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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蒿里”考――以墓券为据】 苍蒿茕墓莫落荒

时间:2019-01-25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摘要:古今论证“泰山治鬼”的起源,先有西汉末之说后出西汉初之论。后者的重要的证据是:魏晋之时,有人认为汉初诗中出现的“蒿里”就是指泰山脚下的小山“高里”。对此唐代已有否定者,而清人驳之。因可考文献贫乏,此文案至今悬而未决。近年来东汉墓券出土颇多,为了解当时的冥界观提供了珍贵的资料。该论文通过对墓券的考证,得知东汉时的“蒿里”与“高里”无关,而是指墓葬所在的“地下之乡”,为“泰山治鬼”起源的研究提供了一个新证据。
  关键词:泰山治鬼;冥界;墓券;蒿里
  中图分类号:I226.9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6-026X(2012)02-0000-02
  
  “泰山治鬼”之说,常见于魏晋南北朝小说。对其起源,古今考证不少。明顾炎武《日知录》有“泰山治鬼”篇1,为奠基之说,主张“泰山治鬼”起于西汉末。其后,清人赵翼亦有专论2,但其说未出顾氏。民国学者余嘉锡考曰:“泰山治鬼之说,起于汉初,而盛行于东京魏晋之间。”3则把顾氏之所言年代前推二百年。余说既出,至今未有异议者。先哲们的论据大多是现存文献,近年来东汉墓券4出土颇多,为研究那个时代的信仰提供了直接的材料。本文主要以墓券为据,重新考察余先生的论证。
  首先,回顾一下顾炎武《日知录》的论证:
  尝考泰山之故,仙论起于周末,鬼论起于汉末。(中略) 自哀、平之际,而谶纬之书出,然後有如《遁甲开山图》所云:“泰山在左,亢父在右,亢父知生,梁父主死。”《博物志》所云:“泰山一曰天孙。言为天帝之孙,主召人魂魄,知生命之长短者。”其见于史者,则《後汉书。方术传》:“许峻自云:”尝笃病三年不愈,乃谒泰山请命。”《乌桓传》:“死者神灵归赤山,赤山在辽东西北数千里,如中国人死者魂神归泰山也。”《三国志。管辂传》谓:“其弟辰曰:‘但恐至泰山治鬼,不得治生人,如何?’”而云:“齐度游四方,各系泰山录。人间乐未央,忽然归东岳。”陈思王《驱车篇》云:“魂神所系属,逝者感斯征。”刘桢《赠五官中郎将诗》云:“常恐游岱宗,不复见故人。”应璩《百一诗》云:“年命在桑榆,东岳与我期。”然则鬼论之兴,其在东京之世乎?
  其论据之著、书按成立年代大致排列如下:纬书《遁甲开山图》、《孝经援神契》5,汉乐府古辞《怨诗行》,史书《三国志》、《后汉书》,曹植《驱车篇》等。可知,泰山治鬼之说的产生年代,取决于前三例。
  关于纬书的成立,周予同先生总结三种观点6后指出:“起于嬴秦,出于西汉哀平,而大兴于东汉。”7 笔者查《遁甲开山图》所存条目,有言汉武帝之事8,似合起于哀平之说。《孝经援神契》中提到泰山招鬼魂,比《遁甲开山图》所言封禅之地主生主死之说,似乎更进一步,或出于其后。《怨诗行》出于何时,没有确证。汉武帝设立乐府机构之后,乐府诗始有发展,而从形式和内容上看,着重于抒发个人情怀的五言乐府,主要兴于东汉。赵敏俐先生在《汉代诗歌史论》中把《怨诗行》古辞归于东汉作品9。
  由此看来,就文献材料而言,顾炎武的“起与汉末”之说,比较妥当。
