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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弥【弥慧】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母亲在后山念慈庵里修行。   认识她的人都说她面善,平静,愈发有佛性了。但我觉得她的目光像一面幽微的湖水,上面有很多的氤氲,我能在这些氤氲里看到很多纠缠不清的雾气,它们被某种暗中的东西束缚。很多次,我想跟母亲说说,但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我怀疑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
  母亲对我职业的改变,并不惊讶,她说,弥慧,你觉得喜欢,就去做吧。
  我和母亲的关系,就像她手中的佛珠,被她念着、想着、抚摸着,但没有温度。这真是奇怪!我怀疑不是我的感觉出了问题,而是我缺乏对温度的感应。我对自己的发现很吃惊。我明白我的男朋友为什么离开我了,我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
  这才是我改变职业的原因。
  我想要找一个让我能感觉温度的人。
  那个下午,我遇到了乔安,这真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乔 安
  乔安说,看见你,我感觉温暖。这是个奇怪的人,我又不是阳光?况且我们第一次见面。不过,我喜欢他这句话。
  乔安继续说,喏,就像这些穿透玻璃的阳光。我立刻对他说的话开始降温,因为,他这句话迟了些,我早已想到是阳光了。这种不谋而合,我并不欣喜。不过,我对他说的那个“喏”字很感兴趣,这应该是一个拟声词,带着熟悉和亲切,可以把十万八千里的距离瞬间拉近,就像两个磁铁,啪地吸住了。
  这真是好的开始,我对拟声词有温度。
  乔安顺手转过藤椅,坐下,他的这个位置,是我的死穴。通常我让来和我聊天的人坐在视线拐弯的五十度,这个位置我测量过,是我岁数的倍数除以二得出来的,对方坐在那个位置,我就像空气一样自如。
  然而,乔安一开始就点了我的死穴。这真是要命!
  乔安说,弥慧?我不置可否,因为我的名片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弥慧/倾听你的声音。
  嗯――弥慧,我可以抽烟吗?乔安在说“嗯”的时候,压低了嗓音,稍稍停顿和稍稍拉长,然后戛然而止。我立马感觉到自己的心速随着他的语调一起飞翔,然后在没有防备的时候,啪地重重落下地。
  乔安说,你一定允许的。他啪按着打火机,蓝色的火苗燃烧着,他侧过脸将手中的烟点燃,阳光刚好照在他的脸上,散发着一层金子般的光芒。我能听到阳光在蓝色的火苗里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那些袅袅呼出的烟在阳光里嗤嗤地响着。
  我感觉到心里有什么在流淌,是水的声音,哗啦,哗啦,它们在拍打着我的左心房和右心房,浪花飞溅,似千重雪。
  我对这些涌出的拟声词欣喜不已,这是气场所产生的,我相信是乔安转动了位置所致。
  因此,我觉得这个叫乔安的男人,是来自某个星球的。
  我把这个有趣的想法告诉他,他哈哈大笑,嗯,我确实来自某个星球。那是一个经常下雨的星球,一年四季都是潮湿的,雨水滴答滴答的,水雾氤氲。
  我哈哈笑起来,住在那样的星球,人都快发霉了。乔安说,所以啊,我看到你,感觉温暖。因为你的星球阳光灿烂。
  我站起来,伸出手,欢迎来阳光星球做客。他的手很宽厚,把我的手握住,像在一叶小舟里。
  这是我的工作室开张以来,最有戏剧性的开始。以往,我会把闹钟放在对方的视线里,提醒他们聊天的时间是昂贵的,因为一小时付费五十元。需要聊天的人还真多,他们大多都是社会上成功的人士,看似朋友很多,要真正敞开心扉,真是困难。所以我的“弥慧/倾听你的声音”工作室正好迎合了这样的一群人。
