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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马莲_马莲

时间:2019-01-2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母亲在一个雪天打来电话,说马莲到咱家来了。   我说什么马莲。母亲说你的小学同学呀,住在小圩子里的那个。母亲见我没有说话又提醒道,她妈妈精神有点不正常的……我握着听筒终于想起来了,我说她是不是有事啊?母亲说她也问了多少遍了,马莲说没什么事,就说多少年没有见你了,来看看……走时要了你一张照片。
  放下电话,我的眼前出现了那个总是逃课、成绩一直不好的还有些邋遢的那个女生。她坐在我后座上,常常是不洗脸就来上学,她给我们的解释是来不及。上课的时候时不时弄出点什么声音。后来我想也许是听不进去老师讲课,所以手里总是把玩着一些小东西。皮筋呀,嘎拉哈呀还有布口袋什么的。老师在课堂上一定是瞅准了她搞这些小动作,所以常常会出其不意地叫到她。她先是愣怔着一下子站起,座位里的东西就会随她站起的动作哗啦啦地掉下来。记得有一次语文老师提问她什么是单韵母。她睁着空洞的大眼睛不说话,老师用极不耐烦的口气又问了她一遍,谁知她不紧不慢地问老师:你说呢?
  同学们哄堂大笑,她倒不以为然,照样伸出袖子抹了要流到嘴巴里的鼻涕,记得这个动作让老师紧绷的脸一下子撂下来了。
  体育课,劳动课,她比男生还虎实,老师要是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表扬她,她更是一发不可收拾,甚至手上磨起了血泡。我们女同学一阵唏嘘,谁知她这时会把手贴到嘴巴里一裹,就算完事了。看得我们女同学一愣一愣的。
  好像是小学没有读完,她就不上学了。后来,我上中学,上大学,就和她没有来往了。倒是我在回乡的时候不经意地听母亲偶然说起她,比如结婚了,比如生小孩了,还有什么生活不是很好之类的。那个头发乱蓬蓬的女生渐渐地淡出我的视线。从此再也没有见过她。
  就在我春节回家的第二天,我家里来了个快五十岁左右的妇人,脸色黑红,头发有点凌乱,穿着一件绿不绿蓝不蓝的旧棉袄。我不知道她是谁,就对着厨房里正忙活的母亲说家里来客人了。
  我这一喊不要紧,她当时就照我的肩上打了一拳:我是马莲呀!你不认识我?我顿时愣住了。这个满脸皱褶的人竟是马莲。
  她笑嘻嘻地看着我。
  这时我闻见她身上一股很浓的火燎味,还有炝锅的味。母亲身上也有这种味,我想她是不是像我母亲那样,蹲在灶膛边生火吹火,然后那火发出旺盛的光芒,还有霹雳啪啦的响声,就让她染上了这种味道,当她完成煮饭或者炒菜的任务后,这味道就粘在身上了。
  就在我愣神的时候,她歪着头瞅我说:你怎么还这么细粉(嫩的意思)?
  这让我有点不好意思,眼前这个人仿佛是我刚刚认识的一个陌生人。我怎么拉也拉不回我们之间将近二十年的时空距离。
  她东一句,西一句地说着,什么开春要种地了,没钱买种子,还说这猪肉怎么到这时还卖不上价格!还有这走礼(赶礼)也是个愁人的事儿。我不知道她说的这些行情,也插不上嘴。她倒是和母亲唠得挺热乎。
  她见我和她没有多少话,就转过头来对我说,璇儿,你可不知道,我这些年可遭老罪了。我只好默默地笑笑。然后拿出糖,递给她。她剥出一块麻利地放到嘴里, 又抓了一把在手里攥着。可能意识到不妥,又假装漫不经心地慢慢放开。
  依旧用那种小心胆怯的眼神看着我。不知怎么的,我这时心头掠过一丝心酸。
  这心酸让我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这时她突然间问我,你在城里干什么活?
