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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雕牌楼【在牌楼】

时间:2019-01-2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春花是伍叔的女儿。十七岁那年。伍婶将春花嫁到了一个富有的渔村。渔民的儿子是个“烟枪”,定亲那天,他那被烟草熏黄的门牙,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这个男人的牙齿已经很难再叫牙齿了,它实在不该生在一个年轻人的嘴里,这样的一嘴牙齿,只能让人对余下的岁月心生绝望。――在此后的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们一直叫他“门牙”。
  伍婶家的堂屋里挤满了人,“门牙”见到大人就递烟,见到孩子就发糖,伍婶乐呵呵地招呼着大人和孩子,这个终于苦尽甘来的乡下妇女,顾盼间满面春光。春花独自躲在灶台下落泪,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春花是小村牌楼罕见的美人坯子,她美在素面朝天,美在一尘不染,类似于一幅浓淡相宜的水墨画。虽然那年的春花已经十七岁了,但我一直相信,春花的青春还没有完全绽放。春花的青春应该还属于那些在田埂上悠游的时光,属于屋后苍翠的巢山,属于烟波浩渺的白荡湖和业已废弃的窑厂,以及明月如洗的夜稻床……在那些悠游的时光里,春花对我毫不设防地敞开着浅浅的胸口,浅浅的胸口里跳动着一双温软的乳房。
  然而,春花的青春提前结束了,连同她那脱俗的美。
  春花出嫁那天,村口锣鼓喧天,耀眼的烟花冲天而起令人目眩。热闹是真热闹啊,那个上午,小村牌楼简直是在过节,时光都老了,还没有一门喜事像春花出嫁这样,看着就是一场喜事。热热闹闹过后,十七岁的春花终于要出嫁了――春花在两个小媳妇的搀扶下跨过了一道热烈的火盆。春花在两个小媳妇的搀扶下迈出了伍婶家低矮的大门。出嫁的春花出奇的平静,她居然没有哭,脸上也没有笑容,满面红光的“门牙”亦步亦趋地跟在她的身后。这个男人以他的富有,趾高气扬甚至有些得意洋洋地娶走了春花,娶走了伍叔伍婶乃至于我们全村的骄傲。同大家料想中的一模一样,春花的婚宴排场得过分,每一桌都发了两包烟,每一桌都发了两瓶酒。每一桌都上了一只整鸡和一盘油光发亮的红烧肉……这一切。一度为全村的父老津津乐道,出嫁能办出这么大的排场,在当时的小村牌楼确实是空前的。伍婶沉浸在巨大的幸福里,现在想来,那个夜晚的伍婶多像一只轻盈的蝴蝶啊,不停地翻飞起落于各个酒桌。这只幸福的蝴蝶甚至在暗自偷笑,有好几次,我看见一团团笑容突然飞上了她的眉梢,但片刻之后,那幸福的一团就消失了。
  ’春花出嫁了,我还在继续上学。我独自上学,又独自放学,我那一段漫长的青春时光,我的世界遍布寒霜。置身于那个寒凉的世界,我茫然四顾。一眼望不到尽头。
  “门牙”几乎无所事事,在大家的传言里。“门牙”的父亲极其富有,他又是个独子,拿现在的话说,就是一个“富二代”。“富二代”对春花的温存只保持了两天,那两天他一直待在床上,而他的母亲则按照儿子的要求,在床榻上摆了一张小凳子,以便他不需要下地,就可以解决吃饭这个难题。作为一个刚过门的年方十七的新媳妇,春花自然非常羞愧,然而“门牙”根本就不让春花下床,春花为此苦苦哀求,终于求来了他的第一记耳光。
  那一记耳光扇灭了春花最后的自尊,也扇灭了春花唯一的梦想。我不知道当时的春花有没有反抗,也不知道春花有没有哭,当春花的流血的青春成为我苦涩的青春往事时。这一切其实已经不重要了。我只知道,那个曾经如花似玉的青春美少女,已经在疼痛的往事里永远死了。
  第三天回门的时候。“门牙”已经没有了人样,他单薄而瘦削,嘴唇已经包不住烟黄的门牙。春花的哭声有点惊天动地,她死活也不愿再跟这个男人回家。就在伍婶提出让春花在家多待几天的时候,女婿的回答让人惊讶:“等老子日够了再说,贱货!”
