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齐琅，不打算买任何东西，却走进了百谷香超市。她心情不好，纯粹是瞎溜达。她在三楼下了电梯,这一层主营金银珠宝。她来到一个拐角处，看见了一面镜子。镜子就镜子呗，有什么好看？可是那里分明围了不少人。现在的人啊，真无聊！齐琅心里想着。
镜子前有一块手写的提示牌：“本镜子功能尚不明确，请您勿靠太近。谢谢合作！”
镜子周围还设置了一道金属链加塑料桩的小围栏。
功能不明确？镜子有什么功能！齐琅丢下几个白眼，悻悻地离开了。
去哪儿呢？没有目标。
“齐琅！齐琅！”有个女孩在远处喊她。
是同桌的梅影儿。齐琅不喜欢她，装作没听见，而且吹起口哨，继续朝前溜达。
那梅影儿呢，实实在在地感觉到齐琅看见了她却又不理她，那就不是无聊而是无趣了。她犹豫了一会，也走开了。
齐琅用余光扫了一眼，知道梅影儿已经不在身后，才把口哨停下来。
可有趣的是，她们在五楼碰了个面对面。
梅影儿说：“千里有缘来相会啊！”
齐琅嘴上不说，心里却想：“真是冤家路窄啊！”
“走，齐琅，我请你喝酸梅汤去！”不管齐琅愿不愿意，梅影儿挽起她就走。
百谷香超市所有奇数层均设有快餐部。梅影儿买来两份酸梅汤和炸薯条，一坐下来就说：“彭三角真不是东西！一位作家说得好，最不公平的就是上帝，世界上到处都有不幸！”
可是齐琅没吱声。
“等我跟我舅舅说说，把他调走算啦！”梅影儿的舅舅是教育局长，梅影儿觉得，舅舅把一名教师从学校调走，就跟她把一杯酸梅汤从桌子的这一角挪到那一角一样容易。
可是齐琅还是不吭声。
吃喝完毕，该走人了。梅影儿说：“咱们走吧。”
齐琅说：“我想再看看！”她想，如果你梅影儿说再看看呢，我就说我想回家！你春风得意，我纠结着呢！
两个同桌就这样分开了。
齐琅走楼梯，来到了第三层。真是纠结到家了，她竟发现彭涛湃――她的班主任正带着妻子在挑选首饰。齐琅赶紧扭过头，来到了那面镜子前。
围观的人仍然不少，不过肯定不是前一拨了。心情不好的齐琅感到有点奇怪：那镜子的映像特别模糊，而且里面如同烟波浮动的水面，有些光怪陆离。听大家议论纷纷，她也嘟哝道：连盘山公路的拐弯处都有的是镜子，拿镜子故弄玄虚啊！不能靠近？吓唬小孩啊？咱偏要来一个零距离接触！”她一步跨过小围栏，伸出手指头，用力地在镜面上摸了一把。
“哟，顽皮！”立刻有人这样批评道。
“现在的孩子啊，没法说了！”有人应和。
齐琅却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她跨出围栏，俏皮地说：“谁说的顽皮？现在的孩子怎么了？镜子不能靠近，为什么要摆出来呀？它是炸弹吗？”
太突兀了，一个疯丫头的大大咧咧，竟让大家都噤了声。
看到大家都不做声，齐琅得意起来。她转过身去，用指头在镜面上画了个大大的叉。就在这时候，她忽然觉得脚跟离了地面，身不由己地朝镜子里滑去。她想，是不是有人推我呀？可是还没等她扭头看，就感觉自己来到一个小房间里了。几只小凳，一个电子秤。这房间好可恶，除了一面是那块封闭式的大镜子，再也没有门。
齐琅忽然感到了事情的严重。她透过玻璃看外面，顾客们好像还在讨论镜子呢。
“喂！”齐琅朝外面喊，“我要出去！你们拉我一下！”
她试着用拳头砸玻璃，那是徒劳的，玻璃太坚固了。而且，任她怎么闹腾，外面的人毫无察觉――既听不到，也看不到。
“我要出去！我……你们拉我一下！”
“欢迎光临纠结镜！请称一下体重好吗？”
谁在说话呢？是录制的吧？齐琅看见那镜子的背面隐约出现了一只大鸟，像一团火焰在燃烧。这让她想起参观玻璃制品厂见过的玻璃溶液。大鸟的翅膀不停地在原处舞动，扇出一股股的热浪来。
“你的纠结不会少于5公斤，它会损害你的健康！”那火焰鸟说。
“我不纠结！”齐琅违心地嚷起来。
“平静！平静！你不纠结，就不会来到我这儿啦！我是纠结镜啊！孩子，站到电子秤上说说你的纠结，好吗？平静一下，说说吧！”
听到这话，齐琅的泪水就流下来了。可是她咬着牙说：“我一点都不纠结！”
