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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这些没奈何的倦骨头让我痛哭】没奈何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外曾祖父还是个小孩的时候,那些白人就来到了这已遭创伤的“膝盖河谷”,来到了这流着冰冷河水的水域。他们苍白的脸上罩着一副没有表情的吝啬相。我外曾祖父独自一人在他母亲的小屋里那狭隘的泥土地上赤裸着身子瑟瑟发抖,睁大眼睛透过门缝盯着那熟悉的河谷残雪来消的两岸。雪过去一直是白色的,比那些鬼的脸色还要白,白得就像青烟色夜空中的萤火虫在闪着光亮。可是,在这一天,雪色黯淡了下来,斑斑点点染着红色,甚至成了黑色。那些临死的人的呻吟和哭声响了起来,变成令人恐怖的,如雷贯耳的悲歌,对此这片土地难以忘却(据说甚至现在有时也能听到,而且此时整个大地都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在疾风暴雨般的枪声过后,在那被打破的沉寂中,黯淡下来的白雪随着冷风遮盖了那些僵硬的尸体――此时他们眼睛茫然无色地睁着,却一无所见,就像冬天的天空那样苍白无色。我外曾祖父半夜里有时对我说,那里流满了我们的血,我们的血顿时浸染着大地,被泥土吸食――而且我们是死在平原上的,他们枪口的硝烟还没有散尽。他们把子弹打进了死人的头颅和活人的心口,所以没有一个人能幸免于难。我此后一辈子也没有忘记。我已经成了一个老人,可是我死的时候还看到了那膝盖河谷的伤痛。那些已经被忘记的死人的哭声和风声搅在一起,像蛇一样溜进我的房间,我说不清哪些是风声,哪些是哭声。我总是紧紧抓住、拧着床单告诉自己说,是汗水浸透了那单薄破烂的棉被,而不是血水;我告诉自己我眼睛刺痛是因为流泪的缘故,而不是因为那血染变暗的白雪饿狼般的袭击。
  在那最深远的南方,风声喃喃细语般穿过那些因为对碳黑色的肌肉记忆犹新而变黑的树林,刮过那因背负着那些无名的黑奴而变得沉重的大地,人们悄悄流传说,脸上有胎记的孩子能听到死人的号啕痛哭。可是我出生在一个听不到人们说悄悄话的地方,出生在一切都显得整齐苍白的一家北方的医院。对于你们说的胎记这件事儿,我要是问我母亲的话她就会说那是因为我太累了,因为我出生花了两天时间,生下来八磅零十五盎司,而且偏偏生在7月4日。不管怎么说,问题并不是我能不能看到他们,而是我能感到他们的存在,感到那些已经残缺不全的有关他们的往事。事情似乎是因为我出生在过去的阴影中,我的血脉里不仅流着我祖先的血,而且也遗留着他们的伤痛和饥饿感。
  我家人从来没在一个地方呆过很久。我过去总是习惯地把我们自己和那很久前就开始流传的故事联系起来做比较:我们就像是游牧民族,像吉卜赛人,用彩色丝巾捆扎起我们微不足道的所有东西,赤脚游荡,横穿大地寻找奇迹,是永远难得定居的幽灵。说真的,我们当然没有发现奇迹,而只是找到了又一个越来越烂的哈雷姆那样典型的黑人贫民租赁住宅楼,和我们刚刚离开的那个一模一样。这些住宅的租户发出的牢骚也都言不由衷一天哪!他们这地方XXX什么都搞不好,我XXX厕所又不行了而且热水总是流不下,耗子这么大,简直像在太平洋荒岛上看到的那么大,我发誓哪天我非写信给市政不可,但是过后啥也没变。大厅走道的电灯不是还像原先那样暗幽幽就是已经打碎,耗子夜里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夜里到处是耗子的尖叫声,楼梯口墙皮屑不停脱落,发出一股让人心酸的臭味。
  我小时候我妈总是让我在厨房坐在她软绵绵暖融融的大腿上,给我头发里抹蜂蜡,边上的炉子闪着青色的火苗,上面放着一把热梳子。我妈是个小矮个儿,可那时我觉得她就是个巨人,她一身绒毛般细腻的肌肤,头发深黑,就像夜色一般。她的手掌丰满厚实,磨出了老茧,手指张开变成绝妙的梳齿,像夏天的热吻,慢慢拉开我头上结成团的头发。她老是对我说,我们成长的地方是阳光照不到的。阳光正好从我们这一块街区跳过,而且天天这样,我们生活在黑暗中,却不知道人间有黑暗的地方。我母亲总是不在家:她还年轻,真的还是个小姑娘,因为太小还不知道怎么养孩子。我们从学校出来后就来到一个阴暗的公寓,用淡而无味的白面包夹上糖和蛋黄酱吃。
