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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梅 春天梅花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同样是过年,可城里的过年和乡下是大不一样的,似乎乡下的过年才是真正意义上的过年。临近春节,很多在城里工作或打工的人都往乡下涌,平时忙忙碌碌,压根就想不起故乡的人,这时候,就连故乡的一草一木也在脑子里活了起来。
  春梅就是在这个时候回到生她养她的这片土地的。春梅的家乡在南方一个偏僻的小山村。
  说到回家过年,姐妹们都很激动,早早备下回家的东西,排长队订了火车票。有的甚至激动得彻夜难眠,然而春梅却一点也激动不起来。春梅心事很重,她在回家之前已打定主意――回去后再也不出来了!
  这两年在北方这座大城市打工遇到的桩桩心酸事,让她深感大城市不是农民工呆的地方。没出去打工之前,她把城市想象成了天堂,大城市对她充满了诱惑。到了大城市才知道连最基本的生存都时时受到威胁。原先的一个个美好希望犹如一串肥皂泡,一一破灭了。高楼林立,车流如织,五彩缤纷,虚幻悬浮的大都市,令这位乡下女人晕眩迷乱无所适从。
  春梅老也想不明白,这城市里咋会有那么多人,蚂蚁一般,走在街上人挤人,人碰人,耳朵都要挤掉了,这些人为啥都往这里涌?抬眼望去,到处是林立的高楼,却还是有那么多人没房子住。马路扩了又扩,连路旁的树也挖了,还是不够用。上下班高峰,大串大串的各色车辆堵在路上无法动弹,发出一团团滚烫的热气扑向行人。这么多人,这么多车,这城里空气咋能不糟糕,污浊的空气,你呼出来,他吸进去。这让她联想起老家快要干枯的水塘里的鱼,所有的鱼嘴都密密匝匝挤到一起,争抢着仅剩的那点水面,拼命吸氧。她觉得这城里的人群好可怜,就像那快要干枯的塘里的鱼。
  两年前同春梅一起出来打工的还有二丫和三妹。她和姐妹们摸头不着脑,天天蹲在护城河的大桥边,等候那些用工的家伙像挑选牲口一样来回在人群中挑选。春梅和三妹被一家装修公司挑了去,轻松的活轮不到姐妹俩。装修房子的住户开工了,姐妹俩揽下的活,是把敲碎的水泥渣子以及一些弄不清成分的混合物弄下楼,再把装修施工用的沙、水泥、砖块等一篮子一篮子背到楼上。中午蹲在还没铺就的地板上,端着几块钱一盒的盒饭,把石子般坚硬的饭粒刨进嘴里了事。渴了拧开住户的自来水管喝几口。最难受的是给新装修的房子做保洁,那浓烈的香蕉水味常常熏得她头疼……一天下来累得筋疲力尽不说,要是遇到鸡蛋里挑骨头的包工头,甚至连工钱都拿不到手。后来她俩又到一家餐馆打工,餐馆老板是个五十出头的男人,看似和蔼,可心黑得很,那么大的餐馆,楼上楼下摆了几十桌,还有包间,生意好得不得了。可老板为了节约开支,只用五六个小工,除去炒菜的师傅外,就只剩她们几个女工在那跳上跳下。一到吃饭时间,整个餐馆爆满。姐妹俩和那几个女工忙得脚不落地,还常遭责怪。老板不仅心黑,还十分吝啬,算工钱时总要找些理由,把本来微薄的工钱克扣了又克扣,简直是鸡脚杆上剐油。二丫在一家医院里做护工,同时护理两三个病人,做护工虽说不怎么流汗,可也有本难念的经。没有超常的耐心也吃不下这活。各种各样的病人都能遇上,半夜三更起来为病人端屎接尿,折腾通宵是常有的事。每一项护理都得尽心尽责,特别磨人。
