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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迹鉴定一定能定案吗 笔迹迷案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刑侦总队队长亲自上门,要返聘退休的老邱重回技术队。总队长不说人手紧忙不过来,也不说技术队离不了老邱,就说邱少英还需要他带一带。老邱本打算退休后休闲养生,在队长之前打来的电话里婉拒。可是听队长这么一说就犹豫了,老邱自尊心强,荣誉感也强,儿子技术跟不上,差不多就是说他自己技术不行一样,所以他答应回去再干两年。
  老邱第二天上班就遇上常魁,常魁说哎呦嘿,邱爷!晚节不保不是?赌咒发誓再也不干了,怎么队长一请就屁颠屁颠来了?北京人喜欢称呼“爷”,不是尊呼祖辈,而是惯常称呼,自诩“爷”文化,一般不用在正规场合。抬举人,也用来贬人。在某个领域或行当里拔尖儿或有些身份的尊称“爷”,姓张尊称“张爷”,姓李尊称“李爷”,“人物”的意思。这里读轻声。能吹乎的称“侃爷”,蹬板车的称“板儿爷”,二道贩子称“倒儿爷”,
  有钱有房的称“款爷”,爱耍混、有派头的称“爷”,也自称“爷”。常魁这里是尊称老邱。老邱曾当众说刑侦技术这活儿他干了四十年,干够了,退了休,打死也不干了。所以,常魁讥讽他说话不算话。
  老邱说,你小子是看不得我过几天舒坦日子,我还没退休的时候你就喊,邱爷你能走!还不是你念秧念的?非让我回来发挥余热。常魁说,邱爷你还真不能走,你儿子少英还是嫩了点儿,谭德发死了五天了,还没弄清是自杀还是他杀呢。
  一
  老邱对这起案子门儿清,儿子少英把案情的每个细节都告诉了他。少英还说,这案子崴泥,他认为是自杀,尸检报告也可以佐证,可事主谭德发的女儿谭心蕊坚持说有凶手,她家的保姆就是嫌疑人。
  老邱看过现场的录像和照片,但他要实地去看看,邱少英就领他去了。
  谭德发死在自己的卧室的床下,脖子上套着一条细长的尼龙绳子,绳子拴在铁床头上,谭德发的尸体侧倚着床旁,尼龙绳深嵌皮肉。这种方式,他杀和自杀都可以实现。谭德发瘫痪在床三年了,虽然上肢活动自如,却也因久病而手无缚鸡之力,如果有人把他吊在床头,然后再推下床,是完全可以缢死的。但没有证据能证明是保姆杀了谭德发,常魁在调查中也没发现保姆具有杀人动机。
  这种方式,自杀也是可以完成的,为此,老邱昨晚还在家做过试验。老邱家的床和谭德发的一样,也是普通的铁床架子,他舍不得花好几千块换贵重的床,铺上一个厚弹簧垫子,和高级席梦思床没两样。老邱把一个大褥单子当绳子,在铁床头上拴了一个套,他躺在床上,用褥单套把自己的脖子连同下巴一起套住,以防出意外。然后他把自己想象成瘫痪的谭德发滚下床去。他身体着地的同时,褥单套瞬间勒紧了他的脖子。如果换成谭德发脖子上那样的尼龙绳,身体的重量会使纤细的尼龙绳立即阻隔脖子两侧的动脉,然后大脑缺氧,说不出话,也抬不起手,短时间内毙命。
  老邱看过谭德发的铁床,又在少英的指点下查看床旁地面和桌子。他知道少英已经提取了保姆的指纹和足迹,但似乎意义不大,保姆就生活在谭家,她留在床头的指纹和床前的足迹不能说明与谭德发的死有关联。
