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本名王苹。女,文学硕士。“80后”知名青春作家。曾出版《寂寞时,我们远离爱情》《此后,不再爱你》《花儿来得及》《这么疼,那么爱》《只是路过你》等多部文集,另有长篇小说《蓝颜,红颜》《试婚》出版。
亲爱的胖子爸爸:
很想问问你这个编辑,“流年不利”是什么意思?是说做事不应该赶在春暖花开河水破冰的时候吗?这一段时间妈妈钱惠美天天鬼魂附身似的念叨这句话,说自己流年不利,事事倒霉,还打电话给一个我叫蓝姨的闺蜜,两个中年女人叽叽咕咕也不知有什么好聊的,一直到我睡了一觉的时候,还看到她房间里的灯亮着,似乎钱惠美还抽噎了几声,不过也或许是感冒了。反正早知道钱惠美的眼泪不值钱,我也不太关心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所以翻转个身,管她流年利还是不利,继续睡我的觉去。
不过我这样的满不在乎,却让我做了一个乱七八糟的怪梦。我梦见班里的“娇小姐”许乐乐,她站在讲台上,捧着一大束鲜花,得意洋洋地朝台下挥舞着。男生们疯狂地喊着许乐乐的名字,好像她是一个获得冠军的世界小姐,或者某个大红大紫的明星。她还矫情地一遍遍说着英语“Thank you!”,那个“th”的音还发成了“s”,听起来很土很天真。阿伦老师不知何时突然出现在许乐乐的身旁,还拿了一个很大的奖杯,看起来有点像好莱坞的小金人。我被涌动的人群挤到了最后一排,可是当我踮起脚尖的时候,却发现奖杯上刻着大大的两个字:唐豆。哇,胖子爸爸,我兴奋极了,化作一股巨浪便朝前冲去,就在我抵达讲台,双手快要触到奖杯的时候,阿伦老师却转身背对着我,将奖杯颁给了孔雀一样骄傲的许乐乐。
呜呼,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出了一身汗,也不知是梦里急的,还是春天盖被子热的。钱惠美又在客厅里边做家务边唠叨自己流年不利,不知为什么,我这次听了,却突然间明白了它的含义。或许,流年不利的人是我呢,也或许,那个梦里许乐乐还没有来得及用双手去接的奖杯,还没有完全丢失,过了这个周末,它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也说不定。
胖子爸爸,我只说了“后果”,忘了给你讲“前因”了。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所以这个入了我梦中来的奖杯,并不是毫无缘由,实在是我想它想得太苦。喔,这样说似乎有点没出息,为了一个全校的作文大赛的奖杯,天天辗转反侧,无法入眠,简直跟钱惠美想钱想得焦虑失眠有得一拼。再说了,你家唐豆小姐什么作文奖没拿过啊,还在省里的报纸上得过一笔5百大洋的奖金呢,那可是我5年级时候的稚嫩作品哦。估计你还记得当时把钱惠美给乐得合不拢嘴,又指着你鼻子说:唐大海,你要是天天能写一篇文章挣5百大洋,那我铁定辞职给你当专职保姆,把你伺候得跟皇帝佬似的舒舒服服。
可是这个小奖,却奇怪地占据了我的心,让我茶饭不思,连陈西西喊我周末去玩轮滑都没有兴趣。张壮壮也打电话给我,毫不客气地朝我喊:喂,唐豆同学,我们周六到附近山上举办一个小型Party,你虽然五音不全,还是被荣膺为我们的嘉宾,所以到时一定光临,不要辜负了我们的殷切期望哦。我不等他说完,便气咻咻打断他,说:你那个嘉宾我一点都不稀罕,如果你能让我拿到这次春草杯作文大赛的一等奖,把我们班里的那个许乐乐打下去,那我给你当仆人都愿意。张壮壮乐道:没看那个叫什么几国演义里的电视剧里说吗,本是同班生,相煎何太急。我呸他一声:张壮壮同学,拜托了,是三国演义,有点文化好不好,别天天跟在明星屁股后面转,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