  我的工作规则,不问对方的姓名,工作,哪里的,我只管倾听,适时发表自己的一些看法,寻找可以让我感觉温度的感觉。所以我和那些顾客就像浮萍一样,水轻轻一漾,就各奔东西了。
  静 心
  静心是乔安所要说的一个女子。那个下午,乔安抽着Daivduff,这是一种德国进口的烟,他问我,要不要试试?我迟疑了下,乔安把烟递给我,我用手夹着,吸了一口,立刻被呛着了。乔安笑了起来,静心比你聪明多了。
  我对这个静心充满了好奇。
  认识静心,真是美好。乔安的语气很缓慢。
  那么,你要说的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对吗?我问他。
  是的,那时,我四十多岁。遇到静心,就立刻被她吸引了。她身上散发的气质,让她在人群中鹤立鸡群。我去开某个会,她刚好坐在我旁边。她感冒了,不停地打着喷嚏,鼻水流的时候,泪水也流。她问,可不可以把你桌面的纸巾递给我?她没说完,就喷了我一脸。她狼狈不堪,急忙给我擦,真是抱歉――还没说完,又一个喷嚏。我站起来,说,我带你去医院吧。她说,会议还没开始呢。我说,你这个样子,还开什么会啊。
  我带她去看病,重感冒,要打针。静心死活不肯,她说害怕针插进去的声音。我笑她,哪有什么声音啊。再说,你又不是小孩。静心也笑,我又不认识你,干吗要听你的啊。说的是,我们不认识。
  我按住她的手,听话,医生打针的时候,不要看。她无计可施,只好乖乖就范。
  我们就这样认识了。乔安吐出一圈烟,有没有咖啡,要“蓝山”的。
  我拿出咖啡壶,给他煮咖啡,这是一个有魄力的男人,他的话有一种蛊惑,让人不由得心甘情愿地去听从他的指挥。我想,静心肯定逃不过他的。
  事实并未如我所想。
  乔安说,之后,我们就彼此相忘于江湖了。
  有一天,我去赴一个宴会,在饭桌上看见静心,同桌的人彼此介绍,我握着她的手,笑着,初次见面,请多关照。静心眼里也闪烁着笑,请多关照,初次见面。然而,我们的眼光在交汇时,突然像触着高压线,这种颤动像地震一样。
  那天晚上,静心喝醉了,她的一个朋友送她回去。我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紧紧地疼。这真是要命,我女儿都读中学了。我被这种紧紧的疼包围着,彻夜难眠。我想我是喜欢上她了。
  乔安接过我递给的咖啡,丫头,你爱过吗?我愣了下,丫头?嗯,还真是,他或许可以做我父亲了。
  爱过吧,我也不知道。我转动手中的咖啡,有点心不在焉。
  有心痛的感觉吗?
  没有。
  有恨的感觉吗?
  也没有。
  那就是没有真正爱过。
  倒是,乔安说的那些,我都没有。所以,我怀疑我是没有温度的人。我告诉乔安我的怀疑。乔安哈哈大笑,他站起来,走到我身旁,用手摸摸我的额头。乔安的手很温暖,像窗外的阳光一样。我心里蓦地生出一些渴望,像细微的火苗开始发出一些热量。但乔安只是轻轻停留了一会,就放开了。他笑着,温度适中,属于正常指数。
  乔安说,谢谢你,丫头。我要回去了。
  我说,静心的故事还没说完呢。
  乔安没有答,笑着,我建议你,不要叫弥慧这个名字。没等我问,乔安拿起POLO外套,就走了。
  弥 慧
  其实,弥慧不是我的名字。我的名字叫盛铭。
  弥慧这个名字是后山的云净大师给我起的,我十岁的时候跟母亲去上香。云净大师远远地看见我,就走过来对母亲说,施主,您的孩子很有慧根啊,我给她起个名字叫弥慧吧。母亲欣喜,向云净大师道谢。母亲说,云净大师,你可以给我也起个名字吗?云净大师看了看母亲说,施主请谅,我不随便给人起名字的。母亲有些黯淡,她是个清高的人,钢琴弹得极好,是当地很有名气的钢琴家。但我一点也没有遗传她的基因。这让母亲很遗憾。
  我就叫弥慧了。那时母亲已经跟父亲离婚了。我不明白母亲为什么要那样做,在我印象里,父亲很温和,他和母亲从不吵架。母亲问我愿意跟父亲还是跟她。我说,我不知道。母亲说,弥慧,你总要选择的。我说,我真不知道。父亲说,不要难为孩子,这样吧,宝贝,我们来做个游戏,我把你的眼睛蒙上,你抓住谁,就跟谁,好吗?我对这个游戏一点也不感兴趣,但我还是接受了。结果,我抓住了母亲。