  我愣住了。突然间又反应过来这是我老家惯用的话。常代表着你的工作性质,比如是警察可能就说成是管事的活,教师就说是拎教鞭的活,扫路的(环卫)、看家的(门卫)、还有什么跑腿的(办事员之类)。我是个小编辑,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就说是干着写写画画的活。我想我要是说是校对,看稿子,写东西,这些词她可能永远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相反更会让她觉得我“装”。
  她伸了一下长脖子说噢,那个噢字抻得很长,仿佛一下子明白原来是这样。
  她扑楞着还是小时那双空洞的眼睛瞅着我点点头,好像是明白了。然后她盯着我的衣服说,真好看,咱这是不是买不着?是不是要一百多块?
  然后她抓着我的袖口,翻看着。
  一百块钱的衣服在她眼里可能是天价了。其实我这件羊绒衫是她说这个价格的五倍还多。可我不能说出来,我觉得在这份穷困和朴素面前我说出来会让自己不舒服,会分出这尘世中最伤人的尊严和等级来。
  就在这时,她的手和我的羊绒衫之间发出的那种粗糙和细腻的、不是很小的摩擦声。随后,有几根细细的带着我衣服颜色的绒粘在她手上,我觉得是夹上去的,夹在她皮肤的的皱褶里。她看着说道:你看我手,赶上老爷们了,比锉还拉人。
  我这时看清了她的那双手,那是一双很短、很粗的一双的手,指甲秃秃的。手背上千沟万壑。这手真的像一个瓷器,古董,生硬得让我怀疑它是不是还有温度。
  我拉开了箱子,那里是我这次带回来的平时不穿的衣服,我一件件地抖开。这时她问我,是不是这些你都不穿了。我说是的,我不穿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穿。她一下子兴奋起来,边说边脱了棉袄上炕说要试试。她还是带着有点羞赧的表情看着我。我说你不用客气,哪件能穿你留哪件。
  这时她咧开了嘴,乐了。仿佛中了奖似的。
  她幸福地跳上炕,试着我的那些衣服,当试了几件都套不上之后,她额上冒出了细细的汗珠,我感觉是急的。
  她不甘心,又拿起一条裤子,当提到大腿那,就卡住了,怎么也提不上去了,她大口地喘着气,说箍死我了。说着又使劲拽了拽,只听咔的一声,拉锁坏了。她只好褪下来,脸红红的。她还那样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我。
  望着她满脸开放的期待和兴奋,竟是这样的结果,我一时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只好把那件我穿着又肥又大的米色的风衣再次递给她。她瞅了瞅,忙不迭地套上。可是扣和扣眼之间还差了半尺。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坐在炕上显得很无助,仿佛到了手的财物,又被人掳走了。
  唉!我也是没福。她接着说那年村里扶贫,给她家一包衣服,她说着就指着身上那件看不出颜色的棉袄说这个就是。她说有一年快过年的时候去镇里卖猪肉,那个冷啊,幸亏有这件棉袄。她还说自己的脸就是那年冻坏的,这时她撩起头发,给我看她的冻疮。我看到了一块深黑的紫深深地印在她的脸上。
  她又长叹了口气,唉,没趟上个好老爷们,就得遭罪。我说那你家高庆利呢?她说你可别提他了,喝大酒,喝完就往地上一躺,管你是种是收,爱谁谁……我也没有办法。
  她说着又含羞地低下头,今天俺俩说好了,一块来的,可走到你家后院,说什么也不来了。
  我说这是为什么?
  马莲笑起来,脸上堆积着一层层的褶子迅速地从嘴角漫延开去。她说你记得不,小学时你每次考试都得第一,秦老师不是把那个球让你玩一个礼拜吗?我说我记得这事。那时候,学校资金紧张,每每对成绩好的学生就会用其它的方式鼓励。比如这只球班主任会当着全班同学奖励给我,虽然只被我拥有一周,但我的那种荣耀决不亚于世界冠军,只要一下课,我就被全班的男生、甚至是全校的男生包围了。他们瞪着眼睛看着我,有的还会可怜巴巴地说给我玩一会呗,就一会……我在这种围观中得意而又骄傲,我当然会紧紧地抱着球左躲右闪。当然有的男生使坏,趁我不注意,猛地击一下球,那球就会从我手里掉下去,滚到哪,哪里就有一堆的男生在抢……
  记得当时自己骄傲得不得了。马莲接着说,后来你那球不知道怎么就瘪了?你知道是谁干的不?我好像对这事有点印象,我说那是谁干的?