  看过谭德发的房间后,老邱又去了书房。保姆的床在书房一角,少英介绍说,平时保姆就睡在书房里。书房的书桌上堆放着书写工具和一叠写着字的宣纸。少英说,谭德发生前喜欢写毛笔字,瘫痪在床后也保持着这个雅好,时常让保姆侍奉着写一写,能调剂精神,也打发时光。
  老邱钻研过笔迹鉴定,退休后又有学习字画的打算,所以他随手翻看谭德发的字。为了便于在床头书写,宣纸都被保姆裁成A4纸大小,上面都是楷体小字。说实话,谭德发的楷字体写得真不错,架构严谨,端正整齐,横竖撇捺中都显示出毛笔的弹性和锋芒。老邱让少英把谭德发写的这些毛笔字带回去一些,也许能从中发现些什么。
  案件看起来简单,一个久病不愈的老人不想活了,自己结束了性命。但案情却不简单。谭德发的女儿谭心蕊指控父亲的死与保姆有关。她说,我爸这段时间情绪一直不错,我回家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他怎么可能突然自杀?谭心蕊还说,我爸脖子上的那条尼龙绳也不是我家的,我爸主观上没有自杀动因,客观上下不了床,尼龙绳是怎么拿到手的呢?肯定和保姆有关。
  保姆被常魁询问的时候很委屈。她说,谭德发就是自杀的嘛,我出去买菜,回来他就死了。保姆反复强调说,我还指望在谭家挣钱,为什么要杀谭心蕊她爸呢?常魁问她那根尼龙绳的来历。保姆说,尼龙绳应该就是谭家的,谭德发怎么拿到手的,我也不知道,家里也不是我一个人,谭心蕊也每天在家,她怀疑我,我还怀疑她呢。
  保姆向常魁提供了一个线索,她回家发现谭德发死后,在谭德发房间的桌上还发现了谭德发的遗书,后来谭心蕊回来了,把遗书收起来了。
  常魁反复做工作,谭心蕊才交出了遗书。遗书是毛笔写的,内容非常简单,意思却很明了:“病卧三载不愈,厌世,自我了断,无关他人。”落款是“谭德发”,日期是“9.23”。
  常魁要谭心蕊解释为什么不把遗书交给警方,还擅自藏起来。谭心蕊说,我不认为这是遗书,我爸经常练习毛笔字,也许是他没过脑子胡乱写的,不是我爸的本意,不能按临终遗言看待,与他的死没有直接关系。
  常魁说,你这是私藏遗书,影响案件的调查你知道吗?是不是遗书,你说了不算,既然我们介入调查了,你就该相信我们!
  常魁把谭心蕊训斥了一顿后,又把她调查了一番。发现这个五十多岁的老剩女除了藏遗嘱的行为奇怪外,并无其他可疑之处。
  谭心蕊的父亲谭德发既没买人身意外保险,也没有家庭遗产纷争问题,谭心蕊的两个哥哥定居国外,谭德发已经指定身后的财产归女儿所有。
  常魁还调查到,谭心蕊还是个孝敬的女儿。她一生未嫁,与父母一起生活,母亲病逝后不久,父亲也突发脑溢血卧床不起,她要上班,不能照顾父亲,先后请了14个保姆,都因为不能尽心照顾父亲被她辞退,时间长的3个月,短的3天就让她轰走了。现在这个保姆是第15个,对谭德发的照顾让谭心蕊感到挺满意的,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谭心蕊已经给她涨了两次薪水。
  调查谭心蕊的同时,常魁也在调查保姆。保姆所言属实,她有不在场的人证,保姆买菜出去的时候,谭德发正在电话里与一个老同事聊天,买菜时她遇上一个也做家政的同乡人,两人聊了一会儿,保姆领着同乡到谭德发家认门,却见谭德发死在床旁。
  二
