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环绕一座岛_孤独是一座岛

时间:2019-02-20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王小妮 毕业于吉林大学中文系七七级。出版有诗集《我的纸里包着我的火》、散文随笔集《手执一枝黄花》、长篇小说《方圆四十哩》等15种。现任教于海南大学。      一
  
  我说的海岛就是海南岛。
  现在,我已经结束了这次旅行回到家里。在随手找到的两本地图册中,1995年出版的一本称,海南岛的面积是3万2千平方公里,而另外一本出版于2002年的却说它有3万4千平方公里,我不知道该以谁为准。有人告诉我海南岛略小于中国第一大岛台湾,面积相当于后者面积的百分之九十五,名副其实的中国第二大岛。台湾岛人口2000多万,海南岛只有它的三分之一,人口700多万,地广而人稀,应当是难求的好地方。
  海岛,按字面解释是海洋里被水环绕,比大陆小的陆地。我使用这个完全中性的词,回避了直称它的名字,是想保持一个第一次登上这座海岛的人的客观角度,避免过早地把它和人们印象里的海南岛对号,不想被这块土地上发生过的丝毫旧事影响到。
  海岛远离大陆,走进它才感觉岛是不希望人去靠近的。
  上岛并不容易,要坐渡船过海峡。在广东的西南方叫海安的小镇子上很容易找到码头。我们,还有汽车,像急等着逃生的一伙遇难人,争抢着上了隆隆轰响的客货混装船。负责装车的人看来是被这份枯燥工作搞得快崩溃了,恶声恶气,声嘶力竭,指挥几十辆载重汽车和小车排列上船,车辆之间的空隙,几乎无法容人通过。船分两层底层装车,上层载过海的人。我们上岛的时间是2002年11月底,傍晚阴雨降温,船舱里坐满面无表情的人,上身套了多层单衣,下面却是赤着脚的旅客无声地前后穿梭。
  海峡宽20公里多一点,船颠簸行驶了1小时40分。船舱内空气恶劣,几台旧电视同时放一部嘈杂的港产片。我到露天甲板上,天黑海黑,凄惨的白色射灯照着下面半暴露的底舱,正对甲板下停放了一辆带铁笼的加长货车,里面塞满痛苦的活鸡,它们一刻不停地扑打羽毛,在臭气里拥挤挣扎。我们就呼吸着这些鸡的气息。有人说要通火车了!有人说风浪太大了!有人说估计明天停航!
  过琼州海峡两个感受:生为人,看起来要大大好过生为鸡;20多公里的海,想跨过去实在太漫长。
  
  二
  
  第二天,我们十几个人随朋友同行,从海口去三亚。旅游书上对这个岛的形容是,它像一只雪梨。用一个梨字比喻它已经够形象了,为什么还要加多个雪字?
  朋友在岛上生活了十几年,他带我们沿它的东线高速走,海口到三亚有268公里,我们坐车,慢悠悠沿途走了三天,住了三夜五星酒店。这位生长在北方的朋友已经成了这地方的人,我发觉,这段行程经过了他的精心安排,他要带我们观看的是印在旅游画册上的好海岛。
  全球有个通行的衡量度假胜地3s的说法:大海,阳光,沙滩。这三项正是这个海岛的自然状态,这三个S它一个不缺。我们一路住过欧洲城堡式酒店,东南亚阳光大屋式酒店,享受温泉湖景露天酒吧。清早打开漆白了的木质百叶窗,看见海景衬托着穿大花衫的服务生麻利地砍椰子,常常怀疑自己被一夜间偷运到了巴厘岛,到了马尔代夫,到了大溪地。
  我的感觉是:美好,似乎难以表达,或者是它不想让人表达。好就是好,很难转述给那些不在好中的人。但是,五星之旅的三天,人更多体会到的是那种奇异的疏离感,离开了平凡的日常,心里不踏实。虽然这种感觉有超越,但是不足够真实。同行的一位刚从中国最北方来,他抖着刚换上的彩色夏装反复感慨:这是中了五百万彩票才该来的地方。
  人们早把追逐度假当成了时尚,早习惯了不轻易动脑,舒服地似乎被动着进入了某种既定的美好模式。一年前的秋天,按照旅游书的引导,我从德国南部去了位于德国最西北端的旅游胜地韦斯特兰岛,同样要跨海峡,同样遇到降温。阴冷昏暗的小街,躲在太阳伞下煞有介事地吃过冰激凌的游人们,又丝毫不减优雅地去围拢街头艺人。德国人看街头表演也像贵族一样昂首挺胸,纹丝不动。那艺人敲打木琴的姿势其实十分花哨,但二曲结束,四周观看的德国旅游者却长时间挺立鼓掌,误把街巷当成维也纳音乐厅。一年后在海南岛三亚的一个夜晚,我们去街边吃宵夜,一个13岁的河南小姑娘抱着点歌单,几乎是乞求着让我们听她的歌。她张大小嘴给我们尖声高唱了《青藏高原》,歌词发音不清,是照着听来的音发出的不明歌词。表演完了接过10元人民币,小姑娘在快走快走的呵斥声里溜走。从表面上看,东方西方两种街头演出截然不同,在克隆香水和中国油腻的背后都是本质,但却都以粗糙技艺向有闲情逸致的人换几枚金钱。有人累乏而度假,有人卖艺以为生。
  度假特别快地被现代人接受,就在于它使人背叛或远离或逃避了日常生活。小说家海因里希?伯尔写于40年前的小说《一桩劳动道德下降的趣闻》里,渔人和游客的对话就基于对度假和日常的不同理解。要达到渔人的境界并不容易。
  曾经有人解释为什么香蕉在德国裔顶尖网球运动员中特别被推崇:当年的欧洲诸国中,只有德国没有入侵南半球扩展殖民地,热带的一切在德国人那里都格外神奇。仔细想想,我们今天的享乐标准其实被地处北半球的西方文明所左右,中国人原来崇尚的陶渊明式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已经是过时或成为异类的向往。今天的度假好像一定要合乎大海阳光沙滩这3S格式。
  三天的豪华之旅没什么可说,拿一句最简洁的话形容,美丽是用钱堆出来的。
  
