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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奖金就过年] 过年奖金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一   年终奖是小干部李莫愚的一个梦。当然,不是五彩缤纷的梦,而是一个像麻辣猪脚似的梦,想着它,可以刺激食欲;拿到手上,立马可以让人麻辣火烧享受它。虽然一年三百六十天,每个月有一份不薄的岗位津贴,但与年终奖比起来,那就仿佛是快餐与大餐的味道,两码事。小干部到了年底,没人来拜年送礼的,这年终奖就成了一种盼头。这奖金的数目未必能及领导们的一个红包,然而小干部领到它,幸福感油然而生,天亮了,地宽了,人不觉精神了。
  李莫愚所在的单位名叫专业市场管理办公室,专管烟酒批发是否合法,也被人戏称为烟酒办。在外人眼里,烟酒办是一个肥水单位,有句玩笑话,说烟酒办的人一言一行都透出精品烟酒气。其实烟酒办的待遇,没有外人想象的那么好,只能说还不赖。真要好到天上去了,李莫愚也不会对年终奖如此期盼。
  离过年还差七八天,烟酒办分奖金的时候到了。
  一般来说,分奖金不在办公地点。在办公室分奖金太招人眼光,令小百姓看到有分赃之嫌。分奖金的地点每年固定在王主任家里。王主任乃烟酒办的头头,到他家,显得合情合理。分奖金的感觉颇似威虎山的百鸡宴,分完钱,就在王主任家摆上两桌,大家胡吃海喝一顿,然后,又是两桌麻将,一桌牌。
  分奖金采取平均主义的办法,上至主任,下至兵,没人多分,也没人少分,大家高风亮节得很。这也是烟酒办的一种规矩,无贵贱之分。李莫愚就喜欢这个,二十几个人,瓦岗寨的气魄,人人有。
  今年照例又在王主任家。主任老婆很贤慧,你们分钱,她在厨房弄伙食,从不插言多嘴。当然,分完钱,有几个女同志就去厨房打帮手。
  大家济济一堂坐定了。会计将数目一算,除了各种开支,每人平均能分到八千块,是个吉利数字。个个眉开眼笑,比去年多了一千块。李莫愚心里唱歌似的,这不是个小数目,对于他这种小干部,该千恩万谢。拿着这八十张红票子,世界宽呢,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其实他暂时不想买什么,他只想去找伍理路和吴军打牌,凯旋回家,捧出六千块,博老婆一笑。李莫愚想象着老婆满意的样子,也觉心满意足。
  刚分完钱,大家就拿李莫愚开玩笑。
  不要打牌全输掉,不然,讨好老婆你就没钱了。一个同志说道。
  乌鸦嘴,我一定就会输?李莫愚笑骂。
  我看,你还是吃完饭赶快回家,交一部分钱给婆娘,再出去打牌,这样稳妥些。不然,到时全输了,后悔都来不及。一个女同志逗他。
  今天是什么日子,这些人嘴里都冒臭气,没一句好话。你们应该祝愿我放肆赢钱才是。
  好好好,祝愿你,多赢多赢,赢了回家让你老婆高兴三天三夜。
  大家嘻嘻哈哈说着。
  老封架着二郎腿坐沙发上,眯眼笑着对李莫愚说,你那点技术,再跟我学三年,也未必能赢钱。你是屡败屡战,输了钱也从不灰心。反正你发的奖金向来是为别人准备的。
  一个女同志就咯咯咯笑起来,说,老封,哪个不晓得你是豪赌?李莫愚比你,南瓜比天呢。
  老封挥挥手说,李莫愚是运输队长,输的又不是我的钱。
  在烟酒办,老封和李莫愚关系比较好,他俩曾在一个组干过几年,老感情了。李莫愚有时在外面输了钱,囊中空空,也偶尔找老封来借钱。老封基本上也算是个大赌棍了,常去大赌场,当然,那是秘密进行。不过,李莫愚对他常赌博的地点很熟悉。碍于面子,李莫愚不到万不得已,不找老封。同志之间嘛,借钱多了会让老封瞧不起的。至少,李莫愚是这样想。
  很快就吃饭了,两桌,蛮丰盛。奖金到手,大家心情舒畅,胃口也好。吃完饭,几个女同志帮着打扫干净,接着就开了两桌麻将,一桌牌。王主任笑呵呵说,是我把同志们带坏了。大家就忙说,哪里哪里,你不带我们,我们也会变坏的。
  王主任是部队转业干部,在部队搞过政工干事,正营级。他才当主任的头一年,经常在会上说要打造学习型机关,不仅隔三岔五组织学习,还开出一些书目,要大家多读书。慢慢地,就不行了。大家觉得这人非常可笑,起码,有点不正常。每次组织学习,很多人就找借口溜掉,根本不买他的账。尤其是他口口声声建议大家去读《红楼梦》,大家几乎笑破肚皮。《红楼梦》关我们卵事,要学也可以,那里面的公子哥儿姐儿打牌也不错,学学这个。
  主任渐渐就被这种大气候影响,失去了学习的信心。学习型机关就变成了麻将型机关。没办法,任何人到了这种大环境中也得适应,否则,大家视你为另类,很快就会没人与你往来。王主任看来还是很适应环境的。
  李莫愚稍坐了一会,就要走。大家也不留他。他几乎不跟单位的人打牌,单位的人不太喜欢打包牌。包牌又叫三打哈,刺激得很,可一般人都嗜好麻将,爱三打哈的人极少。
  他急着去伍理路家打包牌。也真是心有灵犀,他刚出王主任家门,伍理路的电话就来了,催促的口气:快来,吴军已经到了。
  李莫愚加快了步子。
  二