  而余嘉锡主张出于汉初,除了参考《四库全书总目》对纬书的考证10,还另有原因。汉初有“魂归蒿里”之说,相传田横门人所作的《蒿里歌》其二曰:“蒿里谁家地,聚?魂魄无贤愚。鬼伯一何相催促,人命不得少蜘蹰。”11《汉书?武五子传》广陵厉王刘胥临死之前所诵的诗歌:“蒿里召兮郭门阅,死不得取代庸,身自逝。”12而陆机《泰山吟》有“梁甫亦有馆,蒿里亦有亭。幽涂延万鬼,神房集百灵。长吟太山侧,慷慨激楚声。”13以及唐李吉甫的《元和郡县图志》中有“泰山一曰岱宗在县西北三十里……?理山亦曰蒿里山,在县西北二十五里。” 14表明“蒿里”是指泰山脚下的一个叫“高里”的小山。则鬼魂“归蒿里”和就是“归泰山”。据此,余嘉锡先生论断:“泰山治鬼”起于汉初。
  但是,“蒿里”是否就是“高里”早有疑问。《汉书》颜师古注“蒿里”为“死人里。”15而在为汉武帝“?高里”作注时,他先引东汉伏俨的“山名,在泰山下。”后又加注曰:“此高字自作高下之高,而死人之里谓之蒿里,或呼为下里者也,字则为蓬蒿之蒿。或者既见太山神灵之府,高里山又在其旁,即误以高里为蒿里。混同一事,文学之士共有此谬,陆士衡尚不免,况其馀乎?今流俗书本此高字有作蒿者,妄加增耳。”16指出“蒿里”并非泰山之“高里”,而是“死人里”、“下里”,陆机诗句有误。有关“下里”他引曹魏孟康注曰:“死者归蒿里,葬地下,故曰下里。”17即 “蒿里”为“地下里”之意。
  然而,师古的观点却受到清末大儒俞樾的批判:“高里之变为蒿里,古字相通。师古注汉书武子传曰:‘蒿里,死人里’此不得其说而强为之说,死人之里,果安在乎?”18。孰是孰非,至今悬而未决。
  现在试从东汉墓券加以考察。(墓券文字体例:补字或存疑字加[ ];通假或别字的正字加( );有字而不可识者标为□;缺字数不明者标以〔欠〕。另按:文中标点和个别文字与所注出处未必一致。因文字识别和解读上的差异,笔者在参照原图、录文及相关研究资料的基础上作过调整。)
  熹平四(175)年胥文台镇墓文19
  熹平四年十二月[甲](午)朔三日丙申,天帝止封、镇定邑里死人[胥][文]台冢墓。移丘丞、墓伯、地下二千石、[墓]上、墓下、中央大□、墓左、墓右、(魂)门(祭)酒、蒿里父老,令胥文台家子孙后世,无□复有死者。
  上天仓仓,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生人属西长安,死人属东大山。乐无相念,苦无相思。
  大山将?,人参应□。地下有适,蜜人代行□作。千秋万?,不复□生人。令胥氏家生人子孙,富贵豪?,訾财千亿,子孙番息。
  谨奉金银□深以谢墓主。封镇到□□□,胥氏家冢中三曾五祖、皇□父母,离丘别墓。后葬之□,勿令代作,各安其所。旷?以闭,累君后世,令无死丧。
  他如天帝日止镇律令!20
  这是一篇保存比较完整的镇墓文,实物陶瓶为日本书道博物馆所藏。后汉时墓圹较大,常有多个墓室,用以多人合葬。从内容上看,死者胥文台应是入葬家族旧墓。此镇墓文是封墓门时,术士或是道士以天帝的口气,对冥界官吏、死者、及其墓中先人下达的命令。也可以说是一种厌镇法术。大意是:第一段,说明日期,表明目的是“封镇冢墓”;第二段,是向地下官吏移交死者,并命令他们保证死者子孙的安全;第三段,反复强调生死有别、各有归宿,告戒死者无论快乐还是痛苦都不要与家人相见,以免给他们带来灾祸;第四段,告诉死者为他准备了应对责罚的替身,要求他保佑家人富贵昌盛。第五段,安抚旧墓的主人以及相关的祖先,令他们善待后来者,并保佑后世子孙。第六段,强调凡事都按照天帝的相关命令去办。
  在此例中,出现“蒿里父老”,列于丘丞、墓伯、地下二千石等冥界官吏之间。《汉书?循吏传》曰:“置父老师帅伍长,班行之于民间,劝以为善防?之意。”21可知“父老”是乡村小吏。其他官吏的名字表明其官僚体系是与死者所在坟墓相关,可以理解为“当地官府”。而从“上天仓仓,地下茫茫。死人归阴,生人归阳。生人有里,死人有?。”来看,死人的归宿是“地下之乡”。“乡”与“里”作为地方行政组织由来已久。《汉书?食货志》曰:“五家为邻,五邻为里,四里为族,五族为党,五党为州,五州为乡。乡,万二千五百户也。”22就所辖户籍数而言乡与里似乎不在同一档次,但二者经常连用表示故乡、故里。《汉书?疏广传》云:“广既归乡里,日令家共具设酒食,请族人故旧宾客,与相娱乐。”23作为故乡也好,作为区划也罢,乡与里各地都有,绝不限于一山一地。所以此文中的“蒿里父老”是管理地下的基层冥吏。后面虽然出现的“大山(太山)”,但看不出“蒿里父老”与其有直接关系。
