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 最热闹的地方往往有最单调的主题 比如年关前，候鸟们会准时涌过来 为了赶在春天之前 绣好一幅中国地图
他们在黑压压的拥挤声中
被彼此的乡音击中
像提前听到清脆的爆竹声
半截身份提前露出胸前的雪
车票是一方沉重的邮票，这一次
他们要代替信纸，向远方传递消息
平安或者不如意，都已微不足道
重要的是如何――
用残破不堪的身体
去填补家里美满的空缺
大包小包的行李，还捆不下心事
他们对着惨白的灯光。捋了捋笑容
眼睛紧咬着秒针，直到一声汽笛
射穿了黎明前的空气
他们被时间抽打着
迫不及待地跳进弹膛，等待发射
铁轨已算好弹道和距离
时速×××公里，但还不够快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们才察觉到心中
隐隐的疼痛
曼谷机场
飞机要从凌晨一点起飞
正是黑暗下得最凶的时候
这只铁鸟在寂寞中发呆，一会儿
它将卷起风暴，也卷起我
咖啡在旋转，咖啡杯在公转，我在空转
把夜色均匀地涂在免税店的
每一个角落，他们都在友善地笑着
嘴上都挂着奇怪的文字
在我脑子里翻着字典，他们不知道
他们在欺骗一个失心人
迎面一群黄衣僧伽，那
念珠的红唇色多让人嫉妒?
他们像广场上栖息的鸟
悠闲地信步在时间的钟摆上
昏暗的灯光显出梵音的棱角
我对它一知半解
我站在起点，手握终点线
身上的邮戳依然发烫
明天，寒冷会冲破浅薄的单衣
在时差中，炸响自作多情的乡音――
我已被废弃多年
今夜所有的机场都叫曼谷
一切的逃离都叫起飞
安静如古堡，花园已疲惫
月亮锁住心扉，拥抱预言枯萎
稀落的人群加速荒芜
机场开过，凋谢的花朵各自回家
消息――写给姥姥
灾难被无数人杜撰过，回来
炫耀泪水。现在
记忆开始比时间漫长了
变形的关节上的痛，顶在
墙的一角，为了不让彼此
倾颓下来。像不中用的门闩
死死顶住那些年久失修的风雪
你也倾斜着，世界在缩小
它包裹住你的身体。像一瓣
干瘪的橘子
每一次翻身，都像跋涉了几个沙漠
蓝天，和你没有见过的海，现在
可以不复存在了
你说出的每一个字都需要触摸
你卷刃的目光就是引号
可你看不懂我的语言
我的话成了这空气的死角
你拉着我坐在你的右手边
只为认清已植入底片的陌生
从记忆牢笼里越狱的我(们)
是有限的逃犯。带着
从你的骨节中取下的眼睛
各自悬在世界的一角(我是这世界的消息吗?)
头顶玻璃般的月光
流失平静的力量：
日复一日，恐惧占领着无辜的睡眠
我们在世界不同的角落簇拥着
你的寂寞，你抓不住的影子
正从时针尖上挑出黎明
让所有人获得片刻的幸福
只在一刹那――
梦话取代了下一句呻吟
冰
温度会夺走一条鱼的热情
在我的怀中，她的死亡正在逐渐永恒
她眼睛依然欢乐，嘴角藏有一支冻僵的歌
我听得见她灵魂的寺院传来的钟声
在一夜一夜翻阅我的青春
我默不作声。写着陌生的句子
词语中的病态，无动于衷
暮色在雪光中席卷出海风的虚无
其实我的体内一直有着一颗大海的心
往事
一个简单的名字从春城的唇角南下
转瞬之间，变成一个隐喻
关于这个小城：春天和秋天的距离――
北京已经可以积攒往事了
并且可以无度挥霍，像酗酒的夕阳
清醒过来的时候，依旧红着脸
信封里都是陈旧的消息，把信打开
又发生了一些家乡的往事
沿着网络、银行、电话线――
一根挂着雪片的风筝线――
20世纪正一块块地掉下来
它年久失修的额头上，现实
被无限推迟。遗忘是越磨越钝的刀
无数次地，耳朵被卷进滚滚车流
那从天桥上散落下来的歌声
推着自行车(像一道彩虹)
用车轮计算年轮。并依附在
烟圈上，被雾气悄悄束紧……
可以大声笑了，也可以把地平线望得很远
神秘的感情依然胆怯得像一只幼鸟
那些日子，都被摘下葡萄架，摘下柿子林
月亮被吻在不睡的窗帘上，牢牢地
钉在相框里，阳台上的
灰尘都还年轻，没有鸽子离开的脚印
昆玉河打翻了伊通河的水面
无人摆渡，桥梁恰似一首断诗
让人无从跨越湍急的生活
人们车来车往地浏览前生
在大城市倾泻小城的贫困
像倒插在繁华上的胡渣，笑得很浅，但，
埋得很深
荐稿人语
乡音、消息、还不够快，急不可待的回归，把一个时代的背景推到了读者的眼前――那些涌动的人群，那些顾盼的眼神、匆匆的步履，焦灼的、喜悦的。伴随着隐隐的疼痛，先于火车或飞机提前抵达。金勇以一个放映师之手，给我们切换了这些生活的画面，在此之前他进行了精心的剪裁与提取，把那些被遮蔽的、忽略的，甚至是被压抑的生命的渴望、痛处，这些人类最朴素的情感生动地呈现。“眼睛紧咬着秒针，直到一声汽笛，射穿了黎明前的空气／他们被时间抽打着，迫不及待地跳进弹膛，等待发射”(《月台上》)。
(漠南)
标签：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