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答曾绍义问:快问快答

时间:2019-02-19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曾绍义:著名散文理论家,四川大学中文系教授。   韩小蕙:女。资深记者,高级编辑,作家。现供职于光明日报。      问:作为记者,记者之神圣职责驱使你在散文写作中,自觉地实现“文学使人更美好”(高尔基)的目的吗?请举例说明。
  答:是的,又是百分之百。
  我的文学座右铭是:“以文学推动天地人心的进步”,我一直是以此来激励自己写作的。
  新闻记者是个社会责任感含量极高的职业,曾经有这样一个故事令我刻骨铭心,是我做记者所追求的境界。
  《经济日报》记者许宝键,有一年到河南省和湖北省交界处采访。他发现两个相连的镇子非常有意思,不仅镇名一样,都叫孟楼镇,而且土地、人口、文化、素质、各方面的自然条件等等,基本上都相同。不同的是一个属于河南省,一个属于湖北省。属于湖北的这一个搞得非常好,老百姓家家盆满钵溢;属于河南的那一个差了许多,老百姓很有意见。
  经过深入细致的采访,许宝键写出一篇新闻《从孟楼到孟楼》,详细分析了以上情况,然后问出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两个镇子的领导都读到了这篇文章。河南这边的镇领导非常惭愧,认真检讨了自己的工作,发誓要追赶上湖北的先进镇,为老百姓造福。而湖北这边的先进镇也召开领导会,研究人家要赶上来了,我们要保持先进我们怎么办?结果不出一年,两边的工作都被促进了,经济都得到了大的发展,老百姓拍手称快。后来两个镇子自己出钱修了一条公路,把两镇连到了一起,当地老百姓感激许宝键,硬是把这条路称为“宝键路”――据说,这是全中国惟独一条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公路!
  我当时听了这个故事,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崇高感,觉得记者这个职业太神圣了,它甚至超过文学,可以直接推动社会的进步。我还听说经济日报、新华社等几个“大腕”经济记者,他们的报道曾经直接影响了国家某些经济政策的制定,这都是让我心向往之的!
  这也是我非常热爱新闻这个行业的原因。许多年来,老有朋友劝我放弃新闻,去当专业作家,一心一意在文学上发展自己。甚至有一次,安徽的女散文家王英琦批评我跨着新闻和文学,哪个都不肯放弃,是“浮躁”。
  我可真的不这么看。我无论是新闻写作还是散文写作,自己写作的终极目的,都不是为了个人谋得大名,赚得大钱,过优裕的生活。在这些方面,我真的很淡,不慕香车、美食、华屋、艳衣、珠宝、享乐……一个人再有资产,不也是一天三顿饭,睡三尺之地吗?而你如果能像许宝键一样,切切实实为那么多人做了事,改善了他们的生活和命运,那多有成就感啊!
  所以,我在自己的散文里,也一直是贯穿着这一条红线的。尽管有好心的朋友提醒我:你的散文受了新闻写作的影响,削弱了艺术的审美;你的散文太载道,应该更多地关注艺术表现力;你的散文目的性太直接,文字太直白,审美不足等等。他们的这些意见都好,我自己也确实反思过,且加以注意;但是如果要我放弃新闻大事业,单纯为个人去写纯艺术散文,我只能敬谢不恭了。
  再说一遍:我一直要求自己在文章中,力求跳出小我,获得一种大我的人类意识,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以一己的倾吐表现出人类共同的情感与思考。在历史长河中,个人只是微尘一粒,毫不足道,他的价值在于:哪怕只有一点萤光,也尽可能地去照亮别人!
  不单是我,我们新闻队伍中的许许多多人,都是这么做的。新闻行业的确是一个以天下事业为己任的行业,我在这个行列中非常带劲,获益良多!
