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无名战士的诗 [俄罗斯]曼杰什坦姆 汪剑钊译 [作者简介]奥西普?埃米利耶维奇?曼杰什坦姆(1891―1938),二十世纪最具世界影响的俄罗斯诗人之一,曾被安德烈?别雷称之为“诗人中的诗人”。他的作品喜欢追索远古文化的积淀层,按照时间和空间的划分,系统地研究和探索与当下时代的深层联系。通过对历史、神话、经典文本的朦胧回忆,来领悟现实的生活,流露出强烈的悲剧意识,具有新古典主义风格。他的诗歌中所流露的这些综合性品质,使他的声誉越出了国界,成为与艾略特、里尔克、瓦雷里和叶芝等世界级大师并肩的人物。《关于无名战士的诗》是曼杰什坦姆后期重要作品之一。它具有双重的含义,既是对在卫国战争中牺牲的无名战士表示哀悼和敬仰,也是诗人的自画像,表达了作者与命运抗争的决心。
1
让这空气成为见证者,
他有一颗远射程的心脏,
而在地球人中间,海洋是活跃、
杂食、没有门窗的――物。
这些星星是何等卑鄙!
它们想窥探一切――为什么?――
窥探法官的审判和见证者,
没有门窗的海洋――物。
雨,这阴郁的播种者回忆
它不知名的玛纳,
回忆林立的十字架如何
标示海洋,标示战斗的楔子。
冷漠而瘦弱的人们
将厮杀,将受冻,将挨饿――
而在自己著名的坟墓里,
安葬着无名的战士。
瘦弱的燕子,你虽已忘却飞翔,
请你教导我吧,
没有了尾羽,没有了翅膀,
怎样应对这空中的坟墓。
为了米哈伊尔?莱蒙托夫,
我交付你精确的报表,
坟墓怎样辅导驼背的死者,
空中洞穴怎样展示诱惑。
2
繁杂的世界威胁着我们,
用一串串颤动的葡萄,
悬挂着,仿佛那些被盗的城市,
仿佛金色的失言,诽谤,
仿佛含有毒素的寒冷之野果,
那富有弹性的星辰天幕――
星辰金灿灿的油脂……
3
穿越十进位制的太空,
碎末的世界压缩成速度的光束,
一个数开始,被明亮的痛苦
和零的孵化物磨研到透明。
在一片又一片战场背后,
新的战场飞翔,像三角形的白鹤,
消息也像新生的光尘般飞翔,
因摆脱昨天的格斗而明亮。
消息也像新生的光尘般飞翔,
“我不是莱比锡,不是滑铁卢,
不是各民族的混战,我是新战场。
世界将因为我而变得明亮。”
在大理石牡蛎的深处,
奥斯特里茨的火焰已经消失――
地中海的燕子眯缝起眼睛,
埃及鼠疫的沙子在塌陷。
4
阿拉伯的混凝物,杂拌,
碎末的世界压缩成速度的光束,
借助自己歪斜的底座,
光束在我的视网膜上伫立。
数百万死者廉价地
踩踏出这条空荡荡的小径――
晚上好,以土筑堡垒的名义,
祝福他们万事如意。
不可收买的战壕天空,
巨大的天空批发着死亡――
统一的整体,追随你,为了你,
我的嘴唇在黑暗中飞奔――
越过弹坑,越过土堤和岩堆,
他的脚步迟缓而迷离,
被砸毁的坟墓天才,――阴郁,
满脸痘疤,薄雾笼罩。
5
步兵在完美地死去,
子夜合唱队在完美地歌唱,
歌唱帅克扁平的笑容,
歌唱堂吉诃德鸟喙的长矛,
歌唱骑士飞鸟的脚掌。
残废者与人交上朋友――
他俩都能找到工作,
木质手杖的一家
叩敲着世纪的寨门――
唉,同志情谊,――地球!
6
莫非是因此,颅骨将扩展到
整个额头――从太阳穴到太阳穴,
为的是阻止军队
渗入他宝贵的眼窝?