  有钱人住别墅,住高楼,恨不得一个钱掰成两半用的农民工只能望而兴叹。春梅姐妹也和大多数农民工一样,住的是又脏又闷的地下室。地下室便宜啊,能省一个是一个。每天像老鼠一样从地下室里钻出钻进。一到做饭时间,本来就不透气的地下室,浓浓的油烟子在里面弥漫开来,厕所就在过道里,那油烟味便混合着尿骚味直往鼻孔里钻。
  天天吃盒饭,痨肠刮肚的。有时嘴馋了实在想改善一下生活,从菜市场买点肉,忙半天弄出来却超级难吃,鸡鱼鹅鸭无一不是各种饲料催出来的,吃着一点肉味也没有,猪肉就更不说了,拈进嘴里就像嚼木渣,难吃不说,还贵得吓死人。想到这些,春梅更加坚定了回家的信念。在她心目中,老家虽说不上山青水秀,却吃住不愁。住的不算好,但宽敞,那吃的就更不用说了,拿城里人的话说全是绿色食品。想解馋了,在自家院里抓一只资格的土鸡宰了,拿柴火慢慢煨出来,那香喷喷的鸡肉还没进嘴先让人陶醉了,想到这里不禁差点流下口水来。从恍惚中回到了现实,她觉得这如痴如醉的馋相好丢人,慌忙打量四周,幸好没人瞧见。
  二丫 、三妹也和春梅一样,指天发誓,下辈子都不出来打工了,与其出来受这般活罪,还不如在家里经佑庄稼地,好歹是给自己打工,心里踏实。不用看别人脸色,自由自在,只要勤劳些,一样能丰衣足食,何乐而不为呢。两相对比,当初背井离乡,出来打工简直就是脑袋进了水。
  春运的火车站人山人海,潮水一般。她们三人好不容易才挤上火车,车厢的每个角落甚至厕所里都挤满了人,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在那个密不透气的车厢里摇晃了一天一夜,才出了火车站,又上长途汽车,一路颠簸,现在她们终于到了苦拉镇。提着花花绿绿的大包小包,走出镇子,下个陡坡,跨过一座拦河坝,再沿着山路爬到坡顶,便能看到自己的村庄了。
  “嗨,好舒服,连风都是甜丝丝的!”站在坡顶上的春梅深深地吸了口气说,“自打离开家,我觉得现在才算真正吸到点新鲜空气。”
  “还是家乡好啊,看来真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另一个叫二丫的姑娘发出感慨。
  “快别臭美了,还金窝银窝呢,在城里你连个狗窝都没有……”快言快语的三妹咂咂嘴反讽道。
  三姐妹正嘻嘻哈哈斗嘴。三妹突然高了声:
  “哎!姐妹们,不对呀,我怎么一点也激动不起来啊,前几次看见咱们村子简直激动得要命,心都快跳出来了……”
  春梅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一下压着声说,傻丫头,那是因为你已经决定不再离开这块生你养你的土地。
  她们走进村庄已是下午时分,村庄在懒洋洋的冬日里静卧着。春梅还没走到自家大门口,远远就望见睡在大门旁的小黑,小黑看见她就一轱辘从地上翻起来,欢天喜地迎了过来,将两前掌抬起搭到她大腿上,她把手伸向小黑,小黑伸出舌头在她手心里亲热地舔着,舔得她手心直痒痒。春梅感慨狗的记性,自己离家快两年了,小黑却第一眼就认出了她,没丝毫生分,热情得让人受不了,这时候小黑就蹲在她旁边,湿漉漉的嘴筒子就要擦着她的脸。小黑比她离家时整整大了一圈,毛色也比从前好看多了,油光水滑的。她怜爱地伸手摸了摸小黑的头,不由得想起半年前跟自己分手的男朋友。男朋友是另一个村庄的,他们相处了两年多,春梅很喜欢他,可就在半年前,他突然绝情地丢下春梅,跟另一个姑娘相好,现在已经结了婚。此刻,春梅觉得人远不如狗,狗是多么记情啊。
  家里只有父母和八十多岁的外婆,弟弟也到外面打工去了。她见大门关着,外面没上锁,知道家里有人,就喊,妈――开门!喊了两声没人应,就又大了声喊。里面应了声:哪个――
  是我!春梅!