  这时,谭心蕊说她又有了新发现。她在收拾父亲房间的时候发现,保姆为父亲读的报刊里,有关自杀的内容都被做了特殊标记,这些内容包括自杀的利处和自杀的方式等,她怀疑保姆有选择地给父亲读这些内容。谭心蕊对常魁说,退一步,就算我爸是自杀,遗书也是我爸自己写的,保姆的责任也推卸不掉,她整天给我爸灌输自杀的信息,肯定起教唆作用。
  常魁问讯保姆的时候,保姆说那些报刊有的是谭心蕊家订的,有的是谭心蕊家的藏书,也不是我特意买的,上面有什么内容我就念什么,也不是专挑自杀内容的念,做标记只是提醒那块念过了,没别的意思。
  谭德发的遗书写于他死前的一个星期,可是谭德发的妹 妹说,上周哥哥还给她打电话说,想吃她做的芥末墩了,让她这周给他送些来。如此说来,谭德发应该没有自杀的动机和迹象。
  保姆说她也没察觉谭德发有什么异常,甚至没发现谭德发的遗书是什么时间写的。每次谭德发想写字的时候,保姆就帮他坐起来,在他面前支一个小桌子,笔墨纸砚都放在上面,她并不关注谭德发写什么,只是关心谭德发别把被褥弄上墨水。谭德发爱整洁,写字的时候总是很小心,所以她只需在一旁边织毛衣边陪伴。谭德发不写了,她就收拾好笔墨纸砚,放回书房。遗书是何时写的,写完了又放在哪儿,她一概不知道。
  谭德发是自杀还是他杀一时定不了,保姆和谭心蕊都有嫌疑,却又都不过硬,常魁手里还有其他案子要办,就对着手鉴别遗书真伪的老邱说,这案子我是黔驴技穷了,我也得兼顾别的案子,这案子就看邱爷你的了!老邱让常魁先去忙别的。笔迹鉴定是细活儿,少则两三天,多则三五天。
  笔迹鉴定用不着仪器,铅笔、尺子、放大镜、电脑,和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就够了。老邱不是文件检验科班出身,自学加上实践中摸索,老邱也够得上专家了。整整两天的时间里,老邱就做一件事儿:描写。他用铅笔一遍一遍地描摹谭德发的笔迹,谭德发作为练习写的那些楷体字就是样本,而遗书作为检材笔迹。老邱要鉴别遗书是不是出自谭德发之手。
  其实,老邱看过遗书的第一反应就是,遗书不是谭德发所写,至少,遗书的落款日期不是谭德发所写。谭德发是文化人,又常年练书法,不会不知道书法的落款用汉字而不用阿拉伯数字,遗书的遣词造句和书写形式都是传统中式的,落款日期却是阿拉伯数字,显得不伦不类,谭德发应该不会犯这样常识性的错误,而他书写的那些毛笔字里,找不到一个阿拉伯数字。
  但为了稳妥,老邱还是一板一眼地从头做起。老邱不厌其烦地描摹谭德发的字,是要掌握谭德发每一笔和每一画的走向,熟悉细微特点,只有吃透了样本笔迹,才能比较出与检材笔迹的异同。人在不同年龄段的学字过程中,笔迹会有一定改变,但成人以后笔迹一般就稳定下来,许多特点,比如运笔方式、笔顺、搭配、比例、倾斜等特征都不易改变。谭德发已近耄耋,他的笔迹就像建筑上水泥浇筑柱子一样,牢固定性,无法改变了,就算看上去笔画有细微的不一样,但这种变化也是在不改变基本特征基础上的。因为每个人学写字都是在养成教育下形成的,加之个人的性格和文化素养等,一旦形成书写惯性,每个人就有了独一无二的笔迹。就算受同等教育,学习同样的文体,甚至出自同一师门,字的风格也是千差万别。比如毛泽东的笔迹,就与他的秉性和气质有关。还有与毛泽东同时代的老一辈革命家,每个人的笔迹都带有个人独特的神韵。