来自生命的颅骨逐渐扩展到
整个额头――从太阳穴到太阳穴,
他用骨缝的纯洁刺激自己,
浮现出理解的圆顶,
思想泛起泡沫,梦见自己――
命运酒杯的酒杯,祖国的祖国――
镶嵌星星伤疤的包发帽――
幸福的包发帽――是莎士比亚的父亲……
7
白蜡树的白皙,桐叶槭的敏锐,
略微泛红地冲向自己的屋子,
仿佛有两片天空和它们微暗的火焰
积压了一大批昏迷。
唯有零余者是我们的同盟,
前方不是深渊,而是测量的误差,
为生活必需的空气而斗争――
这荣誉不是他人的榜样。
半睡半醒的生存状态
积压了自己的意识,
莫非我别无选择要喝下这稀汤,
在火焰下吞吃自己的头颅?
倘若白色的星星泛起红晕,
匆忙赶回自己的房屋,
在旷远的空间里,魔力的箱包
准备就绪,究竟为了什么?
夜啊,你这星星营盘的继母,
是否能预知当下与未来?
8
主动脉充满鲜血,
队列中传出寒率的低语:
“我生于1894年……”
“我生于1892年……”
出生的年头已经磨损,
把它攥成拳头,和人群一起,
我翕动苍白的嘴唇低语:
“我生于1891年1月2日
和3日交接的子夜,一个
没有希望的年头,两个世纪
用火焰把我团团围住。”
美国三诗人作品选 傅 浩译
斯坦利?摩斯诗一首
[作者简介]斯坦利?摩斯,犹太人,1925年生于纽约市。曾就读于三一学院和耶鲁大学。以贩卖古典油画为生,并经营一家非盈利诗歌出版社。曾任洛克菲勒基金会诗歌评议员。著有诗集《错误的天使》(1969)、《亚当的颅骨》(1979)、《云的消息》(1989)、《颜色的历史》(2003)、《新作和诗选》(2006)等。他的诗风朴素自然,但又不乏奇想;情感真挚而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由于题材多涉及对不同地域、风情和文化的感受和体验,诗人因而赢得了“世界公民”之称。
摄影不是艺术
一
假如我放弃摄影机
或真的把自己装进一架摄影机
或一幅照片里,
假如那照片的景象
使得我改变我的生活,
假如我真的把最阴暗的自我
呈现在光明之下――
生活在此不会被
放大机、测光仪强暴――
这样的改变会让什么样的生灵活下去呢?
我的作品改变颜色是因为作品本身,
就像人们摆弄钱币的手。
我在纽约市大停电期间看见的
那个背上背着一台冰箱的
怀孕的黑妇人
不仅仅是一个写真。
图像所隐蔽的比所暴露的多。
二
假如我真的能变成一个模糊的影像,
假如我为了好玩变成――比如说一张照片,
摄于一片温和之光中,
众多宾客围坐在1857年
巴黎,德拉克洛瓦的宴会桌前,
他刚刚做了一份煎蛋,
色相美得令人不忍心吃它――
那时候,假如他们招呼我入座,
与那些诗人和画家们为伍,
我就会把桌布上的亚当的头骨扫落,
冲着摄影师微笑,
说声谢谢,然后提议
咱们趁热把那前蛋吃了。
薇拉?施瓦茨诗二首
[作者简介]薇拉?施瓦茨,中文名舒衡哲,生于罗马尼亚,犹太人。1980年曾作为首批美国留学生在北京大学中文系学习。现任美国康涅狄格州卫斯廉大学弗里曼东亚研究中心教授、主任,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她出版过两本诗集和多种学术专著。
用碎片来凑合
为什么要在花园墙上
开一个花瓶形的门?为什么只展露
一块石头的洞孔、一段
生着节瘤的柳树、虬曲的枝条、
一簇从发黄的根茎抽出的
青青翠竹?
