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西(五章)】 章若楠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孤寂和热闹       车轮滚滚,西去新疆的路途似乎是寂寞的。    窗外,视野里几乎没有秀丽的风景,西域古丝绸之路在空旷无垠的戈壁上苍茫遥远;河西走廊、祁连山、嘉峪关、敦煌,这些名词传达的是大漠孤烟、西出阳关、历史风云漫卷的画面;幅员辽阔、广袤无垠、一望无际之类的词语就会从书本中跳跃出来,传递着关于博大和空旷的内涵。
   时间在这片土地上似乎放慢了脚步,生命也显得那么的脆弱和渺小,朴素和含蓄;阔大的戈壁滩、广袤的高原,雄浑、荒凉;远处岩石裸露的山体,绵绵不绝向天际延展着,好像总也走不到尽头。炎热的夏季里,这里依然是一片荒凉。放眼望去,丝毫也感受不到生命的热烈和奔放,有的只是恶劣自然压迫下的顽强和不屈。即使是高原牧场,也因为植被的稀疏和颜色的淡黄,遥遥一望,会把它当成寸草不生的沙漠。
   人在旅途,不免有些困意。漫漫几千里长途,最适合联想:想这条古道上曾经来来往往、不断演绎的沧海桑田和历史传奇;想消失的楼兰古城、干涸的孔雀河、撕裂风声的魔鬼城、渺无人烟的茫茫戈壁、漫漫黄沙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寂寞;想世界海拔第二的高峰、低于海平面的中国最低洼地、一泄千里的河流、万顷碧波的草原,光怪陆离的戈壁幻境,神秘莫测的沙漠奇观的热闹;一切都会使人的思绪和梦幻得到无限的延伸,引导着人去探寻神秘而美妙的西域风情。车,在高原广袤的天地间继续奔驰着。忽然,人们兴奋地不停张望,咋舌不已;热闹和丰满,倏然在眼前定格。
   高大的新疆杨在热风里跳荡,翻飞的叶面,如青白色的花朵富丽堂皇;层层的葡萄架连绵数里,富润丰盈;一眼望不到边的棉田,绿色饱满,笑意吟吟;山中树、云中雪、河边草、路边花,安静、平和。这片民族众多、民俗奇异、充满异域风情、冰川雪岭与戈壁瀚海共生的美丽土地,似梦似真,逐渐演化成一段梦幻般的童话,徐徐展开。
   都说到了新疆才知道祖国之辽阔,之壮观,之美丽;在没有切实体会之前,只是一个模糊的概念。而今亲入此境,才知道自然的美丽、神奇与伟大,人类的顽强、开拓和奇迹。
   这里有着世上最湛蓝的天空、最雄奇的雪峰和最纯净的水。葡萄、美酒、手抓肉、歌舞使得苍茫大地变得不再寂寞,孤寂的雪山被人们的热情所融化,汇集成奔腾的河水,向大漠深处流去,生命由此而诞生,文明从此而延续。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雄伟的天山,白雪皑皑,像一道横跨千里的彩虹,把古老的新疆大地分成南疆、北疆;消融的泉水,汇成了向前奔涌跳动的伊犁河,她是草原的母亲,抚育了万千新疆儿女;胡杨,生长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烂,向世人解读了生命的坚强与伟大;在浩瀚的沙漠里,尽情挥洒自己婆娑的姿态,在夕阳的余辉中,虬劲的枝干,代表着一种力量。草原、高山、丘陵、戈壁、沙漠、绿洲,每一个地方都以灵气,给予人心灵强烈的震撼。
   自然是一位圣手,宣示着它的奇妙和无常。生命的寂寞和热闹,是如此的相伴相生,和谐相处。