  李莫愚、伍理路、吴军三人是多年朋友。八十年代中期,他们都是十八九的小青年,在一起搞文学。那是一个文学疯狂的年代,当然,三个人除了跟着发疯之外,一事无成。进入九十年代之后,他们不再谈文学,见面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后来,主要是打牌。他们在一起打牌的时间大概七八年了,很少跟外面人打,一般就是他们三个。伍理路做生意赚了点钱,几十万吧,生活也还宽裕。李莫愚当小干部,衣食无忧。吴军下了岗,闲汉一个。三个当中,吴军牌技最高,经济状况也最差,但伍理路和李莫愚的钱,细水长流般输给了他。有一次,吴军半真半假说他专门准备了一张活期存折,凡赢的钱,都存上去了。还说他本来穷,但这几年家中的冰箱彩电包括电话手机费,都来源于李莫愚、伍理路。他的口吻里透着常胜将军的骄傲。李莫愚、伍理路丝毫不生气。他俩认为,世界是公平的,吴军虽穷一点,但他牌技好,赢钱属天经地义。相反,如果吴军经常输钱,那倒不太公平。当然,他们常绊嘴争吵,那主要是为了牌桌上的具体细节。不过,自从这七八年在一起打牌之后,以前那种纯洁的交往一天天淡了,三人眼中只认得钱。比方说李莫愚输了个精光,开口找伍理路借钱,伍理路会冷声冷语:在一张牌桌上的人没有借钱的规矩。起初,伍理路这种态度让李莫愚有点愤怒,但时间一长,就习惯了。难怪人们常说牌桌上无父子,极是。为此,李莫愚越输得厉害,就越想赢,就越想扳本。无论如何,李莫愚即便输得一干二净,也不会做出可怜状,更不会向伍理路借钱。他甚至在心里骂过伍理路,一副土财主嘴脸!土财主只认得钱的。
  他们三人八十年代因文学建立的友情,在牌局的起伏变化中,一寸寸的粉碎了,化为乌有。
  牌,还得继续玩下去的,不然,度日就更无聊。
  来到伍理路家,吴军已拿着一手牌铺开在桌上,耍着小把戏。吴军玩牌时手感极好,灵活异常,一把牌到他手上,他一时甩成扇面状,一时又收拢来,自如得很。而李莫愚,牌拿到手上,怎么费力都显得有几分僵硬。所以就凭这一手,李莫愚常输钱也就不无道理。另外,吴军打牌时眼睛特别好使,只要他坐在李莫愚一侧,稍不小 心,李莫愚的牌就会被他偷偷窥看。李莫愚输了钱,输火无处可发,便借此骂他是双贼眼。
  发奖金了?没一万,也有个七八千吧。伍理路笑眯眯说,眼里隐着赢钱的小阴谋。牌桌上的朋友都如此,每个人藏着想赢对方的小主意。
  李莫愚拍拍胸脯,说,想赢钱,要看这些老人头同意不同意。
  八十张老人头全部放在胸口处的内袋里。
  口气大呢,只怕国军的几百万军队,我们三大战役统统解决掉。吴军将牌一甩一合,说道。
  李莫愚心情亢奋。今天底气很足。打牌,钱就是底气,有此底气,就有胆。打包牌就需要胆。喊分时,对方喊七十五,有了钱,你就敢加到八十。尽管多五分就会多十块钱的风险,但可以不在乎。还有,你做庄,最后那八张没有露底的牌是大诱惑。你手上的牌一般,如果运气顺,那八张牌抓到手上一配,就不一样了,弄不好是四对,或是五对六对,会轰炸式的打击对手。伍理路曾说过他为什么只爱打包牌而不爱麻将的理由。他说,麻将太温,不够刺激。而包牌大起大落,手上本来不行的,叫化子一般的牌,但把那八张牌拿到手,可能马上从叫化子转为皇帝。最后八张牌是诱惑,也是坟墓。李莫愚之所以输钱,就是对那八张牌寄太大希望,他希望次次都是金底。
  而那八张变幻莫测的牌让李莫愚常陷入绝境。但他依旧喜欢冒险。
  伍理路曾开玩笑,要是让山本五十六、拿破仑这些人来打包牌,应该是一流高手,因为包牌需要冒险精神,有三分把握的仗,就该去打。
  李莫愚是屡败屡战。像今天,底气一足,好胜心就更强。这其实乃好赌者一忌,这种急躁心理,已为失败播下了种。他有时也明明晓得牌桌上要冷静,要静如止水才能获胜,然而每次一上牌桌,他就兴奋,就忘乎所以。
  吴军像个钓者,等着他这条鱼上钩。伍理路赢的时候也不多,但相对李莫愚,他要冷静一些。
  时间是下午二点过十分,三个人开始战斗。他们把这个叫战斗。伍理路照例说,输也罢,赢也好,打到六点钟。
  伍理路的老婆在一家工厂上班,中午不回来。他儿子在学校寄宿,现在放假去了外婆家,家中无人打扰,安静,适宜打包牌。
  李莫愚每次打牌前,几乎都要提醒自己,不可冲动。但牌一拿到手上,人就控制不住。钱就是胆,他不觉兴奋起来。他胆气十足,开局几把牌,顺畅得很,包一百分,一百零伍分,一百一十分,全过了关。不到半个小时,就赢了一百多块。
  吴军微笑着,不露声色。他摸透了李莫愚那几下子,碰上手风好,颇似程咬金三板斧,能赢几盘,可李莫愚永远缺乏耐力。赢了还好,若是一输,人就急躁不安,乱喊分加分,输起钱来像一阵风。
  李莫愚从不考虑自己的危机。
  果然,他手风就慢慢转了。
  最令他烦躁的是,他拿了一手相当精彩的牌,加上大小王,五对半。此局必胜无疑。他激动得手有点颤动,没料到吴军深藏不露,拿了四对半。李莫愚一出手就斗主。前面三对,吴军都小于他。到第四对,李莫愚是一对老K,而吴军亮出撒手锏,竟是一对2,局势马上逆转。结果,李莫愚一败涂地。
  他牌一甩,气得骂了一句娘。伍理路忙说,莫激动,你之所以输钱就是太激动。吴军一直平静笑着。
  这之后,李莫愚手风直下,一小时之后,他已送出五六百。越惨,他越想胜。而吴军、伍理路要的就是他这种心理,将刀子磨得锋快,一盘盘宰他。
  两个小时之后,他输了八九百块了。
  李莫愚再忍不住,大声说,十块钱的底太小,二十块怎么样?他的赌性上来了。吴军不说话。伍理路说,太大了,二十块的底,逢五向上涨,二三千块钱,不用多久就没了,还是算了。李莫愚叫了起来,不,一定二十块!
