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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绿黄 青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1   黑锅底似的天刚露出一点亮儿,柱子从炕梢悄悄爬起来,开关的灯绳从炕头的高墙上垂下来,接了根长长的麻绳,在炕沿儿下用一拇指粗的缠线轱辘的拐个弯,一直伸到炕梢,系在了定炕沿儿下的一个铁钉上,手一伸就能够着,但柱子没敢伸手去拉绳,怕惊醒了睡在炕头的磨叨爷。磨叨爷一醒,他自己怕是难得消停。磨叨爷今年九十三岁,腰板溜直,一口气能走上五路山路,身体结实得像烧青了的板砖,钢儿钢儿的硬实,耳朵时聋时好,好的时候,往暖瓶灌水能听见满的声音,背的时候,你在对面喊破嗓子,他也一脸茫然听不明白。老了老了,闲话却一天比一天多,八百年谷子七百年糠,像瞎子倒粪乱扒了似的,东一棒子,西一榔头,没完没了,烦死个人。柱子什么都不怕,就怕爷爷在他跟儿前磨叨起来没完,让他看不下去书,干不了活。柱子黑灯瞎火地摸着黑儿,??地穿好衣服,轻轻挪到了炕边,用脚在地上划拉着找到鞋,把脚塞了进去,猫捉老鼠般迈着轻步,摸向门口。
  “天亮早着呢,作死?”磨叨爷虽然磨叨,但每句话却很吝啬。
  “这么轻他还醒了?”柱子自言自语小声嘀咕了一句。
  “我睡死?”这句磨叨爷听得清楚,柱子嘿嘿地笑了,随手拉亮了灯,径直屋子北墙的木箱前,找到了他昨晚看的那本书,红皮塑料本,一支油笔。
  “用功?”磨叨爷听见翻书的声响,看都不看柱子一眼,话语里带有讥讽。
  “读大书?考大学?当大官?发大财?晚了。”磨叨爷闭着眼睛,一句一停,像打一枪上一颗子弹的老式步枪,对着一个受了重伤跑不了的猎物,不急不缓地射击。
  刷刷刷,柱子加快写字速度,他用这种方式来对抗磨叨爷“子弹”的干扰,让快速笔记的声音盖住枯老的幽叹,自己能慢慢静下来。柱子这样试过多次,几乎回回奏效。
  “手,快啊!”磨叨爷今天耳朵里不知道哪根神经起了作用,灵敏异常,写字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别折了筋骨!啊!”
  柱子忍不住,大声嘟囔一句:“睡你觉得了,管得宽呢,不累啊?”
  “河发水?这,春天,雨都没,哪来水。”磨叨爷岔打得离谱,柱子看了一眼磨叨爷,他闭着双眼,一副入定的样子,柱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磨叨爷睁开了眼,怔怔地看着孙子笑。又看看窗外,“天还黑,睡觉。”说着,拉灭了灯。屋子里瞬时黑如墨染,柱子坐在桌前一动也不敢动,也不敢再笑,等着自己适应的黑色。
  唉,这个古董一样的老爷子,这个说风就是雨的老爷子,这个什么都明白的老爷子,柱子一连气儿在心里想出好几句话来,但柱子没说出口,是自己爷么,自己得由着爷的脾气秉性随他意去说么,随他做去么,像自己小时候爷爷哄自己一样,他也该哄哄爷了么,这个道理柱子懂。
  在桌前坐了一会,渐渐看到了外边蒙蒙的一点光亮,柱子出了屋,东天边已混混见白,一夜睡了不到五个小时,柱子却一点困意也没有,他准备上西山看看,看一看他那一大片果林,得让它生出金子来。
  
  2
  春天的三月,风还是凉的,远远望去,山野是青的,地皮是青的,山上的树皮也是青的,天地间都是一片青蒙蒙的颜色。在这青蒙蒙的颜色里,柱子的爹老钱心也变青了。别人家的孩子争先恐后挤破了脑袋到城市里打工,自己这个儿子咋就说啥也不去城里呢?年前快过小年的时候,老钱以拜年的名义,拿着家里的半个猪肉片子,特意找了省城远房侄子,给柱子联系了一个活,离家也不算远,千八百里地,没想到柱子这小子却说啥也不去,非要承包村里那片果林。刚开始,老钱还以为柱子也就是说说,没想到柱子春节后就找了村长,签了和同,把那个谁包都挣不了两个屁钱的果园承包下来了。为此,村长还在村部请了柱子喝顿酒,村长喝得醉熏熏,搂着住子摇摇晃晃从村中走了一圈,大着舌头说柱子风格高,是村里的贵人。
