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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近或远(组诗)等_组诗

时间:2019-02-16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或近或远(组诗)   刘希全      初春   嘈杂的街道,有人止住脚步   焦虑地等待一场沙尘刮过去   有人低头疾行,一直
  想着远方亲人身上阵阵发作的疾病……
  
  这二月底的一天,这即将过去的
  冬天的晦明不明的小小侧面
  “哦,初春!”如同以往
  有人脱口而出――
  
  空气还有些泠,但天空
  却迅速变青,一眼就能看透
  远处,那些山坡、河岸,以及
  那些墓地,都新泛出了
  大片大片的紫绿或浅蓝……
  初春,可能就是这样的吧
  万物都将长出新的骨头和血肉
  每一寸泥土,每一处树丛,每一只鸟
  
  都将呼吸到新年的空气
  有人把竖了一冬的衣领放下
  有人半个身子溅满了新鲜的泥浆
  有人刚刚写下“初春”,手指
  就慢慢变暖,很快,笔和纸张,连同肺腑
  都微微出汗了
  哦,他知道,他没有白写――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它的柏油路面,上面补丁一样的坑洼像是在飞
  它稀疏的羽毛――那些路灯,像是在飞
  它模糊不清的长度和宽度像是在飞
  它的两条辅路,像是在飞,而关于它的
  一个贴切而又陈旧的比喻“翅膀”,也像是在飞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五金商店招牌上松动的字迹像是在飞
  店里的扳手、螺丝像是在飞,它们
  仿佛要把自己拧在天空最高处
  油漆店和家具店,像把自己腾空
  它们的气味混合在一起,向上,像是在飞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那些居民楼像是在飞
  那最高的一层,像是引领着下面的楼层在飞
  那些暗暗响动的楼梯像是在飞。它们
  把自己的弹性压紧、松开
  那些孤单的行人。他们
  揣着不同的表情、口音和心事。像是在飞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此刻。我愿意这样想:
  “一条街道像是在飞――”
  我愿意有人和我一起说出这句话
  我愿意有更多的人能看到
  这一条街道飞了起来
  它飞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我的身体,随之也盘旋、向上
  哦,这些,都是我此前无数次想到的
  
  余晖
  午后,我看见太阳落山了
  不是城市上空的这炎炎烈日
  而是千里之外的另一个太阳
  我所指的山。是鲁东南墅镇南宋村的西山
  我双眼模糊,看见了南宋村身上的
  那正在暗下去的余晖――
  
  太阳落山,我看见:
  南宋村离天空又近了三尺
  我看见童年的自己:从杨树上溜下
  肚皮上一片红紫,脸上又黑又脏――
  
  多少年过去了,南宋村混杂的气味
  仍然呛鼻:我知道哪些是灰菜的,哪些
  是古柏的,知道哪些是菠菜的
  知道哪些是麻雀的,哪些是黑蜘蛛的
  
  太阳落山,南宋村还依稀可辨
  那是祖父的坟头,泥块松动,但青草茂盛
  不远处,他的儿子,我的父亲
  三年前也从异乡来到这里安睡
  父亲,好像在微微喘息
  但再也听不到
  我长跪在地、失去了声音的啜泣……
  
  太阳落山,余晖中的南宋村
  一会儿变亮,一会儿变黑
  太阳落山,那些流逝的光阴
  在这里可以忽略不计,正如
  我的远眺,与回忆无关
  是的,发生在南宋村的一切
  包括童年的我,都留在了南宋村
  
  这张纸上
  还是如此,这张纸上,笔迹凌乱
  但虚构的成分在慢慢消失
  这张纸上,只剩下你暗暗的呼吸
  如同岁月的一股旋流,它们
  在流逝中获得了多倍的浮力
  这张纸上,那么多的你。消失、重现
  又消失,又重现――
  
  那些时刻
  对于浩大而又庸常的生活来说
  那些时刻,是一道细微的光线
  它无人知晓,但令人诧异:
  
  哦,慰藉的低语
  颤动的手掌
  慌乱的肌肤上,波光闪耀……
  
  但这么多年。那些时刻
  从另一个角度看过去,仿佛
  还有些无法把握,甚至不能确定
  看过去,看过去一年、两年
  看过去五年――
  将所有的时间都一一辨认
  
  也许吧,也许那时的一切
  真的有些迥异,真的有什么身影
  在那里,温暖地晃动――
  
  影像
  十年了,我已经忘记了许多的人和事
  但那个把眼睛慢慢朝别人看过去的人
  那个想让时光一秒钟一秒钟退回到身体里的人
  那个身上有多处精神疾患的人
  那个快乐成一只蜜蜂或飞蛾的人
  那个字斟句酌又矢口否认的人
  那个消失数年突然又出现的人
  那个想把多余的想法抛出体外的人
  那个把内心掏尽而显得更加赢弱的人
  那个在幕布的褶皱中喘息片刻的人
  那个在一个瞬间里拥有了三个春天的人
  那个一直在哭,想把自己从身体里哭出来的人
  那个无所顾忌,把自己当作陌生人的人
  那个对自己视而不见的人
  那个更加小心害怕月亮砸下来的人
  那个在夜晚的门牌下长久徘徊想要贿赂的人
  那个与骗局沆瀣一气的人
  那个撤回语词使别人重获新生的人
  那个想念故乡但故乡早就把它推出去的人
  那个把偏僻、宁静的山区一次次带来又带回的人
  那个总把晨光当作初乳的人
  那个声音里充满了未来气息的人
  那个面孔如万花筒不停变幻着的人
  那个在空气中寻找籍贯、口音和往昔的人
  那个看上去像是镀金或者镀镍的人
  那个对身体感到绝望但对精神感到骄傲的人
  给我留下了比刀子还深的印象
  我扳起手指头数了数。一共二十五个人
  十年了,这二十五个电影特写镜头
  一直在我眼前晃啊晃
  有时候他们作为一个个体,孤单地出现
  有时作为一个集体,或者整体,同时出现
  我经常数着他们,生怕忘记他们
  我数得手指酸痛,十个手指仿佛痛得要哭出声来
  我每数一遍,就觉得和他们
  又见了一次面,又说了一会儿话
  但有时候,怎么数他们都比二十五个多
  有时多出一个,有时多出两个
  有时多出三个,有时多得数不过来
  仿佛他们带来了许多人
  好了,我现在不数了
  现在我计算一下平均每年记住了几个人
  二十五除以十,平均每年二点五个
  也就是说,每年我除了记住了两个人以外
  我还得另外记住半个
  