  其他墓券也出现冠以“蒿里”的冥官。
  初平四(193)年王氏镇墓文
  初平四年十二月己卯朔十八日丙申直危,天帝使者谨?王氏之家[镇]。后死黄母当归旧?,慈告丘丞、(墓)伯、地下二千石、蒿里君、(墓)(皇)、(墓)主。(墓)故夫人、决曹尚书令、王氏冢中先人,无惊无恐,安稳如故。令后曾财益口,千秋万?无有央咎。谨奉黄金千斤两,用填冢门。地下死籍削除,(无)他央咎。转要道中人,和以五石之精,安冢莫,利子孙。故以?瓶震郭门。如律令。24
  这是王氏妻子死后合葬旧墓时,自称“天帝使者”的方士或道士对冥界官吏和墓中先祖的厌镇文书。冥界官吏中出现了“蒿里君”,“君”一般是指据有土地的各级统治者,或者指神?。《仪礼?丧服》曰:“君,至尊也。”郑玄注:“天子、诸侯及卿大夫有地者,皆曰君。”25《汉书?礼乐志》云:“百君礼,六龙位。”颜师古注:“百君,亦谓百神也。”26。此处“蒿里君”具体的职位还不能确定,但与“地下二千石”等掌管着“地下”之事,当无异议。
  在其他的墓券中有“死人归蒿里”之说。如光和二(179)年王当买地券中有“……买?郏亭部三陌西袁田十亩,以?宅。贾直钱万,钱即日毕。田有丈尺,?书明白。故立四角封(界),界至九天上,九地下。死人归蒿里,地下[不][得](呵)止,[他]姓[不][得][名]。……”27意思是为死者买地造“宅”,死人归蒿里之后,地下的(官吏)不得责难。这里的“蒿里”就在地下。
  类似的说法还出现在光和五(182)年刘公则买地券中,曰:“……生死异路,不得[相]妨。死人归蒿里戊己,[地][上]地下,不得苛止。……”。28值得注意的是天干组合“戊己”二字。一般而言,五行中“戊己”表示方位的中央,或是“土”,但都不太合文意。甘肃高台县骆驼城遗址的魏晋墓葬出土的木牍镇墓券给出了一个答案。其上有“卜宅图”,图中表示墓所在位置的方框中写着“戊己”二字。据发表者研究,“卜宅图”是占卜墓葬风水,决定墓圹、墓门方向的堪舆之术。“戊己”不指“中央”而指“墓葬”。29魏晋距后汉不远,而且堪舆之术代代相传,术语语义不会有太大变化。因此,刘公则买地券中的“归蒿里戊己”就是“归蒿里墓中”。刘公则买地券出土于河北望都县,河北的“蒿里”跟泰山脚下的“高里”扯不上任何关系。故“蒿里”指的是墓葬所在的“地下之乡”,已无疑问。
  综上所述,可以得出如下结论:东汉之时“蒿里”指的就是死人要归去的丘墓所在之里、地下之乡,而与泰山脚下的“高里”山没有关系。也就是说颜师古所注“死人里”、“下里”,是正确的。至于陆机把“高里”当作“蒿里”,或许有情可原。他作《泰山吟》时已距东汉墓券的时代有百年之久,这是作为吴人的他路过泰山时所作。《泰山吟》是乐府古题,《乐府题解》曰:“《泰山吟》言人死精魄归于泰山,亦《薤露》《蒿里》之类也。”30也就是说《泰山吟》是丧歌,专唱魂归泰山的,这种歌应该也有别人之作,或许是别人(也可能古辞)中已经将“蒿里”和“高里”混同,陆机只是引用而已。
  至此,则知俞樾冤师古甚矣,此桩百年冤案可以了结了。
  既然蒿里与泰山无关,则俞嘉锡先生所持“泰山治鬼”始于汉初之说,便失去关键证据。那麽,“泰山治鬼”到底兴起于何时?墓券中的证据表明,是在东汉中叶。关于这一点,另文论证。
  
  
  参考文献
