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史铁生是以生命书写的作家。在他的小说文本中，贯穿着对人类生存的哲学思索，交织着荒诞与救赎的双重主题。即梦想与现实、追寻和局限、存在与虚无，构成了人生荒诞性主题；而在绝望中顽强生存、在苦境中寻求超越、在困苦中不断抗争，构成了人类救赎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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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荒诞；救赎；主题
加谬曾说：“荒诞产生于人类的呼唤和世界的无理的沉默之间的对立。”??[1] (P.640)?人类对理性的和谐，永恒的渴求与向往和自然社会生存有限性之间的断裂，人类的奋斗作为与徒劳无功这一后果之间的断裂，就是加缪所论述的荒诞。这种荒诞意识，在史铁生笔下，显得尤为突出。然而，在一切看似虚无和荒诞的背后，却满溢这对生命和爱的无限希冀和执着追寻，是在绝望和困境中顽强生存的意志，是一种对命运、对人生的顿悟与执着。?
一?
人的本性倾向福音，但人的根本处境是苦难，或者残疾。?
――《务虚笔记》?
这是一个生存的悖论。人往往渴望幸福，但命运有时偏偏把你投向苦难，甚至绝境。人有许许多多梦想，却常常难以实现。理想和现实之间的距离构成了人类生存的困境。这里，史铁生所指的“残疾”，已超出一般意义上的生理疾病，而将其定义为生命的困境，生命的局限。在史铁生看来，人有三大根本困境。“第一，人生来注定只能是自己，人生来注定是活在无数人中间并且无法与他人沟通，这意味这孤独。第二，人生来就有欲望，而人实现欲望的能力永远赶不上欲望，这意味着痛苦。第三，人生来不想死，而人生就是在走向死，这意味着恐惧。”??[2] (P.3)?他认为，每个人都有局限，而每个人都在这样的局限中试图去超越。他说；“所谓命运，它不是人可以改变的，人只能在一个规定的条件下去发挥人自身的力量。这种规定的情境就是宿命。”??[2](P.3)??
史铁生笔下的人物几乎无一例外地处于生活的悖论或不幸中。他们或是因为生理的疾病在爱情和理智之间痛苦地徘徊，或者由于偶然的事件将梦想击得粉碎，他们中有的在环境的挤压下放弃了自己的幸福而一夜白头，有的则是在生活的煎熬中将一生化作一场漫长的弥留。史铁生很少关注物质上的贫瘠和困苦，而是集中表现人物灵魂的挣扎和战栗。《原罪》中的十叔因为疾病只能终日躺在床上，除了睁眼闭眼、张嘴闭嘴外之外，再不能有其他动作。而他却还每天通过镜子的反光望着窗外，为邻家的孩子编造一个又一个美丽的童话。《宿命》里的莫非，因为极其巧合的原因被汽车撞伤，以至于永远“种在”了轮椅上，所有的即将实现的美丽梦想顿时化为泡影。作者以近乎调侃的语调串连起这一交通事故发生前后的每一个细小的事件，展示了生存的偶然性。一切似乎都是偶然，而一切似乎又存在着必然，是偶然交织而成的必然。《务虚笔记》中，残疾人C在世俗的生存悖论空间里面临着几乎绝望的选择：要么放弃爱情的权利，做一个众口皆碑的“好人”，要么跟随自己的渴望，和心爱的女孩在一起，做一个被指责的“自私鬼”。小说中写到：“C的心没有停止过哭号，命定的残疾，C知道，那是不可删改的，可爱欲也是不可删改的。是谁想出这折磨的？是爱。那个先知一样的老人，他必定知道，命运在删改C的肉体时，忘记了删改他的心魂。”??[3] (P.359)?生命的理想和渴望与命运的苦难之间构成了人生的荒诞。?
“没人能知道不曾推开的门里会是什么，但从两个门会走到两个不同的世界中去，甚至这两个世界永远不会相交。”??[3] (P.40)?如果说命运的不可知是一种荒诞，那么人奋斗的徒劳，则构成更深意义的荒诞。《两个故事》中的老人，为了找到证明自己不是叛徒的证人刘国柱，走遍了二十多个省，几十年里找遍了几乎所有与此有相同姓名的老人，才终于找到了他望眼欲穿的人。然而，这个人早已在二十年前成为植物人，所有的希望才是也意味着绝望。虽然一切的徒劳可以乐观地认为是证明无用的功劳，但是我们还是感到了人类生存机遇中的某种悲剧性。《务虚笔记》里的爱情悖论比比皆是。当诗人L带着回忆踏遍千山万水终于找到初恋爱人时，等待他的却是一场客客气气的相见和客套的问候，昼思夜梦的重逢在平庸的现实面前化为乌有。中学历史教师O因着对爱情的神圣憧憬，义无反顾地离开丈夫来到画家Z的身边。然而，在七年时间里，她从对画家的崇拜到失望，从失望到不堪忍受，才发现最终为了付出全部心血的爱情不过是自己的虚拟。?
