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信人有许多感受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所以人在表达时,常常会辅以表情和手势。但还是不行,语言的有限性是人的有限性的一部分。于是,在语言的尽头,产生了诗歌。李继宗的这组诗,便是试图在语言的能指中突破的好诗。
让我们看看,这组诗写了些什么呢。第一首,写农家在六月六晒衣服的情景;第二首,写农人蹲着或坐着吃饭的情景;第三首,写了一片苜蓿地;第四首,写了场院一角的一个人。总而言之,诗中所写所叙都是极为平淡寻常的东西,并且诗人在所描所画时也是不动声色的,安静得好像是坐在蒲团上看寺内的风景一般。
然而,诗人非佛。生活在西部乡村的诗人李继宗将一切看在眼里,也让西部乡村的一切将他看在眼里,如此交融合一,寻常的乡村情景便有了诗的,形而上的光芒。
让我们看看《晾晒》,衣物,粮食都晒出去以后,诗人写到了风和云“来来去去,开开合合”,“一些好像入了五谷,棉被/突然就不见了/一些好像只是路过/突然又回来了”。这是什么感觉呢?生活与岁月的寻常与无常,对命运的接受与不接受,一些东西的到来,成为了生命的一部分仰或是匆匆过客……或者不止这些,或者什么也没有,诗人只是说了说“晾晒”的场景,至于诗中的所指,得由不同的读者在不同的心情下做不同的完成。
这便是李继宗这组诗的独到和纯粹之处。在这些看似平淡的诗中,每每有动人心魄之处。如《午饭时分》,吃饭人的场院上空,有一对小山鹰在盘旋,阳光照着水井,而风也停了,收山货的吆喝声也停了。这幅情景让人感到吃饭重要,之美好。让人对食物产生敬畏之心……当然还不止这些。但你感到的都是你自己的感受,诗人可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忠实地记录下他所看到的一个场景。《苜蓿地》一诗中,我所说的“不止这些”的语言所指也似乎只能意会。诗人光写风在苜蓿地上将“花香团团摁住/并一一打开”。然后再将视线从场院里移出来,“但我发现,那光芒一样丰盈/光芒一样耀眼的苜蓿地”,在“一片山地背阴的低洼处”。读到这里,这片苜蓿地让人怦然心动,心向往之,而欲开口表达,却又无言辞了。同样的感受,在《场院一角》里让人体会得更加强烈,在暮年的乡村场院里,“时间已钻了空子从周围流走/只有丑子家的才喊了一声我的乳名”。“丑子家的”,那么具体,因此感性。写到这里,诗人在诗中少见的情感仿佛快要冲出来了,听的人也快要流泪了,但是不,他克制了下来,只是接着写道,“我回头,看见西梁山上入秋的荒原/集体遇上了,正要落山的太阳。”诗人只是在画画,心心念念都在一笔一画中,而听任语言的能指和所指尽展它本身的诱惑。
写到这儿,想起王维的诗句,“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这是一种境界,一种艺术。李继宗的这组诗,似乎是对这种艺术的一种新的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