  真是个刚长出的青皮,嫩着呢,却又倔得很,反着你来,认准的事八头牛拉不回来。娘骂柱子随他老钱家的根儿。老钱也没办法,儿大不由爷,嘴里骂得狠,却又不能不管,自己生的崽儿,恨归恨,该喂还得喂,该养还得养。钱老爹看见他买回那堆破书就来气,上学不用功,现在不知犯了哪门儿邪,二十多块钱的一本书,一买就一堆,好像钱大风刮来似的,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想盖新房、娶媳妇不?想起这事,钱老爹就心疼,真想把一本本书扔进灶坑里烧了,却又舍不得,就一本本往地上摔,娘就一本本给他捡起来。柱子是娘的心头肉,娘疼他也惯他,钱老爹就向娘发脾气。都是你他妈惯的,要不能这样。
  钱老爹拳头大的字认不了一筐,柱子上学的时候,钱老爹总是坐在写作业柱子的旁边,拿着一张旧报纸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那时候柱子眼里的爹有文化。柱子上初中的时候,有几次看见爹把报纸拿反了,可是眼睛却专注地盯着报纸看,神情却很专注,才知道爹是认不了几个字的,实际是坐在旁边看着他。柱子那时候不爱学习,爹没办法,也不甘心,出了这个招子。柱子像模像样地坐着写作业,心思却早飞到窗外。后来高中没考上,爹想让他再重读一年,柱子说什么也不干,爹想让他品尝品尝种地苦头,成天让他跟着,莳弄家里那几亩半地,柱子感觉不到累,整天乐颠颠地跟在屁后。爹实在没办法,强制让柱子去重读,柱子早上背着书包走,晚上背着书包回,爹挺高兴,以为强制起了作用,可没过一个月,钱老爹到乡里办事,看见了柱子的班主任老师,问起柱子,才知道柱子好些日子都没去上学了。钱老爹一问了柱子的同学,这才知道柱子逃学呢,天天跑到村子西山的果园,用柱子的话说,是和人家研究果树去了。气得钱老爹把柱子一顿胖揍,也没揍回这个犟种。柱子不上学,钱老爹不想认也得认了,却不想再让他往西山的果园跑。上学都管不住,不上学就更难管了,柱子没事还往西山果园跑,时日一长,钱老爹想想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怎么管了,在家也干不了什么活,反正也不搭草,又不搭料的,没干什么坏事,果子熟了还能尝到鲜果,又不花钱。
  那时候钱老爹真就以为柱子嘴馋,和看果林的田老汉套近乎,想吃西山的果子。咋也想不到果树林像个女妖精,勾住了柱子的魂,给柱子死死缠住了。
  果树林对柱了的纠缠,柱子爹是知道柱子天天在看果树方面的书,才察觉到的。
  柱子在家里混了几年后,20岁了,该在田地里务正业了,却又迷上了书。用钱老爹的话说,柱子是孩子死来奶了。上学时用鞭子抽,都不学习的主儿,偏偏现在知道学习了。柱子爹以为,是田里的活累着他了,翻然悔悟了呢。老爹暗暗地高兴,一直琢磨着,只要柱子学,虽然年龄大了,托个熟人把户口改改,还得让他上学。但钱老爹的这种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出嫁的闺女回家看到柱子的书,告诉了老爹,那不是课本,是果树方面的书。钱老爹这才知道,柱子这个小子是真的迷上果树了。
  在钱老爹眼里,看点书也不是什么坏事。但钱老爹一直以为柱子在看正经有用的书。钱老爹认为正经有用的书,就是柱子学校里学的课本,别的都没用,都是闲书。这也不奇怪,考大学不就考那些学的课本吗,谁看见过考大学考过别的。这个打击对钱老爹是挺大的。柱子一买闲书就花好几十块钱,花得钱老爹心都疼了,他就不能不管柱子了。脚在柱子腿上长着,钱老爹管不住柱子去果园,可管住钱了,他把老伴手里的钱都要过来,自己把着。老伴心软,架不住柱子的软磨硬泡,动不动就给柱子钱。这回钱老爹让老婆子和柱子都摸不着钱影儿,看他还拿个屁买书?