   西行途中,一次次与大自然激情碰撞,在辽阔西域的炊烟和晨雾中,我看见了冰峰雪山的银光闪闪,也听到了沙海深处的清泉潺潺;看见了寸草不生的沙漠紧挨着绿草如茵的绿洲,如同人为的安排,分割得如此分明;看见了赤热炎炎的火焰山的山沟里,居然隐藏着生机盎然的满沟绿意;在吐鲁番的葡萄沟,品尝到了鲜美的瓜果,领略到了清爽阴凉,站在绿意盎然的葡萄架下,透过密密层层的藤蔓,无垠的褚红色的沙漠就在几米开外的地方……
   灵魂在广袤的天地间跋涉,默然思忖,生命原来是如此的简单和任性,丰富和广袤,纯真和美丽,不凡和伟大。诸多时候,惶惑而矛盾,是慨叹人生的苍凉,还是抱怨生命的平凡?是叹服于大自然的雄浑,还是拜倒于造物主的神奇?是思索人生的意义,还是感悟生命的孤寂?此时,清澈通明,豁然开朗。戈壁红柳,告诉我坚韧而不卑微;雪山劲松,教育我坚强而不献媚;绿洲白杨,启示我团结而不孤傲;冰峰雪莲,诱导我纯洁而不自美……
   新疆诗人周涛笔下的诗句,诠释着英雄气韵与苍凉,生命的内涵和意义。
   一路走过,一路感慨:最初的美丽,只因为陌生;而最终的美丽,却因为感动。
   在美丽富饶的土地上,沐浴着阳光的羊群,像推动着波光的潮涌,让我领略万千风光,将灵魂放牧在天堂……
  
  出门一笑莫心哀 浩荡襟怀到处开
  
   “沦落谁知己?记相逢、一鞍风雪,题襟乌垒。同作羁臣犹间隔,斜月魂销千里。
   爱尺素、传来双鲤。为道玉壶春买尽,任狂歌、醉卧红山嘴。风劲处,酒鳞起。”
   伫立在那尊民族英雄林则徐的雕像前,吟诵着他在流放新疆伊犁期间寄赠好友黄壶舟的《金缕曲》,风雪中,一个民族英雄与两个儿子相互搀扶着在山谷中深一脚浅一脚的冒雪穿行,恰似一幅图景镶嵌在了无数后人们的心中。
   沙漠戈壁,自古就是流放之地。一个罪臣、能臣、忠臣的名字却在这里永远熠熠生辉。一路向西,无论是导游,还是百姓,“林大人”都是尊敬、爱戴、自豪的代名词。“林公井”“皇渠”,“纠工筑城,开渠引水,招民种地”,不可磨灭地闪耀着,泽福着这片土地上的千秋万代。
   孤独的年代,也注定要产生孤独的英雄。林则徐,这位“清代睁眼看世界的第一人”,在风雨飘摇、异常纷繁,疮痍动乱的困顿年代里,所作所为,所思所想,为文为诗,为人为臣,皆闪烁着一个为中华民族而战的英雄的思想光辉。
   民心,口碑,爱戴,仰望就是最好的诠释。爱国壮士在宦海沉浮中,有着许多值得欣慰的细节啊。
   “因功获罪”,不但是清廷的许多高级官吏为他鸣冤叫屈,各省、府、县的一般官吏和老百姓们倍感不平。
   开封知府邹鸣鹤公开表示:“有能救林则徐者酬万金。”
   王鼎,河南开封祥符协助大学士,他力邀林去河南开封治水的真正动机是,希望通过治水建立一定的功绩,使道光皇帝能够免除对自己敬仰者的流放处罚。但良苦用心,并没有能让决心已定的道光皇帝收回成命,反而在林则徐治水有功之后,依然下旨说:“‘林则徐于合龙后,著仍往伊犁’”。王没能达到挽救林的目的,便以死相抗争,自缢身亡。
   遣戍之途,迢迢千里。远离京域,遗别故土,饱含谗言诽谤之冤,更怀国破家亡之忧,亲人泪,故友情,纷纭缭绕;禁鸦片之熊熊烈焰,抗英赋之隆隆炮声,恍似昨日之事。马嘶车顿,戈壁苍黄,夕阳西下,漠风悲凉。年已58岁的林则徐,强露笑颜,以带罪之身发配流放伊犁。面对一家人生离死别般悲戚场面,慨然告慰家人说:“出门一笑莫心哀,浩荡襟怀到处开。”
   自西安到兰州时,包括陕甘总督等大、小官员在内的所有人员皆出门来迎接他,尤其是武官们更是像迎接凯旋的英雄一样来迎接他这个“罪人”,迎出城廓十里之外。
   流放新疆所经过的各州县,都有许多各级官吏络绎不绝前来慰问和饯行,前来拜谒这个“罪臣”,就连几十、几百公里以外的昌吉、阜康、奇台、呼图壁、吉木萨尔等地的许多官员也冒雪纷纷前来求见。
