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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街】 走街串巷

时间:2019-02-21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宿舍里是朦胧的黑暗,只有台灯撑开了一片素白的纸。在这种环境下,可以最大限度地集中注意力,无论是读书,还是写字。   时间很昏沉,气氛很微妙,想象很喧嚣。   但一个人毕竟需要金色的阳光与空气。书页里没有这些,它的气息是陈年的,历史的,让人一闻就禁不住昏昏沉沉,醉在故事里头。大学的空闲和自由度都是极大的,因而我便这样暗无天日地过了很长的一段时间。然后,我的室友竹子实在忍不住了。
  一个下午,她在短短几分钟之内,监督着我换衣梳头,出了宿舍门,然后语重心长地对我教诲了一句:总是坐在屋子里不好。
  我甚觉有趣,说,你还不是一样。事实上,很多大学生都步入了宅时代,随大流而已。
  竹子赧然。但她毕竟比我热爱户外。每隔几天,她都带着她那银蓝色的小卡片机到校园里闲游。我们的校园很大很古老,有很多值得闲游的风景。比如巨大如电影场景的草坪,参天古木,雪白的北门广场以及古老的牌坊――或者,跑得更远些,到一墙之隔的世界里转悠几圈。我们的大学是一个半封闭式的地方,庭院深深,没有广播,没有聒噪。可静处读书,亦可随性离开,到那些热闹的地方走一走。因此,无论在什么季节,什么天气出去,都能发现几处很是有趣的新变化。比如,两南北向一东西向的三条大路,花迹已日渐深浓;再比如,竹园的水流渐渐低了,细长的竹叶也泛了黄,乘着凉风从每个人的镜头与眼眸前溅落;还有空气中渐凉的阳光,树木渐暗的年轮以及我们渐长的影子,渐长的时光。
  到了冬天,白日变得又冷又窄,像是穿了一双冰冷的薄袜子。我和竹子就这样走在某个冬日里,斜挎着德国三色旗颜色的帆布包,左手揣在兜里,右手攥着卡片机。
  经过长时间的夜晚模式,我不太习惯阳光了,只好微低着头,眯起眼睛。目光一移,掠过这被太阳灼烫得泛白的世界,眼皮下有钝钝的痛感。这样,我视野里的世界就产生了一种虚幻感,有些透明化和边缘扭曲。野外纪录片里的炎热天气往往是这样的,空气如水一般层层荡漾,让所有的物体和大地一起浮动起来。但这是寒冷的冬日,并不是炎夏啊――那么只好这样解释:我被那太阳灼灼的颜色迷惑了。
  而在这般情况下,我们的短途旅行又怎会不奇异呢?
  我们走出了校门。
  对于一个新生来说,大学校园就像一座不动声色的迷宫,你永远都不知道会在哪一隅发现一扇通往外界的门。一堵爬满常青藤残迹的红砖墙上也可能有出口,只是不知道那墙外是一条河,还是一片林子。寂静从墙外无声无息地潜入,间或夹带了一声懒洋洋的猫叫声。因此,刚开始的时候,我总是弄不清自己走到了哪条街上,是离我们的小屋子越来越远了,还是又回到了四堵高墙的外圈?我永远也认不出来面前这棵极高的树,是不是我从窗口看到的那一株。在那只有阳光和风出入过的窗口,我远远地认识了一棵树的树冠形状,却从来没有接触到它粗糙而富有雨水气息的枝干和根茎。
  有时我十分羡慕土地。它多么幸福啊,可以将每个人、每棵树的根都拴在自己怀里。当一个孩子踢踢踏踏走在大地上时,他就像一个满足的小宠物,在泥土柔软的怀中一遍又一遍逡巡、探索。而我们穿过一条陌生的街道时,似乎在绕着一条披在大地肩上的围巾闲游,时不时地眼前一亮,钻进那些藏着食物、玩偶和漂亮衣服的奇妙褶皱里。
  将逛街当作是一种旅行,这是很多人不认同的。――但我相信必然会有认同的人。谁说一条普通的街上就没有看点呢?看,美丽的圣诞树已在店铺中悄然生长。