  父亲就带着他的东西离开了,很平静,他们没有吵架。母亲一直没有再婚,退休后,她经常去后山的念慈庵,也不知道她去干什么。有一天,她回来对我说,弥慧,我要到念慈庵修行了。那年我刚大学毕业,分在政府的某个部门。我对母亲的行为一点也不惊讶,我说,妈,如果你喜欢,那就去吧。
  我觉得我和母亲的关系有些奇怪,不论对方征求什么,都是那句话,如果喜欢,那就去吧。
  乔安走后,我就一直想着他说的话,为什么建议我不叫弥慧?我喜欢弥慧这个名字,但我说不出喜欢的理由。
  阳光轻轻地退到阳台了,我懒懒地收拾茶几上的咖啡杯、烟灰缸,看见桌面的打火机和烟,我拿起来,是乔安的。要不要留着?想,也许这个男人不会来了,顺手把它们丢进垃圾袋。进洗手间清洗烟灰缸,看见镜子里的我,面色苍白。想起乔安说我温度适中,笑,我发现自己笑的时候很特别。我定定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用手摸摸乔安刚摸的额头,停留在那,觉得手心慢慢地开始发热,心里生出一些莫名的东西。我想起什么,走到客厅的墙角,打开垃圾袋,找出那包烟和打火机,我点上一支,不抽,像乔安一样把烟夹在手指,看着烟袅袅地由浓及淡,最后散去。
  我突然很想去看看母亲。
  慧 觉
  慧觉是母亲在念慈庵的法名,她至今还是带发修行。住持念慈庵的恩信大师说我母亲尘缘未了。母亲不解,请问恩信大师,我何以尘缘未了?恩信大师说,慧觉啊,你的身在庵里,可是心不在。母亲难堪地低下头,我的心一直在这里啊。恩信大师不再言语了,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母亲。母亲在她的注视下,说,恩信大师,让我再修行一段时间,等你认为我了却尘缘再出家,好吗?恩信大师说,出家在家是形式而已,不要拘于这些形式,做你该做的吧。
  这些是以前去看母亲时,她告诉我的。我说,妈,修行那么辛苦,跟我回家吧。母亲不肯,依旧青灯孤影,在山上过着寂寞的日子。有次我去看她,在下山的路上遇见后山寺庙里的云净大师,云净大师一眼就认出我了,他慈祥地说,弥慧,长这么大了,来看你妈妈啊。我很惊讶,距离那次云净大师给我起名,整整十五年了。我跟他鞠了个躬,云净大师说,弥慧,你妈妈不适合出家,她和佛没有缘。
  我怎么跟母亲说呢,她一心要出家,她一心向佛。
  我在念慈庵的后院见到了母亲,她穿着灰色的法衣,在扫院子的落叶。她裹在宽大法衣的身材依旧保持得很好,我见过她的身体。有天她洗澡,忘了关门,我看见母亲的身体,诧异了很久,真是美!我对身体的认识,就是从那时开始的。
  可是母亲的身体就像荒芜的田,我想这是她在念慈庵修行的一个缘由。自从母亲修行,我一直在悄悄地找原因。有次,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去父亲生活的地方。父亲和母亲离婚后,就调回他的老家,过了一年,他就结婚了。我问起当年他们离婚的原因。父亲淡淡地说,过去的事他都忘了。父亲老了,他的老和母亲比起来让人感到悲凉。我们聊天的时候,父亲的妻子走来走去不停地给我倒水、拿水果什么的。父亲歉意地看着我,我站起来跟父亲告别,这个给我生命的男人,是那么陌生,在我离开时,我看见他眼里浸满了泪水。我很想上去拥抱他,但是我没有。我知道有些情感在时光中已经变得很淡了。
  后来我遇见了母亲的好朋友清姨,清姨说,这些事,如果你父母不愿说,那就尊重他们吧。
  我走进后院的时候,母亲看见我,并未欣喜,她平静地说,弥慧,你来了。我看着母亲的脸,白净光滑,岁月的痕迹一点也没有刻在她脸上。她散发出来的气质,不是念慈庵的,是尘世的。难怪云净大师说她和佛无缘。
  这么说,当年云净大师给我起名弥慧时,是说我和佛有缘吗?我记得他说我有慧根。这个慧根,怎样去界定?而乔安为什么说建议我不要叫弥慧?