  接着,老邱把谭德发的笔迹与遗书上的字一点一点地对比,发现遗书的前两句“病卧三载不愈,厌世”是谭德发所写,而后两句“自我了断,无关他人”,虽然乍看上去与谭德发的书写特点一致,但仔细端详就会发现少了谭德发笔迹的味道。
  谭德发书写的文字,通篇看上去是统一的运笔方式,每个字的笔画形态都是顺手而成的,很流畅、舒服。“病卧三载不愈,厌世”,就是谭德发一气写成的,舒展自然。而“自我了断,无关他人”,就显得磕磕绊绊的,放不开,很小气,并且多处笔画出现抖动。
  发现抖动无疑验证了老邱的第一感觉。在笔迹鉴定中,笔画抖动是模仿笔迹的一个至关重要的特征,模仿人生怕模仿错了,表现在下笔的时候犹豫彷徨,笔画不流畅,有时单凭抖动就能判定笔迹的真伪。
  接着,老邱发现开头的“遗书”两字和落款签名的模仿痕迹更为突出。
  “遗”、“谭”和“德”由于笔画多,结构复杂,肉眼观察,模仿痕迹不太明显。但在放大镜下看,区别就明显了,笔顺、比例与谭德发的完全不一样。而“发”和“书”字,因为结构简单,差异就更明显了,突出表现在“发”字捺画上。谭德发的捺画写得很标准,下笔轻,向右下由轻而重行笔,捺脚出顿笔,然后再向右水平方向提笔,收笔很尖。而遗书签名的“发”字,把本是斜捺的捺画几乎写成可平捺,并且抖动厉害,像小学生描红模子,很生涩。
  老邱断定遗书是假的。常魁知道后很高兴,他说那就好办了,找出伪造遗书的人,案子就算破了。老邱说,也不见得,遗书虽然是伪造的,并不能说明谭德发是被人杀死的,不过,伪造遗书的人,或许与谭德发的死有某种关系。
  三
  老邱确认了遗书是假的,只完成了工作的一少半,下面还要花大功夫找出伪造者。
  常魁把谭心蕊和保姆都列为被鉴定人,他认为这两个人中必有一个模仿了谭德发的遗书,谁模仿的,谁就可能与谭德发的死亡有关。
  老邱先让常魁把谭心蕊叫到自己的办公室,纸墨笔都已备好,老邱递给谭心蕊一张报纸,让她当着他和常魁的面,把第一版抄写下来。老邱强调说,要完全按照自己平时的习惯写,不临摹,不改变习惯。从报头到报眉再到内容,甚至主管单位、日期、期号、邮发刊号等一个都不落,统统抄下来。
  谭心蕊抄了一遍又一遍,直至抄写到第七遍的时候,谭心蕊不耐烦了,老邱才让停下。
  老邱和常魁有分工,常魁负责一旁注意谭心蕊的神情,老邱则观察谭心蕊的笔尖。
  然后,老邱又让常魁把保姆叫了来,让她重复谭心蕊抄报纸。保姆抄写的速度比谭心蕊慢了很多,也很吃力,老邱不时走到她身边看着她写。保姆一边抄写一边说,我没读多少书,就是上小学的时候才学过几天毛笔字。常魁一旁说,那你比我还强呢,我连毛笔怎么拿都不知道,我们就没开毛笔字这一课。
  抄到第四遍的时候,保姆已经累得冒汗了。老邱鼓励她坚持,也抄了七遍停止。
  常魁送走了两个被鉴定人后说,我觉得是保姆干的,看她那紧张的样儿,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哆嗦的,心虚了呗!老邱举着手里的放大镜说,先别下结论,我相信这个。
  老邱先对照谭心蕊的字。谭心蕊的字与父亲的有那么一点点像,但区别也很大,特别是笔顺和结构,可能是性别的缘故,她的字比父亲的收敛,更娟秀一些,没有父亲的飘逸和风骨感。并且,谭心蕊抄写的时候,表现出一种下意识地书写,不停顿,也不思考,只是连贯地写。至于她不耐烦,是一种愤懑和抗议的表现,她走的时候不客气地对常魁说,亏你们想得出来,怀疑我谋害了我的父亲!