  伍婶呆住了,正在劝春花的媳妇们也呆住了,我在其间,羞辱难当。春花红着脸,她冷冷地看着伍婶,渐渐止住了哭声。春花又看到了我,泪痕遍布的脸庞竟然爬上了一丝笑容。我奇怪着春花为什么要笑,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然而那一刻的春花,她确实是在笑着,像一枝梨花带着春天的雨。不知道时间在尴尬的沉默里过去了多久,就在“门牙”上前拉春花的时候,春花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怒吼,而后,一头撞到了门槛石上。这一切来得过于猝然。我们愣愣地看着地上的鲜血,像一枚缓慢盛开的鲜艳的花朵。
  我和伍婶两个人,轮流将春花背到了街上的卫生所,在呼啸的喘息声里,我能感知到春花一直在默默地流泪,一直在我的背上不停地颤抖……好几次,我都想和春花说些什么,但我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是无法用语言来安慰春花的,春花可能也不需要我的安慰,我越是安慰,春花可能越是难过……一路上,春花把我抱得铁紧,脸紧紧地贴着我的脖子,左边贴热了,换到右边;右边贴热了,又换到左边……一路上,温软如玉的春花什么都没有和我说,但多年之后的今天,我依然能够感受到春花传递给我的那份温暖,春花虽然没有和我说话,其实已经和我说了许多……
  卫生所的陈设极其简陋,在一番简单的消毒和包扎之后,春花就跟着“门牙”走了。这一回,是春花主动提出走的,春花走得非常平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伍婶。春花缓步走开的时候,伍婶终于大放悲声,她一边哭一边恶毒地诅咒着“门牙”,伍婶诅咒得歇斯底里,语言粗鄙而难听。
  我独自坐在马路牙子上,傻傻地看着远去的春花,心里堵着难言的痛。我一直把春花看成了一个移动的小黑点,才独自转上了回家的路。
  春花后来很少回门,再后来,十九岁的春花终于做了母亲,她给“门牙”生了第一个女儿。这中间略过的两年,我基本上算是一个好学生,各门功课都有了长进。那时候,我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目标,我和春花终究走不上相同的道路,而在时间的长河里,我以为自己会慢慢地忘了春花,忘了她的温软和美丽。但在高考来临之前的那段日子里,我时常会梦见春花,春花在我的梦里唱歌,在我的梦里舞蹈……出租屋里异常燠热,室友响着细微的鼾声。
  做了母亲的春花迎来了新一轮悲剧。“门牙”是个独子,急于传存香火的“门牙”动辄施以拳脚,甚至不顾春花还在月子里,强行求欢。照料春花的伍婶只能忍气吞声。伍婶不光是在吞咽自己的泪水,同时咽下去的还有自己酿下的苦果。春花几乎每一年都在受孕。几乎每一年都在分娩,一直到了第五胎,春花总算生了一个男孩。
  添了男丁的“门牙”终于开了笑脸,他终于带着春花回到了久违的小村。那是个蒸笼一般的暑天,我正坐在梧桐树下乘凉,春花抱着一个孩子,影子一样出现在我的身旁。一张黧黑的脸,莲藕一般粗细的胳膊,一件浅蓝色的的确良上衣,松松垮垮地罩在春花的身上。她太轻了,风吹着,全身都在摇晃……这还是春花吗?我站了起来,很久很久说不出一句话。春花将怀里的孩子换了一只胳膊,轻浅地向我笑着,一排细密的牙齿有些泛黄。
  “你现在是大学生了……”
  春花的话里有喜悦,也有感伤。我和春花都知道,我们已经天各一方,那些青春年少的梦啊,已经成了一个永远的休止符,如果不是 再见到春花,我几乎已经忘了十七岁的春花,她洁白的牙齿,她丰腴的手臂和温软的乳房。