  她听出来了,那应声的是外婆,声音很小,细若游丝。
  外婆耳朵背,显然没听出孙女的声音,蹒跚着过来,隔着大门问是哪个,春梅喊,外婆,是我,春梅!外婆手抖抖地开了门,望见春梅,嘴一瘪就哭了起来,边哭边哽咽道:哦,是我孙女回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我孙女了……
  外婆的腰比从前更弓了,眼孔也似乎小了许多。这让春梅涌起一股心酸。她紧紧拉着外婆的手连声说,外婆,别哭了,别哭了,你孙女不是回来了吗,以后不走了,再也不离开外婆了……
  外婆好不容易才止住了啼哭。真是老还小啊,春梅眼里有些潮湿,她问外婆,我爹妈呢?外婆说在果园里翻地。
  安顿好外婆,春梅就朝果园里奔去,她要第一时间让父母见到她,好让他们高兴高兴。
  临近春节的阳光软软的,使得人也懒洋洋的打不起精神。眼下庄稼地里麦苗正青,没啥活路可干,乡亲们大多在伺弄果园和菜地。这个季节的果园里一派萧瑟,果树枝条光秃秃的直指天空。果园和菜地里偶尔闪现几个身影也大多是老人和孩子,青壮年大多出去打工了。春运的火车票价高,一些路途遥远的民工就只好狠狠心不回家过年了,这个村子出去打工的大多数没有回来过年。春梅家有二亩果园,全部种植了板栗,如今树子还不大,只有少数几棵开始挂果,正是需要精心伺候的时候。
  春梅来到果园,父母正在里面干活,爹紧握锄头在一棵树周围吃力地挖着板结的泥土,只有翻松那些板结的泥土,等雨水来才能浸进树根,干渴了的树子才能吃足水分。母亲端着塑料盆,手里拿根细竹棍,在板栗树枝上查找虫眼,棍子顶端缠了破布,发现虫眼便把棍子顶端伸进盆里蘸一下,朝虫眼里戳进去。
  春梅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看到女儿回来也没啥特别的表情,只把欣喜和高兴埋在心里。在果园里干活的父母灰头土面的,她发现这两年,父母苍老了许多,岁月不饶人啊。父母没有停下手里的活,一边干活一边问了些闺女在外的情况。春梅要帮娘杀虫,娘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你外婆现在没法做饭了,你回去把米淘了下锅,再到菜地里拔几棵白菜……你回来了,我和你爹就不用提早回去做饭了,也好多干一会儿活路。
  春梅回到家便开始生火做饭。她把淘好的米放进锅里,开始往灶膛里放柴,柴有些潮湿,便抓了把干松毛揍进去,划燃一根火柴,松毛欢快地燃起来,不一会儿,松毛燃尽了,柴却没引燃,她蹲在灶门口,偏下头,撅起小嘴对着灶口吹了几下,从灶膛口滚出的浓烟呛得她直咳嗽,眼睛不住地流泪。春梅心里堵得慌,恨自己无用,连个柴都点不燃,一股无名火气从胸中蹿上来,把伸出灶膛的那根柴猛踢了一脚。记得以前狗圈里有一块松明子,过去看还在,便拿了来重新点上,好不容易才把那该死的湿柴棒引燃。