  问:作为高级知识分子的后代,你认为父母高层次的教育对你写好散文有直接的关系吗?请举例说明。
  答:是的,大有关系,尤其是在早期,青少年时期。
  我的父母都是解放前的大学生,在当时的社会文化状况下,是非常少数的高级知识分子,不像现在大学生每家都有而且找工作都难。然而他俩又双双参加了革命,是中共地下党员,在北平的大学里搞学生运动,抗战胜利以后,北平地下党力量很强,“第二条战线”的斗争开展得轰轰烈烈,我们家现在还有很多老照片,比如“反内战、反饥饿”大游行的照片,上面不仅有革命者――青年学生、市民等等,甚至还有国民党宪兵持枪的身影。
  北平解放时,中国人民解放军缺乏高级知识分子,党组织派我父亲带领一批大学生参军,于是我父母又双双参军,直到上世纪50年代随着部队整体转业,又回到北京工作。
  这就决定了他们的正统观念,既是共产党一手培养出来的干部,信奉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一路跟党走,同时从小就受到的中国文化传统教育,也潜移默化地流淌在血液里。因此,也就决定了我们家的政治和文化氛围,从我开始懂事起,我接受的所有教育都是正面的,报纸广播上说什么我们就跟着做什么,真心地拿自己当社会的主人翁,真心地改造思想,真心地斗私批修,真心地革命,等等。直到现在,这些正统观念还是我身体里面的骨骼,我的人生态度、是非观念等,还根深蒂固地指导着我的人生。
  当然跟这个动荡的社会一样,我们家也经历了不少坎坷和苦难。父母在他们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尽最大可能呵护和保护着我和哥哥、姐姐。我记忆最深的,当然是十年浩劫。
  1966年“文革”骤起,我当时12岁,小学五年级。父亲很快就被揪出去批斗了,于是我成了“黑帮子女”,受到歧视与欺负自不待言,宿舍大院的家庭都不跟我家来往了,孩子们也都受命不许跟我说话,有的心肠比较恶的还一见面就骂。人都说小孩子单纯,其实并不完全是,我那时就有个“对头”,是我们班的一个女孩,自己功课也就中下等,却一向特别嫉妒我功课好受老师宠爱,老是千方百计给我使坏,可她又不能摁着我的手不叫我得100分,于是就越加怨毒;终于她盼来了“文革”,什么都颠倒了,她兴奋得发狂,整日以带着孩子骂我为乐事――多少年以后我明白了,“文革”中的许多成人也是同样的表现,他们哪儿是“捍卫无产阶级革命路线”,纯粹是要把身处社会底层的怨毒发泄出来,要把上面的人整下来取而代之,他们从心底里盼着社会大乱,好在乱中浑水摸鱼捞一把。
  当时我母亲是北京市委党校的教员,她没有被批斗,而且她有一间办公室,有床可以住,于是她就把我带到党校去住了。
  办公室成了我避难的港湾。没有同龄人玩耍,书成了我的同伴。母亲是搞党史的,有很多革命书籍,如《星火燎原》、《红旗飘飘》、《联共(布)党史》、《长征故事》,还有方志敏烈士的《可爱的中国》等,这些书在那场浩劫中还算是可以免遭焚烧的。我就一本一本地阅读,当然主要是看故事,不好看的部分,比如理论分析和套话什么的,就跳过去不读。
  12岁的小孩子,还不懂得什么叫“学习”,但这种囫囵吞枣的读书也是有用的。也就这两年的浸淫,等1968年“复课闹革命”时,我重新回到学校,再拿起笔写作文时,自己也惊奇地发现,我的文章比起同学们的明显地高出了一大截!他们还停留在小学五年级的水平上,而我,已经进步了一大块,这优势使我的语文和作文成绩一直保持着第一。
  而且现在看来,我的世界观的形成,我的顽固的“正统观念”――“文以载道”、“天下为公”、社会责任感等等,还有自由、平等、博爱、民主、进步等等,还有大公无私、助人为乐、先人后己、甘于奉献等等,也都是在那些革命书籍的教育之下形成的――我个人认为,这些对写好散文,比文字、技巧更为重要。有灵魂的高贵才有散文的高贵。
  问:你认为中国散文目前最需要的变革是语言及文体形式的“革命”吗?如果是,你在这方面有哪些实践?