  因为要欣赏,如同旅行一般,那就不能抱着赶路、购物以及消食之类的目的。所以我更愿意称这种活动为走街,比“逛”多了一分经意,比“赶”少了一分匆忙。琳琅满目的商品是一种风景,但它不是全部;路途不在长短,只要细心一点,再贫瘠的街道,总归是有看头的。
  我所说的贫瘠,不是贫穷,而是单调。由几种暗沉沉的线条和色彩构成的小街道,随处可见。一间小铺子就算是它身上很美丽的一幅装饰画了。不过尽管乏善可陈,谁知道那小铺子里,藏着什么宝贝?――打毛衣的老奶奶,晒太阳的家猫,挑玩具的小孩子――哪一样放在镜头里都是绝好的画面。没有反光板,没有化妆,取景最放松的姿态和最生活的面貌,制成我们记忆的小照相本子。
  我想,这个场景放到任何一个国家里,都相当温馨。
  当然,走在不同的街上,赏心悦目指数也有高下之分。最破坏街景的,是莫名其妙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的垃圾,目之所及便大倒胃口。而破坏力更强的,是无视周遭环境氛围,强行搭造起来的建筑物。一条街上最美的是光线、建筑与植物干干净净的结合,总有一些风格是固定搭配。一条野趣盎然的乡间小路旁出现一栋金属大厦,当然极不协调。
  走街的时候不需要戴着耳机听音乐。那样虽然看起来很有范儿,但会阻隔一些别的声音,一些绝不会有人录下来,却有别样一种迷人风韵的声音。我现在在广州读书,这座南方城市里很少能看到水道,只一条珍珠色的珠江平静地流过我们学校的北门码头,像是全城河流的一篇总结。而走在干燥的街道上,我总是有种听到淙淙水声的错觉。一回头,车流人流斑斓地淌过这个世界,声势浩大,却不留下一丝涟漪。
  有一次我看到一个女孩站在店铺的门口,穿着小外套、白色开衫和牛仔裤,像一页青春打开在那里,俏生生地装点了她身后明亮干净的大玻璃窗。但她不是无忧无虑的学生,可以肆无忌惮地欣赏一番橱窗里的商品然后回家。她是一个打工的孩子,没有假日,没有节日,却要因为这些日子在街头发着无休无止的广告单。她是鲜艳街景中的一个捧花者,是高台上的装饰绸带,是舞会里的一只白色气球,却独独不是享受生活的人。
  而我不敢将她纳入我的镜头。竹子说她觉得,被别人拍到照片,尤其是未经允许的偷拍,就像偷走了被拍者的一份记忆。这个人无意中的姿态、表情和情绪被记录在别人的相机里,怕是不会全然心甘情愿吧。
  因此我只将她作为一个形象,记在我的故事里。
  现在重新回到我们的短途旅行上来。竹子是我的固定旅行伙伴,我喜欢和比自己有经验的人一起做事情,可以学到更多的东西,而且超出了书本知识。比如照相取景,竹子可以把早点摊上的糯米饭拍得亮晶晶的,非常勾人食欲。而我可能就会拍出平凡无奇的一笼小肉包,且镜头颤抖画面模糊。人类的群居更大的意义不仅在于保护自己,还在于学习他人的技能,并以此为基础,进化出更高级的智能来。所以,两只远古遗族的小猴子,经过互相学习和自我省悟后,现在已经可以有模有样地拿着卡片机拍街景了。这样说可能有些伤人类的自尊心,但我们的确就是这样从蛮荒时代走过来的。
  街上有时候会不定期出现一些特殊的景观。一匹灰白的老马有可能会在你不经意间突然从街角转出,慢悠悠地晃着蹄子,像是从某本故事书里脱了出来,掉在这个城市里,这条与它格格不入的街道上;而在白天、黑夜以及昼夜相交之时,常常会有一位诗人在校门外人行道上出售他的诗集。他年纪很大,头发剪成老艺术家的样式,半长,花白。下雨的时候,他就扯一块塑料布,将他改装过的自行车以及上面的书筐都遮起来。他眯着眼睛,安静地坐在一旁的折叠椅上,不招徕顾客,像一个不会做生意的老学究。但大学生们很照顾他,听说有一次,校警维持秩序让他去别处卖书,一群大学生围了上来,在校警面前将他所有的诗集一买而空,然后扬长而去。