  老邱着重比对谭心蕊书写的9、2、3三个数字。
  由于谭德发写的毛笔字里没有阿拉伯数字,常魁事先让谭心蕊提供了一些父亲留下的钢笔书写的信件等。老邱仔细检验了谭德发所写的数字9和3的特征,发现与遗书上的数字存在很大差异。遗书上的“9”是向上从右至左画一个圈,然后是一笔很长很直的竖。而谭德发笔下的“9”字竖很短,并且向左撇。
  遗书上的“3”是平折运笔,上半部分像一个躺下的英文“v”,下半部分像水平翻转的英文c,显得头重脚轻。而谭德发的“3”字收笔是弯提结尾,很稳重。
  老邱肯定遗书上的数字不是谭德发写的。
  谭心蕊写的六个“9”字都与遗书上的不同,谭心蕊的“9”像写逗号一样,向下从右至左画一个圈,然后向左一撇,正 着看是9,倒过去看是6。
  谭心蕊写的四个“3”字也与遗书上的不同,谭心蕊的“3”上下两个弯宽窄均匀,起笔和收笔较流畅。
  谭心蕊被老邱否定了,遗书笔迹不是出自谭心蕊之手,特别是数字9、2、3的区别最大,运笔方式完全不同。
  老邱挑出保姆写的“我”、“了”、“断”,以及“谭德发”六个字,与遗书上的仔细对比,发现保姆在努力贴近遗书上的笔迹,结合保姆抄报纸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停顿,显得下笔的时候彷徨犹豫,老邱断定“自我了断,无关他人”是保姆临摹谭德发的,她抄写报纸时的彷徨犹豫,应该是她小心谨慎地临摹。
  至于保姆笔下的“9”字,与遗书上的“9”起笔和收笔更是如出一辙了,“3”字虽然比遗书上的柔软一些,但是特征相同。
  老邱的结论是:遗书前半部分是谭德发的笔迹,“遗书”二字和后半部分以及落款谭德发的签名,是保姆临摹的,落款日期是保姆自主写的。
  四
  有老邱的鉴定做后盾,常魁这回与保姆的谈话就硬气了很多。他开门见山说,谭德发的死和你有关系没关系咱们先不说,你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弄一个假遗书?
  保姆开始不承认遗书和自己有关,可是又没办法回答常魁的问题。最后她提出了一个令常魁很不解的请求,她说,让我和谭心蕊谈谈,然后我就告诉你们实话。
  保姆见了谭心蕊问,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谭心蕊没好气儿地说,你是我家第15个保姆,我怎么会认不出来你?
  保姆说,我的意思是,我来你家当保姆前,咱们认识。
  谭心蕊看了看保姆说,不认识,我以前应该没见过你,你可能认错人了。
  保姆说,我姓周,我叫周秀,1953年,我出生在梨花堤,我父亲叫周德旺,母亲叫刘淑香,大弟弟叫周强,二弟弟叫……
  谭心蕊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是梨花堤的?你是周秀?周德旺的女儿?谭心蕊走近周秀,仔仔细细端详她。然后,谭心蕊拉住她的手,你真的是周秀?保姆点点头。谭心蕊的眼睛慢慢潮红,然后眼泪就落了下来。她说,周秀姐,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你,又不敢找,打谷场的事儿,想不到会闹得那么大,我很后悔。我想找你是想说对不起,对不起你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一家人。
  梨花堤,一个富有诗意的名字,是谭心蕊插队当知青的村名,村子坐落在永定河冲积平原上,村外的河堤内外长满了梨树,到了春天,堤里堤外片片白花,阵阵清香,因此得名梨花堤。谭心蕊那年16岁,直至20岁那年回城工作,三年多的知青生活是她不愿意提起,却又无法忘却的历史。劳苦艰辛,受冻挨饿都不算什么,谭心蕊最怕的是那件懊悔无及的事儿。
  那件事儿发生在谭心蕊插队第二年的秋天。收割的粮食一批批运到打谷场上,脱粒、扬场、晾晒,最后入围。由于打谷场就在村边,无遮无拦的,需要人看守,白天防村民家养的鸡鸭鹅猪牛羊等偷吃玉米红薯花生芝麻等,夜晚防人偷拿集体粮食。谭心蕊就被安排白天看守打谷场,晚上是周秀的爸爸周德旺。交接班时间是早上六点和晚上六点。
  周德旺个头不高,老实巴交,粗布衣裳,还是一名中共党员。周德旺的女儿周秀和谭心蕊同岁,心地善良,和谭心蕊关系不错。周秀在村里的姑娘里属于最好看的,她爱笑,两条眉毛连在一起,眉下是两只圆圆润润的眼睛,笑的时候,两条眉毛连得更紧密。
  打谷场边有一棵茂密的柳树,谭心蕊总在树下值守。一天,树上掉下一个扁刺蛾,正好砸在谭心蕊裸露的胳膊上。扁刺蛾俗称洋辣子,身上的毛有毒,与人接触的时候,毒毛就刺入人体,所以疼痛难忍。谭心蕊的胳膊又红又肿,疼得坐卧不安。周德旺就把谭心蕊带到自家,周秀家与打谷场不过百米,周秀用镰刀把花盆里的仙人掌削下一块,在谭心蕊的伤处不停地涂抹。周秀说,仙人掌的汁液能消毒止痛,还能把毒毛擦洗出来,擦一次两次不管用,至少要擦两三天。周秀让谭心蕊每天去她家擦。
  谭心蕊的伤被周秀擦好后不久,谭心蕊发现了周秀的爸爸周德旺的一个秘密。那天早上,她和周德旺交接班后,周德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躲到角落’,往身上塞玉米和花生等,塞得身上鼓鼓囊囊的。看着周德旺慢慢走远,谭心蕊只觉得头皮发麻,这是偷盗集体粮食的行为!怎么办?