  就是我妈最早让我知道了昨天的往事。她说话时眼神很悲伤,成了卷着漩涡的黯淡的一湖伤痛。她说话时声音轻得就像耳语。你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把一家那么多人埋掉,当你挥手对幼小的弟弟告别时,眼看着他出去傍傍晚的人行道上玩抛接子儿时被摩托车从身上碾过压成两节――不一会儿就沉浸在一片血泊中。你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看着你幼小的表弟躺在婴儿车中僵硬地死去,你那一脸孩子气。正要从中学毕业的叔叔因血管中流着海洛因而发抖、出汗、渐渐死掉。这一切有时似乎成了一次没完没了的跋涉,一个又一个棺材――一个又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棺材排起来。这些棺材用得太冤枉了。
  后来我明白母亲说的是什么意思了,那时我会沿街走去,穿过临时搭成的悼念棚,就是靠在旧的铁电话杆或街坊酒店贴满广告的边墙搭成的棚子。彩带在轻风中抖动着悲哀的气息,飘扬在蜡烛和拖得脏兮兮的动物玩具的上空:SHANGDASIA,这个牌号的白粉字体格外亮丽;不然的话就是PABLO,我们永远爱你。此后突然有一天这些纪念物都没有了,混凝土台上只剩下了一条彩带或模模糊糊的蜡烛的残迹。(我有时总要问他们会不会为死伤心,可是得不到回答,只能听到轻风般微软的一声甜蜜的叹息。)
  在又长又慢的夏季,我总是要到南方看望我的家人,那时树叶都会在白炽的阳光下紧紧倚靠在一起垂下。他们在我的肢体上吊了个男孩,一棵树会发出低语这样说道。同时挥动着它那挂满了沾着灰尘的绿色树叶。那个男孩腿脚麻利,门牙中间有条缝,微笑时嘴向一边咧着。他们把一条绳子套在他脖子上,把他放在一个奶色旧木头板条箱上,然后从他脚下踢开了这奶色的板条箱他没有穿鞋可是脖子也没有断。就这样他们看着他被绞死,看着他眼睛从眼窝中鼓出来,舌头在嘴里变粗变大。然后等他什么也看不到的时候,他们甚至也不割断绳子放他下来,而是就让他挂在我的树枝上让鸟儿叼啄,让他慢慢体无完肤露出骨头。
  是――的,别的树也都低声说道,是――的。
  这些树紧紧依靠在一起,弯下树枝,就像女人在默哀。
  哀悼场摆设陈旧,篷帐已经被太阳晒得变白,经过风风雨雨的浸润变得破破烂烂。“本塔殡仪场”几个字写得令人无奈生厌,曾经是白色的字体已经褪色脱漆。我和本塔交上朋友的那个夏天是纽约很久没有经历过的最热的夏季,雾霭和热气搅成一团酷热,所以为了避暑我们在阴暗笼罩的凉爽的旧殡仪场一呆就是好几个钟头。奥里维亚?本塔肤色暗黑,比我还要黑,可他有一头他波多黎各的母亲那样细软的头发和甜美的眼神。我们一起坐在棺柩间里那厚厚的地毯上听着那在我们周围无声的呼喊。那昏暗光线笼罩的房间空气浓密沉闷,让人觉得太腻味,甚至有时渐渐感到晕晕乎乎。我已经选好了我的棺材,奥里维亚有一天突然对我说道,说话时那黑色的眼睛睁得圆圆的, 露出一副年轻人那股真诚的表情。就是那边那个,颜色深的,里面有粉红色的装饰布,很漂亮。我想让他们把我的双手叠放起来,就像过去对古埃及木乃伊那样――你看到过吗?――就像那样,把我摆在那里,让我的头发伸开,周围都是粉红色的装饰布。
  别那样,我说。我的心怦怦猛跳,击打着我的胁骨。我想起了我那个面貌恬适的堂弟,就是那个被害的堂弟、他的生命在冰花点缀的巴尔蒂莫市内街道上渐渐流散,把冰冻的下水沟染成深深的玫瑰色――永远看不到开花的玫瑰。永远不会的。
  我们都会死的,奥里维亚说。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相信那在天花板上闪耀的微弱光亮就是安琪儿那梦幻般迅速飞过时的翅膀。就是在我年龄大了很多岁数以后,在我已经意识到那实际上是街上汽车的头灯以后,我还是没法放下我自己想象的安琪儿。她停留在我的上空,夹起她那柔软的翅膀,眼光就像明亮的星星。