  [1]顾炎武撰,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力校点《日知录集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卷三十泰山治鬼,1718~1720页。
  [2]赵翼《陔馀丛考》(中华书局,1963年)卷三十五泰山治鬼,751页。
  [3]余嘉锡《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序(杨树达《积微居小学金石论丛》科学出版社,1955年。9~11页)
  [4]墓券为随死者入墓,书于冥界官吏或鬼魂之文,“告地策”、“镇墓文”、“买地券”、“随葬衣物疏”之类。
  [5]《博物志》卷一第三十三条引,见范宁校证《博物志校证》(中华书局,1980年)12页。
  [6]其一,孔子所作说。《隋书?经籍志》谶纬之书云:“又有七经纬三十六篇,并云孔子所作。”其二,起于哀、平说。后汉荀悦《申鉴》卷三曰:“世称纬书仲尼之作也。臣悦叔父故司空爽辨之,盖发其伪也。有起于中兴之前,终张之徒之作乎。”《文心凋龙》卷一正纬篇,《尚书?周书》洪范篇孔颖达正义皆持此说。其三《四库全书总目》卷三十三古微书曰:“刘向《七略》不着纬书,然民间私相传习,则自秦以来有之。”
  [7]朱维铮编《周予同经学史论着选集》增订版(上海人民出版社,1996年)45~48页。
  [8]《三辅黄图》(何清谷《三辅黄图校释》中华书局,2005年,140页)卷二引《遁甲开山图》云:“武帝造赤阙于南,以象方色。”
  [9]赵敏俐《汉代诗歌史论》吉林教育出版社,1995年,195页。
  [10]参见注6其三。
  [11]晋崔豹《古今注》卷中(中华书局 1985年)10页。
  [12]《汉书》(中华书局,1962年)卷六十三,2762页。
  [13]参见刘运好校注《陆士衡文集校注》(凤凰出版社,2007年)705、706页。
  [14]李吉甫《元和郡县图志》(中华书局,1983年)卷十兖州?乾封县,267页。
  [15]书、卷数同注12,2763页。
  [16]《汉书》卷六武帝纪,199页。
  [17]《汉书》卷九十“酷吏传?田延年”,3665页。
  [18]俞樾《茶香室丛钞》(中华书局,1995年)卷十六,349页。
  [19]镇墓文,也有学者称为“解注文”、“解注器”。参见张勋辽、白彬合着《中国道教考古》(线装书局,2005年)第一册,4、5页。
  [20](日)中村不折《三代秦汉の遗品に识せる文字》(岩波书店,1934年)104页。按:载此文之陶瓶,原属罗振玉,后赠于中村不折。《古器物识小?》(《罗雪堂先生全集》初编第七册,台北文华出版公司,1968~1977年,2886~2887页)录此文(个别文字有出入,当是识别上的问题)。
  [21]《汉书》卷八十九循吏传?黄霸,3629页。
  [22]《汉书》卷二十四上食货志上,1121页。
  [23]《汉书》卷七十一疏广传,3039页。
  [24]唐金裕《汉初平四王氏朱书陶瓶》(《文物》1980年第1期,95页)
  [25]《仪礼注疏》(北京大学出版社2000年)丧服篇,639页。
  [26]《汉书》卷二二礼乐志?郊祀歌,1069页。
  [27]洛阳博物馆《洛阳东汉光和二年王当墓发掘报告》(《文物》1980年,第6期。54、55页)
  [28]河北省文化局文物工作队编《望都二号汉墓》文物出版社1959年。
  [29]赵雪野、赵万钧《甘肃高台魏晋墓墓券及其所涉及的神?和卜宅图》(《考古与文物》2008年,第1期,87页)
  [30]见前注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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