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事饮食行业10多年来，留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在广州一家小餐厅的那位“精明”的老板娘。 2000年6月份，刚辞了工的我和工友一起去步行街买礼物送给过生日的老乡。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小餐厅门口时，眼尖的工友发现这家餐厅正在招工。我看到招聘启事上写着：招聘女服务员数名，师傅一名以及厨工多名。于是，我便走进去应聘厨房砧板一职。老板娘是一位40岁左右的本地人，给人的第一感觉是精明过人的生意人。经过她的一番询问和让我进去厨房切了一些瓜菜、腌制了一些肉类后，她马上决定聘用我。谈好工资，她叫我第二天上午10点就过去上班。
第二天上班时我才知道，她这里人手紧缺：楼面只有一个服务员，厨房只有师傅一个人，每天要切菜、配菜、炒菜和腌制各类肉制品。一见到我来上班，师傅就说：“终于招到一个人回来了，总算可以轻松一下了。生意那么好，却招不到人，我一个人在厨房，每天一上班就好像打仗一样。但愿你能做得下去。这里有点特别，能在这里做下去的人不多。等她招到师傅，我也要走了。”由于和师傅还不熟悉，我也不好多问，心想，找份工作也不容易，无论如何我都要做下去再说。
由于餐厅位于市区，又靠近步行街，生意十分好，我们从上午一直忙到下午两点多才告一段落。厨房人手不足，天气又热，十分辛苦。店里惟一的服务员小丽也很忙，客人来了她要倒茶、摆碗，客人走后她得收台、打扫卫生，还要负责洗菜、洗碗、拖地板。就算人手那么少，老板娘除了帮客人点菜外，其他事一概不动手，即使是客人需要牙签、纸巾或是要瓶饮料这些小事，她都要叫小丽去做。客人说她时，她还振振有词：“开玩笑，这些事再忙也是工人做的，哪有我动手的道理？那我还请人干嘛？我也在招工呀，没人来应聘，我有什么办法？”说得客人哑口无言。
三点钟的时候，老板娘走进厨房对师傅说，忙完了就先吃饭吧，把这些菜热一下就可以了。她叫师傅热一下的菜全是客人吃剩后小丽收台时收进来的。小丽告诉我，客人一走，她过去收台时，老板娘就会走过去告诉她哪些菜还要留起来，等到有客人点这个菜时再翻炒出去，哪些菜留起来自己吃。有时甚至连一些好一点的菜汁她都说要留起来，在客人吃汤粉汤面时加点下去好吃点，并且能节约一点配料。如果小丽没听她的话，每次要扣10元。
傍晚6点钟，老板娘的老公开着一部私家车过来了，听说他跟朋友合开了一个房地产公司。一见她老公回来，老板娘马上走出去对他说：“你看档啦！我去买菜。”
我觉得很奇怪，一般都是早上买菜的，老板娘怎么这个时候去买菜呢？看到我一脸不解，师傅告诉我说，老板娘开她老公的车去海珠区买菜。市区的菜太贵了，海珠区比较便宜。现在这个时候去，很多人赶着收档，有些卖菜的住得远，又没地方放，只好贱卖了。她老公的车公司又可以报销油费，一举两得，你说她厉害不厉害？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一个多小时后，老板娘回来了，招呼我们三个过去帮忙搬菜。只见老板娘先拿下来三排装鸡蛋的纸箱，说：“这些鸡蛋虽然碎了一点壳，但还很新鲜，价钱却便宜了一半。看，这么一大袋蕃茄多少钱？你们谁猜得到？”说着，她又从车上拿下一袋蕃茄。
我打开袋子一看，也不算太差，提了一下，觉得沉沉的，大约有10斤左右，于是，我说，七八元左右吧！老板娘听了笑了笑摇了摇头。师傅看了一下，说：“5元吧？”老板娘还是笑了笑，说：“你们猜不到的啦！”说着伸出右手竖起两个手指。小丽说：“不会吧，老板娘，两元？”老板娘得意地说：“对啦！就是两元呀！人家一堆堆卖，根本不秤，装好后我秤了一下，足足12斤。”看着我们吃惊的样子，她又从车上继续把东西搬下来，说：“你们看，这茄子也不差吧？八斤多呢，只要1元5角。三斤多的葱也只要1元钱。瘦肉只要四块多一斤，虽然不太新鲜，但还是可以吃的，你们拿进去多洗几次，腌的时候多放点胡椒粉跟料酒就OK啦！”
