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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鸟是兽:鸟惊兽什么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那天夜里11点45分,外浦淳一回到家里,自己用钥匙打开房门,三分钟后在卧室的床上发现妻子被勒死的尸体,大致一分钟后打电话向警察报警。   三分钟,是外浦坐在内客厅的沙发上抽烟的时间。
  “家里没有动静,我没感到反常。因为我说好那天晚上要晚点回家,所以以为晚上妻子又出去玩了。内客厅里亮着灯我也没有在意,因为妻子外出时化妆太费时间,总是心急慌忙地跑出去忘了关灯。我坐在沙发上,先是抽了支烟。能在家里悠闲地抽支烟,只能是妻子不在家的时候。妻子逼着我戒烟……是啊,要说妻子讨厌抽烟,还不如说她喜欢命令我。从我身上剥夺各种自由,相反她自己却享受着那些自由――不,晚上出去玩,最近我已经不过问她了,随她喜欢的去做。结婚已有十四年却没有孩子,责任我也有。我又是国税厅的小官员,所以面对安全却索然乏味的丈夫,她原本就不是一个质朴得能跟随一辈子的女人。何况无论我怎样旁敲侧击地问她,都知道她是在搪塞……从上个月起,她晚上每星期要出去一两次,只是心平静气地回答我‘娘家弟弟说要和我商量婚事’之类可以轻易揭穿的谎话……说是中年,个子小巧,且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还只有三十五岁左右,以前也犯过一次错,能想象得出又是男人,但我根本就不想知道真相……很早以前起就对妻子没有一丝关心,今天夜里也是坐在这张沙发上抽着烟,丝毫也没想过妻子去了哪里,尽想着自己的事。我有一个很大的担忧……怎么说好呢?是被迫站在十字路口吧……说是数钱的工作,也尽是望着与自己无缘的、别人以亿为单位的数字,以及四十过半莫名其妙出故障的身体,和以前很狭窄以后会更狭窄的人生――担心的事情还真不少,不仅如此,另外今天夜里我又发生了一件为难的事……我神思恍惚地想着是怎么回事。发现烟不知不觉地燃尽了,我起身扔到洗物槽去,接着打开那扇门……卧室的门,想要换衣服。因为衣柜在卧室里啊。里面很暗,我只是稍稍打开门,就发现妻子出事了。说是卧室,你们也看见了,是个很简陋的房间,双人床一直占到门边,这内客厅的灯光照进来正好照到妻子的脸上,妻子从床上向后仰着垂在床边,长发和一条手臂垂落在地板上……脖子上缠着什么东西――妻子的表情痛苦地扭曲着,一眼就看出她好像已经死了。大概是打击太大,我反应很慢,就像断了油的机器似的。如果是妻子,我记得这样的时候会要发火,说:‘磨磨蹭蹭什么呢!赶快盼我死了好打电话报警!’我捻亮天花板上的电灯,瞬间所有的一切都反转成照片正片浮现出来,相反我脑袋上像被套着不透明的塑料袋似的,脑袋里一片混沌,现实感远去,仿佛在做一个噩梦……我靠近床边一看,妻子那张歪扭着的脸像是在笑,仿佛觉得此刻妻子还被看不见的男子抱着,发出快乐的叫声……双腿有恃无恐地劈开,大腿根部像是装饰着一朵黑色花边的人造花……我心里说:这也许是突然死去的妻子那美丽的黑纱。唉,不过,我产生这样的感觉,是在打电话报警、重又凝视着尸体,对事件多少产生了真实感以后。这时我站在尸体边上有一分钟,发现从枕边小桌上连同台灯一起滑落到地板上的烟灰缸和几颗烟头……我恍恍惚惚地想,我是幸枝的丈夫,幸枝禁止我抽烟,却允许带到这房间里来的陌生男子抽烟……”
  现场勘查结束,尸体被运去解剖,在恢复了夏夜寂静的内客厅里,被害人的丈夫面对刑警的询问,粗略地作了这样的回答。
  “这根当作凶器的领带是你的吗?”在家里刚刚入睡便被喊起来的安原,脸上浮现出稳健的微笑问道,唯独他的嗓音里隐含着一丝厌恶。他是警署里工作了二十多年的老刑警,即使婚姻生活,也是比眼前作为案件发现者而坐着的男子多出七年的前辈。不知出自哪一方面的直觉,从看见外浦那像是硬塞进狭小商品房里的伟岸身材的瞬间起,安原就有着一种奇妙的感觉,确信这个男子就是凶手。
  是年轻女人引起的呀!安原想象着。外浦系着与公务员身份相称的灰色领带,显得很寒酸,当作凶器的那根领带却是豪华的水珠花纹。
  “领带是放在卧室衣柜里的吗?”安原这么问着,重新审视着眼前的男子。外浦的身体比中等身材的安原大一圈,身上没有小官吏的印记。然而,安原发现这个大个子男人格外神经质,这可以从他面颊肉块背后五官的些微变化中探测出来。
  接过来的名片上还印着与他的体格极不相吻合的、在国税厅里的小地位。
  “是的。嗯……太华丽了,所以放在衣柜里一次也没有戴过。大约一个月前,妻子问我,说这根领带很适合她的一个熟人,问我能不能送他……后来有没有送人我不知道,反正衣柜里有三四十根领带,我没有时间去一根根地留意……”
  安原随声附和着:“那么,夫人交往的男人,你有线索吗?”
  “我刚才也说过,我是感觉到有那样的男人……”
  “具体的证据什么也……”
  “……哎,不过,如果调查的话,我想肯定能查出来。”外浦沉重地抬起浮肿的厚眼睑,用线一般的细小目光偷偷地看了一眼安原和坐在安原边上做着记录的年轻刑警中谷。
  “以前夫人将男人带到家里来过?”
