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东星资源网 > 作文大全 > 50字作文 > 正文

【早春的镜像】屏幕镜像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书房里的物件      整理过书房,烧水泡了杯毛尖,坐下来听雨。不是听雨的心境,雨便不在我的世界。各式的声音,各式的节奏,来自雨水各式的下落。塑料的或金属的雨棚,雨声自然多了塑料和金属的质地。我差不多忘了雨下在河面的声音,下在树林的声音。我想很多人都忘了。记忆中,雨下在瓦屋的声音听得最多。不是单家独户的瓦屋,是连绵的瓦屋,从高头院子一直到底下院子,十几家。雨疾的时候,屋檐水拉得长长的,齐刷刷一道道水帘。雨缓下来的时候,屋檐水?答,滴?也有紧有慢。
  是永远回不到那些瓦屋时光了。它的慢,它在湿漉漉的树梢和竹枝奏出的亦幻亦真的伴音,只有去怀念了。你就是去到乌镇、丽江或凤凰一类的瓦屋古镇,遇雨,也找不到那样的“慢”了。那可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焦虑,没有期待,没有任何东西在后面催促,没有任何东西在前面等待。石墙、青苔、樱桃树、河雾,给予了“慢”一个形体。三十年过去了,我们早已脱去了“慢”,换上了“快”,身不由己,就像我们每天不得不吃“科学”的食物。
  这几年买的书稍稍多了,现有的书架早已码满,充塞到了床头柜、床、沙发和地板上。还有朋友们寄来的书,翻过,一码码堆砌如砖头,也没个安身处。一直想找木匠打两个书橱。木头是现成的。找了三年,哪里还有打家具的木匠?只有卖家具的老板。阔达没有,长桂没有,城里更没有。问到,答曰:“农村里都兴买家具了,哪个还做?”在雨田家看到实木的书橱,两个两千多一点,羡慕得不得了。雨田说是他在老家石马找人打的,一色的柏木。看着、摸着,质地、质感都是上等的,漆工也是上等的。在产木头的山里,找不到一个做木头家具的,家家都是卖现代家具的。什么什么板材,我是连名字也叫不出。过去还有“欧尔雅”,现在只有“全友”了。昨天实在忍不住,买了一套“全友”,一个三门的和一个两门的。
  整个上午,都在清理书。1986、1987年有过一个买书热潮。那时候在南坝教书,刚刚接触现代思潮,尼采、叔本华、萨特、弗洛伊德、弗洛姆是最爱。那个阶段的书都是在绵阳新华书店买的,跃进路书店和警钟街书店。那时候每月五六十元工资,除了吃饭就是买书。后来认识了雨田、曾思云、蒋雪峰、黄富敏、程永宏,有什么好书他们也推荐。读得最多的是尼采、叔本华和弗洛伊德,也读懂了。萨特读得似懂非懂,尤其是他那本砖头厚的《存在与虚无》,1987年在水晶翻了三分之一,就撂下了。记得读弗洛姆《在幻想锁链的彼岸》读了一通夜,到黎明刚刚读完。合上书,打开窗看见旭日,兴奋里有几分神圣。当时住在南坝中学锅炉房旁边的单身宿舍,窗外台地上是一棵苍老的核桃树。我将那一批书全部收进了新买的书橱。它们当时的价位都在几毛到五六元,很多早已绝版,今天的价位有的已到一百元、几百元。从旧书架取出来,掸掸灰尘,按我对它们爱的程度放入新书橱的隔层。
  对于不同的书,我们是有不同的爱的。这爱讲不清,凭的是直觉。我们对待一本自己早年读过的书的态度,已经不是对待一个普通的物质的态度了,而是对待一个人的态度。我们自己就是从那些书中走出来的,换句话说,今天的我们已经有了很多书中的元素,它们构成了我们的一部分,而且是关键的部分。
  看着、摸着那些书,一方面看见了我的过去,看见了二十岁的自己,一方面又看见了今天的我的来由――没有它们,就没有今天的我,或者说,就不是今天的我。对它们的爱,还在于它们曾经介入过的我们年轻生命的某些细节,比如某一本书与某一次失败的恋爱相关,某一本书与某一次未遂的自杀相关,某一本书又与某一篇小说、某一组诗歌的创作相关……每一本书里都有我们自己的气味。
  这一批书被我装在纸箱里带去过很多地方,从南坝到水晶,到阔达,再到县城。丹纳的《艺术哲学》陪过我最黑暗的夜晚,它让一条洪荒时代的人类之河流向我,像一段梦魇,将我从对情欲的幻想中拔出,教我走向理性。我拍一拍,嗅一嗅,我曾经将它带去过黄羊河的黄昏,它沐浴过1988年初夏从涪江大峡谷吹来的潮湿的季风。某只红色甲壳虫在它的某页作过停留……那些时光是无法裁取的,现在面对发黄的有些绒柔发潮的纸页,能够看到更多的是我自己。
  除开书,还有一些物件――主要是一些石头。要说它们是什么,它们什么也不是,但我是格外珍爱的。也有像什么的,只是相当隐蔽,不可以常人常眼看。这些石头大多来自涪江和它的支流,来自长桂和阔达的居多。
  有一瓶敦煌鸣沙山的五彩沙,是敦煌友人方健荣帮我装的。看见它,我就会想起敦煌九月的那个傍晚,太阳西沉,月亮东升,月牙泉如一汪银汤。有一块张掖黑水国遗址的火烧土,它同样让我想起河西走廊的那个下午――一个人在一座城的下午。有一块从丽江带回的石头,有两块从无锡太湖带回的石头,有一块从苏州带回的石头,有一块从敦煌阳关带回的石头……有两小块木头,稍大的一块是从杭州灵隐寺带回的,它是一块古树的根。稍小的一块是上个月刚从凤凰带回来的,它曾经有好几百年都长在凤凰城头的文昌阁,我看见时它早已枯死。把它们抹干净放在书的旁边,它们与书显得很和谐,感觉得到两种神性的交汇。
  中午,湖南卫视用娱乐的风格讲了好多种低碳生活,我觉得蛮好。我在这里想补充一种――读书。
  