  春梅高中毕业那年遇上母亲生病,母亲得了一种怪病,浑身浮肿,找了许多小单方,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到镇卫生院检查也查不出个所以然。后来四处借钱送到县医院住院治疗了好几个月才慢慢好转。那年要不是母亲生病分了她的心,说不定她就考上了大学。那年高考她只差三分。那段时间,她经常从学校跑十几里山路回来看母亲,为母亲的病而揪心。坐在教室里,老师正讲得起劲,她却撑不住眼皮,头碰到桌面上碰醒转来,抬头把老师盯着,一会又迷糊过去了。在春梅看来,没考上也好,要是真考上了,家里也供不起她,那不是更闹心吗。
  春梅出门到菜地摘菜,路过村子巷道,狭窄的巷道脏乱不堪。扑腾一声把她吓一跳,一只匍匐在路坑里的老母鸡冷不丁站起来,顶起满身尘土,拍抖翅膀,顿时尘土飞扬,弄得她鞋面上满是尘土。春梅厌恶地把脚在地上跺了跺。抱着摘好的白菜往回走,走到村口遇到老奎叔。老奎叔家住村东头。两年不见老奎叔老多了,头发已经花白,腰也佝偻了。春梅喊了声老奎叔,老奎叔半天才反应过来,哦,是春梅回来过年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有空到家来坐坐,你婶那天还念叨你哩,说起码有两年没见到你了。看着老奎叔走过去,春梅有些怜悯起老奎叔来。她想跟过去安慰老奎叔两句,又不知从何说起。
  老奎叔的闺女叫桂枝,前些年到广东打工出了事,让老奎叔一家在村里一直抬不起头来。一提起闺女,老奎叔总是摇头叹气:不说她喽!不说她喽!就当我没生养过这婊子。丢脸啊,我这张老脸早给她丢尽喽。
  起初,桂枝在一家按摩店正规按摩,还专门出钱去培训过按摩手法。顾客认为桂枝手法不错,来了都喜欢点她上钟。可有一回,一个老板模样的中年男人喝得醉醺醺的,像大熊猫一样摇晃着步入按摩店。??的醉眼向坐成一排的按摩女扫过去就点中了桂枝。
  按摩床是用布帘子隔开的。那男人开始还老实,按着按着就不老实起来,伸手摸桂枝的敏感部位。桂枝抬手挡开了他的手。一次又一次,桂枝就没办法了。又不敢得罪顾客,这里的老板可厉害了,动不动就喊走人。又过了一会,中年男人翻身坐了起来,从后面一把抱住了桂枝,桂枝身子一软就有些抵挡不住了。后来他把桂枝身子翻转来压在下面……不该发生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事后那人丢给桂枝三百块钱。此后的桂枝就破罐子破摔,到那些歪按摩店上班了,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再也不顾及自己的身子了,对客人有求必应。桂枝觉得钱来得太容易了,她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的钱。在一次扫黄打非专项整治中,桂枝被警察带走了,当时她正和一个嫖客赤身裸体在床上。拘留了一段日子,警方根据身份证上的线索,同桂枝所在的村子取得联系,是村长到城里把桂枝领回来的。这时候村里已经尽人皆知了。在此之前,桂枝用自己挣下的钱为两个老人在小镇上修了一楼一底的砖房,令村里人羡慕不已,都说两老好福气,夸桂枝有孝心。桂枝出事前,老奎叔和桂枝娘已经搬到镇上的新房住下了。村长领着桂枝回来,脚还没跨进大门,一把锑壶就从灶房里追了过来,哐一声差点砸中桂枝,把村长吓一跳,老奎叔黑着脸怒吼:“你还有脸回来!嗯!你咋不死在外头!”
