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 望 他正在十层楼顶之上 红砖坚硬的铺排之上 一抹黯然目光像乡下黄昏的落日 滴答滴答流逝在这条高远而快速的城市
多少熙攘与匆忙
一直穿不过弯曲在皱纹深处的原野
落日在山冈静静咀嚼青草
谷穗在秋风中悄悄抚摸自己丰满的胸脯
这些红砖的坚硬之外
不经意就在他瞳孔深处 柔软发芽
他只是一个砌砖的人
他只是在一张白纸上采集
从小山村到大城市
多少日月把汗水烧制成红砖
把红砖 堆彻成凝望
他的胶鞋与衣裤粘满了水泥
两只锋利爪子
一个抓住砖块 一个抓住砖刀
体内正积蓄推进着沉寂多年的呻吟
他就只能如此
黑黝黝把高贵沉压在自己建造的墙角
偶尔只想一盏没有灯芯的油灯
在一层层血液与皱纹之间 微闪
一把锐利之斧 劈开
斧刃上那些细碎的锋芒落在了故乡
火车上 他或者一只蚂蚁
挺起有些低压下来酸疼的腰
从一张脸到一根毛细血孔
雕刻出那么多粗糙与黑
半生不熟的普通话夹在两片憨实唇齿间
咬不断西安 还是四川
他又举起胀鼓的编织袋
开始缓慢的张望 移动
不小心一脚踩着比他脸还黑亮的皮鞋
迎来“臭民工，你他妈眼瞎啊――”
他连一点愤怒也挤不出来
像一只谁都可以主宰的黑色蚂蚁
手指被一把刀子切割
或者 眼睛被挖走了两颗珠子
那些苍白与血红就以如此卑微方式
从墙脚跟一个缝隙落荒而逃
瞬间 又钻进更深更深的荒草丛
从工地上掉下来的一个人
是从工地上第十三层楼
像一架浅灰色战斗机扔下的重磅炸弹
轰――尖叫在这个城市
一杯歌舞升平的灯红酒绿之中
是以俯冲而来的优美姿势
刹那间掉下来四合院 老木屋
暖暖被窝里妻子的缠绵乳香
女儿白嫩的脚丫在门槛努力翻越
凹陷的眼神四处张望
掉下来每天干不完工地的桥梁楼群
推土机 挖掘机 搅拌机……
一大叠三万元钞票
塞进了父亲红肿一生的眼眶
从工地上掉下来一个人啊
会不会也是你在远方的某个朋友或者亲戚
还掉下来他静谧的一抹夕阳
在披头散发向着山恋得意地倾诉：
也曾潇潇洒洒去过上海 深圳 北京 青鸟
盖过最高的摩天大楼
搭乘 一辆城市的马车
马蹄阵阵
他在一场城市的相遇中疾驰走过
他凝望着麻花辫子从尖到根红黄卷烫
偷窥到花布衬衣从内到外超短低胸
韵味悠然的一点乡音
就在冷血的鸟语中漠然 再漠然
蒙着一层轻盈的面纱
一轻马车从他身旁风儿般走过
是因为一层面纱还是因为他本身的容颜
匆匆 一辆马车又从城市赶回乡下
可他为什么还是没抓住
一抹夕阳 一条在胸口上奔腾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