“可怜的孩子啊，自己擦擦眼泪吧！不良情绪就是毒药，伤肝伤脑，说说吧！”
“我想出去！”齐琅想到的是最现实的问题。
“当你一身轻松，我是不会挽留你的，可怜的孩子！站到电子秤上测测体重！”
齐琅“咣当”一声站到电子秤上，看看指针，是47公斤。她没头没脑地说：“彭三角不讲理！”
“不对啊，孩子！你还是应该叫他彭老师，尽管他长着一对三角眼。模样是天生的，与他本人无关，与他本人的品行更无关。”
“彭……老师，他……我头疼，没写作业，他整我！我特别头疼！我去医院了！”
“说说看，孩子！你因此而伤心了？”
“他说：‘你齐琅可以有一万个理由，我的理由只有一个――你得交作业！’我说：‘我头疼。’他说：‘你还可以说你屁股疼，也可以说脚丫子疼，甚至可以说，你的头发、你的指甲、你的头皮屑疼得让你昏迷不醒，可是我不管，我是老师，你是学生，我有责任给你讲课，你有责任完成作业！明白不？’我说：‘可是……’他说：‘你给我到外面去！’”
“他肯定是错了！不论是谁，头疼就写不了作业。彭老师可能是不相信你，他不应该不相信自己的学生啊。作为老师，他怎么可以这样呢？”
“是我骗过他。我跟男生马小强好，我们一起在网吧通宵玩游戏，他批评我们，我们不承认。我摘过学校葡萄园的一串美人指，酸的，一点也不好吃，他批评我，我不承认。我……拿过楚家明的MP3，后来又放回到他的书包里，彭三……彭老师批评我，我不承认。考试我打过小抄，他批评我，我不承认，现在谁不打小抄？他怎么不批评其他人？”
“你能改吗？”
“我能改！”
“改了就好啊，不是说年轻人的错误连上帝都会原谅吗？”
“我改了也没用啊！在他的眼里，我齐琅没有一个细胞是好的！既然他看不上我，我就破罐子破摔！不就是将来去捡破烂吗？我认，行不行？”
“坏了，你错了，破罐子破摔就坏了！你必须知道，破罐子是万万不能摔的！再破的罐子也不能摔！”
“那要怎样啊？”
“必须把破罐子修补起来！修补好了就不是破罐子啦！”
“嗖”――一个身材瘦小衣着邋遢的年轻人从外面滑进来，差点儿撞在齐琅身上。
那只火焰鸟消失了。
“你是谁呀？”齐琅问那“邋遢鬼”。
“哟，里面有人啊？那……你是谁呀？”
“我是……我是二中一（3）班的，叫齐琅！你呢？”
“人到这份上，我是没啥怕的啦！”“邋遢鬼”说，“我是刚出来的，叫……”
“你糊涂了！你是刚进来的！”齐琅纠正说。
“我出来半个月了，从监狱里。我免费吃了三年饭！”
齐琅一听，有点紧张。她想，这纠结镜是看守所吗？我来这儿可就不光彩了！
“你心情不好吗？”她问“邋遢鬼”，“纠结？”
“心情？叫我怎么说呢！人们都戴着有色眼镜看我！我学多好都没用！”
“有人整你？”
“我承认，我偷过别人的奶羊，偷过咱们八角城下水道的井盖子，偷过几个机关的电脑，可是我已经改过自新了啊。最近有几家店铺夜间被盗，丢了高档香烟和酒，人们老是用怀疑的眼光看我，我又不吸烟，也不喝酒！”
“啊，怀疑你？”
“怀疑啊！老这样下去，我就想再去……我想破罐子破摔……”
“那可不行，大哥！”齐琅说，“破罐子是万万不能破摔的！”
“那你说咋办？我就等着活活地让小瞧我的人气死啊？”
“大哥你别急，你必须把破罐子修补起来！修补好的罐子就不是破罐子啦！这镜子……对，你测测体重吧！”
“邋遢鬼”就站到电子秤上：71公斤。
“齐琅说得好！”突然，那只火焰鸟又一次出现了，它说，“小伙子，你也有纠结，7公斤左右吧！”
齐琅受到鼓励，很兴奋，她喜欢上火焰鸟了。就在这时，她看见她的班主任彭涛湃老师带着夫人在镜子前停下了脚步。
“嘘！”她跟“邋遢鬼”打了个手势，她要看看彭老师会怎样。
彭老师的眼睛盯着纠结镜下方的提示，嘴巴嘟囔着。他的眉头越皱越紧，一副很烦的样子。
“嗖”――彭老师滑进来了。
“这是……什么地方啊？”彭老师扶牢几乎掉落的眼镜。
“这儿是纠结镜！老师，您也……进来了！”齐琅扶了彭老师一把。
“哟，齐琅啊，你怎么在这儿呀？大家都在找你呢！”彭老师发现了自己的学生。