  “从来没有。不,也许我只是没有发现。我说过几次,我对妻子的动向不感兴趣,所以……”他咬着牙说道,摇了摇头,用大大的双手捂着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安原又附和了一声,但内心里是否定的。夫妻之间无论处于怎样的倦怠期,他都不相信会有对妻子红杏出墙漠不关心的丈夫。
  直到这时,安原一直都乐观地认为,这是一起司空见惯的情杀案,是轻易就能破案的。
  “那么,我再问你……”
  不料,外浦抬起头来,打断了安原的话。
  “警察先生,”他这么说道,目光的焦点却忘了放在刑警的脸上,“警察先生,你在怀疑我是杀害妻子的凶手吧?现在……”
  “不,这样的结论还……”安原慌忙摇着头。
  “你在怀疑我啊。你微微地笑着,但唯独眼睛没有笑……你那双公务员的眼睛和我一样,在说‘你就是杀害妻子的凶手’。”深陷在面颊肉块里小石般的、毫无表情的目光,直视着安原的脸,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没有焦点,喃语似的嘶哑而扭曲的声音,以毛毛虫似的怵人感钻进安原的耳朵里,“请你直截了当地问……是不是我杀害了妻子。还是这样好。”
  “那我就问你吧……是你杀害了夫人吗?”安原好不容易保持着微笑问道。
  面对这个提问,大个子男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就是这一点。请你说说今天你回到家之前的去向。”
  “哎……今天傍晚,我5点半驾车离开国税厅大楼,接着在附近带上情人,然后去了真鹤。那情人能证明我不在现场。刚才验尸医生说妻子被杀大概是从9点半到10点吧?”
  “是的。不过,准确的时间还要等解剖……”
  “不,大致上是对的。因为如若是那个时候,我在真鹤和情人在床上。”   “情人?”听到外浦的话之后,安原终于惊讶地反问道,“你也有情人?”
  外浦点点头,像是在说“当然”。
  “去年秋天我与夜总会的女招待有了来往……不,说是夜总会,也只是一家凭我的薪水能够进出的小店,在新宿的僻静处。和那里的老资格女招待……我能对妻子的男友关系从不过问,就是因为我迷上了她。”
  外浦从脱在沙发上的西服里掏出笔记本,撕下写着数字的那页递给安原。
  “这是真鹤别墅的电话号码。我回家了,她应该还在那里。当然,说是别墅,也是朋友的。我还这房子的贷款十分辛苦,所以别墅这样的房子怎么也……朋友去伦敦两年,其间我向他借了钥匙。之前和她已经好几次……”
  外浦将交给刑警的笔记拿回自己的手里,写下女人的名字,然后再次递给刑警。
  小野田玲子――
  “这是她的名字。如果现在打电话给她,马上就能证明我不是杀害妻子的凶手啊!”
  可是――安原在心里喃语道,如果是情人,不是也有做伪证的可能吗?……
  尽管如此,安原还是站起身,用放在玄关进门处的电话拨打笔记上的号码。
  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正想放弃而挂断时,对方终于拿起了听筒。
  “喂喂……”是男人的声音。安原没有应答。
  “是哪一位?”对方的声音变得疑惑而急切。
  “呃,你那边名叫小野田玲子的女人现在……”
  一表明自己的名字和警察的身份,听筒不知所措似的沉默了。
  五分钟后,安原挂断电话回到内客厅。看得出安原的眉间蹙出粗粗的皱纹,但外浦歪着唇角笑了一下。
  “怎么样?能证明我的清白吧?”他问道。
  安原摇了摇头,。刚才电话里的对话片段理应能传到这个内客厅里。然而――
  “让她证明是不可能的。你的情人在别墅的床上也同样……被勒死……接电话的,是神奈川县警署的刑警。”安原本能地看了一眼手表,确认是1点56分这个时间之后,说道,“最多两个小时前,真鹤站前派出所接到报案,说有个女人在别墅里被杀……”
  坐在边上的申谷满脸惊讶地摇着头望着安原。然而最感惊诧的还是安原。与刚才在电话里听陌生同行讲的事实相比,坐在眼前的外浦淳一的反应更令他吃惊。外浦没有一丝慌乱,这次是将唇角的微笑缓缓地扩散到整个脸庞。
  “玲子即使死了也依然是证明我清白的重要证人啊。……接听电话的刑警,你没有问他玲子被害的时间是几点钟吗?”
  “要等到解剖结果出来,才能说出准确的时间,现场勘查说大致是9点半左右。”
  “若是那样,只有她才是证明我不在现场的重要证人吧?9点半,我和她一起在真鹤别墅里的床上,我不可能在同一个时间里在东京自己家里的床上杀害妻子。”
  安原的头脑瞬间产生了混乱。这个男人到底是想什么?……想要说什么?
  “你已经……知道小野田玲子在真鹤死了?”
  “呃,刚才我说她在别墅里,我没说她活着吧。”
  “可是……”
  外浦摇着头,叹着气。
  “你还记得吗?我一开始就说发现妻子死去,一分钟后向警察报警。那电话是打给真鹤的派出所的。……将妻子被杀的事件向110报告,是这十分钟以后,大致是零点啊!”
  “你是说……你不是这房子里夫人被杀事件的凶手,但承认是发生在真鹤的杀人事件的凶手?”