  第二天交接班的时候,周德旺依然是装了满身的粮食回家。第三天还是。谭心蕊鼓足勇气,去向村支书告发了周德旺。告发后,她觉得心里轻松了很多。
  早上,谭心蕊和往常一样与周德旺交接班,周德旺把腰里和裤筒里都塞满了粮食后,往家走去。经过那棵茂密的柳树时,突然从树上跳下一个人来。谭心蕊认出那人是村支书。村支书是复转军人,有些功夫,他何时藏身树上,谭心蕊毫无察觉
  只见落地的村支书脱下一只鞋,揪住周德旺就没头没脑打起来,周德旺身上藏的粮食撒了一地。谭心蕊说,支书你干嘛要打人呀?谭心蕊说完,突然又意识到,周德旺挨打是因为自己的告发。她轻松了的心又沉重起来。
  周德旺先是被全村批判,然后又说他家出身不好,是混入党内的坏人,最后他被开除出党,轰去和村里地富反坏右为伍,干最脏最臭的活,挑粪,起猪圈,还负责扫街。几个月后,传来周德旺上吊自杀的消息了,谭心蕊下田干活间歇的时候,发现平时和她有说有笑的村民都离她远远的,特别是周秀,走路都避着她,她也再没见周秀笑过。
  周德旺出殡那天,谭心蕊也想跟着去,但她不是周家的亲戚,除了周家的亲戚,村上没人参加,谭心蕊也没去。她看见戴着孝的周秀,周秀没哭,低着头搀扶母亲,她的弟弟妹妹跟在身后。一年后,周秀远嫁到河北省一个贫困县,听说男方比她大不少,还是二婚,周秀去填房。周秀出嫁后,谭心蕊远远听人议论,周秀本来和邻村的一个青年订婚了,青年在外当工人,家里条件不错。周德旺出事儿后,对方退了婚,周秀只得草草嫁了。
  周家的事儿让谭心蕊很孤立,干活的时候谁也不和她说话,一个大婶可能看她孤单得可怜,下工的时候走慢了点儿,与走在最后的谭心蕊搭话说,村上谁不偷拿集体的粮食呀?不拿,也养不活家里的人啊,周德旺的媳妇身体不好,不能挣工分,周秀下面又是弟弟又是妹妹,岁数都小,不能挣工分,家里就靠周德旺和周秀,周秀又是一个姑娘家,工分少,生活比别人都困难……大婶叹了口气说,周德旺死了就死了,还毁了一个好闺女。
  谭心蕊回城工作后,回过几次插队的村子,每次都打听周秀家的情况,每次打听来的消息都让她难过。周秀出嫁没过几年,周秀的母亲就病逝了。周秀的生活也很苦,结婚不久,丈夫在一次拉石头的路上翻了车,砸坏了下半身,成了残废,周秀因此膝下无子。
  五
  周秀见谭心蕊哭了,她也哭了。谭心蕊说,周秀,你怎么这么老啊?你出嫁的时候还不到20岁,那时你多好看啊!