  答:不,我不这样认为。以我个人的文学信仰,我始终信奉“文以载道”的传统。我坚定不移地认为:文学的最高境界是推动人类的文明进步,这也是我从事文学写作的目的。这在前面已经说过,不再重复。
  自从上世纪90年代散文勃兴以来,相对于战争年代、“文革”前和“文革”中的散文写作状况,我们近十多年的散文创作,进步是巨大的,这是谁都看到并承认的现实。我也热烈地歌颂这个得来不易的美好局面。
  分歧在于,有一些朋友认为我们的思想还应该更“解放”一些,干脆抛掉散文所负载的所有社会内容,只为散文而存在,为形式而存在,为语言而存在。而我认为,艺术元素的提升与充盈当然是极其极其重要的,但是文学永远不可能摆脱掉它的社会责任――因为文学就是这样一种存在,它就是为推动人类的文明进程、历史进程而存在的。
  看看那些世界名著、文学大师,他们留下的全是具有深刻社会内容,影响当时时代思想走向的作品,从而才名垂青史,被后人一代又一代阅读着。若是抽掉其中的思想、社会、时代的内容,光剩下技术层面的文体形式和文字,我相信即使其形式再新颖、再前卫,语言再美丽、再纯粹,也不能够与那些沉甸甸的名著并列。
  我也相信,世界上有才华的人太多了,历史上纯美意义的作品肯定也是多如浪花,每个时代都拍打着阅读的堤岸。可是为什么留下的是少而又少的呢?显然也是这个道理,历史需要的不是“雕虫小技”,而是洪钟大吕。
  所以我坚持强调文学――散文的社会功能,永远强调。
  当然,万事不可偏废,我也认为探索散文的美学因素,把我们的文章写得更具艺术美感,一级一级地登攀上艺术的天梯,也是我们所应呕心沥血追求的。王国维先生提出的艺术三境界,应为我们所时时重温: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问:你认为你最好的作品有哪些?为什么?(你心中最满意的标志和条件是什么?)
  答:过去在检点自己作品的时候,我曾跟几位文友说过我的一个观点,现在我也愿意非常敞开地在这里说出来:我早就发现了,一篇作品写得好不好,作者自己内心里是最明白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写作有时是很神秘的,是作者自己打不开、抓不住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写散文完全不像解数学题,只要按照每一个步骤解下去,不出错,最后总能完成。不,散文哪有对不对,错不错啊?神龙见首不见尾,斜辉脉脉水悠悠。
  我写散文是有了感觉才写。什么是感觉?就觉得心里积聚起一团气,盘旋着,冲撞着,堵得你坐立不安。你得想法把这团气排出去,用最大的功力,挑选最好的方法、最精到的结构、最畅快的语言,不然它就不走,你就痛苦。什么时候你写出来了,写好了或者说是写到你的最高水平了,它才离去,放你一马。这团气你要是释放得好,你这文章就会比较好,反之就疙疙瘩瘩的不尽意。
  我这么说有点神,可它是真话。我自己觉得释放得最好的,在早期,第一是《有话对你说》,第二是《悠悠心会》,第三是《我的大院我昔日的梦》;中期第一是《为你祝福》,第二是《一日三秋》,第三是《欢喜佛境界》;近年第一是《琉璃象奇遇》,第二是《做个平民有多难》,第三是《心静自然凉》。
  您可以看出来,我的创作追求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内容来说,由早期的青春倾吐,到中期的女性呐喊,再到近年来对社会生活的观察与思考;从艺术风格来说,从文字的绚烂、华丽,到越来越趋于平实。
  评论家们的评价和我自己的有点不一样,读者的评价与文坛的评论又有差距,当然这也是很正常的。最突出的例子有两篇,一是《欢喜佛境界》,二是《做个平民有多难》。
  对《欢喜佛境界》,著名学者、专攻散文的权威评论家和理论家刘锡庆教授评价最高,专门捎话给我,祝贺我终于写出大作品来了。后来在他编辑的散文集《精读文萃》里,又做了如下点评:“她以《悠悠心会》、《有话对你说》成名。但时至今日她写得最好、最精彩的一篇作品,无疑当属此文!它以‘遭遇’欢喜佛、一见而爱起笔,赞其‘死死生生’,考其因由流派,飞至大西北、见老婆婆并与之对话进入高潮! 由实入虚,写内心、抒情感、见精神,实为至文!”