  外浦像是蔑视安原从喉咙里绞出来的声音似的,很干脆地回答了一句:“是的。”
  “可是……”
  安原注意到大个子男人在反复做着一个像检测握力似的紧紧握住圆珠笔的动作。对了,如果是这铁一般强劲的手指,用一根领带,就能轻而易举地勒住女人的脖子吧……同行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苏醒过来。那名刑警是这么说的:“这边的被害者也是被领带勒死的……”
  安原抬起头,是一张外浦的笑脸。
  “发现妻子的尸体时,我最先担心的是我会受到怀疑。现在警察先生怀疑我……不过,我叮嘱自己不要担心,我有在真鹤杀害小野田玲子的现场不在证明……只是觉得真鹤那边的尸体弃之不管的话,会晚几天被人发现,恐怕准确的死亡时间就会推定不出来了。因此我考虑必须赶快让人发现玲子的尸体……派出所的电话号码,我忘了是哪次机会记下的,我从这里的卧室向派出所联络。好像巧得很,如果说玲子的死亡时间和妻子被杀大致相同……因为驾车在高速公路上无论怎样飞驶,要我在至少需要两个小时车程的真鹤杀害玲子,又在东京杀害妻子,是不可能的。”
  外浦无视两名呆若木鸡的刑警,微笑中那双毫无表情的目光在说:“你们要相信我没有杀害妻子啊。”
  最后,我们将外浦幸枝的被害时间定在9点半。验尸结果也证明大致是这个时间。说偏差的幅度大约是前后十五分钟之间,在国分寺外浦家的周围,每天晚上有个男子在慢跑健身,这名男子在9点25分看到外浦家卧室的窗户有个女人影子,估计是幸枝……在台灯似的淡淡的灯光里,只是瞬间像幻影似的浮现出来,但那个影子清晰地看得出是裸体,所以那名年轻男子十分钟后再次走过那个窗户前时,当然会好奇地朝那个窗户望去,但这时灯已经关了,窗户漆黑。就是说,可以想象出作案就是在这十分钟里。现场枕头边的台灯滑落在地板上,灯泡碎了,我们认为这是被害人在遇害时抵抗造成的。
  可是,在真鹤的别墅离国分寺即使直线距离也有一百公里,驾车无论驶得多么快也要两个小时。发生在真鹤别墅里的情人遇害,作案时间据推断大致也是9点半。
  别墅的邻居住着知名作曲家全家,小女儿高考生在那个时间里听到隔壁传来争吵声和什么东西被砸坏的声音,还有女人的惊叫声。女儿关了电视机竖起耳朵倾听,却又恢复了静寂……尽管如此,她心中还是感到不安,便留意着隔壁的动静,过了有十五分钟,听到有汽车出去的声音。两个小时以后,传来警车的警笛声,打破了海边夜晚的静谧……
  我们这边也因为与验尸结果一致,所以可以认为小野田玲子遇害就是那个时间……不,是这样认定的啊!是国家公务员犯下如此出色的案件,所以只要那起引起哗然的事件也随着外浦以那种形式的死亡而得到解决,我们就能知道确切的作案时间。事先说清楚,两起事件的发生都是在9点半,前后误差五分钟。而且不仅仅是作案时间,两起事件的现场都奇妙地相似……
  国分寺的事件发生后不久,我走访了真鹤,站在那幢别墅的卧室里。无论房间的大小,还是双人床的摆放位置和状态、床上方的风景画、从床边床头柜掉落到地板上的烟缸和台灯,所有的一切都是国分寺现场的复制。嘿,说起卧室,所有的摆设都是一样的吧,所以理所当然,真鹤那边的被害人是在情交最投入时赤裸着身体被勒死,就连胸部以上部位朝地板滑落的模样都是一样的,所以看两起事件的现场照片,好像一起事件不过是另一起事件的复制……就好像看着精巧的伪作,陷入在奇妙的错觉里啊。忽然会思考起这样的问题:这事件哪一 起是真的,哪一起事件是伪作?
  不过,在那起事件里,我最感厌恶的是名叫外浦淳一的那个男人。除了身材高大之外,是个在高峰时段的地铁里或商务街午餐时间的餐厅里司空见惯的普通男人,不知为何,好像没有真正的自己……不过是真正的外浦淳一的赝品……仿佛觉得那个男人本身就是谁的复制品。公务员大概全都是那副德行吧。我自己都是同样的境遇,所以忽然担心起来……不,那个男人还是不一样。从在国分寺的现场冷不防听到现场不在证明的时候起,仿佛就连那高大的身体都渐渐地变成布制娃娃的身体一般的虚幻,一旦撕去粘在脸上的松弛的肉,眼看着就会出现一张截然不同的别人的脸。是啊……即使在我漫长的刑警生涯中,这样的犯罪嫌疑人,我也是第一次碰到。
  在现场询问时,那个男人突然招供说杀害了情人之后,一副很平静的表情说想去自首,所以我们暂时把他带到警署进行详细询问。他是这样叙说自己的作案动机的:“我是完全陷入在情网里,但玲子说有了别的男人,提出分手。我打算和她见最后一次,便约她到那幢别墅里,我们开始做爱,不愿意将这女人让给别人的念头,很快像猛烈的风暴一样向我袭来,等到我清醒时,我手上已经握着领带缠牢着玲子的脖子……”对他的招供,我们得到了证实。他说7点左右在小田原下了东名高速,在街上的加油站里加了汽油,加油站的青年还记得他们两人。准确地说,青年清晰地留在记忆里的,只是坐在助手席上的玲子。因为玲子是个很像女演员M的冷美人,青年是M的粉丝。青年对驾驶座上的男子几乎没有留下什么记忆,说没想到他个子有那么高大。因为有外浦的招供,所以我们认为那个男子肯定就是外浦……在别墅的卧室里,发现了无数外浦的指纹,作为凶器缠绕在玲子脖子上的领带,经部下们辨认,就是外浦那天在离开国税厅大楼的楼梯上系着的领带。关于那根领带,外浦说:“在回到国分寺的家里向警察联络之前,想起领带还缠绕在玲子的脖子上,便慌忙从衣柜里取出一根系上。”散乱在别墅卧室地板上的香烟,也是外浦平时抽的牌子,从烟蒂发现的血型也和外浦一样……落在床单上的毛发也……还有,从被害人阴道里发现的男子精液也是外浦的。
  对供述取得了这些证据以后,我们决定改成逮捕……于是吧……说是意外,我只是感到厌恶……那家伙的态度突然改变了……
  面对安原说的“逮捕”这个词,外浦沉默了片刻。
  “能给我一支烟吗?”他说道。
  犯罪嫌疑人以主动招供的形式了结了这起案子。在犒劳犯罪嫌疑人的意义上,安原微笑着递给他一支烟。外浦很过瘾地吸了一口。
  “唯独审讯室,我希望不要张贴禁烟的标语啊!”随着吐出的第一口烟,他调侃道,而且他的嗓音很平静地继续道,“警察先生,我刚才的供述全是假的。”
  开着空调、四壁局促而狭小的审讯室寒气逼人,外浦的额头上却冒出汗珠,像涂了一层油似的发光。依然毫无表情的目光带着沮丧黏黏地缠着安原的目光。
  “我没有杀害玲子。玲子说有了别的男人,杀害她的就是那个男人。那天我确实是5点半与玲子会合,我已经讨厌与玲子的关系,所以在车里马上就提出分手。玲子笑着回答我说:‘分手这个词太夸张了吧。我很困惑啊,因为我现在真的有个喜欢的男人。我和那情人不单纯只是玩玩。’……她说今夜想和那个男人见面,所以要借用一下真鹤的别墅和这辆车,所以我把汽车和别墅的钥匙交给她后马上就下车了。接着玲子自己驾车去和男人约会,和那个男人一起去了真鹤。杀人的,是那个男子。”
  “那么,你怎么知道在小田原加油的?”安原怔怔地这么问道。
  “这是下车时我对她说的,说汽油开不到别墅了,可以在小田原平时的那家加油站里加油。我的确和玲子去过几次真鹤,但只是玩玩的关系,我没有杀人的动机。这只要向玲子的同事打听就能知道的。……还有,玲子有没有那样的男人也……我虽然不知道他的名字和长相。就是那个男人杀的呀!在真鹤的现场发现的烟蒂,是在汽车烟缸里的吧。那男子是为了陷害我……”
  “那么,领带呢?”