  柱子断了要钱道,自己又没有来钱道,书就买不成了,好在他手里已经有了好几本果树方面的书,够他看上一阵子的,只是他还需要笔记本和笔,没有本和笔怎么做笔记呢,老妈那里再也弄不来一分钱,柱子就去跟亲戚朋友借,笔和本用不了多少钱,买上学用的笔记本和最便宜的钢笔,十元钱都用不了,借这点钱难不倒柱子。借钱的事不知道怎么让爹知道了,钱老爹就满村子放风,谁借给柱子钱,谁找柱子要去,家里不替这个祖宗还。借给柱子钱的人一听到这话坐不住了,找柱子去要,柱子没有钱,说缓缓再还,可人家听了钱老爹那话,哪里还信得过他,像影子似的成天跟在柱子的屁股后儿。柱子没有办法,只得再从别人那里借,先把这个窟窿堵上。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到了他爹说的话,谁也不会拿十元钱去给柱子打水漂,柱子在村子里借不到钱,跑到姐姐家里和姐姐借了十元钱先还给了人家。
  那时候,柱子真是成了孤家寡人,在村子里人见人躲,好像他身上带着瘟疫。村里半大小子还给柱子编了个顺口溜:有个傻X柱,迷上小果树,到处去借钱,欠债一屁股。
  
  3
  西山的那片高过人头顶的果树林,成了村长心头的一块病,平了吧,舍不得;让它长那里吧,又没有人承包。能包出去就解决了村里一年的吃喝费用,自打租种土地不再收费,村里的零花钱没了,原来土地费多收少缴,现在一分也收不了,想少缴根本不可能。只有这片果林是村上的,土地可以白种,果林是村里栽,钱要向村里来。
  原来这片果林是由田老汉承包的,一年交村里六千元钱,田老汉突然得了脑血栓,走路缩着肩膀,端着胳膊,走路一瘸一拐的,自然包不了,村长想让田老汉在外打工的儿子回来承包,春节的时候村长找了田老汉说了这事,田老汉做不了儿子的主,问儿子,儿子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村长看不行,把包果林的钱从六千降到五千,又降到四千,最后降了三千,田老汉动心了,儿子说话了,别说你三千,就是你倒找我三千我也不干,再说那破果园子也挣不了两个钱,就是挣钱我也不能一个人呆那破地方啊,到城里干活多好啊,有高楼大厦,有人群有马路,晚上还有五颜六色的路灯。一句话,不但把他爹造楞了,也把村长造楞了。村长楞了一会,说:“城里再好,那也不是你家。”这小子反应倒快,果园也不是我家的,再说在哪里不是家啊,挣钱见世面就行呗。村长不想和小毛孩子吵嘴,不再理他,看着歪脸歪嘴的田老汉。田老汉提出自己包,可是他连自己都需要别人照顾,还怎么照顾果林,家里人不同意,村长也不能同意,事情就放下了。
  让谁承包果林呢,村长把全村的人琢磨了一圈儿,觉得还是让柱子承包合适,可是这事和柱子说不行,只能和钱老爹说,柱子想包也得他爹给他拿钱。村长找了个日子,先把承包费定在了五千,可是刚一和钱老爹说起承包果林的事,钱老爹就撂下了脸子。村长是村里的脸,村里人谁敢给他撂脸呢,村长很不高兴对钱老爹说,包不包在你,我也不是硬让你包来了。钱老爹自觉理亏,忙赔笑脸,说我这不是和你,是一提这个果林我就和柱子生气,说什么也不会让柱子去承包。从那次后,钱老爹再看见村长就像没看见一样,连个招呼都不打。
  钱老爹不让柱子包,柱也想包也包不了。村长就满村去找别人,找了一六十三招,村里只有一个人同意包,可是他最多只出一千元钱承包费,这不明显是趁火打劫吗,村长说,我就是让那片果林撂荒,也不会包给你,你就死了这条心吧。那人说,我也没想包,这不是村长您来找了吗,我咋好意思说不包啊。
  村长正挠头的时候,柱子来找村长要承包这片果树林,村长知道柱子真想包,可是村长知道柱子没钱,承包果树林要上打租,先交钱,要不果园赔了交不上钱,你也不能把他脑袋割下来当球踢?柱子出了个主意,让村长帮助到乡里信用社贷款,一切手续都柱子出,只要村长帮着跑,跑来了贷款他就用这钱承包果树林。村长一听还真是个招,柱子能不能还上贷款他管不着,也不想管,反正果园承包出去,村里能弄出两个零钱花就行。村长背着柱子爹带着柱子跑到乡里,贷了一万元钱,村里留下四千元,算作果园有承包费,其余的村长都给了柱子,任柱子去果园里折腾了。等柱子爹听说这事儿的时候,柱子已经在果园里大干快上了。
  
  4
  春天在北国总是很短,微风刚刚吹青原野,气温突然间就升高了,西山的果树一夜之间冒出大片片的绿叶,刚刚开放的果树花比赛似的枯萎凋零,结出了绿色的果子。阳光懒洋洋的喷着火。柱子在果树林时里支了个塑料帐篷,从家里拿来了自己的行李卷,天天住在果树林里了。按说,现在还没到看果林的时候,树上的果子还小着,除了调皮捣蛋的孩子没有人去祸祸。柱子到果树林里住主要不是因为这个,一是他和爹闹翻了,二是在家里爷爷总磨叨他看不了书,三是还有他要研究果树,时时观察果树的生长。