  从河堤到公园
  
  感冒让他失去了行走的自信,以至于不得不在大桥下改变路线,打车来到公园的樟树林。感冒也让人怀疑起自己的言行,病毒在神经系统引起的昏聩让一切思考和感觉都处于一种“亚状态”。看到的青山,看到的浊流,看到的人和昏昏太阳与自己都是分隔的,不存在任何的联系。自从有了河堤,很多年了,尤其是去年六月办公室搬到大垄沟之后,他便时常走这河堤了。特别是秋冬的早晨和下午,常常能看见他一个人捧一本书在河堤上走读。早晨是从城里往城外走,傍晚是从城外往城里走。他很少去注意周围,去注意身边的枯河。经过建筑工地和震后便桥,他也仅仅是留意一下有无车辆通过,并不受噪音与烟尘的影响。这样的一个人,有时背一个布包包,有时什么都没背。书来得很远,里面写到的地方或者人事来得更远,但他是善于领会的,也是喜欢领会的。这样的时候,他是存在的,又是不存在的。他存在于别处,不存在于当下。即便是偶尔停下来,搁下书,靠着石栏眺望对岸远到天际的雪山,他也并不能察觉他的存在。他对这条河流已经绝望,就像他对时政,对被时政搞坏的人事。好在还有青山,还有树林。
  什么时候,他注意到了河堤下一位垦荒的老人,他天天都在河滩的一块沙地上劳作,天旱抗旱,兴洪抗洪。一个干瘦如柴的老人,一大早便赤膊上阵,挖水窖打水,或者挖排水沟排水。油菜干死了,改种豆苗;豆苗干死了,改种玉米;玉米被洪水淹了,被淤沙埋了,他又开始掏沙扶苗……水淹过后,他站在垃圾和淤泥里发呆。他知道,他不靠沙地吃饭,他只是“没事搞倒耍”。可他眼眸的悲戚是真实的。每次路过,看见,他都会想起西西弗神话。在他的领会中,这个老人也是天天抱了石头上山去滚的人。
  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公园樟树林,还有那个被打麻将的人占去的熏风亭。他在公园读书已经有十年了。过去在长满蒿草的后院,有断墙,有李树、梅树和佛手瓜。那时他刚开始写东西,人很平静,没有什么名利心。地震前一年,后院被改造成水泥地,做了游乐场。他于2006年初夏拍下了一张后院的照片,它繁茂的荒芜让人难忘。樟树林没有后院那么好的视野,只能看到老团山,无法一睹六重山。老团山的翠色已经有一点过了,四月底五月初看上去正好,从江边到宝塔寺,到有人家住户的老林边,再到山峰,翠色都有自己的层次。下半山的青翠已有些浓郁,青脱去了翠。上半山正好,尤其是山峰,翠还带着鹅黄,一树一树像是花开。
  病毒带给大脑的滞重是无法消除的,还有迟钝,平常书上的文字与神经都是很好的邻里、姊妹,现在变成陌路了,甚至像是分属于不同的国度、不同的语言,要给予和接受都得通过海关和翻译。
  袁莜一解说杜拉斯,第二讲,《一本舍我而去的书》,像所有过早接触杜拉斯《情人》的读者一样,他也误读了《情人》。他的误读不只是一些阅读记忆,还留下了证据――中篇小说《尼太?戈尔》开篇对《情人》的模仿(包括语态),长篇《老屋》对《情人》某一细节的转述。至今他也不能判定《情人》是不是一篇写爱情的小说。
  爱情是什么?它包含了怎样的所指与能指?一个人一生未婚,未曾经验过任何异性,他是否就一定不曾有过爱情?相反,一个人风流一辈子,艳遇不断,阅人无数,是否就是爱情的化身?爱情究竟是世俗生命绽放出的花朵,还是我们内心的神性在世俗生命之外的一次相遇?它是享乐的,还是痛苦的?它是肉体的真实,还是精神的真实?事实是,爱情悲剧性的缘由不是来自生命的有限,而是来自“肉体的拒绝和结合”。拒绝是永远的遗憾,接纳则是速死。不说“单身”之爱,就是“双身”之爱也是可悲的。“单身”一定有一个想像的伴生,而“双身”一旦达成必将落入世俗。
  袁莜一说,偷世偷生是一切爱情失败的根源。这多残酷!“不世不生”,爱情又哪里依附?袁莜一夸赞《情人》里的一句话:“他每天夜晚从她那里得到的欢乐要他拿出他的时间、他的生命相抵。”爱情有一个这样的本质,谁还敢要?过去,我们总是给予爱情的逃匿者以同情,现在我们要给他们以欣赏。不曾被焚,不曾被焚为灰烬,却拥有了焚烧的记忆。他年轻时久不遇自己的那一半,一点不急,他知道,他可以留着这等好事来排遣自己天生的悲观。
  