  伍理路说,你可莫后悔!李莫愚拍了身上一板,后悔的是个猪!伍理路瞟吴军一眼,吴军点点头。
  赌注翻了倍。
  李莫愚越加疯狂了,每盘必当庄,当庄必输。
  有一盘,他正抽出一张牌准备打出去,抬眼间忽然发现,伍理路和吴军有点名堂。伍理路手上的牌拿得很散,而吴军那边也偏着,而吴军,那双眼睛贼似的,在悄悄窥看伍理路的牌。李莫愚没看到则已,一看到这场景,心头的无名业火一下就冒上来:娘卖豆腐的,这完全是合起伙来搞自己!他吼一声,干什么!接着,牌一扔,一张张牌像落叶般飘散,地上桌上皆有。
  莫发输火?!伍理路说道。
  李莫愚的火气依旧蛮凶,指着伍理路说,你真是个小人!
  伍理路脸色也变了,说,你不要上纲上线好不好?
  吴军忙在一旁劝起来,不就是一盘牌吗,何必这样。
  通过一盘牌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人品。李莫愚说。
  你倒有意思,居然又上升到人品。算了算了,今天不玩了。伍理路边说边收拢桌上地上的牌。
  不打不行,我输了,只能随我。李莫愚一脸怒气。
  好好好,打。吴军息事宁人。
  又好说歹说了一会,继续开战。
  李莫愚摸着牌,却已没有了心思打牌,他干脆做了一盘恶作剧。他喊分,喊了一百六十分。伍理路有点惊愕,吴军也是。
  结果他只打了九十分。他把牌往桌上一扔:今天不打了。
  牌桌上向来是缺乏人情了,输了钱没人安抚你。一算数,他整整输了一千八。八十张红票子,已去了十八张。他当然是有几分哀怨。但想起那句愿赌服输的话,他又渐渐平静了。愿赌服输这句话,充满了赌徒们最后的豪迈,输了就输了,不要埋怨任何人。那只是你牌技和运气不好,有钱,下次再来。
  刚好,时间也差不多六点钟了。
  吴军赢了一千多,伍理路赢了几百。归吴军请客。
  李莫愚又将那一把红票子数了一遍,六十二张。然后,放回内袋。他一直没用钱包,这可能是习惯。而伍理路和吴军,都有钱包。吴军从钱包里拿钱放钱的姿势很优雅,钱放得整整齐齐。他也把钱包看了一遍,再放进衣袋。李莫愚想起那一千八百块,几个小时前还是自己的,现在都成了别人的囊中物,又多少有点伤感。
  今天吴军请客格外大方。平时他赢了钱,要么请吃米线,要么请吃盒饭,极少在店子炒上几个菜。而李莫愚只要赢了钱,那就仿佛一下子变成了富翁,请吃,起码五六个菜,还有酒。不吃,就去搞足浴,去推拿按摩,千金散尽还复来之豪气,抖得很。伍理路呢,比吴军要大方些,赢了钱,也舍得花,但还是不如李莫愚那样一泻千里。
  关于赢了钱请客,李莫愚有一句玩笑话:“舍”永远比“得”快活。伍理路针对他这句话常说,好像你是活雷锋,今后要中央下个文件,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只要赢了钱,就像雷锋一样,做好事。不过,伍理路、吴军又经常讥笑他:你又赢了几回呢?所以,你连学雷锋的机会都不多。
  此刻就是最典型的,他输了钱,吴军请客,四菜一汤,还要了三瓶啤酒,吴军反反复复在说,多吃菜,这么多菜,不吃完就浪费了。
  李莫愚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了。他想起牌桌上吴军的不地道,竟和伍理路合着搞名堂!他向来喜欢输钱就输得光明磊落,如果对方是靠牌技赢他,那他觉得很痛快,但今天这钱输得不痛快,像遭人暗算了一般。他忍不住说道,若不是你们 俩人搞鬼,请客的可能是我呢。
  吴军怔住了。倒是伍理路反应快,说,你骂我是小人,我看你才是,牌都打完了,还记着。
  你们鬼都耍得,我说都说不得?李莫愚乜眼看他。
  我这几百块退给你,你舒服了吗?伍理路边说边掏出钱包。
  吴军见此,连忙说,你俩少说几句好不好,都像女人似的。
  吃完饭,各自回家。
  走在回家路上,李莫愚盘算着,怎么应付老婆。钱肯定是要拿出大半给婆娘的,但什么时候拿,心里还没确定。八千块,变成了六千二,底气已明显不足。今天还是不给吧,等明天赢了钱,再给也不迟。他又骂了一句娘,心想,吴军这鸟东西今天不是靠牌技赢的,胜之不武。但想到明天自己能赢回来,又高兴如常了。他在梦中经常赢钱,也是和吴军、伍理路打牌,大把的人民币只朝着他奔过来。
  他即便输得快精光了,也从不绝望,只要明天还跟他们打牌,就一定有赢钱的快活。
  他总能找到使自己快活的理由,哪怕做一个虚幻的梦,也快活。
  一个小干部还能怎样呢?快活度过每一天,比什么都好。
  “舍”永远比“得”快活,输了钱亦如此。
