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然录》是葡萄牙作家费尔南多?佩索阿(Fernando Pessoa1888~1935)晚期的随笔结集,都是“仿日记”片断体。它是作者的代表作之一,是一部曾经长期散佚的作品,后来由众多佩索阿的研究专家们搜集整理而成。
费尔南多?佩索阿是葡萄牙伟大的现代诗人,生于里斯本,童年时随母亲和继父在南非生活。1905年他回到里斯本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个城市。在担任公司职员的闲暇时间,完成了卷帙浩繁的诗歌和散文作品,佩索阿的命运和梵高很相近,都是生前寂寞,死后轰动,他在生前只出版过一本葡萄牙诗文集《使命》。作为一个被不断发掘的诗人,佩索阿正受到空前的崇拜。他的祖国将他和16世纪的大诗人卡蒙斯并称为葡萄牙文学史上的两座丰碑,葡萄牙的文学史家认为应该给予他“与但丁、莎士比亚、歌德和乔伊斯同样的地位”。
作者在这本随笔中的立场时有变化,有时是个精神化的人,有时则成了物质化的人;有时是个个人化的人,有时则成了社会化的人;有时是个贵族化的人,有时则成了平民化的人;有时是个科学化的人,有时则成了信仰化的人……这是变中有恒,异中有同,是自相矛盾中的坚定,是不知所云中的明确。正是这种精神气质、这种独自面向世界的突围,使佩索阿被当代评论家誉为“欧洲现代主义的核心人物”“杰出的经典作家”“最能深化人们心灵”的作家。
吸引我的并非这些标签,而是佩索阿直指人心的直白与锋利,这种直白的力量击穿了词语内部。哲学的呓语再一次生动地体现了它的魅力,即使是应对单调无奇的日常生活。他写道:“我们应该像对待自己的身体一样,给命运洗洗澡,像更换自己的衣装一样,来改变一下我们的生活――不是为了保持我们要吃要睡的一条小命,而是出于对我们自己无所作为的尊敬,这就是正式叫作洁身自好的事情。”这是我第一次了解,要为命运洗澡,是为了尊敬日常生活的无聊。
“我的灵魂像―个牧羊者,
熟悉风向,了解太阳,
与四个季节携手前进
去跟随去倾听――
悄无人迹的大自然的全部静谧
来到我身边坐下。”
这是他在诗作《牧羊人》中的诗句,也诠释了他作为一个灵魂牧羊者的形象。人生最害怕的不是浓妆重彩,因为人生如戏,演戏总是需要化妆的,最害怕的事情是裸妆前行,时间久了,即使最真率的人也会厌恶那所谓的“天然去雕饰”。佩索阿便是这样一个并不美丽却不化妆的演员,赤裸裸地直白,白描的人生无论多么高雅精致都不过会沦为那华丽的袍子上爬行的虱子,对了,那虱子,才是人生更为真实的本质。
他对人的命运有着极为清醒有自我的认识:“人类的幸运在于,每一个人都是他们自己,只有天才才被赋予成为别人的能力。” 他并不觉得思考是多么高贵的事,但他相信:“思考比生存更好,这是我的不幸,与其他所有的大不幸随行。”佩索阿所说的不幸或者大不幸其实也是他的幸运,正是这些不幸让他与那些真正的碌碌无为者区分开来,虽然他自己并不一定在乎这些。佩索阿是少数几个用最简单的语言阐述人生的思想家,也是并不吓人的哲学家,像我们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单调平凡的生活,只有在夜间,他才钻进他的小小蜗居里,他也许就住在我们的隔壁。
“永远当一个会计就是我的命运,而诗歌和文学纯粹是在我头上停落一时的蝴蝶,仅仅是用它们的非凡美丽来衬托我自己的荒谬可笑”。这是虚构为一个会计的佩索阿不无自嘲的对生活的浅唱低吟(佩索阿在葡萄牙语里有“面具”之意,他一生用过70多个假名,经常化身为不同的角色出现文中)。其实我们每个人,总有一个命运的瞬间,深刻地需要一些道具,并且意识到了作为道具的陪衬的我们自己是荒谬可笑的。所幸的是,在可以安身之处,有足够的闲暇来做梦、写作,“我还能向神祈求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