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降至今世，一般讲墨学的人，即有以墨子为宗教家，甚至亦有以为整个墨学为宗教者。可是，事实上，墨子并未成立宗教，墨学亦未成为一种宗教思想。其实，墨学最多只有一些宗教意味和和宗教气息，决不能说就是宗教的。本文略论之。
关键词：墨子 宗教意识 型态
清末民初，墨学重新被重视以来，在墨子思想方面，似乎附带地产生了一个问题，那就是墨学之宗教问题。
近代论墨子思想的，大多为墨子列出一项宗教思想或宗教信仰之类，甚至亦有将其全部观念作为宗教信条的。笔者所见，最早应是章太炎所讲。章氏以为墨学幸亏未用于世，否则必引起如基督教之“宗教战争”。梁启超则将墨学的“天志、明鬼及非命”三者，列为墨子之宗教教义。胡适则更以墨子之九个观念（节用除外）作为墨子的宗教信条，并以墨子为创教的教主。此外，亦有持相反之说的，如陈元德，则以墨子并非宗教，其天志、鬼神乃为墨学推行之策略、为经济活动中之工具。
平心而论，墨子思想，确实是有其宗教意味和宗教气息的。墨子所肯定的天是宇宙万物的传教主，又是一个有意志的人格神――以欲、恶表现表现其其意志的人格神；而同时，其鬼神是实有的，亦是秉承天之意志而对人间执行赏罚。这正表示天志和鬼神二观念本身，就有其浓厚的宗教意味和宗教气氛。并且，当这个二元观念――天志及鬼神――转落在现实之用上时，墨子原是教人们尊天、事鬼的：人们一方面，必须深切的认识上帝（天），鬼神之明必能赏贤、罚暴，必须时刻存儆戒，恐惧之心，而切实地避免为暴、尽力为贤；在另外一方面，又必须常洁为酒礼，粢盛以祭祀上帝、鬼神。所以就前者说，实在是很类似一般宗教上的心理实践；就后者说，亦是一种广义的走宗教仪式。这可以说，是天志、鬼神二观念落在现实上用上所具有的宗教意味和宗教气氛。
此外，墨家又有团体组织，更有钜子制度，如孟胜、田襄子等，都是现在可以考的墨家钜子。这也很类似西方的教会组织及教王制度。所以梁任公即谓其“很像天主教的教主”，而胡适之亦谓其可能成为欧洲教会之政体“教王”。这一事实也增加了墨学的宗教意味和宗教气氛。
然而，这种宗教意味和宗教气氛，只是墨子思想的表面情况。如果要说墨学是一种宗教，则决不能从其表面的意味和气氛看。尽管宗教意识，原则上是人人都可具有的。因为他是根植于人类的道德心，只是能不能实际的透显而已。能实际的透显，则必能肯定一形上世界或超越世界的真实，其宗教意识，亦只成为原则性的或抽象的存在。从这一点说，墨子能肯定天和鬼神――当然都是超越世界的真实，所以墨子的确是有其实际的宗教意识的。可是，在事实上，墨学毕竟没有成为宗教，也不可能成宗教。而其所以未成宗教，原因是多方面的。
首先，最根本的宗教意识，必须涵有最浓厚而最强烈的罪恶感、痛苦感和虚无感的宗教意识，才能形成宗教。这在世界各大宗教，如婆罗门教、佛教、回教、基督教等之所以形成，大多均以此种宗教意识为其主导原则。其次，人在现实生活中，无论对自己、对他人，能觉识到满布罪恶和痛苦之荆棘，而感到自己的力量不足以去其罪恶和痛苦，甚至感到整个人类的力量不足以去其罪恶和痛苦时，则始能肯定一个客观、超越而全能的神。而且，由此信仰神之存在，即能常转化为对于人类之痛苦、幸福之对照，因之而肯定人类在现实上受痛苦，就只能源于人类自身之罪恶。人类在现实上受痛苦是应该的。这在一般上，也是各大宗教所具备的共同原则。若以此二原则二论墨子之宗教意识，则在墨子宗教意识中，实在是不具备的。墨子对于生命无善了、善会，未能深切的掌握生命之负面――产生罪恶的自然生命，故其对于人类的罪恶，亦缺乏深切的认识。这就是说，墨子未能深切的体认人类的罪恶，其宗教意识中的罪恶感决不可能强烈而凸显的。因此，墨子虽然有求天神主持世间正义的宗教意识，但究竟是不可能成宗教的。
其次，从上一项意思引申，我们也可以这样说：成宗教的必须条件，须得正视人类自身之完全软弱，如此，始能感受到人类在现实上真正的无可奈何，以及四顾茫茫的穷极地步。此时，方能透显出一个全能的上帝，并肯定之，希望上帝来拯救。由此而言，墨子虽然以其天神为拯救现实世界之唯一的法仪，但在人这里却不是软弱、无力的。在墨子心中，鬼神之能为祸、为福，根本上是极微小的――如百门闭一门，亦即百居其一。如此，在墨子宗教意识中，仍然是极重视“人能”的。人这里不仅不完全软弱无力，相反地，人这里是超过“神能”的。所以墨子虽然具备一型态之宗教意识，但由于其被消融于人能之观念中，也就不可能成宗教了。
最后，无论哪一型态的宗教意识，凡是能成宗教的必须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地步，使其具备浓厚的神秘经验，因而形成一种极浓厚的神秘色彩。这在墨子，是完全不具备的。关于此一层，徐复观已有论及：“有人认为墨子是宗教家。假使他是一宗教家，则他应当是一个创教，但是：第一，每一个创教者必有某种神秘的经验,但他却要完全立足于经验事实之上；第二,创教者常以神的代表者自居,最低限度 ,也必须承认某种人为神 的代表者,以仍为神与人交通的媒介，但墨子及其学徒中，决无此种情形；第三,凡宗教总带有某种超现实的意味,并常想把现实的问题,拿到超现实中解决.但墨子则彻底是现实的。”在指出这三点之前，徐先生曾引用很多材料，指出墨子何以是经验主义性格及其何以是彻底现实的。故在一方面，墨子不具备神秘经验，在另一方面，亦没有任何神秘色彩。必须有极浓厚的神秘经验，然后才能造成极浓厚的神秘色彩，如此方能以神的代笔自居，把现实的问题推到超越的境地去解决。这大体都是有其因果的必然性，而且也是世界各大宗教所共同具有的事实。而墨子却并不能如此。
同时，徐先生所说的第三点，更指出了墨子精神是地道的“人间精神”。墨子的宗教意识是彻底的“人间化”的。在这里，墨子是将天神之力拉到现实人间，使其落实于现实人间而解决一切问题，以拯救这现实人间。如此，则转从墨子之精神言之，亦即是“墨子之超越精神被涵摄、被融化于客观精神”。而这可以说，即是墨子所以未形成宗教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