  见证
  用初秋见证夏末,用新见证旧
  用多年前的那些景象
  见证此时此刻:这静寂,这万里夜空
  这流星飞奔,这百感交集――
  
  用卑微的事物,见证更加卑微的
  事物。像一棵草见证了另一棵草
  像一根针见证了另一根针
  两者啊,早已把母亲的两手扎痛
  
  用冷见证冷,是的,天慢慢地
  冷起来了,童年的破棉被
  仿佛还蒙在头上
  冷得打哆嗦、睡不着――
  
  用慢慢倾斜下来的光线
  见证暮色。用一个病婴的体温
  见证生命的脆弱和一个母亲的哭
  
  用医院里排队的人群
  见证拥挤的疾病、药方和药剂
  哦,孩子的病好了,他用原本清澈
  但后来变得复杂起来的眼神   见证自己长大成人
  
  用倒叙的手法和口气
  见证事件发生的过程
  用一无所思,见证曾经的
  浮想联翩――
  
  好吧,用一个人的一生
  见证
  许多人的一生
  
  一个人这么说:“当时脑袋嗡地一下――”
  好吧,就用这句话
  见证一个噩耗,或者相反
  见证一个令人悲喜交加的好消息――
  
  刘希全,1962年出生,山东莱阳人。1983年毕业于山东大学中文系。1982年开始发表诗歌、文学评论等作品。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爱情的夜晚》《夜晚的低吟》《蓝色视野》等诗集及其他著作数种。
  
  一月诗记(组诗)
  徐 芳
  
  一月三日,周四,一碗热汤
  盛在青花瓷碗里的
  一碗热汤
  一吹如雪
  再吹如同碧海
  也像鼓满唇齿的疾风
  或者像追不上的快艇
  刚刚驶离的水面
  激起了朵朵浪花
  
  一片沸腾的流动中
  让一双手两片唇
  因为渴望而沮丧
  看一眼,等一会儿
  从边缘开始
  我的尝试里遍历了
  焦灼、惊恐和亢奋
  整个世界却由此安静了下来
  
  一月四日,周五,阳光灿烂
  像可听见的光芒
  可看见的呼喊
  咄咄逼人的
  或许还是浅薄的阳光
  却赋予了万物温暖的厚度
  
  窗框不再是影子的一部分
  紧闭的门和斑驳的墙
  被撑开了大模样
  一如睡在睡梦中被喊醒的人
  伸个懒腰
  打开手臂
  
  一点亮光聚在眸子里
  仍在游离仍在惊愕仍在不明白
  她突然地站起
  奔跑,打开门――
  
  等你的人
  等来了你!
  
  一月九日,周三,美人易老
  不知道谁是时间的主人
  但女人和时间大概有仇
  那个美女曾经人人爱她
  但有一日她突然消失无踪影……
  
  当她从我们回忆的路上
  回来,经过时光扫荡
  凹陷的眼睛四处张望
  却还是
  无人知晓她的归来……
  
  美人易老,而美却是永久的
  有恒久的美丽,但要等很久很久
  等你获得足够的时间
  足够的热情、阅历和理智
  付出辛勤、宽容与倦怠
  在火炉上煎鸡蛋、烤小鱼
  关心他人的风风雨雨……
  
  一月十四日,周一,面向大海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只管后浪推前浪
  前浪却并未死在沙滩上
  我凝望大海。永久的
  却不能在大海之中站立
  在岸边
  每一道清醒的意识之波
  又都把我带入海之心
  
  浪花全都伸出了舌头
  潮汐用巨大的叹息把我送回
  生活给我的机会
  就像这片海洋一样
  纠缠在一起
  你推我,我推你
  
  一个场面
  一种情感
  多么动荡的过去与未来
  就这样,我顺从潮来潮去
  那般无拘无束
  也就是有拘有束了
  
  一月二十日,周日,冬与夏
  在公共汽车站送别童年的朋友
  车辆消失,我尚留在这里
  一种在现在以前的生活
  穿越道路在脑海中被铭记
  在冬天的夜晚的寒冷里
  我必须在这里驻留
  感受远离千里之外的那个夏天
  
  一月二十二日,周二,北风起时
  北风起时
  雪花也将如期而至
  这是冬天的浩荡大军的
  第几支队?
  通过屋檐、台阶和橡胶轮胎
  发出吱吱嘎嘎的响声
  似乎是大清早市场上的喧闹
  也像傍晚时分的万籁齐鸣
  所有平凡的东西
  都融化而且融合了
  这冬天如此豁然开朗地
  突现在眼前――
  
  我长时间地忙于
  把干草和落叶扫在一起
  透过北风的每一个毛孔
  摄取着四个季节
  把庭院搜索一遍
  把小巷搜索一遍
  把你我的日子都搜索一遍
  把飞逝的春夏秋集合在一起
  时光的残屑挥舞又落下
  从四面八方汇合成一堆
  
  好吧,就再给我一根火柴
  只要轻轻一擦――
  
  在冰雪的巍峨建筑里
  我将找到这团火……
  好像一种幻想的光辉
  它使火炉的炉膛显得狭窄
  
  一月二十九日,周二,弄堂一瞥
  日子原可以这样安静地出入
  就像那夜晚的街灯下
  相拥而行的美女帅哥
  垂着眼皮静静而行……
  
  冬宵的幻美
  犹如那条环绕的手臂
  穿越了那条温暖的弄堂
  幻梦中那朵朵若隐若现的雪花
  正好做成了寒夜的插页
  那其实就是我心中的想念
  想念故人以及过去的日子……
  
  总是如见故人
  回忆中的幽暗
  好像这一闪而过的一瞥
  比城市之夜之光走得更远
  比日子本身也走得更远、更远……
  
  徐芳,女,上海人,在新闻界工作多年,现供职于解放日报社。
  
  日影(组诗)
  孙畴杰
  
  产房外
  疼痛的号叫和幸福的鲜血
  都不及生命的啼哭来得响亮
  
  母亲苍白的汗珠
  挂在全人类的脸上
  
  那个不知道战争的孩子还没有出生
  那个不知道眼泪的孩子永远也不会出生
  
  母亲(仿希门内斯)
  不是母亲,是雨――不是母亲?
  雨不是母亲么?――当真
  不是母亲。是风――不是母亲?
  可是,风不是母亲么?
  