可能中国的园艺家
比尼采更懂得
碎片的真理?在他
只看到比喻、谎言和权力欲
之处,他们却力求教人谦恭。
他们尽心竭力雕琢
天然,毫不愧怍地称之为
“天堂”,迫使游客放慢脚步,
确信漫步会训练他们
弓下身子,顺着曲径
直视。
花园中一扇窗户的碎格子
吸引了视线,把偏见
切成碎片。不透过
这碎玻璃的折射
就无法看到那边的
梧桐和假山。
一整棵柳树、一大丛
竹子,过于浓密
如伞盖般的梧桐叶
会让游客消受不了。
园中漫步:与自我――
杂念纷繁的心灵――
一次温柔的邂逅。
手
今天早晨,你的手
伸向我,青筋暴露,强有力的
雕刻、琢磨木头的
工具。“赫尔曼?施瓦茨――
雕刻家”,你的墓碑上刻着。
我从来不认识你。
你死在床上,
心脏病发作,1944。
犹太人不仅仅
死于1944年。
你曾享有一点
保护、一点名气,
为许多会堂、一场歌剧
制作烛台的匠人。
可是今天,欢迎我的
不是你的名字,
或残存的几件珍品。
今天,你的手伸出来,
刮削、打磨着一段粗糙的木头。
今天,你站在锯末中间,
向后退步,设想着一个镶嵌的
框架。你的心目
把枫木的金黄板子
与樱桃木的红色条子拼在一起,
再镶上黑色的紫檀围子
来盛放这些文字――我用来
描绘永恒的工具。
威廉?哈蒙诗二首
[作者简介]威廉?哈蒙,生于1938年,毕业于芝加哥大学、北卡罗莱纳大学和辛辛那提大学。自从1970年以来一直在北卡罗莱纳大学教堂山分校任教,现为该校英文系教授,主讲现代诗歌和比较文学。现任托?斯?艾略特学会主席。著有多部诗集并获美国诗歌学会威廉?卡洛斯?威廉斯奖、美国诗人学院拉蒙特奖等多项诗奖。此外还编著有多种文学研究专著、作品选集和参考书。
体验谬见
我,我倒不在乎什么人,包括我自己,
说什么,或做什么,或想什么。我不在乎。
我纳税,就像塞拉菲玛?阿斯塔菲耶娃
跳舞一样,具有宗教的意味,
不多,也不少,我交给恺撒
属于他的那一份,交给属于他的那一份。
他们说“谢谢你。”我说“您千万别客气。”
(这是她的照片,戴着孔雀毛的头饰。)
我在海军服役的时候,
曾志愿报名去越南。我不知道为什么。
心血来潮吧,也许。
现在我是个退伍老兵。
我曾经是那个人;我吃过苦;我到过那儿,
胜过惠特曼。我在虚线上签名,
听到起床号就起床,接受命令,战斗,
胜过麦尔维尔。
美国文学
充满了体验的
体验。“直面事实,”它说,“直面事实。”
我纳闷,我们为什么那么在乎它。
你不可能没有体验,知道吧。
那没道理。
艾米莉?狄金森
连厨房都没出过就第一手
了解世上的一切。为写《红色勋章》
你并不必上战场;为写《小老头》
你也无需头上有八十度寒冬。
写《李尔王》时,莎士比亚多大岁数?
我们不积累体验。
雷声。
我们生于一块浮冰之上,再生于另一块之
上――
又一块,又一块,又一块。
霍桑什么都不懂,可是他永生不朽。
传教士体位
停下你正在做的无论什么事情,放下
一切,想一想它,只是想:
你存在于此所遭遇的困难之多不只是
天文数字的,而简直是无限的。
我们的困难,无名的、单调的,
一个接一个接一个接一个。
我们存在于此。
国家艺术资助基金
可以吻我的脚。
我在一小截鞋带上写作。
坡曾经以一分钱一篇的价格卖他的诗;
这正是理所当然的常道,我们的事业。
一位真正制作一篇真正诗作(这种
情况每年大约发生一小时)的真正
艺术家不是一个脑子里净想着
宇宙、心灵、逻各斯或任何希腊古瓮的人;
而是一个被关心、被消费的人。
专注、执著、入迷、成痴,
对,迷失于可恶的迷津之中,
不清楚是从口到手,还是口对口――
我的下一个音素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