  家务里的非物质
  
  洗了沙发套和客厅的窗帘,打抹了地板、物件上的灰尘,再将窗帘一一挂上。不留死角,做到了彻彻底底。
  周六晚上洗窗帘洗到了午夜,周日一早又起来清理电视柜背后的地板和墙壁。咳嗽、头晕、脚心发烫,人的存在感变成了第三态。做做停停,担心太累使感冒病毒侵犯到心肌。真是太脏了,每次拉窗帘都看闻得到纷纷扬扬的尘粒。窗台上灰尘面起一层,还有过年炸飞上来的鞭炮,还有上个夏天或秋天就死掉的蚊虫。平常做清洁都只是做室内,都只是做地板。上一年是灰尘最大的一年,不只是我们家所在的院子,整个县城都是。不到五十米远的政府大楼加固,不到五十米远的信访局灾后重建,自然少不了沙尘。沙发套的油腻,手一挨便可以摸到。做清洁接触到的一切,都是百分百的物质,包括我这个“做”的主体,包括我这个“做”的主体的自觉。铝合金的窗户坏了,推起来已相当吃力。纱窗也坏了,放纱窗的凹槽也坏了。与柔软的沙发套和海绵比,它们算是坚强的物质。移开电视柜,墙根是大堆蚊虫的尸体。它们曾经是不可一世的生命,它们当中任何一只飞翔起来我都追赶不上。现在,它们脱水过后变成了僵硬的丑陋的物质。还有躺在它们当中的一支完好的铅笔,它没准是枣小时候用过的,而今枣已经十六岁了,它沾着蛛丝满是尘埃的样子是一种被时间忘却的无辜。还有从沙发下面扫出来的那一颗桂圆,它看上去依旧完好,估计剥了壳放进嘴里品尝到的依旧是甜腻,但我怀疑它已经腐烂。正因为它有甜腻的肉身才无法抗拒时间,我几次欲动手剥开验证,都放弃了。我将它连同那些蚊虫的尸体一道放进垃圾袋――不敢想像它要在垃圾场经历的过程。
  明明看见麻布上有碎玻璃,还要拿手去搓洗,手自然被割开了小口流出了血。玻璃是什么时候打碎的?是一只高而长的适宜于泡绿茶的杯子,还是一只桑叶形状的烟灰缸?我全然忘了。玻璃这样的物质,进到我手这样的物质,再流出血这样的物质,哪一种物质更可靠?哪一个环节更可靠?我觉得可怕的是,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疼痛。蹲在地上把蚊虫的尸体往垃圾袋捡,一个新生的思想急于要跑出来验证我过去已有的思想。像一个水波,从石头落进去的一瞬开始衍生、扩大,扩大到旁边的一个水波,交汇。
  “物质是靠不住的”,眼前的一切已经证明。只要你是物质,你就会缺损;只要你是生命,你就会腐烂。处理护栏上一只风干的蜘蛛的时候,我想到了新闻里的几个事故:印度空难,一百六十个人的死;沪昆线上脱轨,十九个人的死;辽宁卧铺客车起火,三十二个人的死……都是对“物质是靠不住的”的旁证。那么,什么才是靠得住的?我不能回答。不是“物质”在通常意义下的反义词――虽然它看上去合乎逻辑。
  太阳极好,阳光和树荫的明晰几近我儿时的记忆。充足的氧气和劳作的专注使我的感冒症状得到了缓解。如果我给予的答案是“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会不会显得过于悲观?又想起哑石的组诗《个人道》。哑石是一个敢于组词造句的人,他善于制造一种陌生来盛语言的光。他的语言的光就是一把刀刃,或者一个生命的创面。他在语言中消除卑微和高贵的分歧,或者说他用平民意识呈现高贵的审美。
  “真想直截了当地告诉你:/不要试探我的深度!黑暗的/光明的,都不要试探。
  “……其实,你放弃了我,/就是承认,在每个文字古老的阴影里,/都有一头豹子(翠绿的,有时是/枯萎的),正要轻轻地跳跃,仿佛白云上勇敢的雨滴。”(《坦白诗》)
  我还记得我们仅有一次的见面。他人如他诗,非常的平民化与内在。他的沉默是安静。从他手中闪烁的烟头和小花格衬衫上,都能看见一种“慢”。这种“慢”是成都的灵魂,但又远远超出了成都。
  