  桂枝虽说回了家,可根本没脸出门,不久又离家出走了,走时闷声不响的,连老奎叔都不知道,至今下落不明。倔强的老奎叔搬回了村里的老屋,他说那是用不干净的钱盖的,他不住!那一楼一底的砖房就一直在镇上空着。
  做好菜饭,走出灶房,春梅终于可以松口气了。这时候猪圈里传来唧唧的叫声,她知道是自家的猪饿叫了,这叫声一阵紧似一阵,令她心烦意乱。不由得想起城里的光景来,哎!还是城里好啊,什么都方便,想吃饭,到处都是快餐店,只要使钱,要什么有什么,哪像这穷山沟里,要啥没啥,想吃一顿饭,得手忙脚乱整半天。管人吃了还得伺候猪、鸡、狗……一天到晚都被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缠住了。
  春节还是热闹了一番,弟弟还带回了女朋友。女朋友姓叶,都叫她小叶,一家人热情地围着小叶转,饭桌上母亲一个劲往小叶碗里夹菜,生怕怠慢了她。
  春节一过,弟弟带着女朋友走了,家里一下子冷落了下来。尤其到了晚上,看出去到处黑灯瞎火的,更增添了山村的寂寞,这种透心的寂寞不知不觉变成恐惧向她袭来,在春梅心中卷起一阵惆怅,她真还觉得有些不习惯了,但又不愿承认这种难于启齿的感觉。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变了,变得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她发觉故乡的很多东西自己都看不惯了,故乡的生活总是慢吞吞的,如老牛拖破车,故乡的人也是灰头土面的没一丝生气。才回来这短短的七八天时间,故乡就在她心目中黯然失色了。只因为见识了外面的世界,故乡的芜杂和贫困就像大江大河中峭立于水面的石头,又突兀又扎眼,还潜藏着某种危机。故乡的人,在她的印象中是那样的纯朴可爱,故乡的土地在她的梦中是那样的生机勃勃。可现在看来……自己是不是变野了,变坏了,她为自己的这种变化感到可怕。
  这天晚饭后,母亲又叨咕起她的婚姻大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看看村里那些跟你一般大的姑娘,哪个不是娃娃都上得学了,母亲站在灶背后边洗碗边感叹,岁月不饶人呐,不能拖,快点把婚事定下来,免得别人在背后叽叽咕咕的。春梅当然知道别人在背后嘀咕的无非是她跟邻村那男人好了半年后告吹这事。处得好好的怎么说吹就吹了呢,村里很多人在猜测。这些猜测自然有多种版本,有的背后议论是相处到后来,那男的发现春梅已不是处女,所以把她蹬了。有的则说是因为春梅身体有毛病,对那种事充满了恐惧,相处半年也没让那男的碰一碰……
  这些有鼻子有眼的流言蜚语差点没把春梅的肺给气炸了。有什么办法呢,嘴长在人家身上,别人愿咋说咋说。村子就这么大点,就是没有动静也能让人给弄出点动静来,稍有风吹草动马上就会被添油加醋,有鼻子有眼地传得沸沸扬扬。村里人都没啥文化,日子过得淡盐没味,对男女那点事总爱捕风捉影,当成调味品。要是在城里,哪用得着担心有人说三道四。见多识广的城里人自己的正事还忙不过来,哪有功夫在意别人的私事。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城乡差别啊。春梅正这样想着的时候,父亲吧嗒着老草烟,满身烟味地走过来问,你三婶上次说起的那门亲事你考虑得咋样,人家今早上又差人来提了。
  春梅面无表情地看了父亲一眼,没吭声。
  这事正让她烦着哩。
  三婶说的那个人她一点感觉都没有,一丁点也喜欢不起来。那人叫九生,住在另一个村子,长得壮实,人也很实在,可就是木讷,像个木头疙瘩,三棒槌打不出个屁来,也不懂得心疼人关心人什么的,不能想象跟这样木头似的一个人在一起怎么生活啊。可家里人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只要人实在,靠得住就行,不要再挑剔了。家里人还说,你前面处的那个,人倒是鬼精灵,可你拿不住人家。这哪跟哪呀,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春梅一想到要跟一个自己压根不喜欢的人过一辈子,心里就纠结得很。如果听从父母的,就得委屈自己一辈子。不听从吧,看着父母满脸绉纹里的期盼,可怜兮兮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真让自己左右为难啊。