  “你也看见了,我这个人是很会出汗的,5点半坐上车时,我就把领带解了。是下车时忘在车上的。”
  “那么……如果那样,之前你为什么说是自己杀的……”
  “我一心想逃避杀害妻子的嫌疑,所以才说了个谎。编了第一个谎话以后,为了与这个谎话不相矛盾,所以就不停地说谎一…-不过警察先生,杀害玲子的,不是我。我能证明自己不在现场。”
  “不在现场?”
  “是啊。警察都知道的现场不在证明……”
  安原蹙着眉睨视着男子的表情。男子轻轻点点头,透过吐出的烟雾窥探着刑警的脸,这么说道:
  “因为玲子在真鹤被杀的9点半时,我在自己的家里杀了妻子啊。”
  不,不是精神病患者。即使后来接受的两次精神鉴定,也没有发现异常。而且……感觉得到那家伙的言行里有着算计。虽然能感觉到,但我总觉得自己面对着的,不是真人,而是涂鸦的肖像画。那张涂鸦的人脸,要说是真的,因为破绽百出而觉得太假,要说是假的,巧舌如簧又真假难辨……
  对新的供述,暂时得到了证实。外浦说,案发当天将车借给玲子后回家了,骗妻子说汽车停放在单位里。9点20分左右,看见妻子只披着一条浴巾从浴室里出来的身体,想不到沉睡了很久的欲望苏醒了,便将她压倒在床上。但是妻子极力抵抗予以拒绝,说自己除了你之外另有喜欢的男人,外浦顿感愤怒,清醒时已从衣柜里取出领带扑向妻子……将妻子杀害后,房间里台灯已坏一片黑暗,外浦呆呆地抱着头。过了有两个小时,电话铃响了。一个从未听到过的男人声音唐突地笑着说:“我在真鹤杀了玲子。借了你放在汽车里的领带。凶手就由你替我担着啊!”接着还说:“我经常听玲子谈论你啊。我现在已经回到东京,汽车就扔在你家附近,你还是马上开走的好。”不等外浦回答,对方便挂断了电话。突发性地杀害妻子的打击还没有平息,另一个打击又袭来,外浦昏昏沉沉地走出门外,按电话里说的,找到停在路口拐角的汽车,驶进停车场,然后为了谨慎,将信将疑地向真鹤的派出所报警――
  不。他的话虽然不能相信,但最早招供的杀害玲子,原本就是不能相信的,经过重新调查,就动机这一点来说,杀害妻子的事的确合情合理啊。经妻子的弟弟证实,得知他们夫妻关系已经完全破裂……也得知幸枝曾对弟弟说:“我已经有了丈夫以外的男人,我想和他结婚,但我如果提出离婚,会被丈夫杀的。”
  玲子在新宿夜总会里的同事也说,外浦和玲子的关系只是游戏,玲子另有候补,外浦也知道这事而交往着,所以不相信外浦会杀人,案发前一天晚上外浦到店里来,还满不在乎地和玲子一起嘻嘻哈哈开玩笑。因此,在动机方面可以考虑是清白的。将玲子搭上车后心情陡变,将汽车和别墅借 给玲子和男人的说法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要问那男人是谁,店里的同事们也说,的确听到玲子屡次说起有个候补的男人,所以不会有错,但无论怎么问,玲子就是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对玲子遗留的笔记本上记着的男人和店里的常客全部作了调查,但没有发现能确定为“候补”的男人。对了,如果找到那个男人,就连警察都会更加认真地接受外浦的新供述吧,但印象里还是谎话连篇虚无缥缈。
  尽管如此,在动机方面,杀害妻子是有嫌疑的,作为杀害妻子的犯罪嫌疑人,再次将他的供述作了笔录。因为从幸枝的体内也发现了与丈夫血型相同的男人体液,她的身体上粘附着估计是丈夫的毛发。那些烟蒂,牌子与丈夫抽的不同。从香烟过滤嘴化验出来的血型是A型,与丈夫的AB型也不同,但他回答得合情合理:“我6点半左右回到家里时,内客厅的烟缸里堆着山一样的烟蒂,我看出直到刚才还有男性客人……所以我讽刺妻子说:‘我不在家时,你拉男人来抽烟吗?’妻子没有理睬我,但郁积在心里的愤怒,在三小时后我躺在床上时,变成了那样的话语爆发了吧。”所以,我们也采纳了这样的说法。可是――
  刑警做完笔录读着全文,自言自语地喃语道:“这个行。”
  这时,安原在后面接过话音:“不行!这份笔录全都是谎话。还是要他说实话。”
  透过镶着铁框的窗户,看得见警署的内院。雷阵雨终于远去,院子里的草木和边上的水泥墙被雷阵雨激烈的雨滴淋湿,开始渗透。雨滴流下,就连窗玻璃都像是熬不住闷热而在流汗似的。声音在继续。
  “妻子尸体上粘着我的毛发,这是理所当然的吧?因为我是在自己的家里,前一天夜里我还在那床单上睡觉。我还是说实话,玲子的候补男人无论怎么找都是徒劳的呀!因为那就是我……虽然对外显得像是成年人钱肉交易的关系,但那是为了掩饰已经陷入泥沼的真正的关系。我有证据。我还留着案发一周前录音电话里录下的玲子的声音。你们听了这个录音,就能理解我不得不杀玲子的心情了。”
  安原没有回过头去。犯罪嫌疑人的声音变成恶寒在安原的背脊滑落。犯罪嫌疑人……然而,是哪起事件的犯罪嫌疑人?