  夏天的北国,白天长,夜间短,早晨三、四点多钟天就亮了,晚上七点多天还没黑,柱子每天都坐在树荫下看果树方面的书,累了就在果园里四处走,把书上学到知识与果树对照着比,每天老妈都给他送来一天吃的,柱子从来没有这样惬意地过过日子,好像自己是西山果林里的大王,听不到老爹的臭骂,听不见爷爷的没完没了的磨叨,做自己喜欢做的事,看着棵树上果子一天天长大,柱子就感觉自己是那绿色果树林生命的一部分,在夏日阳光温暖的照射下融到了一起。
  自打儿子柱子承包了西山果园,钱老爹从来不来果园,就是到田地里干活必须要经过这里,他也绕道走。钱老爹实在是不愿意看见那片果树林,更不愿意看见柱子。老伴刚开始给柱送饭,钱老爹不让,儿子是妈妈心头的肉,老伴每天还是偷偷摸摸地跑去给儿子送饭。钱老爹这样做是给老伴儿和村里人看的,让老伴和村里人把他的态度传达给儿子,实际上他也不敢真断了儿子的口粮。
  西山的夏天真静,静得除了鸟儿的啾鸣声,和西山边上流过的河水声什么声音没有,到了夜晚,月光和星光撒满了原野,柱子一个人坐在果树林边听着河水流过的声音。在这静静田野的绿色里,柱子听到了树木和庄家嘎叭嘎叭的拨节声,他感觉到自己也和果树庄家在一起生长。
  除了妈妈每天来这里给柱子送饭,村里人连孩子都算上,几乎没有人来这里,只有歪脸歪嘴的田老汉,端着肩膀和胳膊一瘸一拐地来看这片果林,来看柱子。田老汉承包这片果树林时,他用眼睛和心和这片果树林说话。原来田老汉承包这片果林,柱子来这玩的时候,总有问不完的话。田老汉总是笑哈哈地听着柱说,自己不搭话。到了秋天,第一个果子熟了的时候,他总是给摘下来给柱子吃,看着柱子吃的甜甜的样子,田老汉微笑着问柱子,香么?现在柱子承包了果树林,田老汉像柱那时候一样,没事就来果园,只是他不再像原来一样笑哈哈的了,一言不发坐在柱子旁边,看着果园,看着果树,看着果树上挂着的绿色的果子。柱子也不像原来一样爱说话了,他和田老汉打了招呼,让田老汉坐下,一老一小就坐在那里看着果树想着心事。田老汉想什么柱子不知道,也没问。柱子想,等到了秋天,果树上第一个熟了的果子一定送给田老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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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姐要给柱子介绍个对象。在农村,十七、八的小伙子就到了找对象的年龄了,姑娘也就十五、六岁,二十岁的小伙在农村已经是大龄了,爹妈急,姐也急,前两年妈和姐姐一直托人给柱子张罗着,可人家一打听,知道柱子既不到城里打工,也不到地里务农,一天到果树园里闲逛,简直就是个二流子,谁家的闰女还愿意嫁给他啊,介绍几个都没介绍成。磨叨爷虽然从来不问这事,表面也看不出来什么,可他心里比谁都急。这不,不知道他从谁的嘴里听说孙女要给柱子介绍对象,聋三拐四的柱子爷挪着方步,进了钱老爹的西屋听音儿来了。自打柱子搬到西山果林野住去后,柱子爷一直自己住东屋,很少到儿子的西屋去,连吃饭都是儿媳妇给端过来。钱老爹也不怎么过来,磨叨爷一看见钱老爹就磨叨个没完,说是儿子把孙子逼没路了,上山住去了,说不准自己哪天也会被逼上山去。钱老爹没法和自己的爹说清楚,只能任他去说,就当自己没听见。
  姐姐给柱子介绍的是离姐姐家不远的村里的姑娘,姓王,叫小梅,两家人见面之后都同意了,就是要了很多彩礼,钱老爹一时拿不出这些钱来,可还是一口应下来。虽然彩礼像一座大山似的压在钱老爹的心头,但钱老爹还是很快乐的。农村哪家哪户娶个媳妇不得好几万彩礼啊,家里没有,老子也得东挪西借去张罗,要不儿子就得打一辈子光棍,咋传宗接代啊。自己儿子既不外出打工,又不好种地,像个二流子似的,能有个正经人家的闰女愿意嫁给他,是八辈子修来的福份了。好在彩礼不是马上到位,还有时间让钱老爹去四处掂对。
  除了春种秋收,乡村闲余的时光多,没事的乡下人聚集在一起看小牌,一天输赢十块钱就够了,没多大。看牌多数是四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玩的少,要玩也不玩这么小的,找地方去玩大的,一次万八的输赢,但这样的人,一个村子也就一两个。钱老爹不玩小的,更不玩大的,他没这个瘾,也没这个财力,虽然说钱不多,可庄稼人存起来的钱不就是靠一分分攒起来的吗,不像城里人做买卖或者炒股票,一夜之间说大发就大发了,说大赔就大赔了,庄稼人不会大发,也不会大赔,细水长流地一天天过着日子,一样样地算计。现在钱老爹就开始算计上了,等到秋天玉米哪打多少,能卖多少钱;高粮能打多少,能卖多少钱;花生能打多少,能卖多少钱……这样一算, 钱老爹心里就很高兴,虽然说不是很多,可如果能丰收了,再卖上个好价钱,也能出个两万左右块钱,再加上儿子承包的果园如果能出个两三千,一年弄个二万五六差不多吧,加上家里存的钱,再亲戚邻居的借点,儿子对象的彩礼就有着落了。等把儿媳妇娶到家,他这一辈子也算大事完毕了,就等着享福了。
