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境 李 钢 一 我似乎总在行走，沿着今生 我预感有一种地带，存在于某个高度，等 我进入 它应该拥有蓝色，那蓝色，比海蓝更高，
而比天蓝蓝得更深
那高度，当在欲望之上，杂念之外
从那儿飘来的云，视我为一粒灰尘
它已经诱惑我了，虽然它在我视而不见之处
我寻找它，虽然我不知为何寻找，向何处
去寻
我只知道
倘若世界小如我的心脏，它就在我心中
倘若我的心像世界一般辽阔，它肯定就在
世上
我听说寻找它的人，不能用脚，要用翅膀
飞翔
我想起我的翅膀存放在我的梦中，但不知
是哪一夜的梦
一切要发生的，将在该发生时发生
一切要到达的，将在该到达时到达
二
长长的跋涉之后，我卸下鞋和双脚
同时，在那个夜晚的梦里获得了翅膀，高
高飞扬
我在天空遇见了风，遇见了云和太阳
我到达了从前可望而不可及的高度
我明白了人为什么要羡慕鸟
鸟不是动物，鸟是空中的境界
飞翔原来如此快乐
我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盈自如，如释重负
我应当感谢我的经历和年龄
是它们组成了我翅膀上的羽毛，让我飞起
我应当感谢地上的生活，它让我有了飞翔
的愿望
我还应当感谢我留在地上的双脚
是它带我行走，让我走进有翅膀的梦中
从前的行走原来是为了飞翔
祝福所有收藏着翅膀的梦
祝福所有寻找梦的人
我在飞行中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我俯视，发现我的内心竟如此丰富
它真如大地一样开阔
河流蜿蜒于其间，森林生长于其上
群峰叠错，绵延不绝
那些交叉在林间的小路，曾让我多次迷失
现在竟看得如此明白
那湍急的流水，险峻的山巅，曾让我望而
却步
如今竟能一掠而过
我仿佛已知，人在地面上行走时
其实也正在自己的心路上行走
那么此刻，我究竟飞行在天空
还是飞行在自己的心境?
世界的道路也就是心境的道路
心境的天空也就是世界的天空
四
我看见了那片让我神往的蓝色，真山真水，
一尘不染
我知道这里仍是人间，但绝非俗世
我要降临
我欲作最完美的解体，以雪花的形态降临
那是我儿时冬目的憧憬，是今生所有愿望
的愿望
当我的愿望实现之时，我将在空中任意舒展，
随风飘舞
像神采飞扬的思绪，像壮丽洁白的颂歌
无声之歌
在这样的地带，面对这样的蓝色
这是唯一的方式，也是生命的过程
我降下，落在寂静的山峦上，连成一片
仍然是今生的我，却获得重诞的感觉
我仰视，仍然有无数的我在空中飘落
纷纷扬扬。那么纯，那么干净
我在寒冷中领受到一种彻骨的畅快
我领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晶体状的净化
五
太阳照耀在我身上，我在融化
那太阳，它让我的每一个祈愿都能得到满足
我正在融化。我的身体发出细微的响声，
内心充满喜悦
融化使我产生力量，使我的生命产生奔放的
冲动
而我的生命注定要选择水的形式
这就意味着，我必须选择流淌
是的，选择流淌
我存在于流淌中，我的肢体清亮透明，无拘
无束
这是奔涌跳跃的时刻，激情肆意泛滥的时刻
前方再无任何障碍
我从陡峭的崖壁上倾泻而下
我渗入厚厚的泥土，又从岩缝溢出
我仔细亲近我所流经的每一个地方，抚摸
每一块石头
我从植物的根部流过，我生命的一部分注
入到它们身上
草木因此而绿
我选择了水的形式
我体验了生命的自在
六
我今生经历了行走、飞翔和流淌
当我需要静止的时候，让我临近万古之蓝
我已体验过行走的艰辛、飞翔的超越、流
淌的自在
当我需要智慧的时候，让我面对万古之蓝
在这样的高度
这液态的、平静的蓝色啊
它是很浅的，清澈见底，因此它很深
它是很深的，深不可测，因此它很浅
因而它就是智慧，它就是万古。它就是永恒
我正与永恒对视
是谁在永恒中邀游?是一群快活的鱼
是谁溅起永恒的波纹?是细小的雨点
是谁从永恒中探出身子?是一根根芦苇
是谁已整个插入永恒?是倒下的大树