  不是母亲。是灯光――不是母亲?
  灯光不是母亲么?――当真
  不是母亲。是幻觉――不是母亲?
  难道幻觉不是母亲么?
  
  悬棺
  山顶上,一条隐蔽的石缝里
  暗藏着密匝匝的蜗牛
  我拣起一只,又一只……都是死的
  死了很久。柔软的肉体已经干瘪
  硬壳变薄,被无名的细沙击破
  
  这些缓慢而潮湿的日子
  被嘲笑而孤僻的孩子。像我
  梦中的姐姐,终身未嫁,厮守着自己的小屋
  
  难道,仅仅是为了摆脱所有的责备
  她带着梦想和沉重的行囊
  从遥远的山脚下,用了一生的光阴
  走到了我们守望日出的地方……
  
  高楼和麦子
  从一幢高楼铺排的施工现场
  我想到一棵麦子的生长
  那像推土机一样驶过的阳光和犁铧
  那像埋下奠基石一样埋下麦种
  那像打桩一样深扎根须
  那像浇注水泥一样的灌溉
  那像加入成吨的钢筋和砖石一样的拔节
  那像砌成温暖的房屋一样结出饱满的籽粒
  那像竣工一样的成熟和喜泣时节
  ……我为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让我忍不住感到一点羞耻
  
  酒神
  他再次显现。带着火焰,晚霞
  黑夜的头发和星的眼睛。明亮,遥远而迷离
  
  他唱着酒歌。带着春天的河流。把火种植入
  每一缕波光。带着秋天广袤的原野。以臂为镰
  揽入麦子、玉米和高粱的魂灵
  
  他以一束燃烧的光芒,进入我的血液
  带我疾走。比风还快。像一头雄狮或母豹
  低吟。啸叫。雨一样打在岩石的脸上
  蒺藜和栅栏为我纷纷倒下
  
  他扶我手臂,遍植白羽。带我飞翔   比云还轻。像一只鹤。而大地如棉,黄沙如雪
  我终将豪气冲天。说出心中岩浆和水晶
  
  他将自己,隐为一只透明的瓶子,投入大海
  漂流。我或仗为剑。或歌为喉。或邀明月饮
  或携江山游。太自在左。稼轩在右
  诗经如绸系我灿烂腰间
  他生而不死,如父如兄。把盏临风,醉卧花丛
  他流而不绝,如泉如梦。龙蛇狂舞,遍地英雄
  
  在桃花源问桃花
  在我抵达梦想的洞口前
  你是遮蔽还是诱惑
  
  那粉艳的、暧昧的、芬芳的女子
  她们都嫁给了谁
  
  你十万瓣春天的心
  哪一瓣有泪,哪一瓣是我
  
  右手桃花左手菊花的诗人
  他的头上为什么是雪
  
  美为何要隐藏和默守
  当我欣然说出为何要失去
  
  我若用桃花泥筑巢
  会变成一只微笑的燕子么
  
  等待桃子的风
  为什么逃得比风还快
  
  孙晓杰,1955年出生,山东寿光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诗集《黎明之钟》《银狐》等。
  
  吊桥,吊桥(组诗)
  商 震
  
  没有眼镜的日子
  我的老花镜摔碎了
  从此,我眼前的文件和诗稿
  都是模模糊糊的黑点点
  我看到的人有时无影有时双影
  我看不到谁对我笑,看不清
  有些人与我的距离
  于是,我想说什么就说
  想干什么就干
  一段时间我胖了很多
  
  没了眼镜
  我不断地照镜子
  看看能不能看清我自己
  
  美好生活
  一位朋友对我说
  他在某某大饭店吃过
  某某酒楼醉过
  他会把本地较好的一般的饭店
  甚至街边的烤串店都历数一遍
  
  我不认为他是向我炫耀
  我认为他是在用到处吃喝来证明
  他还活着
  
  俯瞰
  活到五十岁
  再也读不到新鲜的故事
  积攒了许多皱纹和白发
  没存住一秒钟的风
  
  孤单地走在哭笑声里
  像孤立的礁石直面大海
  
  人间没有酒
  只有鲜红的血
  
  阳山,韩愈的钓鱼台
  小北江里的那些鱼,一定
  还张着嘴望着钓鱼台
  盼着钓鱼台上久违的那个人
  
  钓鱼台依然健康,只是有些苍老
  曾在钓鱼台上沉思的那个人
  正在天上为百神众仙讲《师说》
  
  这个作了御史的大官
  在朝野上下,说了
  天旱了百姓挨饿了的实话
  就被贬到阳山作县令
  他到阳山就把阳山当成自己的家
  称作“吾州”
  
  我想,他钓鱼一定是钩上无饵
  并把饵料一把一把地抛向水里
  他不钓鱼,他喂鱼
  他一定在想:皇上非鱼
  安知鱼之饿
  
  题诗
  孩子画了一幅画
  画面是长着大树、小草的山
  山下是奔流且有漩涡的水
  山下、水边有一庭院
  一老翁执帚清扫
  
  在山水之间,老翁头顶
  有一大块空白
  孩子说:您给题首诗吧
  我端详半天,只在一角写上
  真山真水真人
  
  孩子说:怎么只写标题
  那些空白处做什么
  我说:是真诗
  
  新年不新
  这个冬天没有雪
  不知是谁操纵着风
  阻挡了这些洁白
  零乱的大地裸露着
  旧年去了
  像落地的树叶被风随意吹动
  
  我在路上疾走
  沙尘和枯叶敲打耳鼓
  好像在训诫我
  冬天可以没有雪的
  更不会为我下雪
  而且。有些风
  会故意把雪送到别处
  
  我把雪看作是高洁的玫瑰
  献给春天时
  大地能像玉一样安静
  雪没来,我不会把雪搬到我的梦里
  更不会在脸上涂满胭脂
  我会在斑驳的路上继续疾行
  不在意,我深重的脚印
  被风一遍一遍地擦去
  
  早年的对酌
  二十年前,我们只一杯酒
  就确定了终生为友
  那时我用汉语写诗
  他用英语准备出国
  
  这么多年没见
  我们都怀揣对方四处奔波
  今天,一个越洋电话
  我们又回到那杯酒前
  我们感慨那年的酒
  金子一样重,玉一样白
  不像今天的酒兑了太多的水
  面对面喝了几年,还不知道
  对方姓字名谁
  
  现在,他在美国帮别人数钱
  我在中国编辑别人的文字
  我们都不夸赞对方的职业
  只说:你和原来一样
  
  我们拿着话筒
  静穆半天,突然说
  我们再喝一杯
  我们各自倒满酒
  对着话筒,齐声喊干!
  