   在伊犁,伊犁将军布彦泰敬仰而宽厚,不但在生活上悉心照顾他,而且还把清廷给一定级别的官员才能阅读得到的官方邸报交林则徐阅读。
   “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身体渐已恢复的林则徐便主动请缨,组织当地居民垦荒造田,并主动认捐修建龙口水利工程并得以竣工。他“浚水源,辟沟渠,教民耕作”,“大漠广野,悉成沃衍,烟户相望,耕作皆满,为百余年入版图未有之盛”。布彦泰对林则徐此举十分赞赏。他向朝廷呈上保奏林则徐的奏折:“……臣见其赋性聪明而不浮。学问渊博而不泥,诚实明爽,历练老成……臣平生所见之人,实无出其右者。”
   “格登山色伊江水,回首依依勒马看”。英雄的情操,常人的情怀;爱国的精神,忠君的思想。“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西行途中,这幅对联在心中,镌刻。
   红山雕塑,树在你我面前,伟大的,不说教的,默默的,传达着可以效仿的楷模。
   为民,亲民,爱民,人民永远会以身相护,以命相惜,以心相敬,以己相随!
  
  桃源依旧 世外不再
  
   一路旅途一路歌,热浪滚滚,似乎走到了天边。
   过了布尔津,来到了祖国的最西端。这个拼凑起来的散客团中,有远涉重洋为一睹秀丽的日本商人,也有慕名而来的新加坡留学生。大家在一个面容黝黑,说话利索,扎着小辫的小导游的带领下,随车上山,追寻着喀纳斯的优美和神秘,宁静和纯粹。
   山水是美丽而神秘的精灵,接近了,会使人震撼而敬畏,喀纳斯就有这样的魔力!所有的人,一反旅途的欢歌笑语,都被震惊,被陶醉,被融化在这青山绿水之中,悄然无语,默不作声,生怕打破这宁静的美和这美的宁静。
   天空湛蓝如洗,纯净醉人,通透、明澈,没有一丝云彩,阳光毫无隔阻地倾泄下来,热烈奔腾。座座雪峰,起伏连绵,叠叠青山,清幽润明。片片草地,密密丛林,树木茂盛,流水淙淙。群星捧月似地守着一泓碧水,色彩是最好的舞裙。那白桦树的纹理,像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又像姑娘顾盼的眼神。那森林下的奇花异卉,像五彩的石子铺满了山间林下,又似流动的彩虹在山间流动。卧龙湾、月亮湾、神仙湾、珍珠滩,千百年来,缥缈迷离的神话传说便附在身上,神奇引人。
   在千仞陡壁之下,湖光、山影仿佛丹青妙手的一抹。大群水鸟追逐嬉戏,不时溅起一串串欢快的浪花。湖畔芳草萋萋,一片花海。无怪乎成吉思汗的重臣耶律楚材有诗赞叹喀纳斯春意盎然的美景:“谁知西域逢佳景,始信东君不世情。圆沼方池三百所,澄澄春水一池平。”
   伫立在观鱼亭上,俯瞰下方的湖光山色。东北方傲然伫立着积着皑皑白雪的友谊峰。喀纳斯,墨绿清澈,宛若一块碧玉,东西蜿蜒,七色斑驳。天风荡荡,云朵流连,湖面倏尔明丽,忽而迷离,将蓝天、白云、飞鹰、峰姿、林影皆投入其中。空气是雾一样的洁净,风是纱一样的轻柔。在蒙胧的暮色下,原始朴实,安详迷人,神秘神奇,让人浮想联翩,心旌摇曳,沉醉不已。
   不亲临这里,很难想象在人烟稀少的阿尔泰山深处,竟有如此绮丽的景观名符其实的人间仙境,世外桃源。喀纳斯之美,美如画。在这里,不需要相机,不需要言语,因为任何人为都是赘余,任何举动都是破坏;你只需用视觉来反复审视,把眼前的一切看够、看穿,把眼前的一切紧紧地抱住、刻入胸怀,把眼前的一切吞咽下去、化入心脾。
   坐在湖畔,多想成为这湖边的一根草、一滴水、一只鸟、一汪泉……
