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论文写作 > 论文答辩 > 正文

三子:意蕴悠远的冥思与静观:三子养亲汤

时间:2019-02-1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编者按:   读三子的诗歌让人会渐渐地沉入其中,他作品中散发出来的悠远意蕴会使每一个读者为之感动。认真分析,他的诗歌中有几个关键词是值得关注的。   一是短小,三子的诗歌大多是短诗,二十行内的很多。他的诗虽短,但作品的内容是集多年的生活经验以及生命中固有的淳朴与真挚的乡情。他注重语言内在的本质,因此,他的诗歌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
  二是抒情,三子的诗是强调抒情的。他大多的作品都注入了作为一个离开乡土但又永远牵挂着故乡的人的深情,诗人的情怀体现在故乡的人、自然山水甚至是一草一木中。
  三是神秘,三子的诗中有一种神秘性。他在注重语言的客观、准确和细节的同时注重语言本身的律动,他的节奏、声音和旋律感都是明显的。同时诗人的真诚使他的诗歌中具有了一种源于生命自身的神秘性。它们从诗的字里行间散发出来,让读者受到浸润和感染并沉入其中。
  一个诗人具备了虔诚,就找到了一把进入诗歌本质的钥匙。音乐性和语言的天赋会使一个诗人的作品长出飞翔的翅膀。三子的诗无疑是具有这些基本要素的优秀诗歌作品。
  
  作品回放
  
  诗十九首
  三 子
  
  灯盏下的村庄
  不要随便谈论春天,它的斜坡和灌木丛
  以及含在口中的一只灯盏。不要随便
  在村庄走动――即使是白天,也要将脚步
  放轻,不要惊动一块石头、一棵树下
  安睡的灵魂。五岁那年的春天
  我光着脚板,和母亲一起参加了第一个葬礼
  一个邻居,在即将插秧的时候死了
  大家都在哭,但并不过分悲伤
  母亲说:“又一个老人要到山冈上睡了”
  
  又一个人要到山冈睡了。人们停止了
  哭泣,踩着各自的来路回家
  每一块石头和每一片树叶,自有我所未知的
  影子,在暗处静静地与之对视
  二十五年过去了,我已记不起那个
  逝者的名字,灯盏下却总浮现出一个春天
  安寂、隐忍的面容。灌木还在生长
  斜坡在光的背面拉长――灯盏之下
  不要随便谈论村庄,你在村庄谈论的
  必在不远的山冈听见
  
  再写松山下村
  我从来没有离开这里,但是今天
  我却是在回来。通往松山下村的
  石阶路,一阵风吹动了多少芒草?
  有多少芒草,就有多少秋日的夕光
  和沉积的尘埃。除了咳嗽
  父亲的话变得更少――或许该说的
  都已说完,甚至
  他叫出的名字我也无法听见
  我从来没有离开这里,就如一粒尘埃
  没有离开这一刻的夕光――我却是在回来
  一截小小的芒尖,顺着丘陵苍茫的方向
  将我的血管猛然刺穿
  
  青藤
  乡间有许多熟悉的植物,一见到它们攀长的青藤
  你就能叫出一个个名字:这是五月的黄瓜
  这是七月的刀豆,九月的红薯
  你说:它们其实是藤上长出的常吃的菜一
  在乡间,注定有些植物你无法叫出
  就像现在,我站在老屋前,看见一枝细小的
  青藤,从墙根的缝隙钻出来,它牵扯着
  细嫩的叶,贴着墙壁斜斜向上延伸
  我叫不出它,是因为以前没有见过它
  我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碰巧重合了墙壁的裂痕
  
  怀疑
  在小村里,我遇见的每个人
  背影都有些模糊
  一个老人死了,他儿子接着佝偻着背走路
  如果开口,嘴里便发出他的声音
  
  因此,我常常恍如梦中
  叫不准那些熟悉的名字,也无法和草树交谈
  ――它们的枝叶,像从前一样摇动
  而这个小村是静止的。时光的缝隙中
  它容许穿行,却不露出一些痕迹
  
  月光
  不要打乱这些槐树、栗树、苦楝树
  站立的秩序,不要惊动村子内部走动的
  这些影子。多年了,它们就在这里
  含着入秋的露水,默不作声
  
  山冈和旷野上,更多事物无知地
  潜伏。已经遗落的,我的手不去捡拾
  把头偷偷探出的,我通过月光
  将它们挪上大地的屋顶
  
  暮色
  暮色在山顶上盘旋,那一片松林静极
  于无声时,吸纳了如常的夕光、虫鸣
  和俯仰之间的气息。我回一回头
  没有看见自己灰黑的影子,只有一路
  稀疏的茅草,顺着风小心摇曳
  
  望下去――山脚下
  就是那个叫做“松山下”的村庄
  暮色,已渐渐垂向起伏的屋顶
  忽然它落下来――
  山坳里的村子,在我的脚下一颤
  随后又归于一盏灯火的寂静
  
  寿量寺的桃花
  那一年,我和你在寿量寺看桃花
  轻风吹动了眼前静默的青砖和红瓦
  一朵、两朵……桃花顺着暮色飘跌下来
  你说:是花,总是要落的
  而释瑞印说:它们也是有灵魂的
  黄昏的光线在逐渐暗淡,照不清
  眼前那一袭灰布衲衣。那一年
  城西的桃花刚刚含苞,城东的寿量寺
  桃花却已经开过了。那一年
  我们到寿量寺看桃花,一朵、两朵……
  那么多的桃花在树下、墙边、沟里睡着
  多年以后的今天,那个灰布衲衣的清瘦住持
  已不知云游到了何方,我们
  也记不起寿量寺桃花的模样
  
  我忏悔
  我忏悔――
  
  以这个夜晚
  这支蜡烛的名义,一个生活的囚徒
  一个十四楼的房客,悲伤的恐高症和
  失忆症患者;或者
  一个伪装的漫游者,某一列火车的
  短途乘客,一个在低音区
  隐去的影子;或者
  一个始终在雕刻一块木头的匠人,一个
  暮年的月光收集者
  一个爱上抒情的农民后裔――
  