  商震,1960年5月生于辽宁省营口市。曾出版《大漠孤烟》《写级上帝的白皮书》等。
  
  一生一世(组诗)
  邱正伦
  
  一滴眼泪
  我痛感一种没有眼泪的生活
  我想在一滴泪珠上擦去灰尘,保留
  雾中的村庄,上面的枝条
  或者执著地将那一粒泪珠埋进土壤
  作为种子,一直在我的睫毛上生长
  升上天空,晶莹剔透
  照亮我生前生后的一切
  
  那是一个早晨
  秒针正指着八的位置,那时的她正泪光盈盈
  她说这一枚针会衰老吗?我愿意永远都指着早晨
  即便是移动,也不要过快,让我享受那最清脆的滴答声
  她说,难道这就是时间吗?那么什么才是永恒?
  这时,我正好看见那一滴眼泪凝结在秒针的位置上
  
  那是一种最鲜艳的印象
  我想把它采集起来,种植在春天的植物园里
  在每一年的秋天收割,它都是那样
  甜蜜和丰盈,并一直那样挂着
  燃烧的草莓,总使我心跳加速
  
  这也许就是幸福和丰收的喜悦
  让我一生沉醉,我希望用一生酿制的酒
  在一株高粱的额际燃成火焰
  持久的花朵含露
  在这样的时刻,我一生也不会老去
  
  如今,那一滴眼泪还健在吗?
  还在我向往的地方闪烁吗?
  我依然等待着,带着那泪光盈盈的景象
  翻身入云。这一粒眼泪,这一枚秒针
  让我在此逗留终身,也是我唯一心痛的理由
  从此,我痛恨那种没有眼泪的生活
  
  一根白发
  亲爱的,让我为你种植一株白发
  种植一段姻缘,在彼此之间
  谁说是少年白头,我们真正的爱情由此开始
  直至白头到老
  
  直至白头到老
  直至成为上千年的银杏,结满开心的果子
  一阵阵风起,爱情会发出甜蜜的声响
  滋润着我们一生的幸福
  
  谁曾想到
  一株白发的银杏树啊!早已高过蓝天
  成为朵朵自云,枝条在风景中摇动
  既是春暖花开,更是儿孙满堂
  
  谁曾想到,一根白发源为一条河流
  其间波光闪闪,亲爱的,可以想象
  那时候,子孙们唱着一首爱情的歌谣
  一直传颂着我们那最美好的姻缘
  
  一朵玫瑰
  不要轻易将这朵玫瑰
  从你的手心传递给别人
  这朵花
  是我们一生的命运
  你看它多像冬天的火焰
  在缺少温暖的时代,我和玫瑰一起走进
  一口叩响心扉的钟
  
  让我进一步看着玫瑰   和你一起进入梦乡,或者一起醒来
  带着早晨门窗打开的气象
  或许你会梦见花地里
  一个真正的春天
  
  你说玫瑰总是带刺的花季
  这正是玫瑰能够成为爱情的全部
  幽香中包括锋利深刻的疼痛
  终身不变的情怀
  
  一串项链
  如果这一切都在表白,项链
  会使你想象水晶的宫殿,只有你才是我
  最初的公主,最初的光芒
  
  从最险要的时刻开始,项链
  上升到你雪白的高峰,柔情的种子
  就在这里萌发,你说过这是我的一道锁链
  不仅锁住了一滴小小的泪水
  而是锁住了正在发育的整个河流
  
  那就开始阅读吧,从哪里开始?
  从爱情的第一课,你的神情专注
  两颗心会从一串项链递过来吗?紧紧相依
  那就种植在你的胸前,成为另一片花园
  你总是在枝条_的中心闪烁
  
  我锦绣的妹妹,我该从什么地方出发?
  沿着这条项链,你的河流漫过我无数的山峰
  那就在最幸福的时刻淹没我吧
  告诉我,什么才是永恒!
  
  邱正伦,1961年生于四川达县,西南大学美术学院教授,人类学博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过诗集《四十九种阳光》《手掌上的风景》《冷兵器时代》;出版过文艺理论《艰难的启示》《艺术美学》《审美价值论》《本土人质》等十余部。
  
  
  飞过(外三首)
  舒 翼
  
  一群鸽子在天空飞舞
  七只还是八只
  它们交谈,风长了耳朵
  
  它们任意改变方向
  不为赶路,也不为觅食
  它们只是被天空宠爱的孩子
  
  我想到一位外国诗人写下的名句
  心就颤抖了一下
  岁月经过,幸福变成白纸
  除了仰望,还有什么不能忘却
  
  一群鸽子终于越飞越远,被时光消灭
  这时我身上长出了翅膀
  却无人发现
  
  桃花
  桃花一树一树开了
  狗在跑,猫在叫
  有人在议论桃色新闻,纸上谈兵
  
  一树疏淡,一树浓烈
  一树一树看过
  到处有人面轮回,仿佛亲人相遇
  
  抚摩桃花,血一样温热
  我就无法像一片凋落的花瓣那样安宁
  在人间,桃树穿着我的鞋子
  走在故事里面
  
  守灵
  同事的父亲死了
  一个灵柩就装完了平淡的一生
  但一辈子的人情
  还在人间忙碌地交接
  
  守灵人守着古老的睡眠
  却守不住昨天
  只是死守住了我们动摇的品格
  
  夜深了,一群入围着打牌
  而命运藏在暗处
  看逝者悄悄走向新的一天
  他在众人中间驼背
  用剧烈的咳嗽亲近可怕的沉默
  
  十月
  十月,炎热的树木开始降温
  拥挤的街道不再灼伤脚印
  女人开始收敛裸露的身体
  
  十月,爱与不爱
  还是一样的太阳
  一个锻工停下来休息,让身上的汗珠熄灭
  
  十月,天豁然开朗,连翅膀也不能划伤
  压弯的枝头下,玩耍的孩子突然长大
  
  十月,绿色在悄悄撤退
  还有几只掉队的蝴蝶
  在盛大的秋风里
  
  舒翼,原名杨舒翼。1976年入伍,当过飞行员、雷达助理工程师、语文教员。毕业于湖北省委党校党政管理系。1988年转业到某电厂工作。1984年开始诗歌创作,出版过诗集《与昙花有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现居湖南冷水江。
  