  他们发现我死在一条狭小的通道――奥里维亚对我说――我的脸和嘴唇显出蓝色。我也许只呼吸了几分钟。过后她就从我的咽喉卡住了气,把我丢在过道那阴冷黑暗的砖地上。猫和老鼠在我光滑新鲜的肌肉上嗅嗅却不吃我――反正那天夜里没有吃我。所以第二天他们找到了我。他们差点儿没有发现我――我一半被油浸的旧报纸和装中国菜的泡沫纸板盏着,而且过道还很黑暗。可是他们还是发现了我一我的小手露了出来――把我埋了,我过去也就像这样,这件事只说明了一个词――希望。
  这是可怕的,我在悲叹,这对我的安琪儿来说很让人伤心。她很恐怖的,是一个很恐怖的人。
  啊,别这样,我的安琪儿善意地说。不是的,谁也不能这么快就做出裁决来。她很年轻。我过去常听她的心跳。那是我的世界,她的心跳。是一颗没有毛病的心,跳得有力而缓慢,而且我困倦时就是它催我入睡。我出生以后她就把我在怀里抱了一分钟,紧紧抱在怀里,无声无息的哭着。我现在又能感到她的心跳了,可是现在却离得更远,跳得很快,而且受到了惊吓。她的眼泪又热又咸,我的舌头能尝到,而她先是把我抱得越来越紧然后才哭出声来,这样她就知道这是多么令人伤心而我却不知道。她把我藏在报纸下面时眼睛还流露着悲伤,把那些油渍和报纸看过一遍后泪水就滴滴答答地落在人行道上。她的脸很小,是心脏形的。我还记得,我是多么想摸摸这张脸,摸摸她软软的嘴唇和她那双水汪汪的眼睛。可是我已经死了,眼睛闭上了。寒冷的气息在慢慢地渗入。她把手掌放在我的胸口,想要知道我的心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然后她就跑了,脸上的泪水还没有干,我生命的鲜血还从她的腿上往下淌着。
  船在大海中的颠簸对那些只熟识大地的双脚来说本身就很陌生。然而,如果身上缠着铁链,人体积压在一起,尿液干燥后引起的刺痒让肌肉患上不治之症,有人的粪便发出的臭味堵住了鼻孔,那么人出生下来就成了难以忍受的事情。我的人民就这样来了,在船运书上记载了下来,作为货物记载了下来,和他们一起记载了下来的还有布匹和象牙。
  船舱里是阴暗的。他们的眼睛已经习惯了阳光的刺射,而阴暗却是陌生而可怕的。在故乡,人们曾传说面目苍白的鬼常常出没在大地上,寻找那些肉体可以油煎的人。在船舱里,可以听到的呻吟声就是那些注定要死的人绝望的哭声。(他们把我抓来让我跟儿子分开了,儿子还很小,可是他们还是把我抓来了,让我和我儿子分开了。儿子就是我的心啊!)
  那些白脸鬼子一天朝他们面前扔喂猫喂狗的剩饭残渣,大多数人都去争抢乱抓,吐着唾液,也有少数人不这样做而是懒倦地躺在地上,无精打采,眼神就像玻璃般麻木冰冷地等着死神抢在那些白鬼子前面把他们带走。
  妇女们被那些白鬼子们带走了。他们被从船舱里带出去,额头上和高隆的胸脯上挂着一串串汗珠。在海盐浸润的甲板上,有时别的白鬼子都龇着黄牙看着,发出像大笑而又根本不是笑声的怪笑声,她们的肉体就这样被进犯、被蹂躏,被摧毁,跟这艘船离开的那片土地的遭遇一样。那热妇女只能睁眼看着天空,纳闷它为什么这样空空荡荡,无边无际地伸向四周,就像底下的海水,是大海苍白的影像。
  不时间总会有人生病倒下,有的孩子年龄还很小就失去了双眼。周围的人会尽量把他发热的身体藏起来,或遮盖着他不断的呕吐或带着热血的咳嗽,可是那些白鬼子们还是会注意到,他们的白手就会牢牢抓住他那瘦弱的黑肩膀。不要……他那样害怕,哭也没有眼泪,怕得全身瘫痪,带病的身子被卷起来,从船舱拖出甩下甲板,不讲究任何仪式。他落下去时那瘦小的四肢像连枷一样拍打着,在海水雾气弥漫的空中划出一个弧形,就像是要飞行。深色的大海上猛烈落下的浪涛把他完全吞噬,在鲨鱼撕开他身体的水面上顿时会出现一片鲜艳的红色。
  我太太有一件衣服就是那种颜色;船长这样说。
  这一天船上少了42磅载货量。