   夕阳西下,一片金红,木板房上缕缕炊烟袅袅升腾,村庄宛如一幅鲜活的油画,在我们面前展开。密林深处,一栋栋的小木屋和成群结队的牧群,以及小屋周围层层叠叠的栅栏,与雪峰、森林、草地、蓝天、白云融为一体。方体尖顶、颇具瑞士风格的原木小屋,在深山中孤独地延续着自己的传奇,承载着渐渐被人们遗忘的民族――神秘的图瓦人。
   苍茫起伏的山峦,寥廓的天际,飘动的云团,变幻的湖水,葱郁的原始森林,给“云间部落”图瓦人一个天堂美景。他们与这块土地融为一体,有着与自然高度和谐相处的大智慧,是喀纳斯湖真正的主人和守护者。他们用一种叫做苏尔的草笛,犹如躺在母亲的怀抱,安详地吹奏着自己的民歌,为喀纳斯而生、而喜、而伤、而亡。
   这个神秘的原始部落据说仅剩2500人,是一个不为人知,很少和外界交流的民族,是一个保存着自己独特的语言和生活习惯却没有文字的民族,是一个不知道自己祖先的民族,也是一个世代以山林为家谜一样的民族。
   一路游人如织,熙熙攘攘。人们除了震撼,还有好奇;除了欣赏,还有探寻。开放带来了文明和改变,也带来了浮躁和喧嚣,世外桃源似乎也抵挡不住的诱惑,安静纯美的桃源依旧,可是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大路边,抱着雪白的小羊羔等待拍照的图瓦小童,嘴里念叨着“五块,五块”,跟随着游人,漂亮的笑脸上,有着焦虑和愤怒,在狡黠地讨价还价。
   木屋前,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图瓦人骑在一匹高大的马上,黑红的脸上有深深皱纹。他有着蒙古人的脸型,以及典型的单眼皮和鹰勾鼻。一蹁腿上了那匹高大健壮的马,看起来神气帅气。只是,他摆造型就是为了给游人拍照。
   毡房内,木屋中,一茬一茬的游人走进来,她们熟练地把自己做的奶制品舀满一个个小碗,用不标准的汉语招呼着,机械地摆着酿造的动作,以供观赏。
   夜幕降临了,几只苍鹰或俯冲,或盘旋在蓝天碧空之上;牧羊犬在草原上惬意的走来走去,牛羊深藏在禾木的锦绣山水间,五彩树林沉浸在苍茫的夜色中。在这个静谧、古朴的仙境里,我们像不速之客,强行走进了他们的生活,扮演着偷窥和扰乱的角色。
   远处,篝火晚会,吵吵闹闹,打破着本有的宁静,歌舞齐备,有些虚幻的繁华,一时有些迷惑。多年来,图瓦人任凭岁月的磨砺,执著地延续着祖先古老的生活轨迹,具有常人所不知的对祖先和故土的敬畏与忠诚。他们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还不知道人民币为何物。到底是生活环境所迫无力改变,还是现代文明颠覆了原来本该平静的生活?
   惟愿这个“马背上的部落”,世代在喀纳斯栖身。在她的怀抱里,心满意足地做着甜梦,射箭、滑雪、守护着人类的最后一块净土。
   恬静悠然,岁岁年年。
  
  城市就是座纪念碑
  
   一张结婚证书,红皮红瓤,旗帜飘飘,革命气息浓烈地躺在陈列柜内,静静地,诉说着曾经的血泪和坚守。
   不远处,蜡像群雕,惟妙惟肖,栩栩如生,定格着关于奉献和牺牲,关于革命和幸福的画面:低矮的地窝子就是公用的洞房,所有的新婚夫妇都被安排到一间大房子里,沿四壁摆满了联在一起的上下铺(其实是通铺),用帘子间隔开来,形成多个独立的小空间,夫妻们钻进去,完成着婚姻的职责和任务……
   几个孩子挤作一团,大声地读着一张结婚申请上的语言,戏谑而诧异,满脸的不理解,他们撇撇嘴,“还有这样的事情啊?”对于这样的道德婚姻、革命婚姻,有些不以为然的嘲讽。代沟深深,他们的世界里,哪里会有这样的婚姻观和爱情观呢?