吃晚饭的时候，我发觉就我们三个人，而老板娘和她老公却已不在档口。小丽告诉我说，老板娘家离这里不远，她早上和她老公出去喝了茶后，她老公去上班，她过来开档，中午就溜出去吃点云吞面什么的，晚上她买好菜回来后就和她老公一起回家吃饭。她才不会和我们这些打工的一起吃人家吃剩的菜呢！
忙忙碌碌中，三天过去了，老板娘又招了两个服务员和一个杂工回来，我们的工作量也减轻了些。星期六是一个星期当中餐厅生意最好的一天。中午，餐厅二楼的三个包房和大厅的八张台都坐满了客人，三个服务员忙得团团转。两个新来的服务员不怎么熟手，客人一会儿叫冲茶，一会儿催问菜怎么还没上，楼上的客人又说空调怎么不行了，就快热死了，厨房又叫着上菜，小丽满头大汗地跑来跑去。当她帮六号台的客人冲茶时，五号台的人又在叫她，一分神，她手中的水壶“卟”一声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开水溅得很高，滴落在小丽的脚背上。开水是刚冲下去的，加上天气又热，小丽的脚马上鼓起几个大水泡。
坐在收银台的老板娘听到响声后马上走到工作台边大声说：“有没有搞错？多两个客人就笨手笨脚的。我这个新水壶刚买回来没几天，十多元呢！我不管，工资里扣！”她丝毫不去理会疼得眼泪都掉下来的小丽。
师傅看见小丽的脚烫成这样，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没来得及跟老板娘打招呼，便在酒柜上拿了两瓶广东米酒倒进一个盆子里，叫小丽把烫伤的脚泡了下去。老板娘一见又嚷开了：“有没有搞错？起了几个泡就开我两瓶酒去泡，不用钱呀？真是的，一点规矩都没有！”师傅望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了句：“从我的工资里扣好了。”转身进了厨房。
小丽忍住眼泪对老板娘说：“是你的两瓶酒贵还是我的脚贵？师傅是出于好心帮我，请你不要扣他的钱，就扣我的好了。”随即提出了辞职。老板娘哼了一声后说：“好啊，你马上可以走。你的脚烫伤了，肯定有几天不能上班，我可不想养着一个闲人，你自己提出要走最好不过了。”说完，马上回去收银台算了小丽的工资给她，当真扣除了打烂的那个水壶和两瓶米酒共计30元。
小丽走后的第四天晚上，因为下着中雨，街上基本上没什么行人，店里生意也很差。老板娘见我们都坐在那里无事可做，就走过来对师傅说，今天晚上她老公有应酬，不回来吃饭，雨下得这么大，她也不回家吃饭了。今天没剩下菜，随便炒两个菜出来一起吃算了。我来了这么久，第一次听见她说和我们一起吃饭。
进去厨房后，我问师傅配什么菜给他炒，师傅想了一下，说：“这里的肉都不太新鲜，天气又热，吃了也没好处，加上老板娘肯定又会说上半天，干脆打几只鸡蛋，切一条凉瓜，来个凉瓜煎蛋，再炒个青菜就算了。”
菜一端上桌，老板娘一看，便问我打了几只鸡蛋，我说5只，她就脸一沉，说：“今天生意那么差还吃那么好。凉瓜其实不用放鸡蛋下去炒的，白灼（水煮开后把凉瓜放进去烫熟后捞起来加点酱油下去）就可以了，很多客人都这样吃啦，你们就不能吃？一份凉瓜炒蛋只要4只鸡蛋就够了，你们居然还放5只，真是会吃！还有这碟青菜，那么一大碟，吃得完吗？简直是浪费我的东西。师傅，你是怎么搞的？”
师傅也脸一沉，说：“五个人吃一条凉瓜炒5只鸡蛋，这碟青菜只有一斤多一点，多吗？我去了那么多地方做，你这里的菜是最少又最差的一家。一条凉瓜值多少钱？5只烂鸡蛋多少钱？现在青菜那么便宜，一斤多青菜又值多少钱？又想马儿快快跑，又想马儿不吃草。老板娘，我不做了。我辞工也那么久了，你请不到人是你的事，我马上就要走。像你这种人，最好请一些不用吃饭只会做事的人回来。”也许是忍了太久，师傅一口气说出了一番令老板娘措手不及的话，使她十分难堪，当时就结清了工资给师傅。师傅对我们说了声再见后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由于一下子没师傅炒菜，老板娘只好临时叫了她妹夫过来帮忙。因为她妹夫也不大会炒菜，匆忙中刚好有一个师傅来试工，她问了几句以前在哪里做过，炒了多久菜后，就留下了他。