  我忏悔。但是
  以这个夜晚
  这支蜡烛的名义,我不希望获得拯救
  
  别离赋
  别离啊,漆黑的,扔在铁轨边的
  四等小站
  小站的,卡住你胸膛的
  生锈的栅栏。“咣当”一声,它关闭了
  我的身子缩了下去,像一个老人
  一个肌肤皴皱的老人,缩下去
  他无欢无苦,恍如有更大
  的世界
  
  驿
  别郡城,算来不过月半
  时序已是深秋了。沿途的风光看尽
  水是幽绿的,山,还是青的
  我忽愧不擅丹青,不能涂几笔
  同你在三尺薄宣上走过。而前路
  犹自迢迢,我还要走的
  是你还偷偷念的
  舍在我身后的,是你一点点拾的
  在深秋,它是镜里的朱颜。在某个驿站
  是砖壁上依稀的数行墨字
  
  马鞍
  天将露出鱼肚白,他就漱口,起程
  顺赣江而下,此去郡城
  还有八百里。到京都,有三千九百里
  我坐的是火车,他骑着马
  而在路上,我们要耗尽同样的
  一生
  车窗外,灰蒙蒙的是山,那江刚才在左
  现在是右。马上的影子
  一隐,一显,我手上的古籍
  合了又翻――兄台,距秋闱
  尚有半年,我且先去觅一间静舍
  打一桶清水,待秋风来时,供你
  洗净蒙尘的马鞍
  
  山居
  到河里打鱼,树下捕鸟。春天,
  下过蒙蒙的雨,挎一只竹篮,到山上采薇。
  也采刚刚破土的松毛菌。
  到院里劈柴,到镇上买盐,
  夜晚,抚平宣纸,到一盏灯下写信:
  山居无日月,我友如晤,勿念。   
  春衫薄
  薄的不是春衫,是
  春衫里的人。饮的不是酒,是杯里的影子
  虫子唧唧地叫着
  更远处,有蛙鸣,有汩汩的流水
  也有花在暗地里开着。暮晚时分
  他看过那些植物,四月栀,香艾,蛇舌草
  现在,他坐在自己的空里
  拢一拢春衫,他觉到了凉
  有那么一个片刻,他几乎要忘了它们
  
  回瑞金和圻子小聚却不谈诗歌
  当我们如愿在岁末聚首,我们不再狂喜
  只在无言中品味这内心的小小快乐
  暮色下的故乡,丘陵和山冈上的行人走动得
  如此惊慌,一阵风吹过
  一只鸟飞过,而在我们额上撒落的
  是否还是从前的月光?
  
  不谈诗歌,不谈绵江之畔走远的春天和
  爱情。清冷的月光照着,照见我们的面容
  却照不见生活日渐弯曲的脊背
  十年了,环河的道路拓宽了不止一倍
  我们已丧失了多少感怀的言辞和泪水?
  
  “就这样接受意想中的消息……”
  暮色如幔,山冈和丘陵不再奔跑
  将翻开的书本合上――暮色如幔
  此时一盏盏灯火在窗外亮起,一阵风吹过
  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春天的拖拉机
  春天,我要说的是一辆拖拉机
  它冒着烟,摇摇晃晃,给一条石阶路
  带来绵延的战栗
  
  透过车窗,碾米店、打铁铺和更多的房屋
  也在摇摆――慢腾腾地
  我要说的一辆拖拉机,迎着
  一个孩子的目光,冒着烟,拐一个弯
  和青草一起上了山冈
  
  我要说的一辆拖拉机,如果将它缩小
  再小一些,能不能变成一只蚂蚁?
  请听:它的身体发出大地的轰鸣
  从耳朵出发,抵达我的鼻腔,最终
  加重了春天的呼吸
  
  春天,我要说的一辆拖拉机从眼前
  经过。它摇摇晃晃,扬起了
  潮湿空气中的一路灰尘
  
  二月
  像一场大雾聚集着、消逝着,记忆中的
  一段河床,隐盖着、涌动着。青草在说话
  二月之暮,我患病的躯体已暗自长出
  似曾相识的新芽
  
  可是,我怎能和一只虫子一样妄谈春天?
  一只虫子,蛰伏着,呼吸着,一种生命
  重复着,努力着。暮色中的新芽长成春的
  枝条,我怎能轻易说出自己的一千种欲望?
  
  一千种幽暗的爱――和恨!
  二月,我是她雾中最小的花蕾
  是草伸进河床之底的根
  虫子也在说话,叙述着又一个季节的轮回
  
  春宵
  让我说说一只猫吧。一只有着
  诡蓝眼睛的猫,踩着细步进了春天的心房
  它迷人的爪子打着哑语,或者用慵懒的夜色
  把回忆包围――哦让我说说
  一只猫那困于月色的情欲吧
  
  让我说说一个女子――一个满怀忧郁的未亡人
  她三十岁,和我一样的年纪,一样习惯
  在夜晚出没。“爱情的坟墓上长出了青葱的枝条……”
  慵懒的夜色下,让我伴她
  将此刻的良宵抱紧
  
  说说旷野上的鸣虫,说说无边无际的虚空
  哦说说一种幻想和情怀从黄昏
  漫到天明。万物在暗中生长
  说说一只猫,引领我自春天的谷地出发
  脚下的泥土始而润湿,而终于腐烂
  
  油菜花
  故乡三月涌出的绸布的彩霞:油菜花
  丘陵和山冈藏起的迷茫的人家:油菜花
  目光在泥地里栽种,在时令里施肥
  这一个豆蔻的姐姐捱过了冬寒,在乍暖的
  正午出嫁。一颗心在扑扑地跳:
  油菜花;一嗓子哭声撕破童年和
  田埂上萦绕的唢呐:油菜花
  日子在手心攥出了水,父亲的脊背向着我
  弯下――故乡的三月,绸布展开岁月的枝节
  那个赤足的孩子在田野里喃念:油菜花
  那条通往故乡的路途撒下:油菜花
  又一年,雨水浇注的泥地在渐渐腐软
  又一年,骨头的夹缝里开出了大地惊惶的花
  