  他觉得这句话混账得令人舒服,可供赌者做长久的座右铭。
  三
  回到家,老婆杨聪秀在绣花,十字绣。儿子做作业,读初二了,作业多。一般来说,李莫愚只要回到家,从进门的那一刻起,杨聪秀那双眼睛似乎能洞察他的一切,这自然是发生在外面的许多事情。杨聪秀轻轻抬眼瞅他一下,他马上有感应。他是个怕老婆的人,尤其碰上这么一个既漂亮又精明的,更甚。在单位,他怕老婆是出了名的。当然,除了怕,还有一个原因,他老婆漂亮。做为他这样庸常的小干部,能讨一个漂亮婆娘,那无疑是一件令人骄傲的事情。在当今这社会,女人漂亮是天然资本,大多时候,不是将此资本献给当官的,便是卖给有钱人。而李莫愚竟得了一个漂亮女人为妻,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杨聪秀从外表看,属于古典美,眉眼是弯弯长长的那种,小嘴,脸型圆润,笑起来像一朵小桃花。在外面很多场面上有人炫耀钱,有人炫耀权,而他李莫愚能够炫耀的,就是自家婆娘。并且杨聪秀是那种居家过日子的女人,几乎不去外面跳舞打牌喝酒。这就更让李莫愚觉得引为自豪。这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所以,他怕老婆,天经地义。杨聪秀就是他的王母娘娘。可以发誓,李莫愚是忠于老婆的,他除了喜欢打牌,别的风流,诸如养小嫖宿一类,全无。
  从结婚的那天起,他就履行了一个好男人的职责。他的工资每月如实上交,那时还没有工资卡,只要一发了工资,他就规规矩矩,一张一张票子数给她。每年的年终奖,也抽出大半上交,比方说j=三千块,他上交一千八,或两千,小半留做自用。男人嘛,钱是另一张脸面,完全没钱就令别人看不起。关于钱,杨聪秀常对他说,你要让我经常产生惊喜。所谓惊喜,就是隔三岔五,李莫愚回到家,也不用多说话,摸出钱,梦似的发光,呈到她手上。钱是每一个人的梦,散发着粉红色的春光。
  他让杨聪秀惊喜过多回。
  他也懂得变幻花样。比方说,他获得了一千块钱的灰色收入。灰色收入这东西不好说,鬼魅一样,说来就来了。这一千块,李莫愚回到家,忍住,暂不马上讨老婆欢喜。而是偷偷拿出六百块,放置杨聪秀枕上的一角。惊喜虽来得慢一点,但这仿佛小说中的铺垫,有了它,效果更佳。睡前,杨聪秀打开台灯,那六张红票子闪着桃花色的光。
  杨聪秀回报给丈夫更大的惊喜。
  老婆在床第之事上令他销魂异常。双方的惊喜都没白给。
  不过今夜,李莫愚无法给她惊喜,不是没有钱,而是这钱揣在身上不太踏实。他半天就输了一千八,去得太快。最要紧的,他明天必须赢回来,所以他一见了杨聪秀,难受得很,既想给她惊喜,又暂不能。
  只差几天过年了,好多年货没买。杨聪秀边绣花边说。
  是呢。李莫愚心不在焉应着。
  到这个时候你们单位还没发奖金?杨聪秀好像问得随意。
  李莫愚就怕她问这个。
  他强装镇定,尽量显得若无其事说,也不晓得怎么搞的,到这个时候还没发。
  不是发得太多,不想全部给我吧?杨聪秀有点穷追不舍。
  我哪一年没全部给你?年年是这样。
  这句话自然在说谎,给了大半而已。当然,男人做到这份上,已不容易。
  儿子在一旁说,老爸,发了奖金,我要买《哈利波特》。
  杨聪秀脸一沉,说,开什么小差,快做作业。
  儿子不敢说话了。
  每到过年,李莫愚还有一笔小钱必须发,虽不是直接讨好老婆,但比讨好她更甚几分。正月初二,去丈母娘家拜年,他一个红包孝敬岳父岳母的,不多不少,正好四季发财。这五六年都是四季发财。这一点让杨聪秀很满意,表扬他很懂事。
  老婆说他懂事,证明男人比较不蠢。
  李莫愚只恨今夜太长。过了今夜,明天去找吴军、伍理路报仇,赢它个两三千,再回来讨好老婆,那将何等美妙。
  杨聪秀是他在外面作为男人的骄傲,哪个不晓得他这个小干部有一个漂亮老婆呢?不让她高兴是万万不行的。
  睡前,他又悄悄摸了内袋,六千二百块,整整齐齐睡在里面。他不敢拿出来。
  他做梦都想着明天赢钱。
  赢。赢。赢。
  四
  第二天,李莫愚精神状况良好,呈摩拳擦掌之势。其实他每回去打牌前都如此,十分兴奋。然而,每次带着这种状况去鏖战,却几乎都是壮士一去兮不复返,输得壮烈。尤其吴军,摸透了他,让他激动,控制不住,乃至发火,再一刀刀宰他。
  上午九点,他打通伍理路手机,伍理路哈哈大笑着:一夜都想着报仇吧?快点过来,吴军来了,就等你。
  他火燎火急来到伍理路家。
  坐下来就开战。