接着，我从这一片蓝色中，看到了自己的
身影
看到了群山、雪峰、太阳和天空
万物聚齐
一切从蓝色开始
李钢：1951年生于陕西韩城。1983年参加第
3届青春诗会。现在重庆工业管理学院工作。
父亲(外三首)
亲爱的儿子 冉仲景
我无力为你购买汽车和道路
只好蹲下身来
把你松开的鞋带
系紧
刀豆
用藤互相纠缠
用叶互相击打
用锋利的豆荚互相杀伐
在菜园的舞台上
刀豆们正在
演出阳光四溅的戏剧
旁白：它们的结局
小菜一碟
两个比喻
伸出拇指和食指
试图拈掉镜中那根醒目的白发
结果，拔尽满头青丝
那根白发仍旧醒目于头顶
扛着扫帚出门
打算把巷底的黑暗清理一下
结果，扫掉的全是月光
只得摸黑回家
作业
孩子埋着头，专注于纸上的字
写了又擦，擦了又写
他是一个有橡皮擦的人
我得离纸张远一点，离错误再远一点
冉仲景：1964年生，重庆市酉阳人。1999年
参加第15届青春诗会。
在阳光下看远山的积雪(外二首)
阿 吾
午后休息在亚历山大
一边晒太阳一边看远山
零散的积雪特别耀眼
心情却平静如湖面
随波飘浮的一根独木
三百年前或许就在某片雪下
春天开花、秋天落叶
何曾预见后来的居所
昨天我还在海湾躲雨
今天就在阳光下暴露无遗
全身心的畅快
准备好明天的不测
远山的积雪
足以安慰曾经的沧桑
乞丐
如果有一天你变成乞丐
你敢不敢正视行人的眼睛
敢不敢正视自己肮脏的双手
如果有人把你这个真实的乞丐
当成行骗致富的行家里手
你能不能忍住委屈的泪水
能不能忍住肠胃的饥渴
如果寒夜里地下通道睡满了人
你愿不愿意躺到街面上让风吹
愿不愿意用流尿来温暖身体
如果流浪异乡十年八年
你是否会牵挂不多的亲人
是否会梦见母亲的坟头杂草丛生
如果乞丐就是一些求人施舍的人
你敢不敢承认自己也做过乞丐
你能不能用信任去迎接欺骗
你愿不愿意用忍耐去化解折磨
你是否会学习尊重人性的软弱
现在一年就像一天
现在一年就像一天
这不是一种比喻
而是我生命的事实
此刻已是深夜
元旦在昨夜十二点
春节在凌晨两点过
清明节在早晨八点钟
端午节在上午十点钟
七夕在下午两点整
中秋节在傍晚六点二十分
重阳节才过去两个半小时
现在离冬至不到六十分钟
再上两节课将是明年啦
今年的往事都发生在今天
所有熟人的影子还在我瞳孔里
我手上还留有他们分别时的体温
他们对我的关怀正在我两耳间共鸣
我的新年祝愿是一年要像一年
阿吾：1965年1月生于重庆，原名戴钢。1986年参加第6届“青春诗会”。
在巴厘岛(外一首)
李元胜
骑着自行车追蝴蝶
和黄牛一起发呆
它穿着白色的内裤
潮水退去。露出更多的沙滩和花园
穿着拖鞋的巴厘岛
没心没肺地慵懒
我呼吸着海风和印尼味的英语
游泳，和同伴们喝啤酒
一直喝到海水冲击眼眶
我发现自己不在重庆，也不在巴厘岛
甚至不在自己的中年里
在一个梦幻到另一个
有那么多真实的细节
再来一杯
啊啊，我多么热爱着乌有之乡
却从来没有为它干杯
在尖峰岭
今夜，硕大的星星饱含水分
隔着层层薄雾
激荡的人间终于安睡
尖峰岭缓慢上升，带着露水
直到，我成为一座岛屿
就像往常一样，一切都在证明
你是另一座
众多的纸飞机
在我们之间，来回穿梭
这是大海也没能中止的
队伍，脆弱得随时像要断裂
细小得像悲哀
来回穿梭，永不停息
我的远离，只不过
徒然拉长了它们热切的旅程
李元胜：1963年8月出生于四川武胜，1997年参考第14届青春诗会。现在重报集团工作。
母亲的乳房(外三首)
王顺彬
高耸的时光已经过去
你悬垂，你坦露，你扁平，像茄子
褪尽了光泽。像苹果
漏干了蜜水。但仰望着你
我始终愿作襁褓中的婴儿，睡在
你的下面，用小手抚摸
用嫩唇啜饮。你沉默，你矜持
你无私，点点滴滴
养我成人。你包容着海，有着海的深沉
你孕育着小溪，用溪水
天天把我的心灵滋润。今天
我仍觉得，你芳香，你朴实，你没有倦容
让我的记忆光洁如初。多么的美啊
每次母亲掀开衣襟，乳房就献了出来
你就成为圆润的月
你就用乳汁把我照亮，让我热泪盈眶
让我扬起感恩的面庞
多么的神圣啊，那上面有中国的乳头
有世界的乳头呀!