  她咧开嘴,呼吸有点拐弯,岔了气似的说道,我家高庆利呗,还能有谁?你不知道,他用大针扎的,老师没说你,可把他们抢不到球的那群小子乐颠馅了,哈哈哈,笑死我了……我也笑了起来,这时她笑出了眼泪,照样一手伸进袖子里挑着袖口擦眼睛。
  母亲放桌子的时候,她意识到竟到了饭口了。她一下子拽住我,一下子没有了刚才的笑容,有点哭丧着脸说,璇儿,你可怜可怜我啊!我有事难啊!突然这一声弄得我不知所措。我忙说,你别这样,有事慢慢说行吗?她用手扭了一下鼻子,我想她一定是一把鼻涕放在手里。她正准备把那鼻涕甩出去,却发现不是地方,便往大腿上一抹,你看在咱俩同学的份上,你可要帮我呀, 我这几天愁死了……明年开春,我没有钱买种子和化肥了。上行里贷款人家不给贷,说是要找个保人,我没有保人啊,我又没有东西抵押,所以我就只有找你了……你看这两天,我的头发都急白了。她把头凑近我,撩开头发指给我看,我没有办法呀!
  我明白了,她这是跟我借钱。
  这时母亲清了清嗓子,接连几个嗯嗯的声音发出后,我知道这是母亲对我的阻止。马莲这时拉住母亲说,大姨,我敢起誓,这钱到秋我就一准还上,你不用怕。
  母亲说吃饭吃饭。
  马莲不上桌,她一屁股坐到炕沿上,仿佛在自言自语:我心里愁得一点缝都没有,不瞒你,头段时间我找大成子给我算了一卦,就说我的贵人在南边,有个比我小的女人会帮我。我想啊想,一下子想起来了,这人不就是你吗?咱一晃快二十来多年没见过面,可咱不是还有个同学念想……你说这大成子算得准不准?
  我听这里,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这一定是个不小的数目。如果真的是三万五万的,我真的拿不出。
  她不顾母亲一再让她上桌,她下了最后的决心似的,终于说了,我就借个种子钱,把这地种上,年成好了,我到秋就还。到时我给你高几倍的利息。
  我说那是多少钱,母亲又发出了嗯嗯的声音。我装作没有听到。她见我不说话,伸出三个手指头说就这个数,我只借三千。
  我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底了。
  她接着又说,我沟里沟外地跑遍了,我实在是没有辙了,我保证到秋就还。
  当我问她,种子和化肥这些钱够不够的时候,她说就借三千,连打农药的钱都差不多也出来了。我说我现在就拿给你。我拿出钱包,正好是二千九。我翻着我的上衣口袋,包里,甚至是女儿的小钱包,凑着三千这个数,还好,真的凑够了。
  母亲在我东翻西找的时候狠狠地瞪着我,这时的马莲的手搓着她那件又土又旧的棉袄,不安地流露着她的尴尬。
  我把大大小小的票子递到她手里的时候,她感激涕零,就差没有给我跪下了。当她激动地接过钱,用她那短而粗的手笨拙地点了一遍。点完了,抬头看着我,然后不好意思地又伸出食指,用舌头舔了,又颤抖地数着。当她确信她的准确后,她随手一抹眼睛,有点哽咽着说,我给立个字据吧!我说不用,她说那找个保人吧。我一笑:别看我们这么多年没有来往,可还有同学一场的情份,这就够了。
  她看着我,似懂非懂的样子。她信誓旦旦地一再表示,来年上秋一定会还上的。我要多少利息就给我多少。我摇了摇头,我只是希望她能度过她认为的这道坎。
  她再没有多呆,可能是母亲再三地让她落座她认为有点催她走的意思。但她的脚并没有动,只是对着那些她试过的衣服看了一眼,似乎还有点恋恋不舍。随即说你看我这命,连件衣服都穿不上。我随即开玩笑地说,有机会我给你买件你能穿的。
  真的吗?