  上午,他手风出奇地好。不是三对半,就是四对半。即便手上的牌略差,下面那八张牌十分垂青他,拿上来一配,老天,都是绝配。比方说他拿了一张大王一张小王,八张牌抓起来一看,又有一张大王一张小王,四大王全齐了。天下谁人能敌?两小时之后,他赢了一千二。伍理路输了八百,吴军输了四百。战到十二点,他赢到一千四。暂停下来,伍理路说,吃完饭再来。
  中午李莫愚请客。
  他很阔绰。三个人来到酒店。点了鸡,土鸡,一盘六块。又点了醋汤鱼,点了芋头炖牛肉,还点三四个小菜,丰盛之极。又喊了几瓶啤酒,吃将起来。
  李莫愚将伍理路那句混账格言说出来:“舍”永远比“得”快活。
  三个人大笑了很久。
  饭后,又回到伍理路家,三个人休息了半个来小时,养足了精神,然后继续。
  上午的手风给了李莫愚信心,他一脸剩勇追穷寇的微笑。
  没料到手风直下。
  下面那八张牌再不照顾他,一拿上来,有时连一对也配不上。有时全部是副牌,一张主牌皆无。他渐渐急躁起来。他赢的时候,倒不会急躁,一输,人就定不住。越急躁,牌越臭,这也许是一种规律。最令他起躁火的是吴军。比方说,李莫愚有四对主,以为必胜的。没想到吴军深藏不露,竟有五对主。李莫愚总觉得这小子不地道,既然拿了五对主,怎么不加分呢?这不是故意要 搞我么?
  有几盘都是这样。
  李莫愚便按捺不住,说,你怎么不加分呢,这么好的牌?
  我不加分,违反了牌规吗?吴军不软不硬反问了一句。
  吴军说的在理上,李莫愚沉默了。
  一个半小时之后,他上午赢的那一千四退了出来。
  他的好胜心理更强了。
  这是灭亡的开始,他知道牌局上忌躁,忌冲动。但他性格所致,永远办不到。
  两个小时过后,他输了一千块。
  伍理路说,莫冲动,这钱不经输。李莫愚气得横了他一眼,说,假惺惺!伍理路笑了笑说,不识好人心。李莫愚声音提高了,你巴不得我全部输掉呢,何必说得这么好听?伍理路忙说,好好好,我乱说。
  李莫愚的情绪坏透了。他认为伍理路真可恶,到这个时候来点他的穴。我输的又不是你的钱,老子想怎么输就怎么输!
  他带着怒气打牌,只会更惨。
  又一盘结束了。他提出要涨到三十块钱的底。这多少让另两个人有些吃惊。虽然他俩清楚他的风格,但这一刻,李莫愚想孤注一掷了。
  赌得太大了,我都有点怕。吴军说。
  我输都不怕,你们怕什么鬼!李莫愚已相当急躁了。
  好,既然他都不怕输,我们还怕?伍理路连同情的话都不想再说。本来牌桌上就无同情二字。
  李莫愚的神经达到了高度亢奋。这是典型的赌徒性格,有的赌徒冷若冰霜,有的赌徒一团热火,这都是赌之极致。他是后者,在爆发中灭亡的那种。
  他身上还有五千二百块。红旗到底能打多久,他已经把握不住了,但他只想背水一战。
  手风依旧没转。今天不是打牌的天。他潜意识里闪了这么一念。这一念很要命的,是不良预兆。牌桌上预兆蛮准的。
  他感到吴军这家伙出牌着着是杀招。有一盘,李莫愚的主牌有五对,但副分严重缺乏,副分占了整个牌的九十分,主分一百一十分。他这一盘喊得高,一百二十五分,若是赢了,他一盘就能收回四百八十元,输了也是这个数。他主牌分捡了一百分,还差二十五分,副牌也捡了十分,还差十五分。但最终是副牌要了他的命。吴军的副对子像藏在暗堡中的机枪,到最后的时候开始喷射。吴军有五对副牌,天爷!刚好在十张牌上他开始发威时间把握到了刀刃上。这十五分是永远的坎,李莫愚冲不过去。四百八十元刹那间就没了。
  身上只剩四千七百二十块了。他忽然想起了老婆,如此输下去,讨那个小娘娘高兴就是一场空。打牌最忌这种念头,正如一个将军打仗,杂意一起,便可能兵败如山倒。他还生出了一份疑心,刚才吴军那五对副牌,怎么在最关键时刻出现,是否与伍理路有合伙搞名堂之嫌?但他不敢将这想法表露出来,不然,显得自己太鸡肠小肚。他骂伍理路小人,却不希望别人说自己是个小人。即使他俩搞了名堂,他也只能装出愿赌服输的大度。
  接下来就不在话下。
  六点钟左右,他已斗志全无,无须那两个人提出来散场。他主动说,今天就算了。伍理路、吴军很惊讶,认为他要扳本的,没料到他不想打了。
  今天你输了,照顾你,打到八点。伍理路笑着说。
  这张假惺惺的笑脸!他有点厌恶,但更多的是疲倦。
  他数了一下钱,只剩三千一百块了。他在心里念一声佛。
  他不晓得今夜如何应付那位小娘娘。
  五
  偏偏这天夜里,杨聪秀要和他行床笫之事。他哪还有干劲做这个。可若是拒绝,杨聪秀肯定会发火。他整个人像一只瘪了的气球,费了极大心力,自己将自己吹起来。但效果还是不行。杨聪秀果然翘起了小嘴:一点也不雄壮。哪像以前,像只牛,现在呢……
  他勉强应付着这僵局。
  这之后,杨聪秀又问起了奖金。