  春梅心烦,独自来到村子外面的山坡上。站在坡上,整个村子尽收眼底。村子在午后的阳光里静卧着,这时候她发觉村子已经不是昔日的村子,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幅破败景象,原本破旧的房屋更加破旧。也难怪,如今村里的青壮年都出去打工了,有的在城里租房,有的挣下钱干脆在城里买了房,大都不愿再回到落后的乡村,这边远山村就只剩下老弱病残留守庄稼地。春梅对生养她的这片土地是有感情的,这是她最不愿看到的现实,然而这残酷的现实就摆在眼前,她想改变这一切,却无能为力,无疑更增添了她内心的惆怅。
  二丫的家境更糟。前天她去了二丫家,二丫的父亲已去世很多年了,眼下就母亲一人在地里劳作,二丫外出打工后,把六岁的女儿也丢给了母亲。女儿眼看就要上学了,家里却一贫如洗。二丫的男人在广东打工,从来没有给家里寄回过钱,连过年也没有回来。二丫给他打电话,每次都说忙,话没说完就放了电话,在他心里已经没有这个家了。二丫家现在连买化肥、买油盐的钱都成问题。春梅一进二丫家,二丫就跟春梅倒苦水:春梅姐,我们还是走吧,出去打工。你看我这家境,不出去挣点钱,快揭不开锅了。小花就要上学了,拿什么给她交学费啊,都快愁死了……看着二丫的家境,春梅心里很难受。
  春梅起得很早,起来就到村口的水井里挑水,灶房里的水缸能装五挑水,现在她已经把水缸装满了,从水缸边沿溢出来的水渍亮汪汪的。接着她就开始做饭,父亲和母亲已经下地干活了,外婆还没起床。
  往灶膛里揍了一把松柴,火苗便在灶膛里欢快地跳跃起来,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淘好的米已下了锅,终于可以闲下来一会儿了,春梅顺手拖过矮凳,在灶门前坐下。接下来的路该咋走?其实令她苦恼的除了去哪里打工,能不能挣下钱外,就是自己的婚姻问题,她不想将就,那可是一辈子的事啊,想到一辈子心里就沉甸甸的。昨天夜里她想了很久,一个强烈的愿望从心底倔强地冒出来:她还要出去打工。除了挣些钱回来改变家的面貌外,她还有一个小小的野心,她要利用打工的机会在外面结识一个自己中意的人。这个人最好有知识,懂技术,能吃苦……她在心中描绘着未来心上人的形象,这时候脑海里幻化出一个理想的小伙子――高高的个子,皮肤白净,知书识理……噗噗,锅里的米汤顶开锅盖?了出来,淋到火苗上发出的声响把她从痴迷的想象中拽了出来。她为自己这种大胆的幻想吃了一惊,甚至有些害羞起来。灶膛里红红的火苗把她的脸蛋映得红扑扑的。
  她起身揭下锅盖,拿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就觉得有个模糊而有熟悉的词语老在心里蹦?,似乎要蹦?出来却又蹦?不出来,这词语怎么说来着,哦,她想起来了,好像叫什么“招商引资”,对,就是“招商引资”,这个词语好像还很流行。现在她觉得这四个字说得太好了,简直成了她的指路明灯:她要在外面堂堂正正地招一个上门女婿回来,这个人要有理想,最好懂果树栽培,懂管理,懂经营……这就是她要引的“资”,将来不仅能让自家脱贫致富,说不定还能带动整个村子经济的发展。这不是不可能的事啊,上面不是说要发展特色经济,搞一村一品吗,我们这个村被上面定为板栗村,要求大力发展板栗,如果引进这样一个上门女婿,不正好能有用武之地吗……春梅越想越激动,越想心里越亮堂。但这些想法她只能搁在心里,不能跟爹妈讲,也不能跟姐妹们说,这有如蒸笼里的馒头,不能揭早了锅盖,揭早了,整锅馒头就夹生了。她只能把这个想法深深地埋在心里。
  吃过午饭,春梅刚把猪食倒进槽里,三个架子猪迫不及待地挤拢来,哔哔剥剥抢着吃,中间那头猪有些霸道,在槽里吃了几口,便抬起头来在另两头猪身上一边拱一嘴,这两头猪立即把头从槽里拔出来,惊恐地趔开不敢吃了。春梅看不惯这头恶强霸道的猪,拣起一根竹棍朝猪头上抽了两下。就在这时候三妹跨进了她家大门。一进门三妹就抱怨回到家来这些天所受的苦。
  “嗨,一回到家,就被这些鸡零狗碎的事情缠住了,烦死喽。”三妹说着伸出手来给春梅看,“你看我这双手,才回来几天,都变得又黑又糙喽,哎!再呆下去都快变成丑老太婆喽,我是一天也不想再待下去了!”