  大地上的事物(组诗)
  张连翔
  
  还地
  在城里开收购站的陈五
  回村了 去东莞打工的王斌
  也回来了 他们一个赔了本钱
  一个丢了饭碗 不情愿的
  回到了家乡
  父亲不明白啥是金融危机 只是
  要归还陈五的六亩 王斌的二亩
  土地 他总是心里生疼
  
  父亲说 往后你们可得好好侍弄?
  别再撂荒了 说着
  眼圈就红了
  
  冬苇
  老了,真的老了
  头发又白又稀
  骨骼也在变脆
  能量流到了地下
  
  没有了芦雁
  没有了鸳鸯
  只有,一群麻雀还在
  耳边吵嚷。对于颜色
  对于光环和欲望
  全都放下了
  
  现在它们心态平和,唯一要做的
  就是站在冰面上,默默
  等待。那个扛着镰刀的人
  今年,还会不会
  如期赴约
  
  写下蒿子
  我写下一洼的绿
  写下满村的香
  写下邻家蒿子一样的
  女孩。学上过两年
  每秋把蒿子堆满院场
  她家的炊烟
  摇摇摆摆漫过一个村庄
  
  大洼蒿子一样的女孩
  我那指腹为婚的
  新娘
  那苦油的清香
  总是把我拽回渐渐模糊的村庄
  
  为追梦
  二十年前,我挣离了村庄
  为圆梦
  二十年后,我扑回了村庄
  村庄依旧
  油香依旧
  独不见她蒿子般清瘦的模样
  
  我写下蒿子
  就写下了
  满腹的怅惘
  
  卑微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立刻想到了
  做了一辈子小职员的父亲。他被一种精神的模具
  塑造,仿佛一块方砖,棱角分明而
  默默无闻,垫在一些构架的底层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立刻想到了
  母亲。那个年代少有的读过书的农妇,
  在油盐酱醋的
  浸泡中,过早地照看起孙子,走向
  卑琐和絮叨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我自己就在词中
  走失。我的命运远不如一棵茅草
  尊贵,不须野火焚烧,只为一点
  秋霜,已让我失去春来再发的资格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我的乡亲们就争抢着
  涌来。灰头土脸中,闪着一丝
  狡黠。一辈子没到过县城的二伯,只盼他的孙子
  能考上状元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那些讨薪的
  民工,从他们亲手建造的楼上
  飘落,像一枚枚枯叶,被秋风随意
  摘下,又被社会轻易遗失
  
  当我说出卑微这个词,天立刻阴下
  冰霜一样的脸来,它只喜欢这个词以外的事物
  
  风从运方吹来
  风从远方无休止地吹过来。把少女吹成了
  新娘。把新娘吹成了母亲。把母亲吹成了
  奶奶。把奶奶吹成了一株
  干瘪的老树。风梳理过
  
  您飘逸的秀发,头发就花白了
  干枯了。风抚摸过您光鲜的
  面颊,脸上就布满沟壑粗糙了
  风吹过您婀娜挺拔的脊背,就把背
  给吹弯了。风吹到您健美的
  双腿,就蹒跚了您走路的
  姿态。风就这样无休止地
  
  吹着。刮走了羞涩丰满滋润和梦想,塞给您
  咳嗽关节炎心脏病骨质疏松和一包袱
  总也舍不得抖净的挂念。风把那条小路
  越吹越窄。刮起的尘土,在路的前端聚成了
  小丘。此刻,这样一个早晨
  
  风和雨还在追着您。我看见窗外
  您奋力举着
  一把伞
  一趔趄,一趔趄
  往前挪动。一脚一脚都踩得
  我的心
  生疼
  
  张连翔,常用笔名翔之,1966年出生,河北海兴人,有散文、诗歌发表。现居河北黄骅。   
  入秋的蟋蟀是怎样鸣叫的(组诗)
  熊国太
  
  湖村的桅子花
  走出村口,跃过湖边的浅滩
  再爬八九华里山路
  就有野菊、油茶树和成片的冬茅
  摇曳在红土壤的半山腰
  还有互不搀扶的沙松、菝葜和狗尾巴草
  对视在石灰岩的山冈
  这是我们故乡湖村的一座山
  高茸、陡峭又硬朗
  但我寻遍了所有的山坡和山坳
  也没有找到你,栀子花
  而若干年前,只要我往山顶上一站
  就见你像一群跑跳着的少女
  满山遍野地疯
  手牵手地摇
  
  是采药者蝗虫般地
  扑向你……栀子花
  从那刻起,你沉寂、无奈,直至消失
  
  耶溪河悲歌
  一条现实主义的河流
  细长、律动、呢喃。上游是造纸厂
  中游是一座小县城
  下游遍布朴素的村庄和庄稼
  
  还有树林、田野、蔬菜园
  连缀在河的两岸
  还有农舍、乡镇企业、美容店
  镶嵌在河岸的空白地带
  
  于现实主义的源头
  造纸厂,日夜吐出污浊之水
  一条流动的黑纱巾
  令浣衣女捂紧了心口的隐痛
  
  货车从左岸运进木料
  又从右岸运出一筒筒新鲜的白纸
  我想在河滩上坐一会儿
  却已找不到一块干净的石头
  
  向彼岸凝眸,我依稀看见了
  群山在悄悄地退后
  听见风声贴着水面疾飞。它们
  是否是耶溪河的精气在流失
  
  入秋的蟋蟀是怎样鸣叫的
  秋风一劲吹,夏天的
  夏天的阳光金线就断了
  蟋蟀,就在那一扇柴扉后面
  叫得更为悠远
  一声声,一曲曲
  像先秦携带着薄荷香的歌谣
  穿过汉代厅堂又悄然抵达隋唐两朝
  在唐朝,只要蟋蟀一鸣叫
  长安的青石板路
  就能向四个方向延伸三千里
  而在宋元,要让蟋蟀沉默是不可能的
  唯有鸣叫才能活通一身血脉
  但那只蟋蟀又是一只极普通的蟋蟀
  前世准备好的歌谣
  并不能穿透
  明朝愤怒的秋风和晚清的冷寂长空
  它的歌谣,只能在向晚时分
  以落日下的稼禾为美
  在沉寂之夜
  以黑暗中的灯盏为心
  若能渡过余光中的乡愁海
  那啁啾的鸣叫就更加凄美和哀婉
  叫一声李白的月光
  独酌的就梦游到天姥山
  叫一声陶渊明
  东篱下的菊花便悄无声息地开
  叫一声屈原的游魂
  低低泣鸣顷刻间化作吟哦长啸
  