  这天杀的奖金,此刻仿佛是一个敌人拿枪对着李莫愚,他不知如何是好。
  杨聪秀侧卧着,面对李莫愚说,睡前,我打开台灯,以为要出现惊喜的,枕头边上竟没有。看来今年没有惊喜了。
  会有的,会有的。李莫愚忙说。
  是不是拿着奖金干坏事去了?杨聪秀虽然含几分娇嗔,但对于李莫愚,已经压力十足。
  有这样乖态的老婆,我去干坏事那绝对是一条蠢猪。
  哟哟哟,还蛮甜言蜜语的。
  杨聪秀又说了一会儿,无非是羡慕人家之类的,哪个单位奖金达到几万啦,哪个单位索性发一张存折啦,等等。当然,她的意思很明了:我杨聪秀若在乎钱,还会嫁给你这个小于部吗?你那点奖金又算哪门子呢?但你必须把奖金交给我,我是你老婆。如此而已。
  李莫愚心里只想着一个字:钱。
  六
  第二天照例不是打牌的天。所剩那三千一百块,像三十一只小鸟,分别飞入了吴军、伍理路的口袋。下午三点左右,李莫愚身上的红票子全部输光。
  他气得把牌一扔,说,我怎么会这么晦气。
  伍理路忙说,快过年了,莫说不吉利的话,你又不是没输过钱,何必那么认真。
  这话哪像在安慰,简直充满了冷酷。牌桌子上就是冷酷的,本地流行一句俗语:打牌押宝一条龙,一时富贵一时穷。
  但李莫愚绝不心甘,八千块奖金就这么归了别人,直令他心中一股无名业火乱窜。
  他虎着一张脸,说,我去取钱,再打!
  就差两天过年了,算了吧。伍理路伸了个懒腰,说。
  他真想狠狠扇他几下,这张土财主的脸!
  不行,我输了,有权决定打不打。他甚至有点气急败坏。
  好好好好,打,打,你这样子,像要杀人似的,难看。不过我可提醒你啊,愿赌服输。伍理路表现出得胜者大度的气派。
  提起愿赌服输,李莫愚马上软了一些。这是赌局上的法则,谁叫你来赌呢?
  他口气缓和了几分:好,你俩等着,最迟到六点钟,我会来。
  既然你这么报仇心切,我俩等你。吴军说。
  他出了门,来到大街上。
  他顿时有一种茫然无助的感觉。借钱是令他头痛的事情,因为关系到面子。他是个小干部,很多时候,面子不大,尤其跟着领导出门或办事,除了衬托领导,自己的面子甚微。这是一个注重面子的社会。可要命的是,说没面子吧,却又不是。很多亲戚朋友见了他,都说,你是个国家干部啦。干部在他们眼里,本身就是一种身份,一种面子。在本县,关于面子,出过笑话。一个副科级干部,嗜赌。有一次被公安局捉了。问他话时,公安的口气有点不太恭敬,结果他发火了,站起来,拍拍胸脯,说,请你尊重我,我是副科级干部。副科级干部的面子究竟有多大,只有他本人知道。李莫愚连副科级都不是,但他却是个干部。尤其在那些小百姓面前,他也是个有面子的人。当然,不是人物。
  他最害怕借钱。在本城,他的亲戚朋友颇多。但如果去找人家借钱,那绝对是一件失面子的事情。至少他这样认为。
  然而,这钱却非借不可。自从有了工资存折,这存折单位一发下来,就立马交给了老婆,以示好男人的忠诚。俗话说,一分钱困死英雄汉。他这一刻,有山穷水尽之感。
  他想到了两个人。
  第一个,是他的一个亲戚。原来是农村的,上城开了个烟酒批发店,几年了,赚了点钱。办烟酒批发店的营业执照,就是李莫愚帮的忙。而且,后来他违反了几次法规,也是李莫愚帮他了 的难。李莫愚除了吃过他几顿饭,从没占过他别的便宜。现在去找他借钱,以前帮的那几次忙,也可以作为一种心理上不亏的理由。对,也不算太失面子。李莫愚想。
  第二个人,便是本单位的老封。他找老封借过钱,加之老封也说过多次,打牌输了钱,要想借钱扳本,找他就是。老封这个时候一定在赌场战得昏天黑地。
  李莫愚犹豫了一会,便开始行动。
  他来到亲戚的烟酒批发店。
  亲戚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见了他,有点喜出望外,李莫愚从没主动来过他的店子里面。
  哎呀老弟,今天是走错了?亲戚一边说着,又是拿烟,又是倒茶的。
  李莫愚坐下,鼓起了勇气。说,找你有点事。
  你有事?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只有你帮我的忙,我能替你做什么事呢?不过,要我去卖力气,倒要得。是不是要我帮你老弟去卖卖力气?亲戚说道。
  李莫愚也不想绕弯子,反正钱要向他借的,不如直说了痛快。
  我想借点钱。李莫愚说。
  亲戚自然有点吃惊,但很快绽开笑脸,说,你要多少?上万的现金没有,三五千,还是有的。
  借一千给我。李莫愚本想开口多借一点,却考虑到他毕竟与自己的职业及权限存在着关系,就不敢多借。小干部有小干部的谨慎。
  一千够吧?