   凉爽的军垦博物馆二楼,陈列着当年军垦战士垦荒时用过的农具,穿过的衣物及生活日用品,向人们展示着垦荒史、创业史,倾诉着军垦新城如何从一个戈壁荒滩发展成为一个现代化的园林城市的过程。作为历史的见证,它们饱经风霜,风格独具,以沉默书写着,沉重而又庄严的石河子军垦历史。
   门口,几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们作为义务讲解员,在炎热的天气里,分发着门票,劝说游人放下手中的水杯,打扫着卫生,维持着秩序。一个气质高贵、干练利索的阿姨,胸前挂着义工的牌子,在烈日下捡拾人们随手丢下的矿泉水瓶子,汗水从脸上流下脖子,漂亮的花裙子被打湿了一大片,让人想起美丽依旧这个词。
   石河子绝对是绿色的海洋。高大的树木,层层叠叠,郁郁葱葱;不宽的街道两边,各有宽阔十数米的林带;旱柳的树冠,似伞如盖,一排排一个个,凭空搭接,犹如一道密不透风、遮天蔽日的天上屏障,荫蔽了满路的清凉;人流车辆在绿浪中滑行,如行驶在伊犁河上的一条条航船;棋格式的城市布局,与两旁的浓郁的树带、七彩斑斓的花带相间,形成通衢一样的街道景观。
   最为惊叹的是苹果街的奇观。孩子们下了车,静悄悄地,连一路上嘟嘟囔囔最爱耍脾气的那个,也都愣住了。长长的望不到头的街道上,全是苹果树,红绿相间,繁茂累累。大大小小的苹果,挤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参加着盛会,笑颜盈盈。干净的草坪上,人们三三两两地躺着,铺着防潮垫,或看书聊天,或嬉笑玩闹;树下,随风掉落的小苹果比比皆是。我们一伙子口内人,还没有等垫子铺好,就急不可待地捡拾起来,用手擦擦,随口就咬,酸酸甜甜,沁人心脾。急得妹夫直说:小心有农药。
   历史,是开拓者创造的。这个今天花园一般美丽而润泽的城市,这个被联合国誉为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浸透了开拓者的血汗和泪水。再次翻开这一页时,苦涩而自豪,尊重和敬仰,我的眼睛被一种感动打湿、打湿、再打湿……
   生命如花,岁月如歌。抚摸着王震将军当年乘坐过的绿色飞机,油然而生敬意。坐在《军垦第一犁》面前,仰首这个天空一样博大深邃的雕塑,体会它蕴含的海洋一样宽阔饱满的底蕴。一群男人,当年在这个荒滩旷野上,在风雪烈日下,创造了人定胜天的奇迹。那种英勇无畏的拓荒气概,动天地、泣鬼神的革命精神,那种坦荡如砥、一览无余的无私奉献,那些“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牺牲和代价,那种创业、守业的可贵精神,汇聚成为石河子精神,万代传诵。
   最想说的,是石河子的女人。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女子,胸中流淌着报国的热血,在西北烈风中艰难地前行,成为边疆男人们最坚实的后盾。一群为了革命需要的女子,牺牲了青春、爱情,用柔弱的身骨,挺起了民族的脊梁,几十年如一日,把屯垦戍边的重任扛在肩上,成就了一段永不褪色的记忆。
   屯田守疆,是这片土地上一首古老的长歌。王震将军当然懂得这一点,当他和陶峙岳的手握在一起的时候,已是远远超出了“相逢一笑泯恩仇”的境界。就地转业,十万将士,开始了铸剑为犁的创业。一夜间,作战地图变成了生产图、垦荒图,大炮变成了犁铧,战马套上了犁绳,剌刀变成了镢头……新中国开国之后最大、也是最成功的一次“国共合作”,在新疆的万古荒原的大屯田中悄悄开始了。然而,这群可以让荒原变成绿洲,可以让戈壁长出稼禾的男儿,却难耐自己心田的干渴――人人都想有个家。将军说:“没有老婆安不了心,没有儿子扎不了根。”