  候鸟一点点地消瘦
  季节伸出了一根根黑枝条
  鞭打着天空中
  一群在野的舞蹈家
  
  山冈上的夕辉,湖泊里的蓝光
  不小心都捉到了
  飘飞在北方云层里的拟声词
  
  无冕的舞蹈家,合法的流浪者
  脚跟循着湿地浅了
  水洼里的倒影瘦了一圈又一圈
  
  飘飞的拟声词,那谦恭的异乡人
  还没有学会一句方言
  便匆匆地向更高远的异地遁逝
  
  遁逝!我也没有查询到下一站地址
  就在浙南的某个小角落
  把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耗空
  
  怀玉山的雪
  我好久没有为怀玉山的雪
  唱上一首情歌了
  我好久没和山上的雪谈一次恋爱
  
  我曾深爱的怀玉山的雪
  比美人的牙更白。比阁楼里深藏的宣纸
  更有文化底蕴和内涵
  
  当我出生时,雪曾挽留我在她的故乡
  当我用哭声抗议一次
  她就在我的心里潮湿一次
  
  而我漫游异乡,练习穿越
  雪,她晶莹的美姿已深藏在我的心里
  当她用六边形的沉默
  
  飘舞一次,那美人的头发
  就白了一寸。苍老的皱纹和深陷的眼眶
  比我的牵挂先走了一步
  
  而这一切都将归于白色的寂静
  连同我鬓角上长出的白雪
  连同我隐隐作痛的牙根
  
  今年我多大。我有些怠慢当下生活
  抖一抖鬓角上的白雪
  我感到:我和怀玉山的爱情还在燃烧
  
  熊国太,1962年3月生。毕业于江西师范大学政教系。做过省级党报记者和财经版主编。现为温州大学副教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在《诗刊》《人民文学》《十月》等刊物发表诗歌散文若干,著有诗集《踏雪》。
  
  在北京醒来(组诗)
  梦 野
  
  我故乡带来的那点泥土
  在北师大东门北侧 铁狮子坟站牌下
  没等来公交车
  却等来一场秋雨
  
  天压下来
  挤走了雷声
  我像一个犯错误的人 隔着衣服
  被季节搜身
  搜出的都是湿漉漉的乡音
  我故乡带来的那点泥土
  在我父母的指纹 四季 汗水 收获
  嘱咐 牵念
  在我的头上 身上 衣上 足上 鞋上
  离我的心脏最近
  刚来北京 没来得及买把伞
  就被一场突然的雨
  冲得一干二净
  
  找不到故乡的饭
  在电影学院餐厅 找到了粮食 水源 调料 厨师
  一一问遍
  却找不到
  故乡用粗粮做成的饭
  一次次
  只能在方言和普通话间
  喧闹地咽下
  江南风味 经济套餐 麻辣香锅 韩国料理
  一次次
  在那么多的摊点前俯身
  闻不出老家的
  那点土味 烟味 野味 香味
  
  其实这餐厅的粮食 蔬菜 故乡都有
  可我的肠胃 一下能辨出
  辨出我多走了一条去往北京的路
  这条路上 我没找到村庄的一点泥土
  粮不是父亲在大山种的
  水不是来自 故乡的深沟
  
  给我一个白天
  手机的闹铃设在六点半 不起作用
  每天
  我都会提前醒来
  
  其实在夜里
  我已醒过一次 两次 三次
  醒和睡中
  都在北京和陕北故乡间
  我看到去往北京的 每个蓝色路牌
  在我眼前一一挡着
  这些吃的 喝的 洗的 铺的 盖的 枕的
  都是优质的
  从花园路翠微超市一次性买来
  一睁开双眼
  老村 老窑 老路 老井 老乡 老泪
  碎片似的
  我跪起来
  在床上一点点捡起
  给我一个白天一个个白天
  欢乐与忧伤间
  我已拼不成故乡的模样
  我已找不到
  故乡的我
  
  每刷一次卡
  来北京我过上城市生活
  刷卡
  每次吃饭 购物 坐公交 地铁
  
  我不太看重卡里的小钱
  卡里有我的身体 生命 历程 情感 人格 精神
  甚至
  不为人知的秘密
  
  每刷一次卡 滴一声
  像警报
  卡与卡间 我努力在找回自己
  卡与卡间
  我多了一种顿悟 失落 疼痛 茫然
  多了一种无措的消费
  
  在北京醒来
  眼一睁
  我就结束了乡村生活
  结束一千三百多里的旅程 从神木到大同
  从大同到北京
  
  这个梦我做了六个多小时
  断断续续
  那些缭绕的炊烟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被深秋的风
  依次送回
  
  鹃啼叫醒鹃啼 鹃啼唤来蛙歌
  季节踩着节拍
  走在乡亲的后面
  我取下农时节令 阳光 雨水 深秋 乡音   取下皱纹里沁的
  一点点欢笑
  
  在北京醒来
  农时就不见了
  城市的楼群 将我眼缝挤得越来越小
  逆着往回
  在拾到的一枚黄叶上
  我渴望我尽快地睡去
  
  多谢梦 总会在我心灵无处搁置时
  将我
  一次次送回故乡
  
  梦野,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期生于陕西神木,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诗刊》等多家报刊发表作品。入选各种年度选本。出版诗集《情在高处》《矮下去的村庄》,散文集《和梦想一起长大》。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目前在北京电影学院文学系进修。
  