  小梅家里离柱子家也不算太远,十来里地,但不归一个乡管,平常没什么来往,村人和村人之间不太熟悉。农村姑娘谈了对象,一般的时候不和小伙子不见面,等订亲时男方过了彩礼,亲事差不多就算订下来了,小伙见着姑娘的机会才多起来。没订完亲时,一般男方都是在中秋啦、端午啦这些传统节日,小伙把姑娘接来,住上两三天,姑娘回家时给带点钱或者礼物什么的。端午节的时候,柱子去把小梅接来了,接来了小梅,柱子却惦记着他的果园,在农村也没什么地方能去,柱子就领着小梅去自己绿色的果园。
  果园里树叶绿油油的,挂在枝头小小的绿色的果子,在夏日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油色,坐在果园的边上,小梅柱子:“你咋不去城里呢?”
  柱子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不去城里。柱子想了想,也没想出原因来。柱子对小梅说:“果园多好啊!你不喜欢果园吗?”
  小梅看着天上一朵朵白棉一样的云说:“我喜欢城里,听你姐说,你家不是有个亲戚在城里吗?”
  柱子看着果树上的小小的果子说:“是有个亲戚在城里,可亲戚是亲戚,咱是咱。”
  小梅转过脸来望着柱子,眼里有了喜色:“那让亲戚帮着联系点活,咱俩一起去城里打工呗。”小梅说完这话,拉住了柱的手,羞羞地望着柱子。
  柱子握着小梅的手,心跳有点加快,他不知道说什么好,想了想说:“我喜欢果树,不想去城里。”
  小梅松开了柱子的手,脸色也不大好看,柱子一下子就蔫了。
  小梅回到家里时间不长,就和村里人去了城里。又过不长时间,媒人捎过话来,这门亲事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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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柱子心里很不好受,他第一次想城里与乡下的问题,他不知道自己喜欢不喜欢城里,他只是喜欢果树,想让果树按照自己的想法长大结果,为了这个他付出了很大努力,也付出了亲情,爷爷、父母、姐姐都因为他每天钻到果树林看果树生气,刚刚找了个对象又因为他不愿意去城里和他分手了。难道城里真的那么好吗?真的是农村人想象的天堂吗?柱子相信,即使城里是天堂也绝不是他们这些跑到城里靠出力气打工的乡下人的天堂。柱子没有和别人说过,实际上他也不反对去城里,只是觉得他现在不能去城里,以后能不能去,那得以后再说。这像果树上结的果子,长大了,长熟了,长好了,也许就拿到了城里。如果现在把树上的青果子摘下来,拿到城里,只是一个新鲜,也没有小果子的市场,买不了几个钱的。柱子真的喜欢果树么,柱子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卖什么,吆喝什么,现在果树林在他手里,他必须吆喝果树,无论多么难,付出多么多,他都得吆喝下去。
  磨叨爷的磨叨复升级了,天天追着钱老爹磨叨,钱老爹不敢在自家院子里呆了。磨叨的内容翻来复去都是柱子对象的事,磨叨爷心里认为柱子的对象黄了,是因为儿子舍不得钱,磨叨爷说,钱是啥,钱就是花,有人啥都有。钱老爹满身是嘴也说不清,说不清就不说,可是他整天跟你身后磨叨个没完你也受不了,受不了的钱老爹就去西山找柱子,他要柱子一句话,还娶不娶媳妇,还要不要家里管,说明了,到以后咱谁也别怨谁。
  钱老爹到了西山,看见柱子正坐在帐篷下看书,钱老爹走过来柱子也没有看见,一瞬间钱老爹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么滋味都有,柱子这孩子犟是犟了点,可是总的来说还是懂事听话的。在家里住的时候,总是柱子给爷打水洗脚、端尿盆倒尿盆的,从不用他妈管。现在这样的孩子还真没几个。要是小时候就这样爱学习就好了,何苦现在在这里看果树,连个媳妇都找不着呢?这样想着,钱老爹真不忍心和儿子发火叫板,他想转身回去算了,任由他折腾去吧,说不准儿子也许能在这片果园里折腾出一片名堂来呢!可是仔细一想还是不行,真任凭柱子在这里折腾下去,怕他对象还真难找,这是一辈子的大事,儿子犯糊涂自己不能犯糊涂,怎么也得和儿子说清其中的利害。
  儿子没有想到老爹会来到果树林里找他,更没有想到老爹会坐在这里和他心平气和地唠起果树,他不知道爹的心里想的是啥,准备干啥?