  “春梅姐,我们还是出去打工吧,再怎么也比待在家强啊。”三妹连珠炮似的发出感慨。
  春梅笑着抬手在三妹额头上点了一下:你这死丫头,才出去两年就忘本了嗦,硬是一年土,二年洋,三年四年不认爹和娘。
  三妹被说得不好意思了,对着春梅扭捏道:“姐哎!你说啥哦,人家才不是那种人咧!”
  春梅想好了,她在心中再次打定了主意,她要再出去打工挣钱,挣回钱来首先把家里的卫生条件改变改变,这是当务之急,不然今后带个男朋友回来都不好意思哩。那茅坑与猪圈要分开,得修个能冲水的厕所,厕所里不能像城里人那样贴瓷砖,至少也要打上水泥地才好冲洗。最好在厕所里安个淋浴,那样就可以像城里人一样经常洗澡了……
  正月头的太阳落山早。这天晚饭后,三姐妹相约来到村头外的麦田边,想散散心,好好聊聊今后的打算。麦田里的麦苗正青,晚风吹来翻起层层青波。远处的山峦现出朦胧的轮廓,在这黄昏暮色中显得更加寂廖。三姐妹各怀心事,开始都不说话。二丫猛然想起那天春梅娘给她说过有人上春梅家提亲的事,就问春梅那人咋样。春梅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不合适,不合适,被我拒绝了。三妹哼了一声道,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他那样还好意思向春梅姐提亲。我要是有春梅姐这般好脸蛋,正眼都不会瞟他一下。春梅笑着伸手擂她的背,打住,打住哈,拿你姐开涮是不是……还是先说说你自己吧。
  三妹嘻嘻哈哈笑着说,这有啥掖着藏着的,要我说呀,我今后就要嫁个城里人,即使进不了城,也要挑个城乡接合部的男人,到时候把爹妈也接到城边边去享几天清福。她说她才不想在这拉屎不生蛆的穷生活一辈子,她还说在这里生活十年也当不得在城里过十天见的精彩。
  二丫说,我可不敢像你们那样想,我进城打工就一个目标,挣回小花的学费来。三妹说, 有啥不敢想,引生那样对你,是我早就跟他拜拜喽。春梅正色道,说得轻巧,又不是三岁小孩过家家,哪能那样轻率,不到万不得已,不走那一步。说到这个敏感话题,春梅不能不多说几句了。春梅说,依我看,引生也许是一时糊涂,二丫进城打工不光是挣回小花的学费,更重要的是找到引生,跟他开诚布公的谈,做到仁至义尽,人心都是肉长的,尽量不要拆散家庭,尽最大努力挽回才是……
  话题回到了打工上。打工二字,说起容易,做起难。城里有很多诱惑,就像夜晚宾馆饭店钻石般闪烁的彩光,这些诱惑似乎近在眼前,可当你伸手抓时,好像又不存在,让你什么也抓不住。打工潮吸引了很多像春梅姐妹这样的农村人,又让很多这样的人迷失方向,不知所措。
  如今进城打工的人很多,揽活十分不易。
  天色早已黑下来了,姐妹三人始终无法商量出个结果。到哪里去,去了能找到什么活,一切都是未知数,心里一点底也没有。
  过了正月十五,三姐妹又带着大包小包来到火车站,火车站依然人山人海,到处挤满了带着大包小包的农民工。一列火车鸣叫着开过来,春梅三姐妹便随着潮水般的人流拼命挤了上去。火车徐徐启动,很有节奏地发出嘣嚓嚓――嘣嚓嚓的声响,笔直的铁轨不断向前延伸,周围的农民工大多表情木然,春梅的心里却涌动着一团火。
  责任编辑 聂作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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