  够了够了。
  你跟我可莫客气,你帮了我偌大的忙,我只恨自己没本事帮你。若是不够,用完了,再来拿就是。亲戚格外地大方,豪气。
  李莫愚将一千块钱拿到手上,说,要还的,要还的。
  快莫讲什么还,只管拿去用。
  李莫愚说了两句客套话,匆匆走出了店子。他心跳得厉害。尽管亲戚很爽快,但他毕竟是要面子的,小干部的面子,即便将它撕碎,扔到地上,或踩,或弄脏它,说到底,它还叫做面子。他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反正,那味道不太对。许久才平静。
  一千块肯定不够,还得找老封。
  七
  李莫愚打通了老封手机,果然,老封在赌场。老封战得正酣,匆匆忙忙对他说,你过来吧,茅屋底下。便挂了手机。
  茅屋底下是个地名,在城西那边,属于城乡结合部。那里设了个大赌场。赌场地点在橘山中间,一栋二层楼的水泥平房。这栋平房前面二百米的地方,还有一栋平房,住着一户人家。这人家的女主人除了给赌徒们提供饭菜――不便宜,一个人得交四五块才能吃一顿,另外,她还负有一项职责,给赌徒们看风。因为公安局对这个地方蛮关注,来过好几次,这女主人眼尖耳朵灵,反应极快,及时发出了信号,才使赌徒们免了灾。这座山崖上的橘树极密极稠,山后的路都掩在橘树里,很难找到方向。加之橘山后面是一个大水圳,水圳四周小得像鸡肠。要从县城到橘山后面,必须绕上五里路,而且七拐八弯。公安局以前抓捕失败,就是对后山的路不太熟悉。当然现在熟悉与否,就不得而知了。但李莫愚跟着老封从后山走过几次,算是有几分印象。今天,他却只能从前面去,时间来不及,伍理路、吴平在等他。
  他租了摩托车,来到橘山下。往山上走,接近了前面那栋平房。如果不打老封电话,让老封来接自己,那女主人会怀疑的。他打通了老封手机,老封口气有点不耐烦,说,我马上来。没准这个电话搞得老封手风不好。老封很快来了,对那女主人说了几句,便带李莫愚进了后面的那栋平房。进门前,老封悄悄说,你等一会,我手风有点疲,你来了正好,旺旺我。
  屋子里有十几个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他们用骨牌在赌。赌法从扑克牌中借鉴而来,玩十点半,又叫翻闭十。一个庄家,其余都是闲家。从一个点开始,一个数一个数往上升,最厉害的是十点半。超过了十点半,就是炸了。
  赌徒们见李莫愚进来了,都用警惕的目光看他。老封说,这是我的兄弟,你们放心。
  桌上四面堆着一坨坨的人民币,那架势蛮吓人。
  也怪,李莫愚一来,老封手风开始好转。尤其有一把,摸了个十点半,通吃。那坨坨的票子全归了他。又玩了几把,老封完全转败为胜。赌徒们都铲着脸,有的用阴阴的目光瞅李莫愚,仿佛他是个克星,一来就克了他们。李莫愚有点站不住,低声对老封说,赢也赢了,快借点给我。老封大马金刀一笑,说,要借多少?李莫愚要两千。他马上数了二十张。李莫愚拿到手上,说,我会尽快还你。老封说,你去吧,早还迟还无所谓。
  李莫愚走下了山。刚走到马路上,忽然听见山上一片叫声,吼声,嘈杂声。他抬头仔细一看,有五六个穿警服的人站在平房外面,屋里肯定还进去了一些警察。警察们应该是从后山上来的。赌徒们可能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山后,他们认为山后的路九曲八弯,不是有人点水,警察是不熟悉路的。加之要过年了,都想大赌几场,也有点忘乎所以了。李莫愚念了声佛,他想,老封肯定跑不掉。自己运气不错,钱没收倒在其次,你人在赌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被抓去拘留几天,连年都过不成的。
  八
  李莫愚直奔伍理路家。身上借来的三千块钱,是他眼前唯一的梦想。通过它做本钱,虽不敢说把那八千块扳回来,但也起码要弄个四五千块回来,否则,婆娘那里就成了大问题。
  他火急火燎来到伍理路家。
  那俩人一直在等他。时间也仿佛算死了似的,还差一分钟六点。伍理路问他吃了饭没有,他说,还吃什么饭,先战斗再说。伍理路说自己和吴军已在外面吃了米粉,饿着肚子干革命不好。李莫愚已老大不耐烦了,朝他俩大声说,莫?嗦了,先打牌。
  那两个人见他这样子,笑起来。
  又接着打。
  李莫愚的手风真坏到家了。他一边打着牌,一边在心里诅咒了。具体诅咒哪个,他不晓得。反正满心一股邪邪的火,开始弥漫。
  一个多小时之后,他输了一千五。
  一盘牌,手中只剩三张牌了。这盘也必输无疑。他打出一对主牌,老天,吴军有一对更大的主牌在等着他,一下就将其杀死。但是,吴军主牌一出,手上不见牌了。而李莫愚和伍理路各自手上都剩一张牌。
  吴军肯定搞了名堂!李莫愚想。
  他再也克制不了心中的怒火,站起身,手掌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桌上的牌,惊慌地跳了一下。他双眼瞪着吴军,叫道,搞么子鬼,你真不是个东西!