穿过人类奋斗无获的现象，史铁生揭示了荒诞性的深刻根源：原来人常常是在为虚无的东西固执地努力着。十叔（《原罪》）明明知道自己永远也不可能站起来，仍旧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的神话，因为“一个人总得信着一个神话，要不他就活不成他就完了”??[4] (P.161)?。《毒药》是一个寓言式的故事。小岛上一对觉得生活没有意义想了断生命的夫妇，因为手边有两粒可以致命的药丸，于是觉得死是比较容易的事，不如活着试试。等他们从容不迫地活到了九十多岁，才惊讶地发现，那两颗不容怀疑的毒药竟然只是香甜的泡泡糖。爆响的泡泡恰恰暗示着所谓支撑他们活下去信念――毒药其实并不存在。?
梦想与现实，追寻和局限，存在与虚无，构成了人生的荒诞性，这使史铁生小说带有悲怆的色彩。但史铁生对人生命运的思考远远不限于此。既然人间已存在这么多的苦难，那么，一切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在哪里呢？而他作品更深的震撼力恰恰来自这一主题。?
二?
生命本无意义，是“我”使生命获得意义。?
――《病隙碎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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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史铁生的生命体验。当史铁生在“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时，痛苦、绝望、甚至想到死亡。然而，史铁生接受了苦难，并找到了人生的支撑点和一条“自救”之路。他燃烧的生命历程本身构成了人类在苦境中寻求超越的范本。“这一点，使他将自我与人类的困境联系了起来，在一定意义上讲，他的气质里流动着人类共有的悲哀。”??[5] (P.5)?他将来自这种生命的哭歌化入作品中，其中的人物都闪现着在绝望中顽强生存下来的意志，在困苦中不断抗争的理想主义精神。因此，在史铁生小说中，他将个人和整个人类的生命历程连在一起，他的叙述由于有着亲历的体验而贯穿着一种宿命的伤感，但又有对生存的荒诞和宿命的抗争，流动着某种悲壮之美。?
中篇小说《山顶上的传说》中，小伙子始终是在和自己注定的命运（腿残）痛苦地对抗着。他和一位姑娘相爱，却无法抵抗女孩父母的压力和世人的偏见，姑娘最终离开了他；他拼命地写作，为的是能出现在那位姑娘所在省城的刊物上，但一次又一次的退稿几乎使他丧失了最后的勇气；当他终于发表了一篇文章，还来不及品尝一下成功的喜悦就遭到人们无情的冷嘲热讽，让他陷入了绝望的深渊。一只名叫“点子”的鸽子成为他孤寂生活中唯一的伴侣，也是他美好回忆的仅存的纪念。鸽子失踪后，小伙子拖着残疾的双腿，踏遍了小城中的每一条街道寻找鸽子，还是一无所获，最后小伙子决定爬上山顶去找寻。这里，“寻找”具有了某种象征的意味，小伙子是在寻找鸽子，更是在寻找希望。而小伙子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足以使他心理感到充实。小伙子要顽强地活下去，因为他相信“假如这世界上还有人需要你，你就会劝死神等待。”?
小说《命若琴弦》更是一个耐人寻味的寓言故事，老瞎子在五十年里凭借着治好眼睛的信念，终于一根一根地弹断了一千根琴弦，才发现那张保存了多年的药方原来只是一张无字的白纸。耐人寻味的是，老瞎子在希望破灭的瞬间也顿悟了师父的良苦用心：这张纸，其实是师父留给老瞎子的救命稻草，是治好眼睛的信念吸引他活下去、走下去、唱下去。所谓目的其实只是为活下去而为自己虚设的，而这虚设的目的，是为了在与生俱来的困境中获得希望和欢乐的机会。于是，他也照例将白纸，更确切地说，是一种生活的希望，放入徒弟小瞎子的琴盒里。?
或许，这才是史铁生对于人生的最后答案。命运虽然不可超越，抗争纵然劳而无获，即使信仰也是虚无的，然而，人在知道自己的困境和局限之后，也依旧不放弃这个存在，在奋斗的过程中享受生命的美。如同神话中的西西弗一样，日日复一日地将滚落下山的巨石推上山顶。西西弗意识到了自己荒诞的命运，但仍不断地努力着不停歇。因为，他知道“他是自己生活的主人”??[6] (P.146)?。“生命的意义就在于你能创造这过程的美好与精彩，生命的价值就在于你能够镇静而又激动地欣赏这过程的美丽与悲壮。但是，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虚无你才能够进入这审美的境地，除非你看到了目的的绝望你才能找到这审美的救助。”??[4] (P.283)?这里，没有对人生荒诞的愤世嫉俗或满不在乎，而是在困境中争取，在荒诞中求得永恒，这才是人类的救赎之路。?
在史铁生的小说世界里，人类生存困境的悲怆色彩和不息奋斗的高贵精神，如交响的乐章，共同奏出生命的?魅力。??
参考文献?
[1][法]加缪著，郭宏安等译.加谬文集[M].南京：译林出版社，1999.?
[2]张专.一个作家的生命体验――史铁生访谈录[J].北京广播学院学报，1994，（3）.?
[3]史铁生.务虚笔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4]蔡翔主编.史铁生代表作[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02.?
[5]孙郁.通往哲学的路[J].当代作家评论，1998，（2）.?
[6][法]加缪著，杜小真译.西西弗的神话[M].北京：西苑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王建武]
收稿日期：2012-02-02?
作者简介：曾琦（1976-），女，湖北武汉人，武汉科技大学讲师，文学硕士，研究方向：现当代文学、高校思想政治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