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一夜 很遥远了,甚至想不起哪座山中 只记得那是秋夜 风若有若无,树梢上的星光 像冷霜闪耀 我点燃火堆,火光里
周遭林木似在漂移
又冥寂无声
后来,一条灰色的猎犬悄悄走近
竟然趴在我身旁
天亮了,才离开
下山途中,一位猎户告诉我
也许是一匹野狼
说得我后背湿冷
但我还是相信,那是
一条迷失的猎犬
在我露宿山野的时候
有着一样的落寞
一样的孤独
起风了
起风了
一整天,风贴着地面回旋
草朝一个方向伏下
傍晚
风更大了，鸟雀被悉数吹回
却将屋顶上的云彩
慢慢吹暗,吹散
风继续吹,往凉里吹,往黑里吹
几点星光,就要被吹成
霜粒,落在脚边
起风了
风吹过村庄，吹过空阔的平原
才想起秋天来了
才想起,用不了多久
冬天也来了。哦，起风了
风在吹
老火车
我情愿远方,在遥远的地方
永远闪耀梦中的蓝
抵达,已是千年后某个黄昏
但我依然只爱这列老火车
爱咣当、咣当
车轮下暗红的铁轨,以及
枕木问,野草
与落叶,像漫长的旅途
挥之不去的孤寂
也爱车厢内晦暝无定的灯火
照着沿途上车的人
他们和我一样
也爱老火车
爱老火车，喘着粗气爬上山坡
再缓慢地爬下山坡
风中掠过的林带、河滩
和散落山野的农舍
仿若往事一一浮现
如果迎面过来另一列老火车
我们一起开心地叫喊
因为车上的人
并非陌生人,是自己的前世
随老火车,回到
从前的时光里
北极熊
还有谁比那只北极熊孤单、凄凉
在极地，在广袤无垠的冰原
它有帝王般的威仪,和傲慢之心
但它并不拥有臣民
也没有嫔妃
连与它有过性爱的另一只白熊
也老死不相往来
辽阔的疆域,走到哪里
都像沉寂的废墟
大雪飘飘,风仿佛起于体内
却带不走满目灰茫
更有一个无耻的猎人
远远,跟在身后
他提着枪,但巨大的恐惧
让他躲进一片雪花
他只是远远跟着
梦想白昼到来之前
这只衰老的北极熊
自己脱下白亮的皮毛
披在他身上
听一位牧羊老人唱花儿
灯火幽幽的小旅舍,突然听见
有人存外面唱花儿
推窗凝望,星光沉寂,夜色无边
唱花儿的,是一位牧羊老人
他坐在一面断墙下
一群羊,在他身旁
他深情地唱,仿佛唱给羊儿听
音调,却有些悲郁、苍凉
晚风吹走歌声,又回来
携裹着沙尘
我见到那老人,眼中闪着光亮
是寒露,抑或泪花
让我这个异乡人,隐隐慨叹
也暗自怅惘
只是他未曾察觉
继续忘我地唱
后来,我在西宁
再一次听见花儿
是一个年轻歌手盛装演唱
然而,一样的花儿
已经不是牧羊老人
在小旅舍前唱的
那曲花儿
那些庸常的事物……
人世间,还有许多庸常的事物被我热爱
并心怀感恩，譬如微风，譬如
微风里沉静的草木
像我这种行将老去的人，时常
满目苍茫,唯有草木,微风
让我忆及美好时光
想起我曾经爱过,曾经
在春天的旅途,草木
一样奔走：再譬如
月光,当我坐在凉夜的树下
月亮慢慢移至树顶,变成鸟巢
乡野寂寥,但我听见月光
一声一声轻啼
月光在唤我,去它巢里
继续做梦,而当我
走在无人的旷野
我相信死去的亲人,躲闪
在草木后,看着我
已经离去了,又悄然归来
用亮露的眼睛,再一次
看看被他们心疼的人
看看月光下的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