  爹问:“果树长得好么?”
  柱子点点头。“嗯。”
  “你真就想弄一辈子果树了么?”
  柱子不知道怎么回答,怔怔地看着爹。
  爹说:“爹没别的意思,爹只是想提醒你,弄这个果林怕是挣不了几个钱儿,也出息不到哪去。爹也没得非想让你出息,只是现在女孩子都看不上在家里务农的,你看着果树林想找个对象都难。”
  柱子明白了爹的意思,柱子说:“爹,我看果树的书和承包果树林,也没有深想,只是我喜欢果树,我现在就想把果树养好了,只是觉得去城里务工,自己什么也不会,靠出体力也不长久,但我也没想一辈子就弄果树,不弄别的了。”
  爹说:“那你可想好了,你现在大了,再过两年对象可不好找了,找不着可别后悔。”
  柱子没把找对象看得多难,他看看爹笑笑没说话。
  爹眼睛盯着柱子,说:“你得回答我。”
  柱子笑着说:“行。”
  爹说:“那好,爹帮你。要不这样,你回家,爹在这里看着果树林。”
  柱子说:“那不行,我住在这里也不是只为了看着果,我还要观察果树的生长,长什么样都要记下来,爹在这里是做不了的。”柱子边说边给爹看他一篇儿又一篇儿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
  爹看了一眼笔记,又看了一眼柱子,爹的眼睛就感觉有点模糊,模糊的眼睛里是长大了的柱子。柱子也看着爹,柱子的眼睛也感觉有点模糊,模糊眼睛里的爹是苍老了许多的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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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片黄叶从树上掉下来,霜就来了,打蔫了树叶,天空更加高远,更加澄静,绿草黄了,树叶黄了,树上的果子也泛出点点金黄,收获的秋天到了。城里人对秋天没有特别是期盼和印象,该奔波忙碌的在大街小巷穿行忙碌,寻找一家人的生计,那些衣食无忧的人们,下午五点多钟坐在汽车里满大街找着新开张或最有名的老式羊肉火锅店。乡下的农民们忙了一年,把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秋天,寄托这个田野里,寄托在土地上。对于柱子来说,他比其他农民更期盼这个秋天,经历了春的播种,夏的成长,经历了一个个月野外的月色,经历了一个个农村人都经历的事情,柱子能否收获果园,更更主要的是能否收获自己呢?
  行走在金色的果园里,柱子仔细观察着,哪个果子快熟了,哪个果子还得青些,他都一一在笔记本上做下了记号。今年果树上结的果子比哪一年都好。柱子的看着挂满枝头的果子上,像看着自己养的孩子长大了,成熟了,他心里乐开了花。然而当柱子静静坐在帐篷边,翻开月月天天记下的果树成长笔记,柱子不满意自己了。果树的成长过程因土壤气候出现的一些毛病,他翻遍了书,可是至今却没有找到答案。这是柱子最想知道最想解决的。柱子除了看书本,还问过田老汉,书本上很笼统有一些,田老汉说不清子午卯酉。想到田老汉,柱子突然想起,入秋以来,田老汉来果园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在果园里呆的时间也越来越少了。柱子知道田老汉最近走路越来越费劲。从村里走到西山果园,也就三里来路,田老汉得走一个小时。
  秋天野外的夜晚,风很凉,柱子穿的衣服少,躺在帐篷里,柱子睡不着。他感觉到野地里的风呼呼地刮过去,又刮过去,没完没了。柱子想起自己小时候,常常被魔叨爷领着,来到这个果园吃果子,那时候果园还没有承包出去,是村上的公共财产,负责看果树林的就是田老汉。田老汉干什么都认真,谁想摘个果子吃都不行,可却偏偏喜欢柱子,柱子一来,田老汉就把熟透了的果子摘给柱子。在柱子的记忆里,小时候吃的果子真香啊,柱子馋得真流口水。田老汉给他摘的十几个果子,他总是吃不够。后来田老汉自己承包了果园,柱子也长大了,不再好意思往果园里跑,但每当柱子路过果园的时候,田老汉都喊住他,递给他熟透的果子。可能就是从那时候起,柱子就喜欢上了这片果园。是什么时候喜欢果树的呢?柱子有点想不清了。他只记得自己来果园的时候,田老汉常常像是对他,也像是自言自语说些果树成长的故事,哪棵果树是结果最多的果树王,哪棵是结果最大的果树王,他还要把哪棵小果树培养成更大的果树王。柱子那时就想,等自己长大了也要培养出一大片的果树王。后来柱子上了初中,就开始喜欢看果树方面的书了。