桃花的自言自语
她说：我迫不及待地绽蕾了
虽然小如米粒，但内心
春天已经大得包不住了，你为什么
不来看看?她说：我准备
在明晚含苞待放，这是一生中
最初的惊心的刹那
你为什么不赶来面对我欢呼
她说：我的花都开繁了
如果你还不来，花期就过了，我就长成
桃子了。她说：如果那样
你将终生遗憾，我会一辈子嗔怪你
把嘴嘟得歪歪的
白菜旁的虫声
小小的虫声，并不隐藏在一株粗壮的白菜里
但我确实感到虫声的绿，雷同于白菜
那样的翡翠。我确实还感到，虫声的形状
也同白菜一个模样，瓢儿似的叶片
微微向里翻卷。我确实更感到，白菜的露水
一滴，两滴，三滴，滴滴滴在虫声上
虫声的露水，一滴，两滴，三滴
滴滴滴在白菜上。多么清丽的月夜啊
我站在母亲的菜地旁，看白菜
听虫声，心上的那一点黑，刹那就没了
紫色的下午
我坐在紫藤架下读诗
不贪婪，不急速。我只一个字
一个字地看。不像阅读
而像推敲，在一粒一粒地，砸烂
记忆的松果。那段坚硬的岁月
破碎了密封的壳。不少
愉快的事情露出了淡黄的仁。这是个
紫得很宜人的下午
我坐在椅子上，椅子允许我
将身子向左倾斜
以便靠近那些旧事，且慢慢地疗伤
王顺彬：1962年生，重庆人。2005年参加第21届青春诗会。
核桃村的雨(外二首)
唐 诗
核桃村的雨并不同于核桃的大小
每一滴都在飘飞，每一滴
都在舞蹈。核桃村的雨落在青青的桑叶
叶面是干净，叶背是阴凉，叶脉里
是晶莹的蚕的身影
和赶路的身影以及一些小小的慌张
核桃村的雨落在弯曲的河里
让风记住了那条细小的鱼
它周围的水竟是那么的宽广。核桃村的雨
落在一条耕牛的脊背，堆积的湿
压不住多如牛毛的经验，只能
让劳累细细地闪光。核桃村的雨
落在正在行走的山路上
有点斜，有点香，惹得鸟声
赶来一步一步地丈量。核桃村的雨
倘若真同核桃般大小
那每滴肯定来自核桃的肉
核桃的梦和核桃体内的天空。肯定
每一滴都有核桃的重量
都会把那些惦记着故乡的人打得生疼
困惑的夜
今夜，月光为何偏爱核桃村
虫声里。有几滴酒?有几缕桂香
还在绕着亲人飘荡?今夜
我为什么放下翅膀像一只鸟飞累了
轻轻地歇在一株母亲
一样的树上?今夜，不知何种原因
总是找不出雷声结冰的理由
和春光乍泄的痛快?更找不出故乡的野花
是开在诗中的这一行，或者
哪一行?今夜，大地白如纸张，我不明白
为何这么多的重压在了虫声
窄窄的肩上……
红雀
尽管天空很冷，一树的雀儿
却红得像炭火，藏在枝叶间，叽叽喳喳地
闪烁。我看着冰雪在内心融化
人一寸一寸地暖和。我甚至
看到枯草红润，石头的血液不停地汹涌
连野桃花也看得突然冒出个骨朵
连我的诗句也热得沁出了汗珠。这群红雀啊
让我已分不清它们和我们
只感到：有一批批阳光在提前来到
唐诗：1967年生，重庆荣昌人，2007年参加第23届青春诗会。
鸟的天堂(外一首)
程 鹏
着装朴实的麻雀，把窝筑得很高
编织着精细的家，它是我们村庄的村鸟
热爱麦粒，从河水中捡起一些小石头
消失在晴空下
带着桃花的喜鹊，在桑枝上跳跃
它有精巧的脚，金黄的脚爪
东院里喜事成双，西院里生下一个胖小子
躲在草垛间的姑娘，把心爱的儿郎往有月
光的地方带
照着花喜鹊的尾巴
这一声一声的布谷，在谷雨时节