  春水
  这暗涨的春水在九曲的河床流动
  携带着又一个春天的呼吸,绕过又一座
  丘陵的侧影。春天的上游
  这一河的水缓缓而下,在我曾驻足的
  岸边,溅湿了一朵内心的花
  我知道春水是沉默的,它总随着夜雨
  而涨,冲刷着沿途的堤坝和村庄
  ――如果夜雨继续洒落,冲面上
  必然漂来更多沉默的物体:一截
  松树的断枝,一副蛇的蜕壳,一只破损的
  瓶罐……这暗涨的春水在流动
  九曲的河床在加宽。我知道这一河的春水
  必将流经我的足下,并缓缓到达下游
  下游就是千里的赣江:它也沉默着
  带走了我所听见的全部声响
  
  新作展示
  
  诗十七首
  三 子
  
  旧公路
  旧公路躺在秋天的野地上
  那一条孤独的蛇,曾在黄昏
  蜿蜒游走,如今
  斩成了几段,遗落在身前的小丘下
  水渠边,在我的目光所注视的
  村庄之旁。站在更高的小丘
  看旧公路,我还看见更远处
  曾被翻开的褐色泥土,已经在茅草的
  覆盖中愈合
  那一丛丛的茅草,干萎,暗黄
  它们越过旧公路,重新占据了
  少年奔跑的坡地和山冈
  
  风声
  会有一天,舒展的皮肤
  突然就松弛,疲软,一段段耷拉着
  而暗黑的斑点,从收缩的毛孔里钻出来
  趴在上面。会有一天
  没有起风,关节处突然先着了凉
  走过的路口,香椿正在落叶
  一旁的杂货铺上着锁,那块破旧的招牌
  歪歪地挂在墙边。会有一天
  霜突然爬上了这个小镇的屋顶,我开始
  不出门,坐在躺椅上
  会有一天我只想坐在躺椅上
  我听着远处的风声但不发一言
  
  消失的村庄
  消失的不是村庄,是村庄里的
  人,是人喂养的一群鸡鸭
  几只猪和狗。在黄昏的阴影中
  他们,或者它们,冷不防钻了出来
  无声地走动,有时过了院墙
  叫两声,又折转,随着我的目光
  再次回到阴影之中。这是我熟悉的
  景象,而在松山下,在这座几乎
  迁移一空的村庄,我头顶上低垂的瓦檐
  是陌生的,驳落的土壁
  井沿的霜,以及我的孤单都是
  陌生的。它们被一阵风吹远,碰上
  更多的风,又吹过来
  
  立春
  鞭炮声从不远处传来,惊起了
  地上的几只麻雀
  小身子一闪,扑棱就上了檐顶
  檐下,门联是新贴的
  十步外的池塘,那水是满的,绿的
  低头看去,倒立着桃树的
  干净枝丫。轻风乍暖,天气犹寒
  母亲的脚步却急迫起来,她拍打着
  被褥,说:一个冬天没太阳
  都赶不及晒了。而父亲不慌不忙
  换上半旧的胶鞋,提上锄头
  往田地里走。那时,父亲往田地里走
  我还年幼,记得乡村的头顶
  总是笼着淡淡的炊烟。我记得
  那时二姐还未出嫁,中午饭过后
  她一直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小心纳
  那双昨冬的布鞋
  
  良宵
  草色同春水渐涨。回暖的天气
  田野还保持着七分潮湿
  剩余的三分,是阡陌上的细小灰尘
  在三月,落到黄昏的怀里
  可是,在三月
  我看见草色同春水渐涨。它们
  高过了足踝,漫过河堤。是什么牵引着   我,加重了又一个夜晚的呼吸
  
  包括――我隐密的情欲
  在腐软的泥中,在惊蛰过后
  十万只虫子攒动、爬行的一瞬
  我听见了它们突然的叫喊:空――
  
  空啊,无边无沿的春天
  如果草色同春水渐涨,请将我的呼吸
  一起淹没吧,请设定最后的良宵
  让我,伴她将腐软的泥土一同抱紧
  
  抱得再紧一些,让我们
  再次回到十年以前。十年以前
  天气回暖,而田野依然
  有七分潮湿,油菜花正在暗处盛开
  
  黄昏
  晕红的落日,垂挂在远处的山顶
  近处,是低缓、开阔的丘陵地,一道河流
  伏下了身子,在茅草、灌木和菜地之间
  如常地穿行
  更近处,残损的石阶,矮墙,倾斜的
  葫芦架――母亲的影子逆着光线又浮了出来
  它晃一下,暮色就暗一些
  它晃一下,秋天就老一些
  
  住在城里的父亲
  晚饭后,父亲又在数着手指
  推算返乡的日程。一五,一十,十五
  他说:清明只有二十二天了
  二十二天,父亲又要离开我的城市
  回他的村庄了。那里,有等着他栽种的
  一小块花生地,有还未拔完的蒜苗
  父亲说:下了几场雨,只怕要
  开出蒜花来了。我不接话
  只按着父亲的头,小心地为他剃胡须
  白亮亮的胡须,戳痛了我的手
  白胡须的父亲
  等你手指上数过的日子满了,我带着
  你坐火车,一起回到清明和
  八百里外的村庄去
  
  家乡的树
  我相信树木同样有它们无法选择的
  命运,比如在老家
  后山的那些松树,杉树,枫树
  满坡满岭,从见到它们起,就一直高高低低地
  站在那里。而屋后的桉树,樟树,栗树
  一些是以前有的,有一些
  是我小时候种的。看着它们又大了
  或者老了,离开村子时
  我却不能装进行李包,一起带走它们
  在池塘边,有结果的桃树,李树,柿树
  石阶路两旁,常见的
  是落子的乌桕树和苦楝树
  我熟悉它们的样子,它们开权的枝条
  枝条上由绿泛黄的叶片,叶片发出的簌簌声
  所以,我还相信它们同样
  有无法说出的悲欢。就像一棵树那样
  它们安静地守在那里,看着我再一次走过
  