  很有热血青春的味道。如同80年代的海子他们那样。
  竹子会拍意境很好的照片,技术操作上我不如她。但我可以在回到屋子里之后,让眼睛依旧停留在那条街道上,像一对黑白蝴蝶,缓缓飞去,又飞回,凭记忆和感觉写下蝶翅上的细纹――那是街上的风沙和声音铭刻上去的。
  我向来相信,文字比画面更富有想象的空间。文字不在于如实地描述一件事物的性质和质量,而在于描述它的灵魂,使它在读者意识脑海中浮现,也许模糊了边缘,也许改变了颜色,却仍可以一眼认出来。因为每个灵魂都有它独特的气场,这些气场相碰,叠加,融合,从而构成了我们的世界。我们的世界,和书中的世界有着同样的元素成分表,有同样的水,同样的碳以及同样频率的呼吸。
  我们经常与书中的人物同呼吸共命运,不是么?
  因为这种对现实的不确定感,有时候,我觉得这条街是某个我看不见的人创造出来的。他居高临下地俯视这条街,挑剔地望着每一面墙和每一辆车子,随时准备伸手改上几笔。每个店主,每个顾客,每一个迎面而来的行人,在他的笔下都是有故事的人。以前我没有这样想过。大学以前的我走在街上,对每个陌生人都漫不经心,仿佛他们只是一个平面的有声有色的影子,只在我看到的地方出场,而当我回到家里时,他们便退居幕后,消失在我所不知道的黑暗里。在大学里,我学会了以更多的方式来看待这世界。比如我以前就从未将自己想象成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而现在,我看到一段段未来与我擦肩而过,留下具有历史感的背影。街道因为这些未来和过去而存在着,富有活力与真实感。无论这故事由谁书写,它属于我,这条街的某些美丽瞬间属于我,就够了。
  我喜欢这真实的街道。它让我感觉一座城市还活着,还与大地相连,这座城市里的人也还在大地上行走。
  王小波在《红拂夜奔》里说,一个人死了,他身上所有柔软的地方都会消失。
  那么,一座城市死了呢?是否所有的光芒,所有的声音,那些闲云掠影,那些落叶飞鸟,都沉沉地变作了尘埃,埋葬在我们看不到的地方。
  我很庆幸,可以和好友一同自由自在地走在如今活生生的街上,听车马喧嚣中夹杂的鸟语风吟,偶尔在灰色的路面上捡起大朵大朵火红的木棉花。仰起头,木棉树那无数的黑色树枝,梦境一般拢住了路旁的高楼。
  我想,我的一生还拥有很多条活生生的街道,其中大部分我还没走过,因此对未来有了更强烈的期盼,这种期盼是一种幸福感。栽满梧桐树,金黄色的大道,穿着米白大衣、戴着绒手套的淑女闲庭漫步;石板阶梯,路旁排列蓝色圆屋顶的雪白房子,海鸥在风向标上唱响爱琴海的神话;拥有五匹马的铜马车,高昂在步行街的街口;一边沿海,一边靠山的泥黄色山路,风猛烈地飞驰而过……
  人们总说月亮是不可靠的,如同人心一般。一条街,一座城市的变化要比它们缓慢多了吧,可它们终究会变样、消失。夜空中有一些黑迹,那是星球毁灭后的模样。地球经历过它的最后一瞬之后,不知会在宇宙里留下怎样的遗迹。也许,是一条闪闪发光绵延无际的尘埃之路,我们,还有所有曾在世上出现过的人们,依然在上面行走,身无一物。
  当我们回家,走上宿舍楼第四层时,透过那棵比屋子还要高的老树枝丫――我们看到,至少在这个时代,在地球的影子里,月亮从未改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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