它唤醒农家人的勤劳：布-_―谷，布――谷
它招来好雨，洒在青青的禾苗上
在收割场上，它噙来太阳，花花地照着
草丛中的金鹧鸪，森林中的啄木鸟
亲爱的纺织娘，鼓动着金翅的蝉鸟
我都能够把它们叫出来。它们在我们的村庄
把一个沉寂的空村复活过来
问一问，蜜蜂之鸟
肯带上黄花的黄，百花的白，到远方去吗
用你殷勤的纽扣，金黄的铠甲，尖锐的矛枪
嗡嗡嗡，把一个春天吵醒 好看的翠鸟，在河水的上游，到河水的下游
它飞过水面
银色的鱼穿梭在水里
天空中盘旋着一只鹰
如此朴实的村庄
一片蓝天，一片白云，一片树林
鸟儿眷恋着小小的山村
看到鸟儿就知道这世代的村民
村庄的味道
从花生的身上我们闻到阳光的味道
从槐树的尖稍稍冒出春天的味道
三月扶犁，从牛的身上就想到农民的汗味
盐的味道，从梁山到大垭口，挑盐的挑夫
我一下想到村庄的三十年，祖辈们的村庄
铺着大青石的小路，从千步梯到万丈岩
坠下山崖的担子
有谁闻到月亮的味道?当河水上升
我闻到洗衣妇的味道，漂白的皂角味
胰子的泡沫味
当山洪咆哮的味道，注入河床的胸怀
我这下看到，稻田被大水带走
从上游漂下的浮木，村民们的命运我闻到
三十年前我就知道命运来临
山村的各种节气，到大年三十的年味
祭祖的猪头，叩拜灶神爷，母亲把香插在
猪脚上
神明上有三尺厚土
我闻到母亲们的信仰，从她们补丁上闻到
锅巴的味道
从稻田的沉睡中就闻到冬天的味道
被堆在月亮下的谷草，看到狗在晒着太阳
它的身上有虱子的味道
但这是我的村庄啊，尽管从万物闻到了萧条
银装素裹
从凝结的冰上闻到雪花的美丽
一个村庄需要这些构成
需要特别的味道，它构成一个村庄史
从这些味道里我才知道它是我的村庄
它交给我做人的道理
我一回来，就暖进棉被的味道
这就是家的味道，在村民们的身上
程鹏：1980年生于重庆开县。2008年参加第24届青春诗会。
我一夜一夜地独坐
金铃子
我一夜一夜地独坐，我悄悄地想你
夜太静了，我真怕弄出什么响动来
怕我大叫一声，把它们叫醒
沉睡的荒野，那荒野上的石楠
我这个被大地诱惑了的人
命里注定需要忍受，我内心废弃的那条小溪
源源的水声
忍受那流经我嘴唇边的，多余的句子
金铃子：女，1972生于重庆垫江，2008年参加第24届青春诗会。
题意
现在让我说出
险峻的峡谷乡村城镇
100万三峡人
跟随缓慢上升的水位
开始的移民搬迁
这道世界级难题
说出搬运行走
手脚工具和迁徙
写出的题意
说出“搬”字的提手旁
“迁”字的走字旁
怎样把题意加深
一挑土一担粮
一块砖一片瓦
一只猫一头猪
一把椅子一张桌子
升高一步一步向上的石阶
而由低到高的脚印
题目里的攀升
故土希望昨天明天
甚至疼痛与幸福
只能阐释它
部分的深邃
不经意的开始
这一天阳光如一粒
红色鹅卵化石
屋顶窗口
嘈杂的街道
卖菜的板车
跟随陈年的面孔醒来
戴眼镜的外来人
当地人陪同
手拿竹竿记录表
穿着早晨外衣来到城郊
他们仔细记下
田亩的多少房屋的面积
和养鱼的池塘
甚至没人注意到
他们什么时候离开
这一天正是
三峡移民序幕的拉开
或者换个说法
历史的脚步在这一天
不易察觉地迈开
一道题目的破解
开始悄无声息地进行
打量
之后是一片目光
一片打量的雾气
工人打量老板的雾气
店主打量刚丈量