  母亲一边听我说着对这个名字的疑惑,一边扫着落叶。她说,弥慧,有些东西是你自己的,不要介意别人是否懂得。
  想 念
  我有些想念乔安,这是没有理由的。但我确实有过这种想念。其实乔安叫什么,我不知道,这个名字,是我信手起的。我给来聊天的顾客用ABC二十四个字母起名。而乔安,不过是乔和安的临时组合,完全是心情所致。所以乔安当然不知道我叫他乔安。
  确切地说,不是我想念乔安这个人,是想念他说话的语气和动作。我时常模仿乔安抚过我额头的那种轻微,那掌心的暖,让我长久地依恋着。我发现自己对温暖是如此饥渴。而我忘了,我是一个没有温度的人。
  我开始寻找乔安说过的那些拟声词,从电影到书。但,是徒劳的。
  唯一有感觉的,是乔安说的。这真是要命。而乔安,仿佛蒸发了一样。
  我不甘心。我试图寻找和前男朋友的一些温暖的细节,无论我怎样努力,都想不起。那些日子是怎么过的?
  我拿出父亲的照片,从我会走路到十岁前他离开我,一张一张地看,可我一点也想不起他对我的好,记忆里是大段大段的灰蒙,伴随着沙沙的好像蚕食桑叶的声音。
  我想我对母亲总有所依恋吧,可是不,我和母亲的日子清晰如掌中的纹路。
  我在想的时候,才发现,我缺乏那么多东西,拥抱,想念,爱……
  乔 安
  我生病了。乔安来的时候,我走路轻飘飘的。我去开门,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乔安说,丫头,你怎么了?我说,没什么,饿了,你随便坐吧。鼻子痒,我忍不住打喷嚏,转身拿纸巾。乔安说,你生病了?我说没有,是鼻子不舒服。他看见桌面上堆成小山的纸巾,走过来,轻轻一抱,我就像云一样飘在他怀里。乔安疼爱地说,那么轻,要多吃点。我带你去医院。我没有力气挣扎,把头伏在他怀里。他的外套带着风的味道,外面很冷吧?我把脸蹭到他的胸,我听到他的心跳,他身体散发的暖,捂着我的脸,一些液体哗啦像决坝的水,从我的眼角流下,它们随着乔安柔软的衣服渗透,蔓延……
  乔安感觉到了,他低下头,我把脸贴住他的胸,不让他看见。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像叶落一样。
  在医院,医生说我重感冒了,低烧,要打针,我死活不肯,我从小就怕打针,我宁愿吃很苦的药。我说,我怕打针的声音。护士在一旁笑,我打了那么多年针,还没听说打针会有声音的,那是你的幻觉。但我看见乔安似乎是愣住了,他定定地看我,然后按住我的手,听话,打针是没有声音的。医生打针时,不要看。那么熟悉,是他在和我说静心的故事时说到的,如出一辙。
  过后,乔安问我,丫头,打针真有声音吗?我淘气地说有啊,但不告诉你。乔安轻轻地捏我的鼻子,说!不说,就一直捏着。我伸手去挠他的腋下,他笑着举手告饶。
  我看着乔安滑稽的样子,很恍惚。这个人在我的生活里出现,是带着某种使命的,我的直觉告诉我。
  他逼我喝了一大杯开水,用手摸摸我的额头,嗯,没事了。你还想听静心的故事吗?