  安原闭着眼睛,绝望地叹了一口气。他已经预见到犯罪嫌疑人接下来要说的话。
  果然不出所料,犯罪嫌疑人说道:
  “我能证明妻子被杀时我不在现场。我的现场不在证明是真的,是在真鹤杀玲子……”
  就是蝙蝠呀!将兽当作隐身衣,说自己不是鸟,将鸟当作隐身衣,说自己不是兽……此后就只是不停地反反复复。说自己是杀妻的凶手,将杀情人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又改口说自己是杀情人的凶手,将杀妻子来证明自己不在现场……用蝙蝠的翅膀在真鹤和东京……在相模和东京飞来飞去……戴着公务员死板的假面具,背地里却在养二奶,做得天衣无缝,所以原本就是双重人格吧。我苦思冥想,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样的性格。现在真相大白,才知道与性格相比,他陷入的状况才是所有问题的根源……他在案发前一年因胃癌接受过手术。手术很成功,但复发的可能性很大,最后在公开审判前倒下,被送入警察医院,半年后死去,所以那起事件所有的一切,都是在被逼向死亡的状态中发生的,但……事到如今这才知道……因为最早说身体出了故障,根本就没有想到真的会是癌。不。与普通的癌症患者相反,只有当事人和医生知道这件事,周围的人都误以为是轻度的胃溃疡手术,在医生来联络之前,我们都蒙在鼓里。医生也以为警察理应知道,所以就没有及时通报……如果知道是癌,就会有不同的处置方法。因为缺乏这一重要线索,所以看上去像是一个颠三倒四的人。不仅是双重人格,蝙蝠还有两个身体,在那个八月的一天夜里,在两个现场……当然我们也作了各种推理。首先就是有没有同伙,但没有找到像是同伙的人。情人的候补男人就是外浦自己,这一点大致是确实的,就连妻子晚上出去玩的那个男人是不是存在都不清楚。而且单位里人际关系好像也有些孤独。能称得上是唯一朋友的别墅房东也在伦敦……
  若是单独作案,就必须考虑推翻他的现场不在证明。大家提出各种看法,但全都不能推倒那道神秘而乏味的现场不在证明的壁垒。不!其实是很简单。即使没有同伙帮着杀人,在现场不在证明上也有一个同伙帮着作伪证……只是受那家伙的蝙蝠伪装作弄,没有看透它的简单。如果问是不是鸟,回答说是兽,如果问是不是兽,回答说是鸟,受它那不停地或开或合的翅膀欺骗。在动机这一点上也是无法理解的。我们还不知道他的作案方法,我们认定他肯定杀害了妻子和情人两个女人,但一旦要问“为什么”,这一点还是没有弄清楚……
  说是低档子的夜总会,一调查,是一家高档子的酒店,凭公务员的薪水怎么也进不去啊。进出这样的酒店,加上妻子喜欢挥霍,这也是事实,还有住房贷款和虽是国产车但换车,即使没有孩子,开销也极大,在经济上捉襟见肘,这是确凿的。妻子买了三千万元的生命保险,所以杀害妻子是为了那份保额,即使能够将此理解为动机,但连情人都杀了,这令人无法理解……
  其间,我妻子冷不防说了一句话。她说:“不会是对妻子和情人两人都感到讨厌了?”……我想也许是不幸而被言中了吧。四十六岁的男子对妻子腻味了,便找情人,对情人也腻味了,便想将两人全都弃之不理,这样的情绪我也不是不懂。眼下我们调查了外浦在第三次坦白时提到的家里那部录音电话,得知他与女人的关系复杂得超过了我们以前的想象。
  案发前一个星期的夜里,玲子在外浦家的录音电话里录下了这么一段话。
  “这个时候家里没人……是两人一起出去了?你说夫妻关系不好,却还做着只有两人才能体会到的幸福?……是谁甜言蜜语地对我说‘没有你,我活着没意思’的话?行了吧?想想你的处境,我拼命地隐瞒着和你的关系,如果这样的话,我就把所有的事全都公开啊!国税厅的大人物里,我有熟人。如果你不想让我把这事捅到那里去,今天夜里你回到家就马上给我打电话。”
  录音电话里用愤怒而颤抖的声音录着如此威胁性的话……虽然电话很短,但说明了几种情况。虽然让人觉得身边还有别的男人,但玲子还与外浦处于很深的关系里;外浦开始感到腻味,玲子那边却开始表现出执著的迷恋;所以作为外浦来说,开始担心如果不下决心使用手段就无法与玲子分手――而且还有一点,还暗示着与玲子的关系好像对妻子幸枝也已经是暴露了。因为那个录音电话里堂而皇之地录着的这些内容,如果妻子先回家,也有可能听到。
  重新经过细致调查,结果得知正是如此。妻子幸枝早就知道玲子的存在,两个女人之间好像发生了血拼啊……据外浦的坦白,幸枝对丈夫漠不关心,但这是谎话。在那大约半年前――在外浦手下工作、名叫K的不到三十岁的女性说,她突然接到过妻子幸枝打来的电话,指责她说“与我丈夫有一腿的女人是你吧”,她哑口 无言。
  K女士正是将杀妻凶器的那根领带送给外浦的人,作为她来说,她只是在单位里所有的男性生日时,送给每人一根领带而已,幸枝好像对此产生了误会。她单方面地喋喋不休地指责她“我总觉得他在那里有个女人”,最后终于发现自己误解了,便道歉说“我打电话给你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也包括我的丈夫”。K女士说:“不过,听她的口气,她的丈夫肯定另有女人。”那个女人其实就是玲子吧。
  外浦还一无所知,但在单位的女性之间,外浦有情人的事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之后过了有一个月,这次是名叫N的老姑娘,看见外浦和玲子模样风尘女打扮的女人一起走进新宿的旅馆里。
  “我是在大厅的休息室里喝着红茶,看见两人走进电梯里……竟然是那个工作严谨很难取悦的外浦,我感到很惊讶,但更让我感到吃惊的是,在离我不远处的座位上,有一个和我一样注视着电梯那边的女人。尽管只见过一次,但我一眼就看出那是外浦的夫人。”
  好像是幸枝在跟踪和监视着丈夫。我渐渐地明白幸枝作为妻子对外浦的执著超过了玲子。按照外浦的第一次招供,前年夏天幸枝一度和二流酒吧的男侍犯过错,那位比她年小的男服务员说:
  “开始时她表现出与丈夫的关系已经冷漠,所以想和丈夫离婚与我在一起的举止,但结果是我被她利用了呀!那个女人只是为了将丈夫拉回来才接近我的。”
  幸枝常去站前的小吃店喝酒,她的神态也引起了那里的老板和客人们的关心。那里的人们都觉得:“那位夫人结果还是死盯着丈夫啊。最后总还是津津乐道地谈起丈夫,甚至听不出是抱怨。”
  幸枝强迫丈夫禁烟,看来也是担心丈夫的胃溃疡。对了……外浦逼着医生说如果患的是癌症就一定要告诉自己,同时又请求医生不要告诉妻子。就连幸枝都相信丈夫患的只是胃溃疡。嘿,幸枝处在这样的状态里,只要抓住丈夫有情人的证据,对那个情人会表现出什么样的态度,这是不难想象的。玲子那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也――
  我们还得知,在事件发生一个月前,两个女人之间发生过相当激烈的争吵。幸枝的弟弟来访时;偶尔有个估计是玲子的女人打电话来,弟弟听到她们两人的争执。
  “姐姐称对方那个女人是小偷,她用歇斯底里般的叫声嚷道:如果被你偷走的话,我就杀了丈夫,我也去死!……她像砸电话机似的挂掉以后,大概对我也不想隐瞒吧,说他和风尘女有染。不,没有说出她的名字,但说她是在新宿背后三流的俱乐部里工作的三流女人,所以我猜想肯定是小野田玲子。”
  听说,那个弟弟说幸枝自己也在红杏出墙时,幸枝还对弟弟说,如果把此事告诉她丈夫的话,丈夫会杀了她的。所以可以想象,在那幢破旧的、与这公务员一样毫无表情的商品房里,至少从案发的不久前起,就已经出现了三流杂志的报道里经常出现的那种血拼的语言。 吧当然,情人那边也不甘示弱。在这半个月后的星期天傍晚,外浦家隔壁的主妇在路上看见一个像是玲子的女人。
  “不知为何一副殚思极虑的阴暗表情在外浦家的门前走来走去,我对她说他们夫妻两人都出去了,她一副泄愤于我的脸色含混其辞地说‘约好了我才来的,看来我搞错日期了’,便逃也似的回去了。”
  据说玲子向那名主妇执著地追问“是不是两人一起出去的”,接着一个星期后是那个录音电话?我觉得那个录音电话与其说是给外浦的,宁可说是讲给妻子听的,想故意引起她的反感吧……外浦虽然外表有些肥胖,怎么看也不像是患有癌症的人,但仔细观察,面颊上的肉长得很匀称,如果减去那些肉,面容便非常和蔼,何况说是魁伟,其实也不会像普通中年男人那样因赘肉而变形,在挤满乘客的地铁里或单位里,除了他那伟岸的身材之外,没有任何吸引别人目光的地方,没想到这样的类型却格外受到某种女人的青睐。他那面无表情沉默寡言的特点也……可是如果以这样的形式被妻子和情人两人相互争夺的话,也无法陶醉其中自鸣得意吧?刚才我也说过,他长得高大却是一个格外谨小慎微的人,所以我觉得暗暗地积淀在他那颗小小的心脏里的东西,即使某一天膨胀成对两人的杀意而爆发,也决不是不正常的。不。如果是我,即使处在他这样的处境里,也不会这么做啊。因为看见犯罪,我是很厌恶的。只是,我仿佛能理解……要说税款和警察之间的区别,作为国家这个名义的铁框里,躲在角落里虽然小却坚强地被长期封闭着的人,有一些……会突然全部爆发……
  就是这么回事。一时间只能认为是普通的凶杀犯,但……现在对他也不是没有同情。结婚后不久父母去世,没有显赫的亲人,唯一的亲人就是幸枝,但与妻子的关系又很失败……有趣的是,单位里的同事们都没有感觉到外浦是什么大男人。不仅仅只是看习惯了,而且在那数字和水泥的、旷野似的官府里,这个男人不可思议地显得特别弱小。当时觉得很可怕,就像是塞在狭小的审讯室里似的怪物,现在回想起来,浮现在眼前的身影是一个沉重地背负着那幢商品房小房子、汗流浃背地拼命行走着的、穿街走巷的小贩,躯体显得比背在身上的包袱更小。
  但是,杀害了两个女人,这还是不能容忍的呀!在前年被宣告患有癌症的阶段――准确地说是接受一次手术以后、据说复发不可避免的阶段,模模糊糊地就有了这个计划。是啊……总之癌症成了所有一切的导火索。在生命意外地开始读秒的时候,之前的一切都变得毫无价值啊。这才开始考虑这个计划。竟然杀了两个女人。这家伙在以后的招供中说,正因为两个女人其实都很爱自己……而且正因为自己也深爱着她们两人,所以才杀了。说因为觉得自己死了,对两人来说会比自己更加难以忍受,所以考虑把两人一起带走。
  那次招供以后,外浦至死几乎不说话,所以招供就像是留遗言。因为人在遗言里留下的并不一定都是实话,何况眼下外浦除了那两人之外,还有一个情人,只对那个女人说起患癌症的事,让她帮忙伪造那个奇妙的现场不在证明。杀害两个女人的真正动机已经永远是个谜,但我认为他还是爱着那个稍稍担任了同案犯角色的年轻情人,妻子和玲子都作为妨碍自己人生的女人,只是想在自己死去之前亲手进行清算……不,听不明白前后到底在说什么吧。但在动机这一点,我想先让你们知道,真相是永远都无法揭底了。担任共犯者的女人?这还不知道?就是那个凶器领带的赠主K呀!哎,外浦与玲子产生关系后不久也在接近她,所以兴许潜意识里也想请她帮忙实施计划……K证实是夫人打来的电话吧,那是谎话啊。幸枝的确向K打过那样的电话,说是搞错了丈夫外遇的对象,这是K在说谎,说幸枝真是幸枝,不爱什么丈夫却装出一副嫉妒得发疯的模样……
  接着刚才说下去。
  与杀害两个女人的动机相比,猜不出他为什么要伪造如此拙劣的现场不在证明,这让我们更加无法忍受。嘿!兴许也有小心翼翼、身材高大却 反而受人轻蔑地活着的男人,最后一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火花,想要将大家的目光引向自己的缘故。但在得知他因为癌症而活得猴急以后,也估计不出他的动机。在某种意义上,与同时出现在两个现场的方法相比,还是他的动机更引起我的兴趣。为什么将杀人事件当作另一起杀人事件的现场不在证明,为什么作弄警察……
  伪造现场不在证明,难道原本就是为了逃避杀人凶手这一事实而谋划的?然而……为此而坚持说自己是另一起杀人事件的凶手,这不是很无聊很矛盾吗?