厅堂的雾气
巷子里的居民
打量上门的街道办主任
农民打量自家土房的雾气
刚开会回来打量村子
村长的雾气
它们弥漫
带给峡谷朦胧
我注意到部分的眼睛
在打量中凝结了
细小的水珠
注视变得含混
侧旁的脸
前边的钢岩和山路
与四周围拢的时代
影影绰绰
审视 猜度
思量事情怎样发生
你甚至听到
他们雾一样的身体中
算盘的珠子雾一样敲响
国家行动开始穿越
阳光和坦途就要到来
在心的深处
头顶的波光
很快早晨的土墙上
晨光浮现
迷惑则如墙角的阴影
慢慢退远
半山坡
新集镇已露出轮廓
小楼房像一张刚洗的脸
被低处的你看见
两者之间
一层波光
被向上的石阶催促的波光
一年年晶莹地悬挂头顶
不停地晃荡
那时最高水位线
175米比蓝天低一些
比现实高一些
那些日子
如梦如幻
后靠安置
开始了最重要的一次运算
从低处算出房屋土地
算出果树蔬菜和粮食
算出桌椅板凳
石磨 粉碎机
机驳船和柳叶舟
在高处算出面积补偿
生产生活
道路交通的便利程度
算出搬迁安置时间进度
用汗水算
用毅力决心责任和奉献
算用茧疤算用土墙
用砍掉的果树算
把大局和国家的考虑
作为计算的第一步
挖土机掀开峡谷古老地层的轰鸣
仍在算尘土飞扬的
进场道与山脊上的新地址
仍在算安置的土地
新的果园码头
期盼召唤
一天一个样的时代
仍算得多么忙碌
拆迂爆破
水位线下面
古老的街市楼房的根部
定向爆破的炸药
仿佛埋设好的减法
而起爆的口令
向下塌陷的门窗
楼道扶手墙面上脏乱的
痕迹多像岁月的减数
和大时代算式中
一次减法的开始
巨响在峡谷中回荡
烟尘腾涌当晚的电视节目
你看到熟悉的老楼
过时的愿望一样消失――
被减去是它们
最后的步骤
――你只剩下希冀的乘数
翅膀一样从心中向上飞
那些瓦砾断裂的砖石
散开在狭窄的街巷
和广场上
从高处看它们多像崛起的新城
扔在脚下的一张
揉皱的草稿
耐心
他是百万中的一个
未获许可没有政策性补偿
自建的码头
曾把他的心纠结成负数
政策不针对个人
一级一级一次一次
算盘上的珠子拨打
耐心始终正正相加
正数的温暖
一直包裹他负数的心结
看似简单的计算
责任与民生
感情和政策的计算
两年负与正言和
正和负挽手
坚硬在笑容中变软
个人和大局
成功实现转换
还不包括多年后
他的长安之星
响个不停的移动电话
不包括他的忙
和果园样的欢喜
外迂
外迁
1999年5月开始
一波一波的波纹
在重大变化的政策中航行
在表格语言中
荡起美丽的涟漪
省外外迁市内外迁
指标就是容量
县乡村
一只只携老带子的鸟
像从家乡古老树林的
枝头振动的翅膀
库区1075-多人10万多次
远飞越过犹豫迷茫
栖息进广东上海江苏……
11个沿江沿海省市
11棵茂盛的大树
筑满他们温暖的巢
越来越远的乡音成为
一片一片的树叶
我知道此刻
看到外迁的老人手指
香案上的一捧土
说那是故乡和祖宗
看到刚成年的孩子说着粤语
要去注册他的厂
你为何没有一点惊讶
阵痛
阵阵疼痛如何计算
峡谷胸腔传导
1599户企业 1013户的
破产关闭 1013次分娩的
咬牙与心的嘶鸣
如何计算
买断的工龄怎样算出
一次性补偿就业再就业
打破的旧饭碗
和企业与职工的安置迁建
能不能省略最后的小数点
而临产之前的
