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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弦 [小径的三弦]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我的居所没有当临大街,而是在一条窄窄的道路旁,外出上街必须穿过一条小径。小径,宽不过两米,路面凹凸不平,中间铺着石板――准确地说是长方形的水泥板,两边是泥土。不知何时因埋设下水管道,路面被四处挖开后,没有认真做扫尾工作,铺设的水泥板被弄得歪歪斜斜。从此,人们在上面行走总是歪着身体以保持重心平衡。
  在我住家的附近,妇女外出买东西大多骑自行车。对于她们来说,穿过这条路面倾斜、又铺着水泥板的小径是有相当难度的。尤其要避开行人的时候,更是难上加难。
  这条小径有一定的弯曲弧度。它不是那种一目了然的弯曲,而是以一种舒缓的弧线忽左忽右地转弯。如果你不十分留意,当走到一个地方的时候,根本无从判断现在所处位置与出发地点相比到底朝着什么方向和弯了多少度。以为是顺着小径笔直地朝前走,但许多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走的路线其实是弯曲的。我自己就经常有这样的体验。
  一天傍晚,我出家门时明明看见新月挂在门的左前方,而沿着小径行走时,新月跑到我的右边来,像旅伴一样跟随了我一段路程后,在一个拐角处突然出现在正前方,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此后,在月夜走路时就特别留了一个心眼。
  外出或回家的时候,上弦新月或满月生辉时分,夏季的深夜或冬天的傍晚,随着时间、地点、季节的转换,在同一条小径上看见的月亮忽前忽后,时而东移时而西走,变幻无穷。在和这样千姿百态的月亮的交往中,我慢慢地体味到一种难以言表的混杂着荒诞和亲切的感觉。
  这些体验当然都是那条无法描述的弯曲的小径所赐予的。一想到这些,我便对路面的凹凸不平或下水道盖的粗糙简陋――忘记写了,小径的一侧是下水道――全都不在意了。雨天来临之际,下水道会肆无忌惮地散发出阵阵难以形容的臭气。对这样的臭气,我现在也竟然倍感亲切。虽然在小径上我行走不满十年,但是每天走,天天重复着同样的生活,常常觉得自己仿佛从几个世纪以前就是这样一直生活下来似的。
  时不时地,从小径的一个角落会传出三弦琴的琴声。在月光冷冽明亮的夜晚,或小径对面大街上樱花盛开的春夜,以及其他时刻――用“常常”形容嫌太多,用“偶尔”形容又觉太少――三弦琴的琴声飘然而来,还时时伴着低声吟唱。
  这样的描述好像在抄袭永井荷风的文章,实在让人难为情,但我并没有虚构。三弦琴的琴声时而清扬尖细如新月一般,时而音和音之间的间隔拉得太长,加上琴声的质朴,又像低首沉吟一样,这时候,仿佛能够看见弹琴人在屋檐下俯身默默地生活的样子。也因为如此,当琴声激越的夜晚,又不能不让人感受到弹琴人虽然态度谦和但内心深处仍然涌动着澎湃的激情。
  不管怎么说,你不得不赞叹在乐器中三弦琴的琴声和小径是如此地和谐,你还会发现三弦琴的音乐犹如小径一样是我们国家的自然和文化相交融而产生的精粹。
  以为是笔直地朝前走,但是路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转了几道弯,回首一望,月亮在遥远的天际正俯视着自己。与此相似的是,三弦琴重复着简单的曲调一点点变化向前发展,但忽而又回到了原处,声调似有若无,虚无缥缈。我们被三弦琴拨动心弦,与其说是因为它的声调优美,还不如说是由于琴声每次在听者心中所唤起的不同意象。
  这样的音乐不是在表现什么,仅仅是给予暗示。它不是没有形状,而是伴随时间的流淌每时每刻变化着,时而放大,时而缩小,将我们紧紧地吸引过去,又突然撒手推开。
  福特温格尔在谈及贝多芬的作品时曾经说过这样的话:“我们听到其中的任何部分,都知道处于整部作品中什么位置、扮演什么角色。”以这样的艺术观来看,音乐作品的每部分都占据着“整体中的一定位置,而这个位置是不能替代的”。而我在小径上听到的音乐与这样的艺术观正好相反。三弦琴的音乐是用舒缓的丝线连接起来的,每个部分都可以替代,允许在任何地方开始或结束。
  我以为不仅是音乐,我们国家的绘画、戏曲和文学都有这样一个很大的特色。
  我们阅读小说和长篇评论的时候,常常能发现作者在还没有形成整体构思的情况下,就在一个想法的驱动下落笔了。随后任其思绪在“时间的流淌”中飘忽变化,有时细如游丝勉强连接,有时忽然在某个地方变得开阔、宏大起来,如此不规则地变化着向前推进。我有个搞文学研究的外国朋友常常埋怨“日本的小说没头没尾”。此话好像也不无道理。
  然而,这是从日本文化外部的一种观察,如果从养育我们自己的文化根基来看却并不觉得奇怪。就像如果有人说我走的小径不是路,那是因为他以为路本来必须是笔直的一样。即便是西洋小说的开头与结尾也是千变万化的。借用我的文学引路人之一维吉尼亚?伍尔夫的话来说:“托尔斯泰具有一种天赋,不做任何铺垫总是能干净利落地立即进入故事的核心,而老巴尔扎克却总是没完没了地铺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开始讲述故事”。
  有多少杰出的作家就有多少小说的开始方式,同理,如何结束小说也不可能只有一种模式,一句话,“每篇小说的形式总有它自己的独特形式”。
  即便如此,为什么我们日本人如此喜欢任其思绪顺着时间的流淌创作,而不善于、也不喜欢按照预先构思好的结构来进行创作呢?为什么万物皆流转的思想如此深深地沁入我们的心灵之中呢?
  
   吉田秀和
  
  1913年出生于日本东京都。毕业于东京大学文学系。青年时期开始从事音乐评论活动,为日本创立了音乐评论的形式。后又在各艺术领域展开评论活动,深受不同群体读者的喜爱。主要著作有《古田秀和全集》、《塞尚物语》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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