  周秀说,都35年了,能不老吗?周秀看上去比谭心蕊老十多岁,在这之前,谭心蕊一直喊叫她周姐,实际上周秀比她还小一个月。周秀的眉毛还是连着的,只是稀疏了,眼角下垂得厉害,圆眼睛变成了三角眼。
  周秀说,看来你不是无情无义的人,我这就去向警察坦白交代,你父亲的死,和我有关。周秀说完就 出去了。
  周秀对常魁如实交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周秀的丈夫死后,丈夫与前妻的儿子占了房子,她无处可去,只好回了娘家的村子。听村上人说,谭心蕊没丈夫也没孩子,和老父亲一起生活,家里雇着一个保姆。周秀就生出了一个想法,辗转找到谭心蕊常去的家政公司登记,当了谭心蕊家第15个保姆。
  周秀当保姆怀有一个罪恶的念头,谭心蕊害得她家破人亡,她也要让谭心蕊尝尝丧父的痛苦,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谭心蕊不能对自己做的事儿一点儿不付出代价。
  第一次见谭心蕊的时候,周秀害怕谭心蕊认出她来,可是见谭心蕊很客气地叫她周姐后,确信谭心蕊没认出她来。并且,谭心蕊也不可能认出她来,谭心蕊依然光鲜水滑的,周秀俨然一个老外婆的形象了。
  至于怎么让谭心蕊品尝丧父的痛苦,周秀没想好,她要相机行事,底线是,她不能自己动手,她下不了手,再说,谭心蕊当年也不是亲手害死她父亲的。
  谭心蕊的父亲谭德发虽然瘫痪在床,但看样子熬个十年八年的不成问题,要是等谭德发熬到自然死亡,她的目的就不能实现了。周秀就动脑筋,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她知道谭德发是个知识人。周秀在谭心蕊家订阅的报刊上看过,知识人往往执拗,病人往往思想灰暗,精神偏执,这些都在谭德发身上有表现,因为长年卧床,谭德发的言谈话语中难免带有颓废厌世的情绪。于是她想利用这一点。
  除了做家务和帮助谭德发练习书法外,周秀还要给谭德发读书念报纸。她有意无意选择有关自杀的信息和事件读给谭德发听,比如名人跳楼,病人服毒等,选得最多的是关于老人自杀方面的。在周秀的记忆中,谭德发对关于老人自杀研究方面的内容很感兴趣。
  有一次,他要求周秀反复给他读关于日本人如何看待自杀的新闻,内容大概是,据日本警方统计,2007年日本有将近3.4万人自杀。日本社会崇尚传统的文化观念,将自杀看作是高尚的行为,日本人不认为自杀是犯罪,而认为它是一种美德。老一代守旧派特别注重这一观念,所以自杀者中患病的老年人比例很高。
  谭德发显然是接受了这种观念,周秀清楚地记得,谭德发说,自杀是自我了断,应该无关他人,这也是一种文化现象,日本人的这种生死观与众不同,人老了,是不应该给他人添麻烦的。
  接着,周秀在与谭德发聊天中,有针对性地往自杀方式上引,她说,卧床也能自杀,毛泽东的老婆江青就是在自己床下自杀的,并有意地把一根缠绕好的尼龙绳放在谭德发的水杯旁,那根绳子是周秀打扫屋子时在厨房找到的,有近10米长,她想,足够谭德发用的了。谭心蕊在家的时候,周秀就收起尼龙绳,谭心蕊不在的时候,她就放在那里。她悄悄观察到,谭德发喝完水放杯子的时候,曾拿起尼龙绳打开看了看,然后又放在原地。一次,谭德发把屎尿弄得到处都是,周秀忍不住训斥了他几句,等她打扫干净后,发现水杯边上的尼龙绳不见了。几天后,就发生了谭德发自杀事件。
  六
  周秀对常魁说,遗书的确是她伪造的,前两句是谭德发写的。
  谭德发大概是累了,每次他都要写上两三页纸,可是那天刚写了一页多,第二页只写了两句就说不写了。周秀看见第二页的话是“病卧三载不愈,厌世”,觉得有点儿像临终遗言,于是就想,何不准备一份谭德发的遗书呢?万一谭德发真的自杀了,有了遗书,自己也能摆脱麻烦。