  也有人认为这是蔑视法律。只要不能证实两起事件的凶手都是自己,警方就不能逮捕自己,至少法院不能下达有罪的判决,这不是不拿法律当回事吗?――就是说,只要不能证实在两起事件中都有罪,法律就只好下达在两起事件中无罪的决定。
  然而,当然不会这么异想天开。接着,案发当晚10点左右在小田原看见外浦的证人一旦出现,检察官便断定外浦是在真鹤杀害小野田玲子的凶手,连同杀害妻子的嫌疑一起下决心起诉。那个证人,就是小田原道路立交桥的检票员,他偶尔在那个时候闲得发慌,若无其事地观察进入东京的车型和驾驶汽车的外浦的脸才留在记忆里的,我们由此而确认外浦说的“别人驾车返回东京扔在他家附近”是谎话。最后直到决定起诉花了将近半年时间。
  现场不在证明如果被揭穿便如此轻易地被推翻了,-所以没有想到靠着某种程度的伪装,外浦假戏真做地站在法律的对立面企图赢得无罪。不。其实外浦也许是谨慎男子的妄想夸大癖,只是妄想与身体同样毫无意义地膨胀着,所以对那起现场不在证明的伪装颇有自信,以为不会如此轻易地被推翻。只是,其目的――动机,当然并不是要赢得无罪,那样的事,他是不在乎的……
  我来解释一下那个现场不在证明是如何被推翻的。
  决定半年后起诉,事件告一段落,我和妻子一起出门去被妻子催促了两年多的东北旅行。还以为在旅馆里可以放松下来,不料住宿的旅馆外表是日本风格的,房间里却放着床……那是双人床啊。虽说是结婚后第一次夫妻旅行,但这次旅行不过是为临近的晚年与妻子拉近关系的准备,所以在双人床上一起睡觉,那份害羞超过了新婚。我们问有没有日本式房间,服务员很冷淡地回答说:不凑巧,全都被团体游客住满了。正感到困窘,妻子终于发现了:“这只是两张床拼成一张床,看上去像双人床啊。”的确,是一张床罩,所以看上去像双人床,掀开来一看,只是两张单人床挨在一起。我们两人把两张床拉开以后,妻子担心被女服务员看见后会以为我们夫妻关系不好,所以我们又把床合在一起……这时,我忽然有所触动,便停下了手。
  假如这次的事件也和这一样――假设分开在真鹤和国分寺的两张床,其实是能够合成一张的话――
  不,当时还不可能完全都明白。我心有所动地吃完饭以后,妻子插入百元硬币打开电视机,不由叫起来:“是什么呀!这电视!”裸体的女人在床上扭拧着身子,另有一具身体压在这女人的身上……妻子发现是特殊频道,正想要换频道,我阻止了她。那女人的脸好像与两张现场照片里看见的两个被杀女人之一的脸重叠着……
  之后的两天里,我冥思苦素,一回到东京,先向中谷征询看法。我担心在全体警员面前突然谈起此事,想象太过于跳跃,才选择了最年轻的中谷。中谷反复阅看了那个录音电话的记录,不停地点头:“在这个意义上来说,玲子说的话的确值得考虑啊!”他也赞同我的想法,即两个女人的争吵是隐藏着某种秘密的演戏。邻居主妇在路上看见玲子时,玲子也许真的只是在外浦家里有约定……在新宿的旅馆里看见外浦与玲子两人走进电梯里时,N说外浦的妻子用一副可怕的目光看着他们,但在那幸枝的眼睛里,兴许有着另一层意思。我的这些想象,中谷全都认可,所以我狠狠心当着大家的面讲了此事。
  就是说,是这样的。
  我们因为两名被害人是在真鹤和东京各自不同的床上全裸着被人发现,所以漠然地认定她们是和不同的对象上床的……可是,两个女人赤裸着身体上同一张床的情况也有吧?那天夜里,在真鹤那幢别墅里的床上,就上演着这样的情景。不是第一次,是第N次……玲子和幸枝的确除了外浦之外还有着候补和晚上消遣的对象。但是,我们是看不见他们的……那是因为对方不是男人吧。而且,从两人的尸体身上还发现了精液,所以就越发坚信对方是男人了。然而,要在被害尸体上事先留下精液,并没有像凶手是男人时那么困难……那天夜里,在真鹤的别墅里杀害两人之后,外浦就这么做了。是啊,几乎是同时勒死了两个女人。外浦那高大的体魄,只在那个时候才拥有了人生中的巨大意义。
  不是在国分寺自己家里的床上,现场是在真鹤那边的床上。外浦早就发现两人的关系,那天夜里看出两人要去真鹤,自己也乘坐列车悄悄地追上两人,9点半趁着两人在床上嬉戏的间隙出场,勒死了两人,然后将从自己身上挤压出来的体液分别留在尸体的那个地方,只将妻子的尸体用床单之类裹着,藏在汽车的后备箱里,运回东京自己的家里。而且,将在一张床上发生事件,伪造成在两张床上发生的事件。
  就是这么回事。外浦在第二次招供时说,那个从未见过面的影子男人在真鹤杀害玲子以后,用汽车驶到自己的家附近,但这个时候就给了我们一种暗示啊。两个小时里,真鹤和东京的往返是很勉强的,但如果是单程就能跑完吧……我们把真鹤与东京的距离看作了是妻子和情人之间的距离。其实两个女人之间用俗话来说就是妻子和情人的憎恶的距离,是没有的,就像在一张床上发生的两起事件根本就没有距离一样。
  玲子与幸枝的关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们不知道,但我认为幸枝原本就有这样的性癖,所以不能爱丈夫。玲子会不会原本就是幸枝的情人――恐怕两人的关系在外浦住院时加深,外浦出院后发现此事,为了了解真相才接近玲子的。玲子为了掩饰真相才迷惑外浦,但还是很珍惜幸枝。那个录音电话的含义与我们想象的不同,但也是在我们的想象之中的。那个电话不是给外浦,而是给外浦的妻子听的,但它的措辞经过斟酌的,如果外浦听到会以为是打给自己的。因为玲子是想将自己与幸枝的关系一直瞒着外浦吧。
  幸枝也希望始终隐瞒自己的性癖和与玲子的关系,以为也许被丈夫发现了。与酒吧男侍玩,做出一副自己很在乎丈夫的举止,也就是为此;在弟弟在场时做出与玲子争吵的模样,也是为此。
