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么能说清 我怎么能说清，夜幕低垂，笼罩弥漫我们村子，那苍凉忧郁的幻影?万古不散的幽灵?悄没声息的猫精? 它轻轻踮起脚爪，一躬腰上了院子墙头，在布满黑苔的屋瓦踌躇片刻。又端坐青石磨盘，大模大样，诡秘莫测东张西望，驻足谷仓一旁寻恩什么。
它在掩映井口柔情依依的柳丝中做梦。
傍着辘轳，它在倾听什么呢?来自井底清亮回声，仿佛隔世异样音调，旋起久远的记忆，解答你无从知晓无从应验的疑虑。
它真真实实站在乡村学堂两扇厚实的榆木大门前，注视每个过路的人。从阴影里走出来，叹一声气，踅回农舍，溜进烟囱，与炊烟齐头并进，升向明月――哦，遥远遥远，漂摇天心浮游蓝波的仙岛!
谁都看清了，它时常绾住村妇的鬓发一绺，固执地，自那些含香如花的鬓边。掠走了不知多少个贤慧快活的流盼。
也把些个小小欣慰。来年憧憬写在灶膛未尽的残红里，写在喜鹊报喜爽利的啼声中。
银汉清明。淡月笼纱，它便在一大片盛开紫花的苜蓿上空徐徐降落，比纱柔，比云轻，在漫空银尘中簌簌抖动，陶醉大自然的灵魂……哦，我怎么能说清。
时尽三更，它落落寡欢，带着隐秘心思，踱进茂密昏暗的老树林。那儿拱形树冠撒下浓阴清影。地上的野蕨、棕色蘑菇沐在浓湿的夜露。纺织娘和蛐蛐儿的歌也已沉落。只有信胡子①洪亮中带些沙哑的笑声(莫名的恐惧!不祥的兆头!)大着胆子冲破深不可测的夜的寂静。远方时而流星闪过，在天空划出最后一次光明。那忧郁苍凉的幽灵，就在这座林子徘徊等待，跟树精、牧神聚会宴饮，用苦酒驱除心中愁烦郁闷。
哦，暮霭沉沉，弥漫在我们村子，巨大的幻影，我怎能说清，怎么能说清，你无处不在，无边无形，你那世态人情千头万绪，离合悲欢随流光逝去，你的陈年轶事世代相传，你的忧患叫人琢磨不透，逼人发狂发疯，你天真憨气的傻想，鬼神显灵的传说，还有你抚慰人心灵的梦，叫我怎么能说清。
哦，我怎么能说清，夜色茫茫，游荡在我们村子，万古不散的幽灵，徒乱人意暖人心房。又温馨又凄伤。
无论何时，走遍世间，我总闻到，夜气袭来，炊烟的薰香，一丝苦艾味道，圣经式的气质肃穆，尘世的惆怅苍凉……鸽子
那儿山麓碧绿葱葱，“毋忘我”在水中做梦。
不由旅人停下脚步：白鸽合鸣驰过天空，野云流泉天地山川，整体辉映银蓝色光环。
那儿木叶阴阴轻飞疾飘，红莓草玉凌波无名草花依在活泼泼的溪水摇、摇、摇。
水流磨轮人语依旧，只有鸽群失魄，飞绕……飞绕……
大道转弯巨石昂首，筑巢安家的高处，鸽群遮天蔽日盘旋……盘旋……不肯离去。
家!家?!冲向岩壁猛扑，嘶叫声劈裂云霄，纷纷陨落了洁白的雪浪花朵。
翅膀拍击一道红溪，雪白、银灰的小胸脯起伏不平，心几还在跳动……
无情的铁器、炸药、更无情的手，人类需要一条沥青大路。
这躲藏的天堂再听不见百鸟歌唱。
棕黄过了又是绿满山冈。
无论天上、林中悄然无声。
昔日阵阵天然琴音随风播扬，一片天机妙语灵趣万方：如今全都静默全都沉寂不再荡漾。
竟成了一派肃杀一派凄凉。
树林战栗叹息，压低了歌喉胆怯的黑燕。
冬天来了，
残年将近了，
不复飞回失落的鸽群。
鸟儿浪迹何方，有谁知道啊有谁知道?在幽深的峡谷
那个幽谷有魂。常敲击我的心扉。
耸立两岸苍崖秀木，鱼儿穿梭幽冷静深浅蓝深黛。
听天声流韵响彻岩壑，我疑心闯入了仙林。
倏而仙林化为魔境，上下四方追光蹑影波荡云摇，风神飒飒飘过。
在那美丽莫测的河岸，一间茅屋一带胡桃老树。绿色华盖浓阴匝地，绿阴头上罩着白云，树梢掩映着茅檐和低低的窗扉。
绿叶碧水围荡的小船，童话的梦中的摇篮!
从那儿走出一个少年。
衣衫褴褛，光着双足，诚实的眼睛黯淡忧郁。
少年坐下在裸露的树根，低头对流水出神，仿佛会永远这样静定谛听，那样沉静那样孤单，就像这幽深的峡谷，像屋顶空寂无奈的烟囱。
从这不舍昼夜的水声，莫非他听出了宇宙的秘密?林声传出古老的生命的呼唤?莫非，他倾听造化的精灵，期待一个永恒的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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