  我实在是感激刘锡庆先生对我的鼓励,也赞叹他对后进如此提携!但我一直遗憾《佛》文还没完全把我心中的那团气抒发出来。当时写到最后部分,我觉得心里还有,还没倾吐痛快,可是我也特别明白我的功力就到那儿了,写不上去了。于是我就把它放到一边了。大约三个月以后,《十月》的王占君主编来约稿,我说只有一篇半成品,现在写不动了,要不请你先看看,等你提完意见我再改。占君主编看完说,这稿子还改什么呀?遂发表了。可见他的看法、编辑部的看法,与刘锡庆先生的看法是一致的。
  《做个平民有多难》是我写作以来,接到反馈最多、最强烈的一篇,实在出乎意料!该文2005年10月发表于《北京文学》后,即接到文学界很多作家、文友的电话、电邮,异口同声叫好,让我很吃惊。后来不久,《文摘报》、《青年文摘》摘发了前半部分,没想到的是,又引起新一轮反馈,我们报社也有很多同志来跟我讨论,表示支持我的观点。
  这促使我回过头来重新审视《平民》一文。它是一篇纪实体散文,我借着坚持骑自行车、和女儿一代的金钱冲突等几件生活中很平常的事,表达了我对社会的看法――很久以来,我和文坛大多数作家一样,对当下众多人一味追逐金钱、丧失道德和责任的人生态度,以及社会对此缺乏警示和正确引导,反而推波助澜的不良风气,有着自己的思考和批判。借着在这篇文章中总结自己的财富观,我把自己对待金钱的态度表述出来,有“五条金原则”:
  1、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
  2、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3、能挣会花,视金钱如粪土。
  4、成由勤俭败由奢。
  5、平民立场,简单生活,奉献人类。
  大概正是这些最贴近生活的内容,触发了读者内心深处的痛点。2006年2期《新华文摘》《散文选刊》全文转载了该文,还都上了封面要目,于是第三轮反馈又涌来了,这回基本都是普通读者,以市县级干部、群众为多。他们来信说:“你提出了一个重要问题,即如何对待物质和精神的问题,现在是只重物质忽视精神,应该展开一个全国性的大讨论。”“你把人人心里困惑、又不知如何对待的问题提出来了,这确实是一个国人都要严肃面对的问题。”还有人也模仿着我的文体,写来了《做个群众有多难》、《做个官员有多难》、《做个平民并不难》等长文。还有大学生向我忏悔他们因虚荣而乱花钱的行为,表示今生今世都不再奢侈。
  到目前为止,前前后后加起来,《平民》文已经使我接到几百读者的反馈了。在惊讶之余,我也受到深刻的教育:一些年来,我对文学有点悲观,总觉得在当下这个经济和建设的社会时期,文学太苍白无力了,比如对一个生机勃勃兴建起来的城市来说,文学之手连一块砖都拿不起来。所以我总在想还能有几个人读文学?总觉得自己的工作没有什么意义。这回,我可真看到文学的作用和文学的力量了!
  由此,我也深深感觉到;要想使散文深入人心,关键还是要与读者共命运。要贴近、贴近、再贴近他们的心灵,关注他们灵魂的渴望,感同身受,呼吸与共。这既是文学的责任,也是我们创作的动力和源泉。
  当然,我一点也不反对散文创作的多元化,而且特别珍惜今天这样开放的创作局面。我真心赞赏各路创作手法,尤其激赏创新的尝试。只要看到好文章,我都满怀欣喜并虚心学习,特别是对青年散文家而言。
  问:巴金先生说“艺术的最高境界是无技巧”,“人品和文品是分不开的”。你认为写好散文一定要有好的人品吗?散文是否可以直接体现作者作为“人”的生命价值?
  答:是的,我认为写好散文一定要有好的人品。在人品、文品、德品三项标准上,我认为人品最重要。人可以输文但不可以输人;人之安身立命的根基,归根结底不是文的成功,而是正人君子的品德和人格的成功。
  但是反过来说,这一个文学命题又是非常有意思的、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意味的――过去我们都爱说“文如其人”,可是有多少文学实践证明,文不如其人者大有存焉!
  有不少人品极差的坏人,可以写出很漂亮动人的文章。而且往往越是人品差劲的人,越爱用漂亮的言辞掩饰自己内心的龌龊。典型者如大奸臣秦桧,文章写得非常漂亮;又如明朝的大书画家董其昌,在中国书画史上地位崇高,而因为他为人横霸乡里,激起民愤,其家曾被乡民冲击焚烧;还听说大汉奸汪精卫也颇有才气,可惜因人废文,再不被人提起……
  这样的例子太多了,甚至都不是一个命题了。归根结底,从理论上分析,这是两个不同的评价体系,一个是道德评价,另一个是文学评价。不能用道德评价代替了文学评价,文学的评价更代替不了道德评价。
  具体到散文是否可以直接体现作者作为“人”的生命价值,我觉得也是大千世界,五色玄迷,天下攘攘,芸芸众生,各人有各人的追求,多元化选择。我只能说自己,愿意把这作为自己写作的准则,一生永远追求这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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