  我开始梦想着飞行,这样就可以让自己摆脱死人。戏梦想自己肩膀上长出了巨大的羽毛翅膀,飞向那海色的天空,和城市的鸽子飞到一起。我盘旋上升,飞离无穷无尽的昨日的缠绕,飞离那昏暗的种植园的土地,那被汗水、泪水和红色的血浸成成味的土地。这样我也就把那些今天的死者留在身后,那些在城市的马路边上被害的儿童,那个脖子上还缠绕着脐带的幼婴,那些眼看着贫困的铁蹄把他们的梦想踏碎成灰土人的悲伤、渺茫的眼睛。那是最令人悲伤的了,我想是的,并不是早已过去的久远的往事,甚至也不是今天的鲜血,而是那被抛弃的以往旷无边际的空虚。我感到,死者的梦要遗留的更加长久,比活人的肉体死后留的更长久。我发现,我所在的少数民族居住区是一片梦想的坟地(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兰斯顿?休斯还在远方纳闷,他的眼睛充满了哀伤)。
  我想当个艺术家,屋顶奥兰德这样对我说。他没有家,所以就住在别人家的上面,住在出租房上黑色沥青的屋顶,夏天不停地流汗,发散着汗臭味,在冬天的狂风中又那么冷,脚指头冻成了紫色,斑斑点点,肿得穿不上他那二手薄底鞋子。我老爹笑我,我老妈只是摇头,可是我回答说为什么不行呢!我也可以像达?芬奇或别的人物那样伟大――是什么名字来着――Pablo Picasso,也许是吧。当一个真正的博物馆艺术家,无所不能,很多年以后人们说到我的名字奥兰德时会感到我似乎是个具有魔力的黑人。你说呢?当一个传奇式人物。
  然后呢?我问他道,一边抓抓我腿上蚊子叮过的地方。
  他肩膀耸了一下。他的肩膀瘦小,尖尖的瘦骨从穿破的旧衬衣里露了出来。他的脸上带着皱纹,可他还很年轻,不应该显得像我父亲那般年纪,他双臂皮肤上的血管本来应该像蓝色的河水,但却鼎得深重、发黑而且带着疤痕,成了人肉体勾勒的滑稽画。谁知道呢?他说着说着不断前后点着头。他的眼睛是黑色的,深不见底。尽管是在八月里闷热下,我还是禁不住瑟瑟发抖。谁知道呢?还有一百万桩以上的事。
  后来,我盯着我们那带着锈斑、麻麻点点的镜子,想要想象我自己要是有那双黑色而深陷的双眼会是什么样子。我想要想象出自己的梦想突然被那些贪婪的双手剥夺时的那种突如其来的冷颤,想象那种随后在心里扩散开的无边的绝望感,就像是水上的涟漪。
  所以我才梦想着飞行。当然,我不能呆在那儿看着自己的眼睛失去光亮。于是我突然生出了一双大翅膀,一双别人似乎都看不见的大翅膀。我飞走了,离开了临死者的呻吟,离开了那血迹染黑的白雪,再也听不见那抽打在那些光滑的黑肩膀上的皮鞭声,感觉不到那种像野兽一样撕咬着我的肚子的饥饿。我飞离了那枪弹打破的白色骷髅,就是自从我的堂弟死后一直在我眼前出现的那个骷髅,它久久徘徊在我眼前不愿离开,眼窝空空的。我飞走后再也看不到那挂在南方那棵树上,肤色就像树皮一样的男孩在那里缓缓的晃动,再也看不到那油渍斑斑的报纸下覆盖着的那个嘴唇紫青的小孩,再也看不到那年轻黑色的肉体沉入大海,听不到那还在发烧的孩子的哭叫声。同时,我飞走后也就逃离了我自己的那个世界,那个剥夺梦想的世界,逃离了父亲的拳头和母亲的血,不再连续几个月睡在冰冷、坚硬的地板上,让冬天的风穿过城市的那个安身之处悄悄从我的喉咙夺走我的呼吸。我的双翅轻抚着空气。
  我想我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关在笼子里的鸟儿在禁闭中能一直生活下去,又是什么东西让它疯狂地拍打翅膀,直到笼子的格条上染上了鲜血。这就是它对更多的事情的梦想,对那种它从来没有看到过或只能记得模模糊糊的浩瀚蓝天的梦想,对那种馥郁的空气和伸向地球最边远处的巨大野树的梦想。也就是这样一种梦想让田里那些肤色黝黑的劳动者一如既往地做着苦工,尽管那些奴隶处处有心酸,那些墓碑连名字都没有标出。就是这样一种梦想让那红皮肤的人在看到白雪被人血染黑,土地被强取豪夺以后还能怀抱着希望。
  是――的,那些树木低声说着,同时弯下树枝,发出不断的叹息。
  是――的。
  这是转送着灵魂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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