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两只碗出现在六十年代 最初的两只是老式的、粗瓷的 父亲和母亲从一个简陋的婚礼回来 他们是那对简陋的新人 一年后，母亲手里的碗
多出一个，我是他们的长女
再后来，弟弟出生了
而妹妹是第三个
多年来，母亲手里总有五只碗
五只碗在桌上放了很多年
这是我们一家人的数字
十几年后，母亲手里的碗开始减少
先变成四只
我去了别的城市
后来变成三只
弟弟结婚了
后来又变成两只
妹妹去了澳洲
那年春节，我和弟妹相约回家
五个人的餐桌上，母亲第一次
放了六只碗：
“这餐桌上本来还应该
有你们的弟弟。那年月日子太难
他没被出生，你们才活得更好……”
那一刻，面对自己的碗
我们第一次什么也吃不下
那许多年，我们得以活着
原来一直是分吃着他的口粮
和他的骨血
电话
穿过一个建筑工地
穿过一位外省民工和他的电话
他站在瓦砾堆上，用手机大声
在和他家乡的什么人喊着
“吃得很好――”
我回头望一眼那座
垒在露天里的灶台
肮脏的中年伙夫
正把什么一古脑推进一口锈锅的沸水里
一阵风沙搅动出
一盆碎菜的酸味
“住得也很好――”
我回头望一眼他的工棚
黯淡到无颜色的苫布门大开
红砖。旧床板和撕成丝网的
毡子铺位上，人像放大的胶囊
彼此吸附紧贴着
“挣很多工钱――”
我再回头望一眼他被风吹开的
一只空洞的眼睛，一张缺齿的
嘴巴，和两只空空的手掌
“死掉的不是我――”
我最后回头，看一眼工棚前
白木旧桌上一张巴掌大小的遗像
一个小伙子拘谨的笑容僵在上面
好像在为所有生活还没完全开始
就草草结束而羞愧
“明年就好了――”
我没有回头，只觉出眼窝的温热
他那只失明眼里的泪
从我的眼睛里流出
他那副缺损的门牙
正被我自己紧紧咬住
人们啊!我刚好在你的现场
和你经历并承受过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