   于是,女兵们分三批被招募进疆,她们来自山东、湖南、四川,还有上海。她们的秘密使命就是要嫁给那些为国奉献了半生的军人,就是要和这些随部队集体转业的男人们一起屯田守土。谈及那个时代的爱情,现在看来似乎是一个荒诞的笑话,在当时却是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拉郎配”。
   进疆之后,大多数人都经历了“组织介绍,个人同意”的程序,成家过起了日子。没有洞房,只好三、四对新婚夫妇住一个地窝子,每对新人之间仅仅隔着一层薄薄的蚊帐。没有婚床,有的连队甚至只好让年青夫妇去睡草垛……
   这些女兵们不仅生得漂亮,而且任劳任怨,吃苦耐劳。来到了边地之后,家乡万里外,相差数十年。对于完任务似的婚姻,她们有着共同婚姻模式和道德观,默默地接受了面前的现实,相识、相知并结婚,生下了一个个新疆的孩子,用自己流血流汗生产的粮食把孩子们喂大养大之后,又在白发苍苍的晚年,迎接着她们的孙子和重孙的诞生。
   最为感动的是,近半个世纪的风雨岁月中,当年进疆的五万女兵中,尽管和丈夫都是“先结婚后恋爱”,但是她们的婚姻大都是幸福美满的。除个别配偶病故、牺牲再娶(嫁)之外,几乎没有离异现象,又几乎都是相伴原配走到了今天:手挽着手,心贴着心,相敬如宾,相濡以沫,一生夫唱妇随,事业有成。
   石河子的中心广场,洁白的鸽群飞飞落落,啄食着人们手中的鸟食。孩子们在音乐喷泉边嬉笑玩闹,任凭水汽打湿衣服。女人们时尚而美丽,衣裙艳丽。树荫下,几位老人惬意无比地打着麻将,穿着黄裙的老人坐在一旁,看着一本书,雅致而文静。我走过去,细细攀谈起来:
   “我们那代人和你们对幸福的理解不一样”,美丽、豁达而磊落的吴阿姨快言快语:“初来的时候,条件特别艰苦,哭了很多次。过了几天,组织上就给我们配发结婚对象。男兵排着一队从东门进去,女兵排着一队从西门进去,两队兵围着一个长条桌坐着,你对面是谁,你这辈子就跟着谁。有的倒是能对上眼,一看就满意了;有的怎么都对不上眼,组织就会找你谈话,说你看看他们为了你们幸福生活奋斗了这么多年,现在连个老婆都没有,你们是不是也应该奉献一下呢……
   “我的对面坐着你叔,长的又丑又老,又黑又矮。我急了,站起来就走,他拉住我,说了一句话:我要让你吃得饱饱的。我又坐下了,觉得很幸福,就这样我们过了50年”。
   抖落岁月的尘埃,拂去历史的云烟,50年,50年的岁月是一幅何等壮丽的画卷,一下子把记录历史的胶片倒回……
   “谁言大漠不荒凉,地窝房,没门窗;一日三餐,玉米间高粱;一阵号声天未晓,寻火种,去烧荒。最难夜夜梦家乡,想爹娘,泪汪汪,遥向天山,默默祝安康。既是此身许塞外,宜红柳,似白杨”。这首词出自何人之手,无从考证,但寥寥数笔,却将女兵们当年的生活画面猛然推到我们面前。
   如今,荒原变成了绿洲,戈壁变成了花园,她们身上固有的善良和隐忍,坚贞和韧性,让这片亘古沉睡的戈壁滩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尽管她们现在大多风烛残年,甚至,过早凋谢了人生之花。
   不是出使西域的张骞,不是屯守轮台和勒的班超,更不是塞外和亲的公主们……石河子、奎屯、北屯,还有克拉玛依、五家渠、阿克苏、图木舒克……新疆大地上,座座的军垦城,都是她们――进疆女兵的无字牌,纪念碑!