  我轻轻地按住他停在额头的手,点点头。
  爱
  乔安说,我狂热地爱着静心。这种狂热,是我无法抑制的。这种情感仅此一次。我不知道爱她什么,总之我想见到她,每时每刻。可是静心并不是这样,她像一杯水,我感觉不到她的温度。但我觉得,这杯水,会慢慢热起来的。
  当乔安说到温度,我的手慢慢放开了,因为,我按着乔安的手像火炉一样发烫,我觉得那应该是低烧所致。
  在和静心的几次见面中,我们感觉就是彼此。这真是不可思议!乔安把烟放在烟灰缸的边沿轻轻地弹了下,很优雅。那天晚上,我吻了她,她刚开始是抗拒的,后来,慢慢地回应了。
  你知道被回应的感觉吗?乔安突然问我。哦――我只发了一个词,乔安就说了,很幸福!他的眼里闪烁着光芒,是爱的。
  我在乔安的光芒里看见那个静心,这个幸福的女人。我的心莫名地疼了一下。
  接下来的那些日子,我们就像两辆脱轨的火车,爱的喜悦遮蔽了危险的方向。我竟然做了一件让我一辈子无法安心的事。乔安低下头。
  我隐约感觉这件事的严重性,我在等乔安说。可是他却把话题转了,他说,丫头,好好照顾自己。他在我的手心拍拍,轻轻掠过,就走了。我追上去,拉住门把,乔安看着我,低低地叹着。我听到他的声音,我杀了她。
  我握着门把的手僵住了,一种彻骨的冷从脊椎飕飕地升起。乔安说,我杀了她,她也杀了我,我们彼此杀死对方。这真是奇怪的说法,我不知道他说的这个“杀”是什么?乔安说,我们因此获得了重生,以前那些日子,都是为了我们要相见而铺垫的。哦,我应该听懂些,还是爱吧,从灵魂到身体的。可我们并不快乐,我们为此痛苦不堪。我们错了,有些爱是仅止于爱的。因为这样,我们再也回不到从前各自的生活了。她离开了,杳无音信。
  我的手机响了,是父亲的妻子打来的,她告诉我父亲病重,速来。
  父 亲
  看见父亲,我的泪水就落下来了,我发现认识乔安之后,我慢慢变得有温度了。
  父亲不过六十出头,可是他的苍老和他这个年龄是截然相反的。他过得并不幸福。这么多年来,除了过年过节我给他电话,我们基本没有来往。我不知道他和母亲怎样,但我从父亲的妻子看得到,他是没有自由的。真是可怜,我在心里替父亲悲悯。
  父亲伸出他的手,我看见他开始缩水的手,老人斑像丝瓜藤一样蔓延。我的喉咙哽咽着,紧紧抱住父亲。父亲在我耳边发出像气息一样的声音,宝贝,我想你。听到父亲叫着我小时候的昵称,我哇地哭出来了。我说,爸,爸,你知道我有多想您吗?我在晚上抱着你送给我的布娃娃睡,我在梦里叫您,在心里叫您,我坐了很多次火车去找您,我在你的楼下看您在阳台晾衣服,在阳台抽烟,在阳台拉二胡,在阳台淋花……傻孩子,你真是傻孩子……父亲颤微着用手拂去我的泪水,可是它们不听话,又哗地涌出来。我一边用手抚去父亲那些藏在皱纹里浑浊的泪水,一边说,爸,我爱您!是的,我爱您!这是我第一次说出对父亲的爱。
  父亲的病其实在上次我去看他时,就已经是晚期了,可是他并没有告诉我。父亲等我情绪静下来,说,弥慧,你不是想知道我和你母亲离婚的原因吗?我看着他气若游丝的样子,摇摇头。父亲说,傻孩子,我们是因为爱而离婚的。这真是一个让人惊讶的原因。为爱离婚?父亲说,是的,我和你母亲很相爱,可惜,我们的身体缺乏温度。直到有一天,你母亲说,我们分手吧,在有生之年,找到让自己有温度的人。我一直都尊重你母亲,所以也尊重她的选择。我很惊讶,这就是你们离婚的原因?父亲点点头。我忍不住问了一个难堪的问题,爸,您找到让您有温度的人了吗?父亲艰难地露出一丝微笑,其实,温度只是一种抽象的感觉,你感觉有就有,没有,也可以感觉有。父亲说完这句话,就进入弥留之际。我很后悔,没有告诉母亲父亲的病情,但是我想,有些见面还是不见的好。
  我也没有告诉母亲父亲走的消息。
  温 度
  夜很深的时候,我还伏在阳台,抽着乔安留下的烟。我模仿他抽烟的姿势,他弹烟灰的动作。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喜欢他叫我丫头,喜欢他摸摸我的头,他温暖的手,他的笑……我似乎慢慢对温度有了感觉。我诧异这种感觉。
  我想起父亲的话,他说他和母亲很相爱,可惜,他们身体缺乏温度。这么说,我缺乏对温度的感应,也是他们遗传的。但是遗传学里并没有这种说法啊。我觉得母亲应该可以给我一个很好的解释,因为,是她提出离婚的。那么,母亲一定遇到过让她有温度的人。那么,当年母亲离婚,是因为外遇。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我的母亲那么善良,那么温和,那么高贵。不是的,我立刻打消这样的想法,母亲是因为找不到让她感觉温度的人,所以才要遁入佛门的。一定是这样。
  我去念慈庵找母亲,在门口得到消息,念慈庵正在闭斋。这么说,我要三天后才能见母亲了。
  我想去找乔安,这是我第一次想去找他。可是我并不知道他在哪里?可是乔安就来了。这真是让人惊讶。乔安说,你去哪里了?我来找过你。我没有把父亲走的消息告诉他,我知道,有些人有些事是不需要说的。乔安摸摸我的头,你一定遇到什么事了?我说,没有啊。我突然想起什么,问他,你说过,建议我不要叫弥慧这个名字,为什么?