  真的!望着她的眼睛,我只好说。这时她有点欲言又止,我知道她还有要求,便说你有事就说。我们之间不用客套。
  她笑眯眯地看着我,那我真说了。
  你说吧。
  那你给我买件暖和的羽绒服好吗?我冬天卖肉那家伙给我冻的……我不挑样,什么样的都行。
  我说好的,我回去就给你买。
  没想到哇,我真的没有到哇,你是我的大贵人啊!
  我送她走在外面的雪地里,她在阳光下的脸越发显得黑红。她反复说那句话,上秋保证还……
  我停下脚步。她一步一回头,两步再望我,当她消失在远处的时候,我久久地望着,我说不出心里是一种怎么样的滋味。
  回到饭桌时,母亲很气愤,她说你就那么相信她。母亲还说你不知道她家的日子,那是穷得嘣嘣的。并告诉我这钱你就不要指望着能还你了。
  我小心地陪着笑脸,要知道,我回去的路费还得指望老太太的。
  我回来后,又恢复了那种紧张的工作状态,我真的忘记了这事。
  转眼秋天到了,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那边一个声音很大的女人在喊着,我还不上你了。今年收成雨水太大,卖不了几个钱的。
  这时我听到了呜呜的哭声。璇儿,我对不起你……
  直到这时,我才知道对方是谁了。
  我想着一年的收成要付出多少辛苦,想着她是不是顶着烈日在田里忙着,用她那短而粗的有点伸不直的胳膊快速地劳作着。我安慰她,说不要为这事上火。她说你怎么这么好!我做牛做马也报答不了你……后来我就听到那边一个女的声音问她打完了吗?她说打完了这句话。我知道,她是借别人的手机。
  快过春节的时候,我又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还是那大嗓门的声音,喂,我是马莲,我今天用客车给你捎点儿猪肉。
  别……我还没有说完,那边已经是忙音。那头挂了。
  我在长客站等了半天 ,终于等到了老家那趟车,我一看才知道是半个猪拌子。我顿时想哭,一个嘞忒(邋遢的意思)的女人,她在她的那个穷困的家里,她像一根柱子一样要撑起生活的担子,她忙完地里的活,再回来喂猪做饭,然后蓬头垢面地和衣睡去……想着她每年这时候要杀猪卖肉换零花钱,应付人情往来,柴米油盐,而今只为这三千元没有及时还上,她要用大半个猪来兑现她的承诺。她过年有没有随礼的钱?有没有来年春天买种子的钱?我想只剩下那半拉猪怎么够她打点日子?这沉重的礼物无论如何也让我消受不起……
  我立在人潮如流的街口,有了想哭的感觉……
  今年夏天的一个早上,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里面是一个女人大口喘气的声音,我的心一下子紧张得不得了,我想是不是我母亲病了?出事了?我顿觉天旋地转,我稳住自己,说你是谁什么事?谁知又是马莲,我说你有什么事这样气喘吁吁的,她说,我是跑到小卖店给你打的电话的,她咽了口唾沫又接着说,我昨天晚上看电视看到你了……你太牛逼了,我乐得一晚上都没有睡好觉,这不今天我现跑到小店给你打电话……我没有说话,只听她在急急地说,过年你回来啊,我家的芦花鸡为你准备的,你可要回来呀……
  我握着电话,有一种温暖顿时流遍了全身,我在这城市中或惊或喜或荣或辱只是一个承受着,更多的时候,我如一粒沙在这人潮里。成功也罢,失意也罢,没有人在意。而在电视上就这么几秒钟的一个镜头,竟有一个人在为我鼓掌,为我欢呼。我觉得在这一份朴素面前反倒让我一下子手足无措……
  我突然很想见她,坐在她家的火炕上,好好烙一烙,好好歇一歇……
  
  〔责任编辑 于晓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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