  悲伤总是这样突然来临
  雨一直在窗外下着,大一些
  小一些,又大一些
  
  可是你知道,是雨
  就会有停的时候,如同――
  
  是火车,就会有开远的时候
  是相见,就会有别离的时候
  
  现在,雨还在窗外下着
  雨中的树,再次缩紧了它的身子
  
  它缩紧着身子,告诉你
  悲伤总是就这样突然来临
  
  暗处之美
  总有一些美
  停留在暗处,在月光的另一面
  
  像――那年,那月
  那一夜
  我沿着起伏的丘陵走进的一片低洼之地
  地上匍匐着野草,草叶上
  匍匐着孤单的露珠
  
  无常
  ――给L兄
  那时,我们踏着秋日的暖阳
  到河滩上漫步,茅草匍匐成一片
  低过了土堤和我们的腰
  河水在十米以外,缓缓地流着
  那时我们不说话,只看着夕光
  在十米以外的水面,一步一步地
  跳跃。一只鸟,忽然从河滩掠起
  落入对岸的暮色,而石桥
  依旧停留在不远处,等待我们经过
  如同来时一样。那时,我们踏着秋日暖阳
  在河滩上漫步,覆盖在肩上、手上
  的光线,很软很轻,仿佛山河静止
  那时山河静止,我们不知晓
  河水无声,里面藏着一个无常
  
  树木有它自己的秩序
  树木有它自己的秩序,在宽广
  而零乱的地面,在风声交替、混杂的时节里
  它们安静站着的样子,就是我们
  的样子。树木也会有自己的走动
  秋天,有一只雀鸟
  在家乡的丘陵地吃下了几颗苦楝子
  多年以后,更远的丘陵地上
  便又长出了几棵苦楝树
  它们与起伏的灌木、芒草一起,构成
  这个秋天和新的秩序
  
  望见
  我在豫章路走着的时候
  也许,父亲正在通往菜地的田埂上走着
  入秋的阳光,热辣辣地
  落在我的身上,也落在父亲的
  身上。他右手扛着锄
  另一只手拿着烟卷,要给胡萝卜和卷心菜
  除二遍草,我骑着车
  载着儿子,开始又一个学期的报名
  上学。我们一同弓着背
  而菜地里的父亲,他的背更弯一些
  我望到父亲的背,比去年更弯了一些
  我的儿子听着耳机,他搂着我的腰
  他不知道我眼里望见了什么
  
  九月之诗
  我难以说出内心的泪水,如同
  我无法写下这秋日
  被一只虫子所窥见的诗篇
  ――低处
  草列着队,开始了又一次
  不慌不忙的撤退。而在高处,更高处
  是缓慢旋转的天空
  没有鸟飞过
  只有风,一阵一阵,吹过我的身边
  