  一个人的迭部
  
  很多时候,人并不晓得他的病。感冒是日渐好了,不再怕冷,不再手脚酸软,不再出不来汗,但心境却完全变了。连自己都不满自己看人的眼神――看家人的眼神,看亲人的眼神,看街人的眼神。那么的冷,那么的淡,那么的静,像百年的灰。在我的感觉中,他们都与我无关。他们吃喝、言谈、争吵、喜悦或者悲伤,都像是在虚假的镜像中,包括之前偏爱的春色,后山的青杠树,公园的香樟,河堤上的月季,也都在镜像中。在电话里跟枣说话,也是淡淡的,没了往日的情愫,甚至没了说话的欲望,也失去了跟外面联系的冲动,以及对文学的冲动。怕见人,怕上街,没有了平常的自信,自我评价再一次降低为零,这之前从阅读和写作中获得自由被遮蔽……
  开始,我并不知道是抑郁症又来了,直到在电视里看见讲抑郁症的节目才明白。然后想起过去,每一年,都有这样的时候,只是有轻有重。比起十年前,现今的状况有了很大的好转,比如没了早晨刷牙时的沮丧,没了反复出现的绝望的念头。今天的状况只是麻木、冷漠、孤僻,感情缺失和肉体缺失,创造力低下。晓得了并不害怕,知道它会过去,一周或两周,过去了,感情会来,良好的自我评价会来,创造力会来。
  看见央视在说迭部――约瑟夫?洛克在迭部。在我的感觉中,它犹如拉萨或者稻城。看节目的时候,突然有了一个直觉――迭部也是我的迭部,我要去的下一站就是迭部。非常便利的是,从我这儿出发去迭部很近,当中就隔着九寨沟一个县。它属于甘南,离我迄今见过的最美的小镇郎木寺也不远。洛克是了不起的,我想学永远也学不会,不是没有条件,是没有那种精神,没有他的小环境。
  洛克1925年到了卓尼,夏天去了迭部。他的主要工作是采集植物种子。洛克在书中写道:“靠山边栖息着一座寺院叫拉桑寺,在它下面是迭部人的村庄,房子挨着房子,还有小麦和青稞的梯田,在所有这些的后面,就是巨大的石灰岩山,郁郁葱葱的云杉和冷杉布满峡谷和坡地。”迭部被喻为世界的“植物金矿”。洛克手绘了迭部地图。迭部的扎尕那被石山环绕,他用斜线清楚地标注了这些山的位置和走向。洛克精通汉文、藏文、东巴文等多种语言,他是著名的纳西学专家,被称为“纳西学之父”。洛克有自己采集植物的规律,冬季在迭山北坡的洮河地带,夏季进入迭部地区。1926年,洛克在卓尼度过了第二个冬天。10月中下旬,他在拉力沟远眺整个岷山的壮丽景色,并欣赏到了“迭山横雪”的盛景。他住在旺藏寺,今天,他住过的寺庙还在。央视引用了洛克书中的一句话:“我平生未见如此绮丽的景色。如果《创世纪》的作者曾看见迭部的美景,将会把亚当和夏娃的诞生地放在这里。”洛克在书中还有这样一段描述:“这里的峡谷由千百条重重叠叠的山谷组成,看起来多少让人缺少植物学上的兴趣,使得它变得默默无闻,未经过勘察的河流从藏区的草原流到这里。这些横向的山谷像旺藏沟、麻牙沟、阿夏沟、多儿沟以及几条需要几天路程的山谷,孕育着无人知晓的广袤森林,就像伊甸园一样。”
  我想,我十年前看见的郎木寺的美,就是洛克当年看见的迭部之美的一种。八十年过去了,但愿迭部的美没有失落太多。

标签:镜像 早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