  阳光下(组诗)
  苦李子
  
  张老三
  六十五岁的张老三
  从脚手架上 鸟一样
  俯冲入地
  灰头土脸的他
  被鲜花簇拥
  张老三大概是第一次看见
  那么多的鲜花
  
  那个跪在厂长面前
  泪流成河 伤心欲绝的女人
  是他的大儿媳
  那个扑在施工车上
  涕泪交加 死去活来的女人
  是他的二儿媳
  两个壮汉
  扑在鲜花前
  一声嚎叫:
  “爹呀……”
  九月的阳光 不愠不燥
  张老三蜷曲的身体
  在光束中缓缓舒展
  我似乎听见 他
  第一次发出幸福的笑声
  
  一朵掉下的榴花
  村口 榴花红的热烈
  十九岁的表弟 粗心地
  把唱了一半的山歌落在
  山西远远的煤堆里
  小小的木匣
  无法收藏 他的笑语
  执拗地在
  榴花间荡来荡去
  
  一朵花掉了下来
  砸在肩头 我
  内心的震颤 像风中的榴花
  无法安静
  
  学生家长沈如萍
  四十多岁的沈如萍,学生刘子玉的母亲,
  蜷坐两间木屋外的石阶上,
  手中毛线绕来绕去,似乎没有尽头;
  
  四十多岁的沈如萍,学生刘子玉的母亲,
  蜷坐两间木屋外的石阶上,
  那些粗的、细的、长的、短的织针,
  在春阳下如她的两条腿,闪着幽幽的银光。
  
  四十多岁的沈如萍,学生刘子玉的母亲,
  蜷坐两间木屋外的石阶上,
  小孩一套十元,大人一套二十元,
  沈如萍向我笑了笑,瞬间,红了她的脸;
  
  四十多岁的沈如萍,学生刘子玉的母亲,
  蜷坐两间木屋外的石阶上,
  不知所措的手碰翻了笸箩,五颜六色的线团,
  一下,一下,辗过我的脚面――
  这个下午我心态安详地走着,
  像那些谢了的花,把一些事忘掉,
  回到屋里,却发现笔底的诗句抹不掉;
  沈如萍两手着地慌乱收捡;学生刘子玉的母亲,
  蜷坐两间木屋外的石阶上。
  
  野苜蓿
  母亲种下的野苜蓿
  在四月的阳光里紫紫地开
  远远望去 一块江南绛绸
  抖动在黄土坡上
  
  苜蓿地里 挥镰的母亲弯着腰
  脸隐在花丛中
  汗珠敲响花蔓
  淡淡的花香
  远处静默的村庄 炊烟袅袅
  
  母亲突然停止了动作
  悄悄对我说
  她听到了阳光在
  苜蓿花上 走呢
  
  苦李子,原名李爱霞,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2006年开始诗歌创作,有诗歌、散文在《延河》《绿风》《陕北文学》等刊物发表。
  
  在格尔木看星星(组诗)
  末 未
  
  当列车经过可可西里
  当我说出天,接着
  你就会看到,无边的蓝
  当我说出山,接着
  你就会看到,千年的雪
  
  当我说出风吹,接着
  你就会看到,遍地的浅草
  最后,当我说出一只藏羚羊
  面向蓝天下的雪山,撒开小蹄子
  你会看到,我们乘坐的这趟T22列车
  正在穿越可可西里
  
  离开纳木错的时候
  和所有匆匆的过客一样
  离开纳木错的时候
  我弯下腰,试图通过洗手
  与湖中的神灵沟通
  试图带走一小滴,从雪山下来的圣洁
  
  可是,就在双手接触湖面的刹那
  我又和所有匆匆的过客不一样
  触电似的,缩了回来
  这双缩进伸出的手,出发之前
  我洗了又洗,但
  与生俱来的这些脏啊
  怎能带到神灵居住的湖中
  
  后来,离开纳木错的时候
  我只是多看了一眼
  蓝蓝的湖水里蓝蓝的天空飘过朵朵白云
  
  70分钟的纳木错
  10分钟爬山,差一步,走上绝顶
  10分钟戴着墨镜,望,白来自去的云
  10分钟坐在大风中,端详,一丝不挂的蓝天
  10分钟怀揣一座雪山,相看两不厌
  10分钟低下头来,向波澜不惊的湖水,致敬
  10分钟回到身边,风动,幡动,心也动
  还有10分钟,我1分钟1分钟地看
  蓝天,白云,雪山,湖水,还有
  五彩的经幡。“多看一眼就多得一眼”
  最后我转过身,忽然看见
  背后开出一朵雪莲
  
  站在念青唐古拉山山口
  突然站在海拔5190米的山口
  这是雪山之神必经的路径
  尽管脚踏实地,可心里还是虚怯
  总觉得一出发,我就在做错事
  总觉得人间的每件事。神都看在眼里
  只是她,从不说出一个字
  而此刻,面对雪山,才幡然照见
  一路上的恩恩怨怨,真让人
  头晕,目眩,口干,胸闷
  甚至呼吸,也开始有困难出现
  
  为了稳住这堆血肉隆起的身躯
  让它自己渡过自己
  我不得不在干燥的大风中,蹲下来
  尽量缩短,与大海的距离
  
  这样的高度,以前
  只有仰望达到过
  
  而此刻,我就站在自己
  曾经仰望的地方,身不由己
  
  我在八廓街转了半圈
  完全可以加入他们,顺着时间的方向
  在傍晚的八廓街,转一圈,或者两圈
  但我选择了一只放生的羊
  跟在它的后面,左冲。右突
  
  这时,整个八廓街,只有我和羊
  逆着他们的来路,见缝插针
  半圈之后,一直引领我前行的羊
  突然不知去向。在六字真言的洪流中
  我变成一尾懵头懵脑的鱼
  大昭寺的钟声,敲了又敲
  先前迷漫的桑烟,现在也找到了天空的方向
  只有我,依然在原地徜徉
  看来,我确是一尾敲不醒的鱼
  此刻,他们都在祈求来世的幸福
  而我,除了那只羊,什么也没想
  
  末未,本名王晓旭,苗族,贵州印江人,在《诗歌月刊》《星星》《山花》《绿风》《中国诗人》《贵州作家》等刊发表作品,入选《2006中国最佳诗歌》,出版诗集《后现代的香蕉》,贵州省作家协会会员。
  