  吴军愣住了,一会,也站起来,也叫着,输了就输了,你莫侮辱我人格!
  伍理路连忙劝住两人。
  李莫愚又拍了一下桌子,说,我若是还打牌,下辈子就不变做人!
  伍理路见此,说,你不要因为输了钱,而伤了朋友感情。
  我们的朋友感情早没有了。李莫愚已无所顾忌,只顾发泄得痛快。
  伍理路也沉下了脸,说,好,没了就没了。
  自然是不欢而散。
  时间才晚上八点半钟,李莫愚惶惶如丧家之犬,走到街上。一些孩子在街面放花炮,那焰火很美丽。但他觉得这感觉像在催魂,身上仅剩的一千五百块,怎么回家交差。即便全部给杨聪秀,也只能换来她的冷笑以及鄙视。杨聪秀最厉害的一句话,就是,全世界的男人都要像你一样没用,那这个世界就不用搞了。
  一千五百块,简直是十五坨狗屎,只要回到家拿给杨聪秀,那种小家庭过年的氛围就会飘来怪味,然后再臭起来,坏起来。   当然,他还有最无奈的一招,就是跟杨聪秀吵一架,以达到自己的平衡。
  男人的卑微逼到了一定程度,自然会发作,会自己给自己寻找平衡。
  但从此,杨聪秀只会更加鄙视他。他也便倍加卑微了。
  这年真过得窝囊,八千块奖金没了,借了三千块,又输了一千五。若是一千五全给老婆,自己身上就无一文钱了,这年就没法过。另外,还落下三千块的债。
  他孤单站在大街上,笑了笑。这是悲怜自己的笑。这种笑对他倒有点好处。每碰到无路可走时,这种笑使他放松。它让自己能反照自己:生来就是一个卑微的小干部,又能怎么样呢?得意是活,不得意也是活,活的方式看上去有区别,活的本质大体相同。
  他为此笑出了声。越笑越觉得无所谓,不就是回家挨老婆一顿尖酸冷笑么,她总不至于判我李莫愚死刑或有期徒刑吧。
  他轻松了许多。
  街上很多店子关了门,辛辛苦苦一年,也该尽情乐几天。李莫愚原也想正月里去约伍理路、吴军打几天牌,现在看来还是不能了。钱!钱!钱!在他脑子里一闪一闪的。没有了钱,他像一条缺水的鱼,仿佛马上就瘫了似的。
  眼前一家足疗中心还未关门。灯火里。闪动着两只大脚板,一隐一现的。还早,干脆去洗洗脚,彻底放松一下。钱少有钱少的快乐,花个精光,什么也不去想了。
  他进了足疗中心。
  要了一个小包厢。给他洗脚的是个妹子,二十七八岁,有点憔悴。
  你一定是个好男人。妹子说。
  为什么说我是个好男人呢?
  这个时候了,居然没有去打牌。
  不打牌就是好男人吗?
  当然是。
  妹子对打牌赌博这个话题兴趣很大。不过,说了几句,她便现出了愁容。
  李莫愚觉得她有点奇怪。
  妹子说自己命不太好,嫁了个赌鬼。从前还好一点,现在,只要在外面输光了回家,就会打老婆,甚至有时候,连她赚的生活费,也被他拿去输了。他借高利贷去赌,赌了再借。今年,放高利贷的人来逼债,他没钱,那些人狠,用刀剁了他一个手指。
  李莫愚听着有些害怕。
  妹子长叹一声,这个年未必好过。
  妹子又说他是个好男人,的确是个打着灯笼也难寻的好男人,一句话,不打牌。
  李莫愚默笑一会。
  洗完脚,已到十点多钟。不想回家也不行了。他在很短时间内拿定了主意:交一千块钱给杨聪秀,自己留下这四百多块钱过年。
  回到家,杨聪秀在洗澡,儿子睡了。他还是悄悄将这一千块放置在杨聪秀枕角一边。这一次,他十分明白,不会换来惊喜。
  一千块买杨聪秀的惊喜太廉价,何况是过大年。
  果然,杨聪秀洗完澡回到卧室,打开床头台灯那一刻,这十张红票子也跟着亮了。
  就这么一点点?杨聪秀惊愕地张着嘴问。
  嗯。
  真就这么一点点?又追问了一句。
  李莫愚又嗯了一声。
  他以为杨聪秀会发怒,将这一千块掷到地上的。都没有。
  杨聪秀轻轻说了一声,你这种男人,什么都没有,我嫁了你,哼哼……
  然后,她将这一千块轻轻放到枕头下面,关了台灯,说,奖金奖金,屁,想金吧。
  虽然没有爆发,比李莫愚想象的还无趣。即便给她六千块,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一个不痒不痛的惊喜。
  留着下一次再惊喜。
  第二天,李莫愚通过公安的一个朋友去关心老封的事,毕竟老封借了钱给他。公安的朋友说,他是被捉了,不过昨晚罚了钱,放了。
  你们就罚点钱?李莫愚不觉问道。
  我们也要过年啦,不抓点收入怎么办?
  朋友意识到自己失了言,笑了笑说,我们这样的小干部,没有钱呢。
  李莫愚附和着说,是,没钱,没钱。
  俩人同时打了几个哈哈。
  曾晨辉
  湖南新化人,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芙蓉》《十月》《天涯》《文学界》《天津文学》等刊物。
  责任编辑:李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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