  安寂
  树叶落地的声音
  蚯蚓潜行的声音
  露水在偷偷汇聚、凝结的声音
  
  关木门的声音
  打鼾的声音
  突然,一串咳嗽的声音
  大地
  多么安寂,又多么孤单啊――
  在这大地之上
  
  我的眼睛微闭,和耳朵一样潮湿
  
  亲人
  沿着水渠走近的,是我的亲人
  牵着牛回栏的,是我的亲人
  坐在门槛上吸烟的,是我的亲人
  
  搂着咳血的肺,盛一碗井水熬药的
  是我的亲人
  被一辆货车撞飞到沟里的,是我的亲人
  
  在漆黑的夜
  在广袤的土地,曾经爱过我的
  是我的亲人
  
  甚至恨大于爱的,都是我的亲人
  
  献诗
  你的身体,是我的家园
  日渐枯萎的草树,覆盖着秋霜的
  瓦楞和井壁,都留下我的迷恋
  
  还有黄昏,还有你额头之下
  那落日照耀过的丘陵和旷野
  它们缓缓敛尽光泽,安详而又无边
  
  我要说,所有的美好和战栗
  都是蒙你所赐啊
  如今,我静静地躺在你的怀里
  
  我们合二为一,如同百年以前
  
  三子创作年表
  
  1972年,春天出生于江西瑞金一个叫做“松山下”的小村。1989年7月师范学校毕业分配到瑞金谢坊镇新民小学任教,开始诗歌写作。
  1991年,《诗歌报月刊》4期发表诗歌《秋天的箫声献给静静的灵魂》(组诗选三)。1995年9月由瑞金移居赣州。1996年参加江西省作协举办的“早春笔会”。至1998年,有近百首诗歌散见《诗神》《诗歌报月刊》《星星》《湖南文学》《星火》《创作评谭》《青海湖》等刊物。期间,与友人创办过《外世界》《九月》《体现》等同仁小刊。
  1999年,《诗歌报月刊》1期“探索诗”栏目发表长诗《美人》。《星火》2期发表《叙述》(组诗)。《绿风》3期发表诗歌《月光曲》(外一首)。《诗神》7期发表诗歌《傍晚》《哲学课》。
  2000年,开始进行以“松山下”为背景和缩影的诗歌写作。《诗刊》6月增刊发表《写在大地上的短歌》(组诗)。《诗选刊》9期发表诗歌《蝴蝶和匆忙之美》等五 首。《延河》9期发表《在城市的边缘停留》(组诗)。《星星》10期发表《蟋蟀之歌》(外二首)。诗歌《寂静》《想起一道河流》入选《2000中国诗歌精选》;《心之絮语》(三章)入选《2000中国年度最佳散文诗》。此后,有诗歌陆续被选入40多种诗歌选本。
  2001年,《创作评谭》4期发表《叙事》(组诗)。《诗选刊》8期转发诗歌《歌唱》等四首,并配发诗歌随笔《在昼与夜的边缘》。《诗歌月刊》9期发表诗歌《十四行:赣江和母亲的码头》等两首。《诗歌月刊》11期发表《时光之书》(组诗)。《人民文学》11期发表《春天和十首短歌》(组诗)。
  2002年。2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自语者》(外二首);4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春天之书》;6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低语》(组诗);11月在《诗刊?下半月刊》“一首诗的诞生”栏目发表诗歌随笔《自己的村庄》;12月在《诗刊?上半月刊》发表《低语和静听》(组诗)。《星星诗刊》8月上半月刊、8月下半月刊、12月下半月刊共发表诗歌七首。《诗选刊》1期、4期、5期、8期共转发诗歌十一首。《诗歌月刊》5期、6期共发表诗歌七首。《文学港》1期、6期共发表诗歌九首。《创作评谭》1期发表长诗《低语》。《佛山文艺》4月下半月刊发表诗歌《回瑞金和圻子小聚却不谈诗歌》(外一首)。5月,赴浙江海盐参加由诗刊社组织的“春到南北湖诗会”。
  2003年,参加诗刊社第十九届青春诗会。3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羞涩》等四首;5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青藤》;11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春天的拖拉机》等十一首。《人民文学》6期发表《低语和静听》(组诗)。《星星诗刊》4月上半月刊、5月下半月刊共发表诗歌六首。《诗选刊》4期、5期共转发诗歌三首。《文学港》4期发表《写在春天的短歌》(组诗)。《创作评谭》7期发表《松山下诗抄》(组诗)。
  2004年,1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随笔《流淌着的河流》;3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松山下诗抄》(组诗);4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春天的拖拉机》;5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平安夜》;11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怀抱一列火车穿过秋天和祖国》。《星星》4月上半月刊发表《写在春天的短歌》(组诗)。《诗选刊》1期、11期共转发诗歌八首。《诗歌月刊》3期发表诗歌《来临》等五首。《中国诗人》5期发表诗歌《鸩》。《北京文学》7期发表《松山下诗抄》(组诗)。《创作评谭》l期发表诗歌随笔《在一瞬的时光中停留》;9期发表长诗《星象》。《文学港》4期发表《无边无际的虚想》(组诗)。组诗《春天和十首短歌》获江西省第五届谷雨文学奖诗歌一等奖。
  2005年,7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小镇诗简》(组诗);8月在《诗刊?上半月刊》“每月诗星”栏目发表《流年》(组诗),并配发诗歌随笔《我惧服于时间的强大》。《上海文学》1期发表诗歌《乌鸦飞过》等三首。 《星星》2月上半月刊发表诗歌《一地桐花》(外二首)。《绿风》3期、5期共发表诗歌十首。《文学港》4期发表《小镇诗简》(组诗)。《诗歌月刊》6期发表长诗《桃花七杀》。《诗选刊》10期、11~12期合刊共转发诗歌十九首。《创作评谭》11期发表《小镇诗简》(组诗)。被聘为江西“滕王阁”文学院第三批特聘作家。9月,由赣州移居南昌。
  2006年,8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无忧书》(组诗)。《文学港》2期发表《诗六首》。 《星星》5月上半月刊发表诗歌《别离赋》(外一首)。《绿风》4期发表诗歌《秋天的草屑》(外三首),并在《诗选刊》9期转发。《山西文学》10期发表《流年》(组诗)。《创作评谭》11期发表《流年》(组诗)。
  2007年,7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遗落的短札》(组诗);11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村庄笔记》(组诗)。《花城》1期发表《村庄笔记》(组诗)。《诗选刊》4期转发诗歌《村庄笔记》(组诗)。《资料卡片杂志》4期转发《村庄笔记》(组诗)。《文学港》2期发表《诗七首》。《天涯》4期发表诗歌《乌鸦》《春天的绵河》。《山花》6期发表《村庄笔记》(组诗)。加入中国作家协会,11月赴京参加第六次全国青年作家创作会议。组诗《村庄笔记》被“中国南京?现代汉诗研究计划”列入“2007年度好诗榜”。
  2008年,5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诗歌《乌鸦》等三首,并配发随笔《诗歌与说话》;8月在《诗刊?下半月刊》发表《秋风走在路上》(组诗)。《星星》1月上半月刊发表诗歌《麦地上的月亮》《上元》。《青年文摘》1月上半月刊转载诗歌《欢乐颂》。《创作评谭》1期发表《春天之诗》(组诗)。《滇池》4期发表诗歌《清明》等三首。《绿风》4期发表诗歌《三月书》。《青年文学家》6期发表《村庄笔记》(组诗)。《天涯》4期发表诗歌《黄昏》《野地上》。《青年文学》9月下半月刊发表《良宵》(组诗)。《诗选刊》10期转发诗歌《秋风走在路上》(组诗)。诗集《松山下》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2008卷。
  