  动了心思后,周秀开始思考怎么冒充谭德发完成“遗书”。她想起谭德发说过“自我了断,无关他人”的话,就在谭德发的书法中找出这几个字临摹。为了保证“遗书”的完整,周秀还反复模仿谭德发的“遗书”及“谭德发”几个字。当她觉得自己模仿得差不多了时,就在那张纸上续写上后半句话,添上落款签字。让周秀觉得心里不踏实的是,她没找到“发”字,只能尽量靠近谭德发的风格写,她自认为写得还不错。她也没找到谭德发写的数字,落款日期是她随心写上的。
  谭德发自杀虽然是周秀希望的,但那天上午看见谭德发真的死了,她还是很慌张,同乡提醒她说,老头儿是自杀,和你有什么关系呀?周秀赶忙给谭心蕊拨电话报信,然后把藏好的那张“遗书”放在谭德发房间的桌子上。
  说完了后,周秀自嘲说,俗话说做贼心虚,我弄了个“遗书”真是多此一举,不然的话就和我没关系了。
  常魁冷笑说,恐怕不能说和你没关系了,你这是教唆自杀行为,你犯了罪你知道吗?
  周秀大吃一惊说,你别吓唬我啊,我没犯罪!我又没杀死谭德发,是他自己不想活了,他上吊的时候我也没在家,我要是在家,我肯定阻止他。
  常魁说,说阻止不阻止已经没意义了,现在是你主观上早就有杀人的故意了,客观上又有教唆行为,还提供了绳子,你已经属于故意杀人了,你要为自己的罪行负责任!
  周秀大哭说,我怎么这么命苦啊!周秀哭了一会儿提出,我还想见谭心蕊。
  常魁告诉谭心蕊,是周秀模仿她父亲的笔迹,伪造了遗书,并教唆和帮助她父亲自杀。
  谭心蕊愣了很久说不出话。心想,模仿?说周秀模仿父亲的笔迹,还是在模仿当年的自己?
  常魁问谭心蕊,周秀还想见你,说想和你再聊聊天,诉诉苦,你愿意见她吗?谭心蕊想了想说,我愿意。
  周秀想把谭心蕊当救命稻草,请求谭心蕊为她说说好话。周秀说,我不懂法,以为我不动手,你爸自杀就和我没关系了,谁知道,他们说这也属于故意杀人。
  谭心蕊说,恐怕我也帮不了你,你这样做,和我当年不一样。当年法制不健全,我当年举报你父亲偷拿集体的粮食,本质上和行为都是正义的,至于后来你父亲自杀和你远嫁,是我想不到的,也是我无法控制的。而你报复我的行为是非正义的,我爸的行为你又是可能控制的,他是个行动不能自理的人,他能做什么和不能做什么,很大程度上是你的态度决定的。我当年的出发点是保护生产队的利益,我并不是要害你父亲,而你是带着罪恶的念头来的我家,你来我家后,虽然我不知道你就是周秀,可是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应该有数,你恨的是我,你为什么要害我的父亲?
  周秀说,我知道都怨我,我也想改变主意,你和你爸对我都不薄,可我一想到我这一辈子这么惨,我心里就不平。
  常魁押着周秀去看守所,遇见了老邱,他远远打招呼,走近了说,邱爷出马,一个顶俩,姜还是老的辣,要不是你上手,这个案件可能还得腻歪些日子。老邱打量着低着头的周秀,没搭理常魁。常魁又说,话又说回来,这个案件忒模棱两可了,比一般的凶杀案难甄别多了,别说少英了,连我都觉得含糊,看上去板上钉钉的自杀,可稍微一查,又很不简单,背后有那么多复杂的东西。
  老邱说,办案,办案,就是把模糊弄清楚。可是,案件真相大白了,背景好像更令人费解了。
  发稿编辑 冉利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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