  然而,除了当事人之外,要想向外人隐瞒这两个女人之间关系的,就是外浦呀!外浦因为癌症知道自己的人生急转而下,几乎同时,唯一承接自己人生的婚姻生活如同沙中阁楼一样毫无意义的证据,摆在了自己的面前。妻子在欺骗自己。妻子因为这样的性癖而不愿意生孩子,也不愿意爱自己这个丈夫。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人生再也没有如此扫兴了。而且这个时候,自己人生的时间正在越来越 少――他不愿意让人知道自己的人生如此没有意义,并憎恨令他如此失败的妻子和玲子,所以在死亡之前想亲手清算、埋葬两个女人的关系……是的,这就是我考虑的、外浦杀害这两个女人的动机。
  我的推理是从旅馆电视里看见的、一个女人被另一个女人压在身下的场面受到的启发,这个推理得到了大部分警员的赞同。然而,有两个很大的关键点。按我的推理,需要有女性同谋。9点半,在国分寺自己的家里,在窗户映出裸身的女性必不可少。为了让总是在那个时候慢跑路过窗前的青年看见,完成现场不在证明。只是这个关键点,以后K坦白说,被外浦哭着央求说因为患癌症会死,才接受了这个角色,大约9点半,在窗口看见青年慢跑着走近,便将自己的身影映在窗户上,于是这个关键点就解决了。还有一个关键点,可能以后作为一个谜也只能永远是推测了。
  按我的推理,那天晚上七点半在小田原加油站目击到的、与玲子一起驾驶汽车的男人,就是幸枝了。我认为那个人是穿着男式服装的幸枝。从幸枝的性癖来看,即使只在与玲子两个人时身穿男装,也并不奇怪啊。加油站的青年说,男人的个子不那么高大。幸枝作为女人也算是小个子,所以大部分意见认为,把她误解为男人太不自然了,因为被人误看成男人的服装,在她的家里没有找到。
  不过,我已经没有必要绞尽脑汁地进行各种推理了。在东北旅行时苦思冥想直到妻子发火,也是白白地被数落了一顿――因为以后不久报刊没有报道外浦是癌症患者这一事实,我感到很不正常,便向他们呈报这一事实,然后马上赶到拘留所,外浦自己坦白了那起事件的真相。
  作案方法几乎和我的推理一样,包括真鹤的床是作案现场,两个女人裸体在那张床上,用汽车将妻子的尸体运回东京……然而,唯独动机有很大不同。凶手是这样说的:
  “妻子知道我和玲子的关系后,与我的设想不同,做出了意料之外的举动。妻子说:我以前对你很冷漠,其实是爱你的,所以你对我很冷淡,我只是感到很寂寞,如果这种事能成为一种刺激使你恢复对我的爱,那么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怎么样啊……她的要求,作为我来说是太突然了。想不到就连玲子也说自己和妻子都爱着我,所以那样做也许是最自然的。其实我把玲子喊到家里来试过一次,我丝毫也没有感觉到那是肮脏的,宁可说是一种很自然的美,以后有过几次一起过夜。你们没有发现玲子在那个录音电话里的话隐含着那样的关系吗?因此,我决定那天晚上在真鹤三个人一起上床。妻子因为有事独自乘坐列车在后面赶来……那天夜里,我打算杀掉她们两人。在这之前,有一天晚上三人一起睡觉,我沉醉在两个女人的柔体里,想到如此幸福的夜晚也许不会再有了,同时自己因癌症而死的现实使我失去了所有的一切,不可自拔的悲伤顿时向我袭来。我想,这两个女人如果知道我会因患癌死去的话,会比我更悲伤吧,如果两个人如此爱着我,干脆把她们两人也一起带走吧。几天后,在真鹤的夜晚,我就将这一想法付之实施了……我自己也不能自圆其说,但如果一定要把杀害两人的动机用语言表达出来,就是这样的。”
  这是谎话连篇的男子说的话,所以不能相信,但是在加油站目击到的汽车驾驶座上的人不是幸枝这一点,他的说法也许胜过我的推理。只是……尽管如此,我认为我的推理是正确的。我认为,外浦如果承认妻子和其他女人一起无视丈夫所有的存在,那么就等于承认以前的婚姻生活的全部――那幢房子分期付款的所有的贷款,为此而奋斗的所有的人生,都是毫无意义的,至少最后企图用谎话来填补自己人生的空白。不,这也许已经永远都不可能了解了,因为即使那是谎话,那个男人死去时是相信那个谎话的。
  那家伙诉说身体不适,接受检查后得知癌症复发,便马上作了这些坦白后,被转送到了警察医院,而且因为公审延期,躺在医院的那张床上死了……唯独留下了为何做了如此巧妙的现场不在证明的疑问。
  两个月后,临近死亡的那天早晨,我为了询问答案而去那家医院探望他。但是……结果什么也没有打听到。那男子只说了一句道歉的话,以后便好像连我在场也忘了似的,一副安详的表情对着空气露出微微的笑意。看到他这副模样时,我明白了呀!是的。死影逼近,在萎缩得比我还小的削瘦的脸上,那家伙真的流露出安详的表情。
  那时,我恍然大悟。这家伙用无聊的现场不在证明作弄警察和检察官,只是在拖延被起诉、接受审判、判决下达的日子,哪怕拖延一天也好。那个现场不在证明早晚会被推翻,杀害两个女人的罪行得到证实后,会下达死刑的判决吧,他尽可能地拖延那个日子,只是在积攒那个天数……只是为此,才故意让事件显得很复杂。只是表演蝙蝠给人看。他要尽量拖延我们得出是兽是鸟的答案的日子。而且在那期间,只是在等待着癌症复发的日子――这家伙害怕的,唯一一个,就是癌症复发推迟,还没有复发就被起诉,接受死刑的判决。所以,在那天到来的同时,自己来推翻现场不在证明……
  发稿编辑 浦建明
  篇名书法 钱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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