道的橱窗和
  一束月光之间笔直地
  穿过。
  
  《圣婴泉》是组诗《花神》里的一首。这组诗还写了“拉迪芳斯”、“地铁”、“莎特莱广场”、“大天使”和“玛丽桥”。这些偶然相遇的巴黎意象在蓝蓝的诗里几乎与它们的来源失去了联系。它们贴附着她的眼睛、胸口、肩膀以及脚踝……重新生出:“都是她带来的”“我的花神”(《拉迪芳斯》),“我辨认着找回你的路牌”(《地铁》)。“‘你还记得我吗?’”“她的脸开始向四周生长。”(《莎特莱广场》),“呵,‘是你吗?’他说”(《大天使》),“她的声音,一条小溪从石头中裂开”(《圣婴泉》),“如今他们安静了”(《玛丽桥》)。也许蓝蓝是因为那些让人醉的名字吧。就像我在反复念叨着《圣婴泉》这个题名时被一种异质的光照亮,新鲜、圣洁、清凉,如同观望到救人于饥渴的神迹。然而“西柚”、“覆盆子”、“蒺藜”、“咖啡馆”、“森林穹顶教堂”、“巴黎的一个红灯区”(《圣婴泉》)……这些名字提醒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异域的我们与这个圣洁的神迹并不相称。诗人在《大天使》中清楚地写道:“但你并未在与世界的接触中遇到过它们”、“你寄生在可触摸之物的青苔上”。在使人迷路的巴黎或这个使人迷路的世界上,“寄生”于微末的“青苔”是我们共有的不安处境。所幸的是,诗人在诗的时刻“赤(了)脚”,“她走过蒺藜/深处的疼。/水的伤口被水缝上”。我们尾随诗人在“蒺藜”的途中有了来历,在“她的森林穹顶/教堂撑起了肋骨”。那一刻,我依稀记得,诗人在 《活着的夜》里曾“俯身嚎啕”、“生出了盔甲”。通过诗人,我们拥有了目睹神迹、修复损伤的隐微可能,即使只是在诗的时刻。
  在蓝蓝的诗里,所有异质的事物永远要生长在她自身生长的经验之土上,被她的水灌溉。她知道的是,“秋分后,半枝莲不会再开花/毛茸茸的红色梗茎将要结霜”(《秋分后……》)、“一棵老榆树不远处会有几棵很小的榆树”(《一棵老榆树……》)、“每天,他会告诉我看到了什么:/一行诗。白菜。孩子。刮风了” (《后来》)、“他在所有的秘密里沉睡,而我在那里面爱他”(《跟我说说他吧》)、“我在所有事物最小的叶子里爱你”(《在一起》)。这是一个被草木驯养的诗人,她有着一个被草木驯化的心灵。这是微神与水的秘密起源。有一天,在山巅的一株草旁边――
  
  她看见了密集的星,整个天空的金色蜜蜂
  遥远,涌动。无边无际。
  
  在那群星后是深深的苍穹
  
  站在高山之巅,孤单
  透明而清凉,大地隆起把她推到峰顶
  
  风不息地吹拂,四周突然变得美丽、寂静――
  在一场痛哭之后
  
  在老康德倏忽消失的身影之后。
   ――《她看见了……》
  
  “她看见了密集的星”,不知为什么这个句子的陈述语气让人迷醉――被草木驯养的蓝蓝为“看见了密集的星”而激动。“整个天空的金色蜜蜂”,这是近邻花朵的杰作。“遥远,涌动。无边无际。”那是天上的旷野。在“高山之巅”的“透明”与“清凉”里,“孤单”被享用。草木之灵消弭了尖厉,“隆起”的“大地”是微神安稳的手臂。“痛哭”与“老康德”在风中隐遁,词的隐遁带走了被沙砾模糊命名的感知觉。微神在风层里显现。显现着的是“她看见”的,以可生息的方式显现着。
  
   (孟潇中国艺术研究院中国文化研究所艺术文化学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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