这个师傅比上次那个师傅年轻些，我们都叫他勇哥。他上了几天班后叹息道：“这样的老板娘叫人怎么相处？我们怎么能老是吃客人吃剩的菜呢？不行，我得跟她谈谈。”下班的时候，他对我们说：“这个老板娘无药可救了，不把我们打工的当人看。如果不是一时没找到事做，我的房子又等钱装修的话，我保证马上走人。”原来，他向老板娘提出了意见后，老板娘不但不接受，还对他说：“我这里就是这样了，做不下去我不勉强你。”
转眼到了七月。中午，我们厨房正忙着的时候，走进来一个十五六岁、身穿校服的男孩子。仅仅匆忙地望了一眼，我便知道他是谁了，因为他长得太像老板娘了。他进了厨房后望了我们一眼，拍了几下掌，便高傲地说：“大家听好了啊，我是这里的老板仔。早几天我开始放暑假了，我妈特意派我来监视你们厨房，看看你们平时有没有偷东西吃以及乱倒还可以吃用的东西，希望各位好自为之。我叫阿宾，你们以后叫我宾少好了。”说完，两手抱在胸前走了出去。
我们都不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学生竟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勇哥气愤地说：“什么狗屁宾少，没素质的娘生了没素质的仔，仗着爸妈有几块臭钱就乱摆臭架子，长大后一定是个十足的败家子。监视？监个鸟视！这里的东西都臭臭的，送给我都不吃，还会去偷？”从那天开始，只要我们进一次厨房，那个所谓的宾少都会跟屁虫似的跟了进去。
星期一是一个星期当中生意最淡的一天。晚上九点多钟时闲得无聊，我们厨房里的三个人加上两个服务员围坐在一张桌子上聊天。勇哥忽然提议，每人拿两块钱凑起来买东西吃。我们都没意见。坐在旁边的老板娘以及她的儿子也说好，却没给钱。我们五人凑了10块钱，准备买一个小小的黑美人西瓜，剩下的钱就买黄皮果。等两个服务员把东西买回来，我把西瓜切开后，坐在旁边的老板娘没等我们招呼就走过来拿了两块西瓜过去，递给她儿子一块后又转身抓了一把黄皮果，说是她老公喜欢吃，收档后带回去给他。她连一句简单的谢谢都没有。勇哥忍不住小声说：“从来没见过这么没礼貌没风度的女人。”
由于每天都比较辛苦，吃得又差，老板娘又不近人情，这里的员工来了走，走了来，最后就剩下勇哥和我还有一个小妹了。这天又是星期六，客人同样是坐满了。外面一个服务员忙不过来，而我们在厨房更是连上厕所、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宾少却木头一样站在厨房里看我们“飞来飞去”。
有一张台的客人点了一份荷叶蒸鸡。我正在杀鸡时，老板娘走进来对勇哥说：“师傅，二号台加一份客家酿豆腐，加快！”
我忙接着说：“今天的酿豆腐怎么这么好卖呢？酿了九个例牌都卖完了，现在没时间酿。老板娘，你还是叫客人换一个简单点的菜吧！”勇哥也说：“是呀，酿豆腐就算现在有时间也快不了，既要酿，酿好后又要慢慢煎，煎好后还要煲透才好吃。”老板娘根本不听我们的解释，大声说：“你们厨房怎么搞的？明知今天是星期六，还酿那么少，存心让我没生意做，心肠那么坏，没有一点职业道德！”
我哭笑不得，边杀着鸡边对她说：“上个星期六生意也那么好啊，八份酿豆腐放了两三天才卖完。我们也意料不到今天那么多人吃酿豆腐啊！”
勇哥见老板娘还想说什么，就马上接着说：“老板娘，讲讲道理好不好？在餐厅里，这样的情况是很常见和无法避免的。你还是赶快出去吧，要不，外面的客人走了单或偷了你的烟酒你都不知道。”
老板娘听了后果然快步走了出去，边走边说：“明明都是你们的错，还那么多话说，真是气死人。”
我本想说一句：气死你活该！但见她儿子站在旁边，便没说出口。