小心呵护
可以保留到哪位数
张望 询问 等待 不安
都涌向产房
直到微笑的天使从门内
露出了脸惊喜
立刻点燃了脸上的笑容
……减掉1013株过虫的果树
加出1013株新苗
厂矿重组厂房矗立
婴孩亮出他清脆的啼哭――
有一种解答叫降生
移植
而在城市集镇
安置点之间
还有一场为三峡机体
进行血管移植的
精密手术
测算过流量压力
地质状态的手术
毫米一样准确
划开山脊的肌肉
又把网状的管道与道路
在泥土和岩石中
动脉一样埋设
每一条水的电的声的汽的
血管就这样在三峡生长
而它们毛细的终端
都在峡谷期冀的眼神
和每一扇大门中
缝合
噢 更结实的血管
更蓬勃的血管
脱胎换骨的血管
保证三峡更有力心跳的血管
峡谷的山山水水之间
血液涌动
移民精神
用它乘以
工程的推进乘以店面
人气有限的
土地乘以三峡的明天
乘以民族的事业
把个人的算盘
乘到最小把责任甚至生命
作为因数舍弃和奉献
作为国家的积
一道令人感动的乘法
从三峡的秉性中
闪耀
“舍小家顾大家为国家”
十数年搬迁十数年精神
乘出了
高峡和平湖
乘出了世界的惊叹
乘出了民族的品格和风范
规划调整
当工程与安置规划表
出现数行空白填补
像仔细抹好
每一块砖缝的水泥
认真钉好每个接头的木楔
补充长调队伍在算式里
加减乘除
每行空白中
都有他们小心的数字穿过
百万移民的所有遗漏
就这样算出
百万移民的权益和利益
就这样连接出国家的等式
看吧 移民全过程
都是反复提炼
线一样精确的数学
而库区安稳致富的要求
正是一道道针孔
国家的数字从中
一一穿过
世界级难题
是怎样一道题目啊
比方程式更复杂
比开10次方更繁琐
得用百万移民搬迁
用土地房屋
泪水 离别 社会关系
设X建立等式 求解
中国历史上
最大规模迁徙
乡情和命运
最彻底的革命
三峡大地
每一人都是国家的
指头 都连着祖国的心
熟悉的邻居道路花香
下河换盐钱的生存方式
都得乘上零
安置房 交通条件 市场环境
发展空间 政策补偿
全部要做加法
异地 未知 新的
活法 尊严 承诺
奉献 国家工程
与家庭的顾虑比较
民族的事业
和个人得失平衡
所有列出的算式
最终全部相等
答案
是啊一百多万一百多个
一万 一百多万个1
就这样一粒一粒
种子一样在三峡岩岸
在珠三角长三角
渝西渝中撤播
现在――
不管是苹果还是梨
祖国的一面面山坡
散开的三峡水分饱满的脸
都是百万移民的
正解，不管是稻谷小麦
沿海内地大江南北
堆满的三峡人
收获的粮食
都是世界级难题的
答案
并非统计
重庆 17个区县
324个乡镇
2座城市 7座县城
101个集镇
湖北 1区3县
库区632平方公里
这些都不是
冰冷的数据
是一砖一瓦 一寸一尺
用汗水 一百多万双手
用一亿次搬运
浸泡 堆砌 推扛 搭建
演算的结果
是三峡的平方
是矗立长江之上的
空中花园
民族城堡
把这些数字分解提炼
一定是一场感动的
密集的大雨
把每一点雨滴还原
一定是粒
从每个三峡人眼睛和脊背
涌出的泪与汗
而把所有数字相加
一定是撼天动地的
国家行动
中国精神
是五千年华夏最壮阔的一部
史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