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忠友 彝良县人大办公室副主任。 两间茅草屋并排在山顶，门前的土地很贫瘠，枯黄的庄稼就像一群营养不良的毛孩，野花杂草倒也生机盎然。站在山顶岩边向云气缭绕的山底望去，依稀还看得见几堵雪白的高墙，那就是农村人隔三离五会去的“大城市”。
两间茅屋的主人杨二虎和马聪正在地里忙着除去那些旺盛的杂草，都希望使庄稼能尽量多一点收成。加上今年多是旱天，在山顶又没水源，连人畜饮水都要去二里外的邻村背来；所以他们哥儿俩白天忙完，晚上还得去多担几挑浇灌一下这些渴足了的命根苗儿。日子虽是苦了些，但两家始终互相帮助、互相支撑了许多年，日子总是要过的啊！
杨马两家为何要到这个又高寒又贫乏的山顶安家呢？据说在解放前，杨马两家的祖父是合伙以卖大烟为生的；解放后不得已才逃到这里来的，所以杨二虎和马聪一直都以兄弟相称。各家也都有大大小小四个男孩，有时两家一同吃饭，十二个人围着一盆青菜土豆汤，再添上些山顶的清新山风，过着新社会的“新生活”，倒也闹热！
八个黑不溜秋的孩子穿的破破烂烂，有时一起在地上打滚时，两个做母亲的倒勉强能从这堆孩子中分辨出谁是自己家的，而两个做父亲的就稀里糊涂完全分不清了。八个名字在他们的脑袋里来回瞎窜，总是喊一个名字两个人答应。
每到年底，两家的小孩都会各自穿上父母在山底路旁捡来的旧“新衣服”，大一点的拖着父母的半截鞋片，小的干脆赤着足，一起在山顶岩边石块上蹲着。手中都拿着刚煮熟的大土豆，出神地看着山底那灯火通明的美好世界。除夕之夜，他们更是非等到放烟花不可，风继续吹 ，脖子继续伸长伸长……
幸好现在还是夏天，时间还早，等待已还长……
日光烈得出奇啊！年纪大一点的老人都说五十年没遇到过了，都长叹“十个太阳”的年头又出现了。
这时山底“大城市”的有钱人也都不约而同来到这个山顶避暑。有油头粉面的、穿金戴银的，更有黄毛绿发的，真是贵人者好居上啊！
一天， 一对打扮时尚的中年夫妇来到山顶，当贵妇人看见一大群生龙活虎的孩子在草地上打闹时，她兴奋极了！不停地对身边的男人说：
“啊哦！你看，好一堆孩子！虽然是脏了一点，但我们可以给他梳洗梳洗！”
那男的没有答话，他对这种赞美早已听得腻了，对他而言这简直是痛苦，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责备。
那天，贵妇人强拉住男人耐心地等待着这八个孩子的父母，一直等到深夜。杨马两夫妇才收工回来，当看到门口站着的稀世之客，他们惊讶了好久……
贵妇人倒也直爽，直向杨马两夫妇说出要买一个孩子的意愿；并列出好处：孩子将来可以继承我们家五十多万的家产。
杨二虎夫妇当面就坚决以拒绝，说什么也不能卖掉自己的骨肉，二虎老婆指着门口的桑树就骂：“即使再穷，生得起就养得起，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况且最小的都养了三年了，怎么也不能出卖自己的良心”。
贵少妇见金钱都不见效了，转而笑盈盈与马聪家商量，并把马聪夫妇拉得远远的窃窃私语一番。当马聪夫妇听见不但可以继承所有家业，还可以得到现金两万元和每月两百斤的一级大米后，他们装作无可奈何却迫不及待的表情，毕竟这是走向富贵的唯一道路啊!与贵夫妇签下了字据,他们的小老四也就名正言顺属于她们的了，老大是舍不得啊！毕竟养了十五年，都快成为大人了……
小老四刚满三岁，在他嘴里塞颗糖。也就不哭不笑跟着贵夫妇回到了山底那间豪宅。
从此，杨马两家再已没有说过一句话，即使迎面撞过，杨二虎家总是把头低下许多，似乎贫穷就是自己的罪过。因为马聪家每日都有洁白的大米饭，而杨二虎家依然是一盆青菜土豆汤。
但时光并没有因为贫穷富贵而停步，也不因生活的艰难困险而喘口气，很快就过了二十多年。改革开放三十年的春风还是迟迟没有吹到这座山顶，茅屋依然，只是多翻盖了好几次。
又到了秋收的季节，今年的庄稼似乎要比去年好许多。
一日，一位西装笔直的帅小伙在一位白发苍苍的妇人陪同下来到了这山顶，他就是当年的小老四，全身找遍，已看不出他哪里有半点像山顶的穷人。这也是他第一次来看望自己的亲生父母，因为贵夫妇已病魔缠身，不久就姓阎了。
那夜，杨聪家鞭炮连连，热闹非凡，桌上除了鱼肉还是鸡肉，青菜丁点不见影儿了。马聪夫妇的嘴也从未合拢过，因为他们全家即将搬进“大城市”与亲生儿子共享晚年，从此以后他们再也不是穷人了，那是多么好的日子啊！
此时，隔壁杨二虎家却大吵大闹起来，原来是杨家的老四正在和父母大声争吵。他对对二位老人说：
“你们真是傻，怎么让人家领走马聪家的老四？要不，现在的好日子该是我的了，这二十多年的都是我的啊！”
老母亲顿时大怒，回答说：
“我不想把自己的亲生孩子卖掉啊！”
父亲一声不吭……
老四越吵越是得势，大声嚷道：
“你们养不起就别生我，有你们这样的父母真是倒霉透了!没有享过一天好日子，我真想离开你们，反正三个哥哥连媳妇都娶不到一个。”
三个哥哥在角落里吧嗒吧嗒地抽着叶子烟，一声不响，任那青烟四处飘散。
杨二虎夫妇老泪纵横，哭的不像人样，边呢喃自语：
“累死累活把孩子拉大好不容易，到头来倒是自作自受”。
杨老四站在门口，一边跺脚一边狂吼：“乡巴佬，唉！”
茫茫黑夜，一会儿他就消失不见踪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