由于我要杀鱼杀黄鳝，勇哥只好一边炸着茄子一边忙着配一个客人催得较急的菜，等配好那个菜走近锅里一看，茄子已炸成了焦炭般黑。这一切没逃过老板娘的儿子的眼睛，他好像立了大功似的说：“这次终于给我抓到你了。哼！茄子炸焦了是你的工作失误，等我出去告诉我妈，叫她记起来，发工资的时候扣！”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勇哥的脾气一下子来了，冲着他的背影吼道：“扣扣扣！你们两母子就知道扣！像这样的生意，厨房最少要四个人才行。你这个鬼店，人又请不到，自己又懒得要命，不帮一下忙，我们顾得了这里顾不了那里，我又不是故意的。你以为我们真的会飞呀？”他的话刚说完，老板娘手里端了一个碟子走了进来。我一看，上面是三号台点的那条红烧鱼。我以为味道问题客人要退货或重煮，老板娘却说没事。我刚开口解释勇哥把茄子炸焦了的原因，老板娘制止了我，并对勇哥说：“师傅，吃这条鱼的客人有事走了，你加热一下，并多加点佐料下去，趁现在新鲜，我把它推销出去。”
我和勇哥都大吃一惊。勇哥说：“老板娘，还是算了吧！你看，这条鱼上面这一层几乎已吃光，怎么能再弄出去？这样不行的，拿出去就算客人不退回来，人家以后都不会来这里吃饭了。”
老板娘不高兴地瞄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道：“哪里会呀？以前人家吃了的田螺空壳我都会留一点，叫师傅炒田螺时掺一点下去，客人问起，我就说厨房剪田螺时口剪得太大了，炒一下肉就掉出来了，客人便不说什么了。有时候人家吃剩的炒粉，我也叫服务员留起来，有别的客人下单时就加炒一点下去，还不是吃了个精光。这样能多赚一点点，又不至于浪费，你们厨房也没那么辛苦。你看，我的生意还不是那么好？这条鱼是被吃了一些，我不是叫你多放点佐料下去吗？下面那一层翻过来就可以了，一般的人吃了上面那一层都不会翻下面那一层过来吃。做这一行，嘴巴要会说，脑筋该转弯时得转弯。亏你还是师傅呢！赶快准备好了，我出去点菜。”望着她的背影，我和勇哥只有目瞪口呆、相对苦笑的份了。
差不多两点钟的时候，客人走得差不多了。我和勇哥把厨房里该做的都做好了后正准备出去喝杯茶时，老板娘走了进来，指着水池边三大盆碗对我们说：“今天是星期六，客人较多，你们厨房的把这些碗洗了再吃饭吧！”
刚好这时小妹收了一桶碗碟走了进来，老板娘问收完了没有，小妹说收完了。老板娘望了望台上，说：“怎么一点剩菜都没有呢？”小妹解释说今天的客人都吃得比较干净，确实没什么剩菜了。老板娘不相信地说：“客人那么多，哪里有可能没剩菜的？没多都有少啦！你们三个人吃的菜肯定会有的。你这个死妹仔，教死都不听，一点也不会为我节约。我真没运气，请到你们这些人没一个好的，做事不是丢三落四就是老是浪费我的东西。刚才倒了那么多菜，茄子今天也炸焦了，酿豆腐也少卖了一份，真不知道你们怎么做事的。拿了我的工资就应该帮我做好任何事才对啊！”
老板娘正像泼妇一样说个不停时，她儿子走了进来，叫了她一声，并说肚子饿了。她从袋子里掏出20元对她儿子说：“你去对面买两个烧腊饭回来吧！”她儿子走后，她又沉下脸来对我们说：“你们三个今天令我损失的东西就算了，下次再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一定要扣钱的。洗完碗后，你们一人一个咸蛋送饭吧！”望着她那张债主般的脸和听到她那刻薄的话语，我们三人要求她马上结清工资给我们，我们马上要走。她冷冷一笑，说：“马上走可以，工钱一分也别想要。”我们威胁她说马上到工商局和劳动局去告她，她才很不情愿地付了我们的工资。
我们提着行李经过收银台时，老板娘一脸后悔的样子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我想，她一定是在想，现在怎么办呢？一下子又招不到人，师傅没有，服务员也没有，客人来了怎么办呢？还要不要开档呢？
两个多月后，我再次经过那家小餐厅时，却发现换了老板。想想，这也是意料中的事。
这么“精明”的老板娘，这么“精明”的生意经，最后的结果是只好放弃了每月纯赚一两万元的餐厅，忍痛转让给了人家。
如今，几年过去了，那位“精明”的老板娘现在在做什么呢？不知她是否后悔了或者改变了她待人处世的方式和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