  要满的圆月亮挂在暗蓝的天空上,白白的亮,上面还有着阴影,像快洒孵出小鸡直立着透明的鸭蛋,里面的小鸡清晰可见。柱子仰头望着夜空里孤孤单单的月亮,想着儿时的故事,想起他承包果园,想起刚刚接近的爱情。柱子开始承包果园的时候,不顾亲人的反对,靠的就是喜欢,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人生路该怎么走。那个没有给柱子多少留恋的短暂的爱情,村子里那些走进城市的靠出苦力挣钱农民工,自己在果树培育留有的遗憾,在这个金色的秋天的夜晚,都挤进了柱子的大脑里,金秋的月光照耀着野外的帐篷,坐在帐篷边的柱子人生中第一次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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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批成熟的果子下树,也是乡下秋收的时候,果园里忙,田地里也忙。爹忙着收庄稼,抽空儿到西山帮着柱采摘果子。看着挂满了枝头又圆又大红色的苹果,柱子爹笑呵呵对柱子说:“闲书也不白看,这果子比哪一年长得都好。”柱子也高兴,他挑出一筐最大最红最圆的苹果,给田老汉送去了。田老汉拿起一个大红苹果,双手握着蹭了蹭,放在歪斜的嘴里,喀嚓咬了一口,一股细流从咬开的苹果缝里流出来,布满烟灰味的昏暗房间里弥漫了一种甜甜的清新,田老汉咧开嘴角笑了。“好!好!”歪斜的嘴里发出囫囵不清的声音,左手握着苹果,右手向柱子伸出的大拇指。自打田老汉得病以来,柱子第一次看见田老汉笑。
  秋收完毕,钱老爹粗略一算,地里的庄稼收成,没抵得上果园里的收成。钱老爹走在街上满脸就了喜色。看见村长老远就打招呼,亲近得如同家人。柱子不知道,在柱子给田老汉送去一筐苹果的时候,钱老爹背着柱子给村长家里也送去了一筐苹果。村长看了看那筐苹果,说:“苹果长得真好,柱子挣了不少钱啊!”钱老爹弯着腰,点着头,忙和村长说:“来年还让柱子承包这片果园吧。”村长笑笑说:“谁承包都可以,可是得加钱。”柱子爹当时心里骂到:这苹果都不如喂狗了。脸上却笑着说:“村长多帮帮忙。”村长挥挥手,说:“以后再说吧。”最近在街上看见村长,钱老爹总想把话引到苹果园上来,村长却一次也给他机会,没等他说两句话,就匆匆忙忙走过去了。这次田老汉拿了家里淹的一百个咸鸭蛋,特意为这事去找村长,走到村长家门口,村长正从家里走出来。村长看见了钱老爹手里拎的东西,就折回来,和钱老爹一起进了屋。进了屋村长就说:“你来就来,拎什么东西啊?”钱老汉说:“也没什么好玩意,给您拿来点咸鸭蛋,都是自家产的。”村长让老婆把咸鸭蛋收起来,说:“你来有事吧?”钱老汉脸一下子红了,搓着双手,不知道怎么开口了。村长说:“你没事先坐着,我还有事得出去一趟。”钱老爹忙说:“就、就、就是承包果园的事。”“噢,”村长拉了个长声,“我说有事嘛,这样你让柱子过几天来找我吧。”说着村长就站起来,钱老爹刚刚落下屁股,也跟着站起来,一起走出村长的家门。
  果园的收成,村长不用问也能估算个大概,柱子果园这一年至少挣了一万多块。这是以前田老汉承包果园从来没有过的,虽然那时承包费用多些,也就多二千元,田老汉最多也纯利也不超过五千。柱子刚果林承包时,村长想让柱子多签几年,可是柱子当时没有钱,贷款还得留一些在果园里用,他拿不出钱来。村长当时就说:“明年你要包咱还按这个合同承包。”柱子当时也答应了。现在看来,那样子好像不行了。倒不是怕别人说什么,自己是村长,说的话在村里还是有威信的,就是别人说什么,他也有说的,原来就是柱子包的,还有过口头约定,谁也不敢说什么。但关键还得看柱子一家对自己怎么感谢。钱老爹想用一筐苹果一百个鸭蛋,就收买下他,也太小瞧我这个村长了。村长让柱子来,他想年轻人总比老头看得远些,也实际些。
  
