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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区孤独老人_孤独的乡村老人

时间:2019-01-17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在我的村里,对一个老人的界定,并不单纯以年龄为标志,只要子女结了婚,有了孙子,你就成了老人。从村里走过,一个悄然的变化是,人们不再直呼你的名字,而是“某某他爷,你到哪去”,而你也乐于享受这份称谓。一应一答,一份流年,就风吹水动了,一份隐约的怅惘,也涟漪般浮上来。
   紧接着,你还发现,孙子们就像出林的笋子,见风长一般,用不了多时,就高高耸立起来。不知不觉中,你的腰身也着魔似的迅速弯了下去,头发与胡子,一夜间染上霜色,于是你终于成了名副其实的老人。再从村里走过,你突然就觉得,时间是真的快了些,就像孙子们翻跟斗的瞬间,稍不留神就把你摔在了身后。
  一旦成了老人,你的另一扇生活之门就静静开启了。家里的一切大小事不再由你做主,你不再为柴米油盐操心,也不用下地干活。唯一可做的,就是呆在家里,子女们都说你是一把锁,替他们守住家门。你一个人坐在那里,有时候,你甚至觉得,你其实更像门口安睡的大黄狗,一个乡村老人与一条看家狗,或许有些殊途同归。太阳一截截爬上来,又一截截落下去的过程,你总觉得有一些虫子,不断吞噬自己的内心――有点缓慢,也有点迅疾。时间制造的景象,像一潭浑水,早没了明暗的界限。
   而你,也就像一堵黑白消失的墙,或者一张失掉颜色的纸。
   往往是,在某个屋檐下,你一个人蹲在那里,夏日的阳光像一幅层次纵深的留白,知鸟的声音被风拉长,又缩短,最后无声无息,仿佛失踪的音符。你的目光在远方呆滞无比,往事在阳光下一点点泛滥,一杆烟斗或一根拐杖,像盛放岁月的容器,但没有谁看得见、摸得着――时间有点不着边际,没人从此经过,子女和孙子们都很忙,无暇顾及你的内心。没有谁,会在意那心上,只留下了一个人的残席和剩宴。
   村里的老人大多是孤独的。一般情况下,当子女们结婚后,老人们就要搬离老屋,临时搭起一间小屋,独自生活,直至死亡――这几乎成了一种风俗,标志着老人在时间中的“让位”。不用任何仪式,也无需任何仪式,从此屋到彼屋,一份更替,就已悄然完成。此后,老人们的生命,也就多了一份忽略与遗忘。
   在这样的小屋,儿子是很少来的,媳妇是很少来的,女儿女婿也是很少来的。最多是,爷爷奶奶的一帮孙子,为着一碗油炒饭与一颗糖果的诱惑,到这里来,愿望得到满足后,又像鸟儿一样飞走了。再后来,要不了几年,孙子们真的就像鸟儿飞走了,飞到了各自的枝头,有的甚至飞到了远方,远得只能遥望和猜想。孙子们飞离的过程,苍老很快爬满小屋,孤独迅速聚集。直到有一天,爷爷奶奶死了,小屋也拆掉了,一个老人的一生,最终以一片废墟的形式,零落在记忆之外。
   不过,在我的乡村,每一个老人的孤独,却是各自不同的。他们各自的孤独,就像一幅乡村生命的百态图,引人沉思和叹息,直至多年后,你仍然走不出那份伫立内心的忧郁。
   记得有一个陈姓老人,老伴早逝,儿子夭亡,一个人守着一间木棚过活。他会说点古书,但经常张冠李戴,总是把张飞跟岳飞混在一起。说书时,表情生动,眉目飞扬。但一说完,马上就像一个霜打的茄子,神情萎顿。更奇怪的是,有一次,他甚至摸着我的头说:“要是我儿子不死,我孙子也该这样大了……”我甚至还记得他挂在睫毛上的两滴泪。我当时倒不以为然,多年后回想,却似乎有所悟,如铅般的孤独也尾随而至,就像一颗心面对沉沉黑夜,漫无边际……
   像这样孤独的乡村老人,每一代人,都会有那么几个。他们中,有的因为没有生育;有的则是没有儿子,又不愿跟出嫁的女儿一起过活;有的则是儿女早夭……只剩下一个人或是老夫妇俩,表面上看去,他们的生活跟一般家庭无异;但在内心,只要你稍稍留意,就会发现深藏其中的孤独,风雨般肆虐,直到多年后,仍注满你的身体与心魂。