  伍婶原以为她们的苦日子总算熬到了头。但事与愿违,如愿以偿的“门牙”开始酗酒,开始豪赌,伍婶偶尔嘀咕几句,“门牙”索性彻夜不归,没有人知道他究竟在外面做了些什么。后来,“门牙”开始和妇女们调情,且毫不避讳春花和伍婶。这个其貌不扬的矮个子男人。后来终于和本村的一个妇女勾搭成奸,他们鸳鸯双栖蝶双飞,满园春色惹人醉。事情闹到春花这儿的时候,春花居然没有一丝愤怒,没有愤怒的春花多少有些让邻里们失望,大家就在私下里议论说,这个可怜的女人怕是给逼傻了。
  春花自然没有傻。春花悄悄地回了趟娘家。
  我要离婚。春花的声音不大,但坐在堂屋里的伍婶还是大吃一惊。慌乱的伍婶自然拿不定主意,拿不定主意的伍婶只能大哭。
  离婚是件大事。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乡下,离婚是件见不得人的事情,即便是现在的小村牌楼,真正离婚的,也没有几个人。在牌楼人看来,婚姻就是两个人过日子,日子长了,感情就有了,就算没有感情,也还有孩子。有了孩子,还能离什么婚?肯定不能离婚!所以,许多牌楼人宁愿维持着表面上的婚姻,也不愿意让人背后戳脊梁骨,背负着一系列难听的骂名。
  春花的离婚申请自然无法获得伍婶的认可,伍婶好话说了一箩筐,但春花已经吃了秤砣铁了心,她反反复复说着同样的一句话:反正我要离婚!
  春花后来多方奔走,先是村妇联,后是乡政府,但春花遇到的,都是一张张好奇的脸,都是一双双鄙夷的眼睛。“门牙”很快就听到了风声,就在春花想到去县城的时候,“门牙”果断地限制了她的自由。
  被软禁的春花开始绝食,就在春花气息奄奄的当口,久病沉疴的伍叔突然撒了手。春花这时候终于得到了几天的自由,回家奔丧的春花竟然没有了泪水,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偶尔还发出几声令人心惊肉跳的冷笑。
  “门牙”来接春花的时候,春花一直在傻笑。春花怕是疯了,伍婶拉住自己的女婿,低声下气地说,你就放过她吧!,
  “门牙”奇怪地看了看伍婶,又奇怪地看了看春花,终于将信将疑地独自走了……
  如今,将近二十年过去了。我早已离开了小村牌楼,也彻底地离开了春花。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我几乎没有再见过春花,也很少主动打听春花的消息。我当然没有忘记年少的春花――她的素洁和美,她的苦难和爱,时常让我从梦中醒来,黯然神伤。然而,时间确实是最好的良药,如今,当我在城市的一隅翻阅自己的青春底片时,我不得不承认:那段曾经的少年梦,已经和后来的春花一样平常和黯淡。
  那其实不是初恋,只是一段漫漶的青涩时光。
  今年春节回家,我猛然听到了春花的死讯。去年初秋,四十岁的春花溺死于窑厂边的那口大塘,那些夏日的午后,我时常去大塘里偷偷地游泳,我在水旱,春花在岸上。听说现在的大塘,已经不过一米深,且已严重污染。我还听说春花时常独自坐在塘埂上,偶尔还会放声歌唱。
  春花就葬在村后的巢山。某个下午,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春花的坟墓,低矮的坟茔杂草丛生,通往坟茔的道路荆棘遍布。“爱女伍春花之墓”――我久久地抚摸着小小的石碑,心中涌起无限悲凉。
  (选自2011年第9期《西部》)
  原刊责编 陈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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