  
  灯火辉煌处风过应有痕
  
   一路疾驰,从乌鲁木齐到克拉玛依还要走四个多小时。
   晚上十点半了,太阳依旧在地平线上恋恋不舍,红红的大圆盘似的竖立在正前方;月亮早早梳妆打扮停当,妩媚地站着,犹如痴情的少妇在静悄悄地-陪伴着丈夫;日月同辉,在这里似乎是最普通不过的胜景。
   行行的杨树组成林带,隔开了宽阔的农田,平展的田野翻滚着绿色的波浪,飘来阵阵清香;葡萄在架上恣意恣睢地爬行,棉桃顶着红花白花在夕阳里摇曳生姿,向日葵缀满了黄花在晚风里摇头晃脑,麦子抱着黄灿灿成熟的幼子心满意足……
   终于,天完全黑透了。看着窗外大片大片的戈壁滩,黑乎乎的大株植物一闪而过。黑夜用幽深的栅栏,罩住了所有的美丽和荒芜。人在摇摇晃晃中渐生睡意。忽然,出租师傅抑制不住的自豪:快看,我们的克拉玛依。
   远方,一片灯火辉煌。灯光将城市的轮廓梦幻般勾勒了出来,一览无遗,尽收眼底。一个狭长似船状的灯火带,和星光交映相织,璀璨无比;犹如泰坦尼克号,在茫茫的黑暗沙漠中缓缓航行,展现着她风情万种、迷人妩媚的风姿,克拉玛依就在眼前了。
   克拉玛依被誉为西部明珠,世界油城,富裕而安逸、干净而整洁、平和而安详。这个GDP人均值已经达到了5000美元,远远高于全国平均水平,甚至超越了一些经济高度发达的城市,是一个有自己的特点、魅力、韵味和内涵的沙漠美人!
   石油是大地馈赠于这块土地上的最丰盛的礼物。软乎乎的黑油山上,地表上左一个油圈圈,右一个油窝窝,脚踩上去,真就有黑黑的原油挤出来,冒着汪汪的泡泡。想象广袤的油田就在自己脚下,人们都兴奋地跑来跑去;孩子们在拉着毛驴微笑的维族老人的雕像前,摆着各种姿势,不停地拍照;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树林一样密布着大大小小的“嗑头机”,一上一下地磕着头,把石油源源不断地吸引出来,输送给粗壮的管道。大家戏谑地说它磕头作揖把金钱吸引出来,你听,金币都在叮当作响呢。
   水是一座城市的灵魂。聪明的克拉玛依人用水这个“艺术品”来布置自己的家园。从额尔齐斯河引来的异域之水环绕着、滋润着美丽的城市,到处水绕石环,生机盎然。高低不一的涌泉广场,不断喷涌着流水,汇集到中央水池,再从几眼泉口射出,沿铺满卵石的街道顺势而下,时而平静,时而欢快;金阳光水上乐园,孩子们在水中肆意玩闹;护城河的音乐喷泉,夜夜是人们享受的美景;九龙潭的水流,跑马般地跳跃而下……
   最神奇的是西郊水库,聪明的设计者把偌大的水库一分为二,一阴一阳,一动一静。静的一面像镜子,如翡翠,闪烁着美丽的光芒,清晰地倒映出蓝天、白云、垂柳、花草。人们在岸边垂钓,肥硕的鱼儿呼朋引伴地躲开,荡起圈圈涟漪。动的一面是波澜壮阔的,微风掠过湖面,层层粼浪随风猛烈而起,高低起伏,成伙结队的鱼群伴着跳跃的阳光,在追逐,在嬉戏,在抢夺着人们抛下的鱼食。远远开来的艘艘快艇,急驶而过,溅起的浪花一下一下地拍打岸边的石头……
   灯火是这座城市最显著的标志。华灯初上,整个市区灯火通明。一条南北走向的准格尔路,把城市笔直地一分两半。霓红灯变幻流动,五光十色,流光溢彩,如丝绸绵缎波光涌动,光怪陆离,延长至东西端,照亮着商业场所和居住小区,把夜晚装扮得格外绚丽。方格的街道,高耸的楼房,宽阔的马路,排排的绿树,嫩嫩的草坪,攒绕的花团,潺潺的流水,以及那张张溢着和平幸福的笑脸,一座华丽宏伟、富有现代化气息的城市迎面扑来。
   夏日里,夜晚才是人们出行的时候。在世纪公园里,在这条年轻现代的水边,在玉树琼枝、火树银花里,在斜拉索桥的和声里,在花鼓、秦腔的曲调里,在涌动如潮的雾山、瀑泉里,在天幕柔光的鼓掌赞叹里,你会充分享受到视觉上和心灵上的美感和震憾。灯火、音乐、喷泉、歌唱、美酒、人群,像一个似真非真的梦;追逐、笑谈、健身、阅读,热爱生命的人们在凉爽的风中如织,沐浴着欢快,感受着盛妆、盛筵、盛况、盛情。水上的彩船画舫穿梭来往,诗声琅琅的夜,飘散着浓郁的文化气息。诗意的生活溶进人们的举手投足,他们拥有着一份独特的自信和安详,快乐幸福地生活工作着。