  关于三子的六个关键词
  江 子
  
  春天。春天是生长和复活的季节,是一年中最具神性和灵性的季节。春天是潮湿的、伤感的,却又是跃跃欲试的。三子是出生于春天的人,他有着和春天如出一辙的气质:忧郁,敏感,湿润,却又常怀春风拂柳的欢喜。三子写下过大量的关于春天的诗,占了他所有诗歌的很大比重,有些甚至干脆以春天为题(《写在春天的九行诗》《春天之书》《散落在春天的十一封短札》《重提春天》……),其原因就在于此。万物葱茏的春天,正是这个南方水乡出生的温情男子与生俱来的胎记。三子对春天的反复吟诵,其实就是出于他对自己故乡或者说是诗歌(生命)的源头的一种不厌其烦的确认。
  蜂毒。在诗中,三子偶尔把自己化装成酿酒师和饮者。“在小镇上,我过着一种饮酒者的/生活。黄昏,光线移到柜台的尾部时,//我习惯于在这一个屋角坐着。一天中/我第三次端起了琥珀的杯……(《在小镇上》)而真实的情况是,生活中的三子滴酒不沾。三子不饮酒的理由是身体过敏。他说他小时候被黄蜂蜇过,从此沾酒即有过敏反应。哦,那是怎样的一种蜂毒?让三子的酒量全部化作了诗情。那是怎样的一只黄蜂?也许是隐匿的诗神暗中派遣的一个小吏(捕快),所谓的蜇,不过是诗神使用的一枚小小暗器。
  义山。在诗人们都忙于追逐现代、后现代和解构传统和意义的今天,三子却溯源而上,努力把握中国古典文化的脉线。雪、蝴蝶、月亮、马、桃花、梨花、霜、星辰、河流等等中国文化中的经典意象,成为三子诗歌的中心词汇。他的诗歌充满禅意和老庄遗风。他说他喜欢王维、李商隐等等。王维。这位诗歌中有画、字号摩诘的诗人,高居于中国古代诗坛的山间水滨,而三子总会沿着中国诗史的线装的路径,在某个精神的海拔高度上找到他的身影,并把他深山结庐的门扉叩响。而三子的诗歌中的禅意和画境,正与王维诗歌 的精神气质一脉相连。
  三子的本名叫义山。义山也是唐代诗人李商隐的字。难道这仅仅是偶然的?三子又从中获得过什么样的暗示,接收到怎样的汉语诗歌的神秘信息?他在纸上与王维、李商隐们秘密会合。他的名字是否是一张通达古今的名片,藉此,他可以在中国古代诗歌传统中从容往来?
  武侠。三子曾经精读金庸、梁羽生、古龙。他钟爱金庸笔下的那只雪山飞狐,每每谈起便是情不自禁,有段时间还对《笑傲江湖》中的小尼仪琳表示过倾心。他向往梁羽生笔下的《七剑下天山》中的快意江湖,对武侠小说大家笔下的武功、暗器,更是如数家珍。有时候他会摇头晃脑地吟诵起小说里的诗句。也许此条关键词,与他的诗歌写作无关,倒可看出三子性情几许。
  松山下。松山下是三子用时间的经度和空间的纬度构筑的村庄,一个在现代文明背后隐逸的精神原乡。三子用“灯盏”、“树林”、“青藤”、“菜地”、“鸦群”、“断墙”、“蚂蚁”、“码头”、“绵江之滨”、“山冈”、“丘陵”等空间的词为题来构建村庄的地理、方位和路径,用“初雪”、“一天”、“冬雨”、“立秋”、“平安夜”、“十一月之忆”、“除夕”、“大寒”、“月光谣”、“秋风”等等为题来指认村庄的时令和节气。时间和空间,构成了名为松山下的村庄的筋骨和血脉,心跳和呼吸。松山下是三子真实故乡的名字,更是三子精心设置的一个隐喻和象征。松山下,是中国当代诗坛一个独一无二的纸上村庄。
  七十年代。三子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七十年代,那是一个身体里同时保持了精神尺度和自由心性的年代,一个有使命感和尊严意识的勇于承担的年代。那个年代出生的人经过了八十年代的自由成长锻造了特有的抒情品质和批判能力,又同时在改革开放中接受了物质与精神失衡的严峻考验。他们既有对传统(汉语,手工业,乡村……)的尊重,又有勇于开拓新境界的视野和雄心。从三子的诗歌中,也许可以读出“七。后”特有的这些质数。
  
  在时间中停留
  ――简读三子的诗歌或“松山下”
  汪 峰
  
  诗人像一群鸟,时间一长,大部分被风吹落,不知散落到何方,而有限的少数,仍在天空荡开翅膀,继续享有仰望的高度。三子就是天空中的大鸟,他始终坚持着自己,避开流行诗坛的“喧闹”,坚执自己的诗歌操守,以抵达诗意和生命的腹地。
  他让自己在松山下停留。在三子的诗歌中,有着乡间的叶子闪着的宁静光斑。在这些“叶子”中,三子像浇注钟乳石一样在漫长的时光里,避开液态的流动的激情,而将更多的生命含量凝固。在《松山下诗抄》里,他以极微小的细节克服追念的忍痛,完成了对一种安谧和温暖的呈现:“当黄昏的光线穿过树叶的缝隙,村落的声响,被隔在了林子的边缘”(《树林》)。“是一条蚯蚓,一只蟋蟀?是一只熟睡的鼠,一条暗眠的蛇?我不敢惊动它,蹑着脚/穿过厅堂”(《呼吸》)。以及他在《暖阳》中所写的“和草根默默地交谈”、“蚂蚁爬过脚趾”、“像一粒微尘融于阳光下暗褐色的泥土,伴着/我的战栗,血管深处传来一种更轻微的悸动”。在松山下,总有一个声音系统,让人感受到固有时光对纸笺的拍打。在《立春》中,“鞭炮声从不远处传来,惊起了/地上的几只麻雀……我记得/那时二姐还未出嫁,中午饭过后/她一直坐在门前的竹椅上,小心纳/那双昨冬的布鞋”。冬阳下,纳鞋的针穿过鞋面,有着无边的安宁和温暖。当然“松山下”更多是缓慢而痛的。这是三子对“灵魂故乡”全景式地观照――简朴的诗句里,凝结着诗人生命的当量,让人承受着不能承受之重。在《亲人》中,作者诵读着,“沿着水渠走近的,是我的亲人/牵着牛回栏的,是我的亲人,坐在门槛上吸烟的,是我的亲人”,然而诗人把笔锋一转,调子从闲散中步入凝重,“搂着咳血的肺,盛一碗井水熬药的,是我的亲人/被一辆货车撞飞到沟里的,是我的亲人”,血一般浓稠的情感化成了渗入骨髓的灼痛。在《油菜花》的诗中,他把油菜花比喻成“丘陵和山冈藏起的迷茫的人家”,也像唢呐一样在乡间小路的雨水里来来回回地吹奏,在松山下的旷野里喊痛:“又一年,雨水浇注的泥地在渐渐腐软/又一年,骨头的夹缝里开出了大地惊惶的花”。在《旧公路》中,旧公路像蛇一样被斩成几段,成为时间的一段废墟,它拥有过一个少年奔跑的坡地和山冈,但最后还是被那一丛丛干萎、暗黄的茅草占据。诗歌的调子冷而沉,透出了回忆的空茫和时间的沧桑。
  对松山下的痛,三子还通过城市、通过工业文明对乡村作了另一种观照。在《住在城里的父亲》中,他写道:“晚饭后,父亲又在数着手指/推算返乡的日程。一五,一十,十五/他说:清明只有二十二天了,……等你手指上数过的日子满了,我带着/你坐火车,一起回到清明和/八百里外的村庄去”。清明其实是一个包容量极大的词,是祖祖辈辈的终极之地,也是我们的终极之地。在《叙述》中,三子写到“某个老人的粗壮儿子/瘦女人的丈夫,二年级学生的父亲”,走过三个省份,打过石头搬过砖,在地下八十米挖过煤,现在带着一脸煤灰,“在三年之后/将他的身子缩小,直到无限的轻,再放进一个小盒子,终于回到了家”,语言轻而慢,让疼痛得以延长到无边。在这里,我们看到了乡间被挤压,我们完全可以听到骨头被挤裂或碾碎的声音。
  语言给出存在。 “松山下”是三子存在与思的栖居,是诗人与本源的亲近。有人说三子“松山下”的诗,反映了他的草根意识,这多少有些牵强而且局部。还乡,这不仅仅是乡愁或是对农业文明在当下处境的一种忧虑,而是海德格尔所说的“良知的呼声为想要回家的人所听见”,而是还归思与存在之乡――在那里,才有可能与时间对抗。
  
