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短于一日(组诗):一生很长一日很短

时间:2019-02-14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他常说      犁耙水响。水还有些浸骨,   他就光着脚,将农事像鸭子赶下田   “地不能久闲”   就像农具,   搁置不用会生锈。”他常说。
  
  鞭杆抡圆,但鞭梢从不落在牛背上;
  牛眼里,他常看见多年后
  被青草簇拥的自己――
  “生而落户在村,
  一辈子在泥水里混,
  都不容易呐。”他常说。
  
  撒肥的时候,他的手里像拿着一把
  开阖自如的折扇:江南杏花雨,
  将他的身影下得满坡满畈都是――
  “人勤春早;土地的古老记忆,
  从来只有劳作才能唤醒。”他常说。
  
  麦黄时
  
  麦穗像顶箍,只几针太阳的线脚,
  就把山坡纳黄了。
  他修整着马车;马在椿树下刨着蹄子。
  
  割麦带插秧――杏黄天的农事,
  可真叫针尖对麦芒。
  然而他不急;他修整着马车,
  用皮革和钢丝把辕套牢。
  
  操外地口音的麦客,腰扎钩镰,
  急匆匆从村前走过;
  他继续修整着他的马车――
  把车辅加固,轮轴浸濡润滑油。
  
  他说:风里雨里,土地熬到今儿不简单,
  那枚麦垅的勋章,
  就让它多戴几天吧。
  
  教科书
  
  读书不多,但他明晓作物拔节、他蘖的原理。
  二十四个节气,
  像他的骨节,
  哪块潮湿,哪块干爽,哪块隐隐作痛,
  他都一清二楚。
  
  花生地里守夜,他教给我听拱地的声响,
  分辨渔火和磷火的颜色――
  月亮在帐顶上移动,
  萤虫一闪一闪,像是他打给我猜的谜语。
  
  他谙熟土地之阴阳,但从不明示给我们。
  他常说:劳动在思想之先;
  劳动,是生活的源头。
  
  守望者
  
  电话牵进村里,招徕了那些
  嗓子粗浊的机械。
  土地生出的孩子,像雨中的荞麦花,
  一打就散。
  
  他老了。一夕之间,
  农业改头换面。
  长时不套轭的牛肩,新毛长得
  比荒草还密。他的手闲下来,
  但比忙碌的时候还无处可放。
  
  农活像风车口的秕谷,给吹远了;
  风湿一如湿雾,渗进他的关节里――
  他老了,将村前的山坡一天天看远。
  有时,拄着手杖,到田头去走走,
  他就觉得是一个退役的老兵,
  凭吊着曾经打仗的战场。
  
  命名
  
  树前屋后,那几亩国家分给他的地,
  他都给取了名儿。
  有时,村人碰见他――
  “哪去?”他手一指:“团球”。
  他说的是机台旁那块
  像磨盘一样圆的田。
  
  这是形似。更多的名儿,他用
  “意会”去指称――
  北山脚那爿弯地,叫“春风腰”;
  而窑头一块阴湿地,则叫“文革”。
  
  名儿磨出了他手指上的节疤。
  名儿活在野外,
  但总含濡在他的口中――
  他像熟悉自家孩子一样明了那些
  田地的胃口和脾性。
  
  如今,他离开这些垄亩十多年了,
  他的名字差不多不再被村人提起;
  然而,他给土地取的名儿仍在沿用,
  庄稼代替他,
  一年年,活在他的命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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