   是啊!快乐和幸福是人们永远追求的境界。是对流金岁月的真情追逐,也是对冷暖人生的领悟观照,是对苦难和灾难的豁达宽容,也应该是对责任意识的无声警醒。
   特意选了一个晚上,独自来到友谊馆原址缅怀。来到这里,这个有着300多盏灯光,据说是每一盏灯都代表一个亡灵的广场上,很少有人,当然很寂静。路灯静静伫立着,发出幽暗的光芒。在这个热闹非凡的城市里,有些阴森森的孤单。
   友谊馆曾经沉默、孤独地在市中心伫立,书写着一段难忘的历史。一个夜晚,它被爆破炸平,如今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关于那场火灾的文字说明,只留下前门和几根大柱子,一座现代化的西餐厅灯火辉煌,华贵典雅。白天的时候,妹妹指给我看过,她说本地人很少来这里消费的,有些忌讳,也有些不忍心。
   11年前,“12?8”火灾,克市发生了那场震惊全球的大火,385条生命在一瞬间丧身火海,其中有288位是豆蔻年华的孩子们。如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只是画面的颜色全是艳丽的红和死气的黑。
   11年前的12月8日,克拉玛依大火后,据很多生还者事后回忆说,当大火刚刚燃起时,有人大声在喊:让领导同志们先走!这个说法当时没有得到政府部门的正面答复,但却得到了大多数当事人的默认。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当天参加活动并就坐前排的克市领导、教委领导几十人都成功逃生,没有一人死亡。死的都是孩子、老师以及外地来克市参加会议的同志们……
   上帝自有一双眼睛,在注视着每一个人。一直在设想:假如事先电工检查了肇事的照明灯,纱幕就不会起火;假如当时所有的安全门都打开着,人们就能够及时逃生;假如消防队员能够更早砸开密闭的大门,就能让已经跑到门边的人员获救;假如领导者有更多的责任心,不搞形式,切合实际地做工作;假如灾难发生的时候没有“让领导同志们先走”这句话……
   再多的假如都已经没有了意义,逝去的生命不会再来,只有我们这些无干的人在这里缅怀他们。灯光中,双手合十,但愿冤死的灵魂能够感知到祝福。
   面对一切重灾大祸、天灾人祸,也许人们选择了遗忘,时光的沙漏总是会洗去血色和痛苦的。但我想,如果愿意,还是可以记住,也是应该记住的。这样的人祸本来可以防患于未然的,是可以用责任去杜绝惨剧的。
   个体生命,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渺小庸碌,风过无痕,然而对于每个人来说,对父母来说,每个家庭来说,它至高无上,值得永远的珍惜和尊重。
   12月8日在这里,已经是形同灾难的代名词,据说克市的人们改变了沿革已久逢双日子举行婚礼和贺喜的习惯,他们害怕回忆起这个表面祥和喜庆的日子。
   怀着一种不能忘却的痛,一个健全的社会,是不能对曾经的往事完全淡漠的。“向前看”的理论,不能拒绝作为人类自己对自己过失、错误以及罪孽的救赎。
   灯火辉煌处,风过应有痕!
   妹妹每天都忙忙碌碌,她负责一个国家级的课题研究,说好请温州的几个专家来克市:买好了飞机票,忙着定宾馆,布置会议室,忙着寻找好一点的旅行社。
   接着,第二天,就听到了温州高铁动车的事故,专家们又忙着全力以赴鉴定逝者,救护生者……
   面对这个一贯失声失忆的民族,我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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