  有关三子以及他的诗
  聂 迪
  
  知道三子,要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初。那时我在家乡的一所小学任教,每天有按捺不住的激情和对前途不可预知的悲观,一支笔和一沓稿纸就成了最好的抒发渠道。慢慢的就在《星星》、《诗歌报》、《诗神》等处熟悉了“三子”这个名字,并知道他在400里外的一个山村小学教书、写诗。但直到1996年的冬天,我们才在他那间逼仄的一楼办公室第一次见面,却与我想象中的形象大相径庭:脸盘棱角分明,手掌骨节粗大,没有一点我以为的诗人的样子。
  此后相交十余年,友情在时光的渐逝中增长,对三子的性情也有了更多具体的感受。三子这人认真。认真工作,认真生活,更认真写诗。这么些年,诗坛代替了诗歌,争论、争执甚至争吵从来没有停止过,而作为一个知名的青年诗人,他不自闭,也不张扬,淡定地坐在自己的书桌前,写着自己的诗行。三子这人真诚。这不仅体现在他诗歌的不哗众取宠,也体现在和朋友们的交往中。无论是在县城、市区,还是在省城,他的家都是朋友们向往的地方,在那里,大家可以纵情欢笑吵闹,可以赤膊打牌,当然也可以对他的诗歌进行“无情的打击”,他总是乐呵呵的,偶尔的辩解也只会淹没在我们的喧哗里。三子这人率真。他远调省城后,朋友们经常逗他:回来聚聚吧,报销车费,食宿免费。说到兴起处,他就搭上火车汽车,住上一夜,第二天又行 色匆匆回去。而他想念朋友时就打来电话:还有半条“大熊猫”舍不得抽或一听龙井不想泡,要就赶紧来拿。等我们急急赶去,烟自然只有一根一根地抽,龙井开了包,当然也不好往回带了。三子这人真实。他多年处身机关,却少有“场中的恶习”,待人谦逊、朴素。他的真实自然也融入了诗行中:说出他想说的,说出他愿说的,剔除了故作的虚华和繁琐。
  在诗中,三子执著于对时光的挽留。他是一个时光的悉心窥视者。在巨大而无尽的时光面前,没有什么不是卑微/自卑和渺小,渺茫的。他洞察了时光的隐秘,因而“惧服于时光的强大”(三子语):“我听见了它们突然的叫喊:空――”。时光悄然,无声无息无形,他却在诗性感悟里将它化为可望见和触摸的实体,是“月亮,照在青石、花岗石或大理石上”(《月亮》),是“秋天的一片叶子”(《不要妄谈秋天》),是“空气中运送的桂花和迷香”(《秘密》),是高处垂挂的星宿、有自己秩序的树木、叶片发出的簌簌声、暮色下的屋顶、背着灯光饮泣的女子,以及青藤、信札、血液……时光在他的笔下重现,美而令人惋惜,残酷而令人缅怀。
  而一个叫做“松山下”的村庄,则是三子逆着时光,在诗歌中所要追寻的精神故土。松山下,一个大地上普通的村庄,也是在诗界被人记下的为数不多的村庄之一。松山下既是三子的出生地、故乡,更是他的精神原乡。他不断地从那里出发,又不断地回归,抵达精神原乡的归宿。他写“我喜欢那些一成不变的事物,眼前延伸的土丘,杂乱的松树、桉树/和低矮灌木,包括,泥地里翻出的,一副完整的牙齿”(《夜晚一种》),这其实是他对村庄、对逝去的时间的一种认定;他写“一只蟋蟀却抖落了草叶的露水/慌忙地喊出一声:秋天”(《野地上》),这喊声,肯定也是诗人对故土的呼唤;他写“那一丛丛的茅草,干萎,暗黄/它们越过旧公路,重新占据了/少年奔跑的坡地和山冈” (《旧公路》),无意中坦露了诗人的恋乡情怀;他写“坡下割草的人,一抬头/看到了坡上的落日。他揉揉被草勒得发青的,手掌,直了直腰” (《坡下割草的人》),这里有着诗人对乡村和乡亲命运的沉缓表达。在他的诗中,暗夜里父亲的咳嗽,无声落地的桐花,甚至是迅即消失的乌鸦,都是一个大地之子对“老家”的深情遥望和记惦。
  从我个人的喜好论,我尤其喜欢三子诗歌所呈现的质朴,内敛,向下,缓慢,节制。多年以来,他写的是有“根”的诗歌,坚持着“尊重作者内心的写作”,这点,我完全表示赞同并始终保持无比的尊重。
  