   我就记得有一对姓郑的老夫妇,他们不是村里的原住民,解放后搬过来的,至于从哪里来,一直是个谜,也没谁去追究。他们来时还很年轻,到我有了记忆时,却很老了。据说他们有个女儿,住在上海。上海是什么地方呢?他们说上海是很大很远的城市,在那里能吃上香喷喷的肉食和糖果。这个说法一直让村人羡慕不已。我们一帮小孩,则年年月月盼望他们女儿的到来――那时我们每天都想看看城里人的样子。在我们想来,城里人跟农村人应是不同的,从衣服到眼睛到鼻子,城里人肯定都是新奇和异样的。只是我们终于失望了,一直到老夫妇死去,那个女孩都没来过。关于老夫妇以及他们的女儿,一直像个梦,被时间安放在我的身体里。记得到了某年冬天,夫妇中女的先死了,村人问男的:“你女儿该来了吧?”男的说:“已打电报过去,过几天就来了。”男的似乎还到村口眺望过,人们也相信一定能看到他女儿了,只是一直到出殡,到最后,愿望终没达到。再后来,有好几次,都说他女儿就要回村把他接走了,人们也看到了他为离开所作的准各,但结果照旧……到最后,男的也死了,村人将其埋葬,关于老夫妇以及那个女儿的传说,就成了永远的秘密。关于他们,若干年后,我突然怀疑其中或许隐藏着一个深深的谎言。我想,或许他们原本就没什么女儿,有的仅是一份深植内心的渴望与孤独?也终于明白,孤独一定是有多种形式的,在一句谎言的背后,那孤独,是希望,也是刀子;像暖暖的光,也像冷冷的冰,让一颗心,在时间里不知所终。
   在村里,除姓郑的老夫妇外,其他老人,都知根知底。他们的孤独,就像一潭清澈的秋水,一览无余。他们就那么敞着,裸露着,即使一丝波澜,也毫厘不差。他们的孤独,跟姓郑的老夫妇截然不同,更多的是来自生活中鸡毛蒜皮的小事,琐碎、抬不上桌面,却顽强并真实地存在着。
   他们有儿有女,孙子成群,却跟儿子媳妇处不好,儿子媳妇对他们成见不断。在村里,经常听到:某家儿媳先是买了双鞋给婆婆,因家务事闹翻后,媳妇按着婆婆的脚强行脱掉了鞋;某家儿媳先是给婆婆买了套衣服,一阵吵闹后,婆婆把衣服抱到村口的千年古树下,又是哭诉又是烧香又是磕头又是诅咒;还有某家媳妇虐待公公婆婆,老人们就说养儿养女是报应……到最后,老人们就很少说话了,不管谁对谁错(也没人评判谁对谁错)。总之你就看见了一个个老人,在时间中沉默了,就像一头老牛,独自卧在夕阳下咀嚼,几十年的光阴,终于只剩下一个人在牙齿间的回味。
   当然,村中老人,也还有另样的孤独。比之于以上老人,他们内心是沉实的,也更让人遐想的。他们或许还是冷静的,也更能打动心灵并让你愿意去述说的;他们就像一株开放在时间里的花,无论是肉体还是心灵,即使多年后,仍让你唇齿留香。
   印象最深的是一个叶姓老人,身体硬朗,乐观开朗,一年四季,脸上始终挂着微笑,即使吃不饱饭的年月,仍像春天的花朵荡漾。但我还是发现了隐藏其下的孤独,多年以来,那孤独,在一脸花朵的遮蔽下,总引人怅然。
   老人参加过中国远征军,去过缅甸,队伍打散后,只身回到村里。跟他一起上战场的,还有他弟弟,但一去之后,彼此再没音信。他的孤独,从此而生――后来的每个月圆之夜,他都要在圆梦花上挽下一个又一个的结,据说此举能让梦想成真。他不断地挽结,藉此祈祷弟弟平安在世。一直到他离世,他为此一直马不停蹄――而我,则看到了一群经年不息的孤魂,在一簇圆梦花上奔驰,像一条跨越千山万水的河流……
   再后来,乡村老人的孤独,一下子来了个急转弯,你似乎从一条看家的老黄狗,忽而变成了一头至死不休的老牛。自上世纪90年代,村里的年轻人就都出门了,即使是孩子,只要稍稍有了点劳力,就纷纷外出打工了,就像一种逃亡,义无反顾地奔赴。老人们一下子都疑惑并无所适从了,他们不明白土地究竟出了啥问题,为什么突然就留不住人了?走空的村子,就像冬天的鸟巢,孤零零地挂在叶子落尽的枝丫上。开春了(只有春天还是要来的),土地哪能丢荒呢?于是,老人们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带上孙子扛起犁耙,重新回到土地上。只是土地也不是先前的面容了,在春天的深处,那些佝偻的身子,让土地显得有精无神,离开年轻人怀抱的土地,就像失血的一张脸。而老人们也真的老了,他们已无力进入土地的深处??他们此时的身影,更像村庄跌落的一声叹息,或者就像春天掉下的一滴浊泪,一下子,时间与面容,都面目全非了。于是,孤独就像春天遍野的草木,覆盖所有内心;于是,老人们就一次次对着远方怀想:“儿子媳妇们究竟何时才回来啊?……”
   谁知道呢?又会有谁,顾及他们的孤独?――在乡村,知道这些答案的,或许只有风了。而风又是什么东西呢?我想,或许只有时间知道了。而时间――它原本就是一个永不为人知的秘密呵。
  
  (选自《天津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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