  行走(组诗)
  阮文生
  
  早春
  树枝上的减法
  没有回过神
  河里的水多起来了
  
  照见的影子
  够深的
  起皱的波涛里
  都是风
  
  雪是冷的
  开出的梅花怪红的
  往回飞的经验
  也是新的
  
  鸟声加到空中
  冒出的笋子就平衡了
  别看那些奔跑的云
  其实都是有根的
  
  清明
  阳光和雨水
  漶漫了石上的字迹
  我看到祖母朱氏
  父亲的名字   还有我自己
  
  石匠大意
  给奶奶多刻了个重孙子
  第二年杏伢姐姐果然生了个羽平
  多少年过去了
  家里人还在笑话石匠
  看来大意有时真的是神明
  
  一年一次地跪在草地里
  像是刚刚发生
  松树永远是新的
  冈上布满了小石子
  过去的和将来的相逢
  都会大同小异
  只是今年是谁
  将坡上的黄土挖得不像样子
  
  我携带的火焰
  把香纸烧成灰白的记忆
  碑石洒下酒的湿痕
  草和刺
  随着山势起起伏伏
  
  烧箕凹
  让我和所有的草叶
  以及本家的弟兄们
  有着相同的姿势
  我的根本
  和这些草根在一起
  
  布谷鸟
  一直不知道
  布谷是什么样子
  
  我终于看到
  它比八哥大不了多少
  但比八哥会飞
  叫声驮着自己
  快掉下 就响一回
  
  冷露和夜色
  没熄灭叫和飞
  叫声比它身体大好多倍
  能充足地保证飞
  
  飞得到处都是
  屋顶 田野 白夜
  去年和今年的这个时刻
  在叫声里非常突显
  它穿一身黑衣服
  在天空里真的够黑
  
  它一点不可惜叫声
  后一声也不比前一声减小点
  一个劲地从嘴里掉下
  金银花和草莓 明亮了
  初夏给整个儿垒了起来
  
  它比云飞得绵和
  比星星飞得贴切
  (包括月儿的亮太阳的热烈)
  可能比真理差点
  所以它要不停地飞
  
  沿着黄河走了走
  从一个城市里通过
  容易带走她的温度
  ――题记
  在几块碎石上
  弯下腰来 洗了洗手
  我用了黄河的几片波涛
  
  奔跑了千万年
  离不开兰州
  浪花落下 还是成了兰州
  德国人造的铁桥仍是好好的
  桥头搭着木台 写着
  母亲河畔迎圣火
  丝绸路上传爱心
  陇原儿女为北京奥运加油
  
  有人在吼
  锣鼓家伙在敲
  一大群入围着看热闹
  幕布上挂着
  金港城秦腔自乐班
  我刚一凑过去就听到
  下一个节目 回家吃饭
  大家轰地笑了
  这些统统带着黄河的劲道
  
  对面山上有人练习小号
  海关大楼 银滩大桥
  是兰州的尾声还是开头
  古柳 羊 麦秸草堆
  从滩头露出 还有
  一只锦鸡的一串鸣叫
  我还看到
  羊皮筏子 游泳的人
  随波逐流
  他们一起尝了黄河的深度
  
  阮文生,供职安徽黄山日报社。诗作散见于《诗刊》等。
  
  阑珊之杯(组诗)
  横行胭脂
  
  怀念
  亲爱的,谢谢你用自行车的速度
  赶上我
  谢谢你用这么简朴的速度赶上我
  
  拉开阳光秀美的帷幕
  过去雨滴金黄
  现在草垛生香
  
  我们解开灵魂靠在一起吧
  我们携带着爱情靠在一起吧
  
  桃花流水
  美人成群
  
  灰色的女子只有一个
  一给你写诗,她就双眼热泪
  
  一只亚麻色的鸟
  一只亚麻色的鸟
  飞过我稻草的躯壳
  它不管危险
  在飞翔
  它怀着对死的崇拜在飞翔
  海阔天空
  它为了一生的爱情在飞翔
  我在人世
  三十多年
  只有这一副稻草的躯壳
  经不得世事风霜
  边哀伤边腐朽
  我仅能一百次满怀失意地说
  我亲爱的这只亚麻色的鸟
  飞得多么好
  
  我不是为了最快地抵达你
  我不是为了最快地抵达你
  我是为了最慢地抵达你
  
  已经慢了三十多年
  何惧再慢十年八年
  
  我不着急把清晨的第一个问候送给你
  我不着急把季节的第一声更替告诉你
  
  我把“不久”理解为“十年”
  把“不久以后”当作来世
  
  这些相约的时间信号
  都被我降低了速度
  
  但我终究会抵达你的
  用最后的歌哭作桨
  
  人世间一份超越了速度的爱
  被我慢慢地完成
  
  你已经赶上了农耕时代的速度
  我喜欢你
  你已经赶上了农耕时代的速度
  你已经打动了土地的心灵
  
  你让桃花有了璀璨的心事
  你让布谷鸟多情地叫起来
  而且整夜整夜
  土地在梦里飞翔
  
  你这个才华横溢的土地的主人
  神秘的主人,躲在幕后唱歌的主人
  
  一生就播种了一次
  那是历史上最动人的一种速度
  
  醉到想倒下来
  在秋天
  我彻底醉了
  醉得想倒下来
  想对一切人说出秘密
  我看见每一个人
  我都静静地笑
  我都问
  你看见我的硕果了吗
  瞧 它在我的心里
  正在发芽
  我看见一群人
  我静静地笑
  你们要知道
  上帝给我发来了礼物
  送我一个优秀的祖国
  远处山峦的背后
  被我抛弃的阴影
  已经越过了秦岭
  关中平原八百里
  已经被这个秋天宠坏
  
  作为一个裂了缝的人
  现在需要十万吨水泥
  一个最好的泥水匠
  来日以继夜地修补我
  这个泥水匠
  带来温情的心
  用忍耐的刷子刷我
  水泥,创可贴,辣椒水
  其实对我都适用
  补一补,贴一贴
  实在不行
  就用严厉的手段来敦促吧
  世界本与我无怨无恨
  不知道怎的我就裂了缝
  如果我有偏执
  问题肯定是在那条缝隙上
  我现在虽然五官端正
  但时常出现剧烈的疼
  听得见咝咝斗争的声音――
  皮肉与心灵
  这一对小冤家!
  
  横行胭脂,女,原名张新艳。作品见于《人民文学》《诗刊》《绿风》《鸭绿江》《诗选刊》《飞天》等刊。作品入选各种年度选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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