  在感知和领悟中自由地飞翔
  林 莽
  
  松山下是一个村子的名字,现在它作为一本诗集的名字放在我的案头。诗集的作者说:
  我从来没有离开这里,但是今天
  我却是在回来
  ――《再写松山下村》
  一个从小就被故乡的风土人情,自然万物浸透了身心的人是不会离开他的故乡的,即使在天涯海角,他仍能感到它的光芒,它依然能够以
  小小的芒尖,顺着丘陵苍茫的方向
  将我的血管猛然刺穿
  ――《再写松山下村》
  对于故乡,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但他又在不断的回来。那些小小的山冈,那些树丛,那些秧田,那曾经光着脚板走过的土地,它们是那样的熟悉、亲切,近在咫尺。而有时,它们又是神圣而充满了禁忌的:“不要随便谈论春天,它的斜坡和灌木丛/以及含在口中的一只灯盏。不要随便/在村庄走动――即使是白天,也要将脚步/放轻,不要惊动一块石头、一棵树下/安睡的灵魂。”(《灯盏下的村庄》)对生养我们的那片土地,对父兄,对祖先的敬重与虔诚的爱,让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有了情感的根。就是这些融入生命与血液的真情,成就了我们的诗人。
  在他的这本诗集中,我们可以看到那么多他写给家乡和亲人的作品,它们呈现给读者的不仅仅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村庄,而是一片包含了灵性的热土。
  诗人同其他的艺术家一样,都在用他的艺术方式创造属于自己的,与生命息息相关的另一个世界。我们看到了马尔克斯那片南美奇幻又空蒙的土地,画家达里满含宗教意念的超现实主义情怀,诗人弗罗斯特对田园生活与感性世界的冥想,作曲家肖斯塔科维奇源于内心的畅然与忧伤……他们的艺术世界,即是精神的,也是物质的。他们创造的世界与我们的心灵是相通的,我们在那个世界里获得了现实所不能给予的幻想与力量。同这些大师一样,每一个献身艺术的人都需要不断地努力着,也只有如此才会获得我们梦想的一切。
  在三子的诗集《松山下》中,他给予诗歌一种遥远的,回归乡土的情怀。它是寂静的,无限低迷的,满含愁绪和感伤的回想与静观。它们让我想到了石涛的山水小品,那种田园生活中简约的概括和期盼。我想,诗人的生命中一定积累了祖先和故土的情感与灵性,因而他的认知与表达才是那样的意蕴深远,质朴而浑然。我们不妨读读他的一两首短诗,从中体会作者诗意的情怀。
  乡间有许多熟悉的植物,一见到它们攀长的青藤
  你就能叫出一个个名字:这是五月的黄瓜
  这是七月的刀豆,九月的红薯
  你说:它们其实是藤上长出的常吃的菜――
  在乡间,注定有些植物你无法叫出
  就像现在,我站在老屋前,看见一枝细小的
  青藤,从墙根的缝隙钻出来,它牵扯着
  细嫩的叶,贴着墙壁斜斜向上延伸
  我叫不出它,是因为以前没有见过它
  我注意到它,是因为它碰巧重合了墙壁的裂痕
  ――《青藤》
  这是一首短诗,只有10行。五月的黄瓜,七月的刀豆,九月的红薯以及它们的藤蔓,是那么普通,又是那么的亲切而质朴。它们如同日复一日的乡村生活,与生活在同一片热土上的乡亲们,共同构成了我们的所熟知的一切。但在一所老屋前,在它墙壁的裂隙处,一棵我们叫不出名字的细小的藤蔓,让我们感到了古老乡村隐秘的生机与悠悠无尽的岁月。在这首看上去平平淡淡的短诗中,家园和故土的永恒魅力,突然唤醒了我们内心某些细微的情思,让我们悠然地沉入其中。这首短诗中没有更多的抒情与畅想。诗人以客观而准确的细节书写而取胜。是它们引发了有共同经验者的回想与记忆。相对那些讲述某些简单道理,或是虚假抒情的作品,这样的作品才是真正有价值的。
  请再读下面这首诗歌:
  故乡三月涌出的绸布的彩霞:油菜花
  丘陵和山冈藏起的迷茫的人家:油菜花
  目光在泥地里栽种,在时令里施肥
  这一个豆蔻的姐姐捱过了冬寒,在乍暖的
  正午出嫁。一颗心在扑扑地跳:
  油菜花;一嗓子哭声撕破童年和
  田埂上萦绕的唢呐:油菜花
  日子在手心攥出了水,父亲的脊背向着我
  弯下――故乡的三月,绸布展开岁月的枝节
  那个赤足的孩子在田野里喃念:油菜花
  那条通往故乡的路途撒下:油菜花
  又一年,雨水浇注的泥地在渐渐腐软
  又一年,骨头的夹缝里开出了大地惊惶的花
  ――《油菜花》
  诗歌中景与情的融合,在这首诗中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例。诗的作者,把色彩、时间、季节、人物,情与景融为一体。在水雾的江南,在春天,父亲的背影,年轻的少女和赤足少年的惊诧中,一年一度,漫山遍野的,金黄的油菜花,在我们的心中留下了不可磨灭的记忆。在这首诗中,它弥漫的气息,让我们再次身临其境。在这首诗中,作者的写作方式是多种角度同时展开的,他不求结果,只求诗意与音乐性的弥漫,让多年的感觉在短短的诗行中纷纷呈现,它更像一首无标题的音乐,拨动了我们的内在的心弦。
  《松山下》整部诗集以二十行上下的短诗为主体。他从自己的村庄写到附近的小镇,写到民间文化中的那些传说与幻想,写到春天的山峦和大地,写到生活中的亲情和恍惚间流逝的岁月。他的抒情手法是质朴而敏锐的,也是充满了语言的幻象的。生命的感知和领悟让诗人的心灵,在诗歌中自由地飞翔。
  这本诗集共分五个部分,作者在每部分中相对集中了诗歌表达的主题和内容。在这儿,我不想过多地赘述个人的解读,我相信每一个对生活充满了热爱的人都会从中得到诗意的享受。
  感谢诗和诗人,用语言的艺术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如此真切又充满意味的世界。诗歌永在我们的心中。
  (本文为三子入选二十一世纪之星丛书《松山下》的序言)

标签:冥思 意蕴 静观 悠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