  这个名字不适合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只是感觉?
  嗯。
  那你想叫我什么?
  丫头。
  嗯。
  我想知道你说杀死静心的“杀”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么意思,爱太重,只有这个字可以承担。
  嗯。
  你为什么不去找静心?
  找过。她要不见就会有办法不让我见。
  她为什么要这样?
  不知道。
  如果再见她呢?
  爱是不会遗忘的。
  静心是她的名字吗?
  不是,只有我这样叫她。
  为什么叫她静心?
  嗯,这个不能告诉你。
  弥 慧
  三天后,我见到母亲。我觉得我和母亲越来越清静了,这是不是佛性所致?我把父亲给我的木质小盒给母亲,告诉她是父亲让我给她的,并告诉她,父亲走了。母亲接过,沉默着,她打开盒子,是一缕长发,因为时光的流逝而变得干枯了。母亲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我不知道这缕头发的含义,但我知道,这是爱。
  我问母亲,既然爱,为什么离婚?我以为她会说出和父亲一样的原因。但不是。母亲说,我爱上了一个人。我的心怦地被什么撞了下,硬生生地痛。真的是母亲有外遇!我有些悲伤。我爱上那个人,才知道,原来爱的定义是很多种的。一个人一生能遇到这样的爱,就够了。母亲幽幽地说。我听不懂,我说,既然你和父亲离婚了,为什么不和他在一起?因为太爱,怕爱会碎了,所以宁愿放着。母亲的话似乎很遥远,悬悬地挂在空中。我懵了,我开始怀疑母亲所说的,一个正常的人怎么可能这样?可是我确信,在这个世界上有很多我不明白的。那就不要明白了。
  后来,我在后山的念慈庵里见到来上香的母亲和乔安,他们在一起确实是为彼此而生的,只是他们用了十五年的时间去等待。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人的一生,能找到和自己温度匹配的,即使时间再漫长,也是值得的。
  这也是我为母亲所做的最值得的一件事,如果不是那天,我去看母亲,可能结局就不是这样了。
  那天,我去念慈庵看母亲。母亲睡着了,睡得很安静。我坐在她的身旁,看着她。我对这个给我生命的女人,开始感觉她的温暖,她的好,她的疼爱……我知道这是乔安给我的。我在母亲露出的底衣里看到一个玉坠,我觉得好奇,出家修行的人是不戴这个的。难怪恩信大师说母亲尘缘未了。我轻轻拿出来看,玉坠上刻着“静心”两个字。
  再次见到乔安的时候,我告诉他去后山的念慈庵找一个叫慧觉的人。乔安很奇怪,我为什么要去念慈庵找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我说,这是佛的意旨。乔安拍拍我的头,真是个怪丫头,好吧,我去。乔安走的时候,我说,可以抱一下我吗?乔安笑着,像小孩一样把我抱起来,转了一圈。我张开双手,快乐地嚷着,还要再飞一次。
  那天,太阳很大,我手搭凉棚看着母亲和乔安走出念慈庵的大门,看了很久。听到有人叫我,弥慧――弥慧,你在看什么呢?修行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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