  三
  
  我们这群人在海岛的东南角三亚海滩分手,其他人原路返回,只有我和徐敬亚准备继续向西。西线高速到海口,368公里。东线高速:268公里到海口。所有的人,分手的朋友、洗车场的工人、加油站的加油工都不明白:不是回海口吗?为什么不走近路走远路?
  现代的人想也不用想,只走好路只走近路。不走远路怎么能获得环绕一座海岛的乐趣呢?
  有人说西线又偏僻又不安全,甚至说橡胶林里有持枪行抢的人。
  一种向西,走了不到一百公里,在地图上搜索,发现附近有“莺歌海晒盐场”,徐敬亚执意绕路去看,说中学地理上提到,莺歌海是中国含盐量最大的晒盐场。
  从标示着“黄流”两字的出口下高速,居然没有一点匝道,车一掉头立刻陷进了红土路,让人感到最先进的流水线嫁接在一片荒原上。路窄车辙深陷,四周只有杂生的树和荒草,偶尔有褪色的脏塑料袋飘挂在挺高的枝头。没见到人,经过几幢空荡荡的水泥平房,我们怀疑走错了路,怀疑这是一片早被遗弃的高速公路,但地图上的公路标得笔直。20分钟的颠簸之后,上了一条水泥路,终于遇见个穿特大号西装的年轻人,指着说前面就是晒盐场。
  莺歌海这名字的最初起源我没法查明,但是第一次听它,就奇怪地联想起毛泽东的诗句“到处莺歌燕舞”。去这片海滩先经过一个小镇中心,看地图是黄流镇,贴瓷片的新楼和幽暗旧屋新旧间杂,呆在街边的人们显然很久不见外来人,全放下手里的物件,呆呆盯住我们看。屋檐下包装虾仁的女人们, 围坐着,把又软又发白的虾捞出水盆,摆在竹上晒,只要她们的手离开,一群苍蝇立刻扑满,人手落下去,黑蝇再飞开,你来我往配合默契,子上勉强露出一片湿淋淋的小虾。
  问海滩,他们惊奇的眼神,好像我们来自外星球,惊奇得顾不上回答。
  不用问,已经闻到了海味。这个海不像别的海,成腥味极重。我们随一辆牛车一直向下,泥路尽头已经见到了莺歌海滩。当时我非常吃惊,这就是中国海滩?
  海和沙滩都有,椰树也有几棵,但是,从据称海蓝云白超过夏威夷海滩的三亚出来,不到100公里,景色差别竟这么大。海上有船,岸边有人用力牵牛,把牛车从沙滩赶下海,让海水冲洗牛的四条泥腿,然后从车上拖拽沉重的黑色渔网,把网拉上船。腥臭随风上岸。海滩上有织渔网的女人,人陷在肮脏的垃圾和粗糙的沙堆里,远不是曾经在画册画布上见过的情景。如果这也叫沙滩,它不仅气味差,还相当浅,沿着海岸,搭满了一排排木架,参差不齐,拖着短衣长布,既是屋也是床。有男有女半躺在上面,玩扑克牌,讲的语言全听不懂。
  我看见的莺歌海滩,就是臭得不敢近前的海水,流民避难所一样的海岸。
  离开莺歌海10公里,是叫佛罗的小镇。镇上热闹得很,仔细看,沿街两侧挤满了摊位,每张桌前都坐着手里按住一叠纸条的人,纸条像当年的地方粮票大小,印有数字,纸张印刷极粗糙。围住桌子翻看纸条的人神色诡秘,我刚拿出相机拍了一张,就有人高喊记者来了,人群立刻散开,我本能的反应是藏相机。既然这里照不得,就回到小食店里喝茶。等我们吃过饭再出门到街上,已经有三个穿制服的人候在门口,连连追问我们是不是记者,是不是拍照了,是不是马上走。我辨认不出他们穿的什么制服,不是警察,口气比警察还严厉。我们在满街过于警觉的人们的逼视下,飞快地离开了喧闹的佛罗镇。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领略了什么叫天高皇帝远。
  到了海口对人讲佛罗,才听说那一带地下彩票泛滥屡禁不止。当地曾经是中国的海防前线,属边防军管辖。
  
  四
  
  再回到海口,整个海南岛已经不是印在地图上的一幅画了,它变成了立体的,它城中赫然的烂尾楼也不像刚上岛时候让人触目惊心。这个远离大陆的地方有什么都自然,大美大丑都在它身上。不去环岛没可能想到这么多,不可能知道这只雪梨,它向阳的一面向阴的一面完全是两个世界。
  如果它离大陆不是远一点,而是远不可及,人不能到达,它会是什么样子,更适合居住还是更适合度假,这像一个悖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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