“我纠结嘛！”齐琅苦笑了一下。
“什么意思？我不懂啊！”
“您呀，测测体重吧，老师，您心里也纠结！”
“我有啥不痛快的……作业的事儿，你没怪我吧？”老师有点不好意思。
“我……如果我不撒谎，我应该说：我怪您了！您有一万个理由也不应该委屈人。可是，我也是臭毛病一大堆。”
看着女孩的明眸，人到中年的班主任长叹了一声，说：“齐琅啊，你猜得不差，老师心里的确够纠结的。比方说，你齐琅6天前失踪了（齐琅吃了一惊，一眨眼就6天啦），我这个当班主任的，反复被……说得好听是调查，说得难听是盘问啊。好像我把你给卖掉了！屈指算一算，我先后在4所小学、9所中学教过书，也有13年当班主任的经历，对破罐子破摔的学生没好印象，我急躁啊。结果呢，学生给我起外号，叫我彭三角。我心情不好，纠结呀！我没耐性，跟你发了脾气！”
“我也叫过您彭三角，老师，我错了！”齐琅说。
“我跟你发脾气之后，两天之内收到11名同学的纸条，批评我太过分。班长杨柳玉娟和梅影儿当面说我欺负人。我不是不想跟你道歉，可是我没能下决心，我是老师，要面子啊！我联系过你妈妈了，她说你确实是头痛。我现在向你道歉吧！”
见老师要给自己鞠躬，齐琅赶紧拦住。她感动地说：“我听说老师您操心家里的事情。”
“我儿子身体不好，爱人患病，药吃了很多，也没能转好。我脾气不好，学生不好管，天天有气生……我想，我当这老师也没多大劲，破罐子破摔，没意思，我去……”
“您哪儿也别去！您应该好好当老师！破罐子是万万不能破摔的！破罐子是可以修补的！”
彭老师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学生能够开导他，一时百感交集，关切地问：“那齐琅你告诉我，你怎么也来这儿了呢？”
齐琅苦笑了一下，说：“不是说了吗，我头疼，没能完成作业，可是我有一万个理由都无法驳倒您的一个理由。我抬不起头,纠结啊！我想破罐子破摔，可是这大鸟不让我摔。部队里有战友，学校里有校友，咱们呢，成‘镜友’啦！”
“还有我呢，”那个“邋遢鬼”凑上来说，“也是你们的镜友啦。”
彭老师望望他，若有所思地说：“哟，你……你是不是……牛在耕啊？你在没在三小读过书？”
“读过呀，彭老师，我认得您！您教过我们数学呢。”
“你怎么也纠结啦？”
“嗨，连您都纠结了，我这学生还能不纠结？我不是没混好嘛。”
“那你现在怎样想？”
“现在，我不想破罐子破摔了，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我要活出个样来给人们看！”
彭老师一下抓住了牛在耕的手说：“好，好样的！”
突然，那只火焰鸟出现了：“你们称称体重，大概可以出去了！”
彭老师非常惊讶，他对火焰鸟说：“你的功能是伟大的，我向你表示敬意！”
齐琅、“邋遢鬼”和彭老师都测过体重，每人减轻了几公斤不等。齐琅问火焰鸟：“没有门，我们怎么出去呀？”
“没看见通风孔吗？一跳就出去啦！”
原来，小屋子的天花板上有个小孔，大小跟酒瓶口差不多。齐琅率先朝着小孔纵身一跳，“嗖”――她来到了镜子外面……
后来，凡是来百谷香超市的，许多人陆陆续续地进过纠结镜，然后从通风孔里出来。这一进一出，体重大都减少了几公斤，精神状态也发生改变，那些想破罐子破摔的振作起来，踏踏实实地投入了新生活。关于那镜子的特殊功能，火焰鸟曾经对八角城的欧阳市长这样说过：“世界上每天都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信不信由你。我的诞生，从原料的勘察、开采、储运到生产工艺流程，涉及到1 001人，赶巧了，太巧了，偏偏个个都是犯着纠结的朋友。这样一来，我就与纠结有了缘分。这种事，怕是一万年也难得遇上一回的――信不信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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