  9
  秋收过后,农村人闲了下来,柱子除了看书,还去了几趟市里。除了果树栽培还买回了一些农业生产方面的书,钱老爹没再扔过柱子的书,每逢柱子看书的时候,钱老爹都很注意说话,这是柱子上学时钱老爹养成的习惯。磨叨爷却比以前还磨叨,钱老爹让柱子到西屋去住,自己和磨叨爷住在了东屋。
  最近的日子,柱子往市里里跑得次数很多,虽说不远,百十多里路,可是这个市是去年刚刚由县改的市。就是走着,半天都能在全市转两圈,屁大的地方。柱子去干什么了呢?单是为看看不可能,卖苹果的钱他给了家里一万,手里好像还有一些,但有多少钱老爹没问,这毕竟是柱子自己挣的钱,再说还交给家里一万,他不能再问了。可是柱子去市里买了几次书后也没见柱子再买干什么,难道是想去打工了?钱老爹心里犯寻思,但很快自己否定自己了,柱子不会现在想去城里打工的,柱子明确说过不愿意去城里打工,再说市里他也不认识谁,村里那些打工的都去了广州和一些大城市,钱老爹知道这个小市满街都是年轻力壮的城市下岗工人,一个农村人是找不到什么活的。柱子是呆得太烦了,去城里散散心,他的心还在果园里呢,要不怎么还在家总看果树方面的书呢。这样一想,钱老爹心里宽慰多了,也不着急了。可是想起村长的话,他还得让柱子去村长家走走问问这事,果园让别人承包去了,还哪里去挣这么钱啊。前几天听说村里有人找了村长,想承包这片果园呢。
  吃晚饭的时候,钱老爹就把村长和他说承包果园的事和柱子说了,没想到柱子说,过年他不承包了。一句话,惊得钱老爹手里的饭碗差点摔到地上,柱子娘也张大了嘴,看着柱子,三个人,四只眼睛睁大了看着两只眼睛。柱子笑了,柱子在家里很少笑,果园里丰收的时候他都没笑过,这一笑,笑得爹娘两个有点怕了。柱子说:“我没得精神病,那么看我干啥?”
  娘先反应过来,疑惑地问柱子:“不包果园干啥?去城里?”
  “嗯。”柱子嘴里一边嚼饭,一边回答,还点了点头。
  钱老爹和老伴更惊了。
  钱老爹忙说:“城里打工一年也挣不多少钱?再说咱这个小市,今天找着活,明天就兴没,不保准儿。”
  柱子笑得更厉害了,说:“谁说我去市里打工啊?我是去市里的农校学习一年。前几天我去市里,看见那里正在招学生,我一打听,允许自费学习,我把一年的学费都交完了,过几天就去学习了。我想家里也用不着我,就没和你们商量。”
  “那、那、那果园呢?”钱老爹一着急说话都嗑巴了。
  柱子说:“不包了啊。”
  钱老爹急着说:“那我包。”
  柱子对说:“你也别包了,一你年岁大了,上下树不行;二家里还有地,我娘一个人干不了,三那果树也不一定谁包都年年丰收。”柱子想说他不懂果树栽培,但没好意思直接说出来。
  钱老爹比柱子当年还犟,口气强硬地说了一句:“那我也包。”
  柱子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村长也不一定包你。”
  虽然钱老汉心里不支持柱子去市里农校,但他没有表示明确反对,钱是柱子自己挣的,随他折腾去吧,也许能像果园似的折腾出点名堂来。
  三天之后,柱子收拾好行李,走出门口,不知道是谁传出的,说柱子要到城里打工了,下地已经困难的田老汉,一手拄着一根木棍,站在门口望着走过来的柱子。柱子看见田老汉,忙走过来,和田老汉打招呼,田老汉嘴里唔唔的,听不清在说什么,对着柱子摇头,一手擦着眼角。柱子知道田老汉的意思,对田老汉大声一字一蹲喊道:“我、会、回、来、的!”田老汉还是摇头,后又点点头。
  汽车从西山果园的边驶过,从车窗里很快闪过去了,向原野去望去,都是深秋收割后的田野,庄稼杆都堆在地里,黑色裸露的土地上块块金黄,柱子心里想,再过几年之后,这片土地的秋色一定会是另一个样子了。
  
  责任编辑:王树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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