张壮壮不理会我的烦恼,我也不指望他会理会,用胖子爸爸你常丢给钱惠美的一句话说,我跟他没共同语言。本想在网上给温小暖留言,从她那里寻求几句安慰,可是还没问她吃了没,她就急迫迫地给我说再见,要去绘画班上课去,又说有事周一见面再谈啦。看她一副公务繁忙的领导样,我也失去了继续交谈的欲望,“啪”一下灰了自己的QQ头像。
想想求人不如求己,所以我决定给校报发起这次作文大赛的学长陶子轩打电话。胖子爸爸,这听起来有点拉关系走后门的嫌疑,可是,我还是硬着头皮,点开了陶子轩的QQ,打算先说几句废话,套套近乎,再切入正题。
胖子爸爸,在向你讲述我如何利用攻心术,从陶子轩学长那里套取有用消息之前,先插播一条最新发生的新闻。这是我从校园网的论坛上刚刚看到的,据可靠消息称,这次作文大赛,将会根据学生投票、老师打分、以及学生综合写作水平,来评选出最后的优胜者,并有可能,将其推举到省城参加每年的中学生写作大赛。我看到有人八卦说,学校领导很期望出一两个郭敬明或者张悦然之类的人物,给学校增光添彩呢。
哈,这则新闻几乎让我心花怒放,乐不可支。先前的烦恼,也一股烟似的,拍拍屁股起身走了人。说句实在话,如果真的按照老师打分,那我很有可能,落在许乐乐的后面,一是当时感冒发挥不好,二是当时一涌出考场,她就大叫大嚷,说自己押中了题目,准备了一箩筐的关于阳台花草的文字,而且,她冲我一甩头,得意道:知道不,唐豆同学,我妈妈是精通花草的工程师哦。
我没理许乐乐,扭头走了,但是心里却哼出一句:什么花草工程师,就是园林所的一个普通花草修剪工罢了。上次我看到她妈妈在修剪一大片似乎马上要参加重大场合的花草,本想迅速溜走,却被她妈妈抓个正着。
女人们在这一点上真有共性,她妈妈跟钱惠美品性一样,记得住一切对她们有利的人名。不过是一次放学后,我与许乐乐无意中同行,许乐乐喊我的名字,让我别忘了交生物作业,她便老远记住了我,并立刻从许乐乐那里打听到胖子爸爸你是个记者,能够报道好人好事,先进分子,对她升职有用。
所以这次我只是侧身走过,她就即刻尖声叫道:唐豆吧,嘿,果真是你呀,你不记得我了吗,我是许乐乐她妈呀。我假装礼貌:阿姨好,许乐乐在家吧。她好像找到了共同语言似的,一连串地点头:在呀在呀,你现在就可以去找她玩呢,她一个人在家里闲得慌,你去了她一定乐疯了。我的脸即刻涨得通红,不知道怎么拒绝她,而且这里有一半是为许乐乐妈妈的,她要是知道了我和许乐乐老死不相往来,隔一个桌子坐着,根本谁都不服谁,看我进了家门,不气疯才怪。
我最后也不知道自己找了个什么理由,落荒而逃。胖子爸爸,我猜测如果你在身边,许乐乐妈妈一定千方百计将你和我拉家里喝一壶不可,然后七拐八折绕到她们园林所正在推荐某个先进典型的事上,并让你写篇拾金不昧或者无私奉献城市绿化建设的女工报道,给她增光添彩。
这件事我当然没有告诉许乐乐,否则许乐乐也不会一出考场就朝我炫耀她妈妈是什么花草工程师,所以她写的文章绝对来自生活,能够打动评委,并以其丰富的花草资料,而一举夺魁。不过这个插播的新闻,让我很快将这点小伤心抛到了脑后,论实力,许乐乐绝对超不过我,她可是除了校报从来没有在外面报刊上发过文章,哪像我,还上过省城报纸校园副刊的头条,连照片都登了哦。而且许乐乐人缘可没我好,只要刘浏和张壮壮为我摇旗呐喊,就会让我的人气迅速飙升呢。
胖子爸爸,我发现自己也沾染了许乐乐妈妈?嗦套近乎的毛病了,为了套取关于作文大赛的消息,我给陶子轩学长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学长,你打算一年后报考哪个学校?是直升本校高中部,还是选择换个环境?陶子轩估计是第一次听人家问他这个问题,所以沉默一会,才打出一行字来:嗯,似乎现在考虑这个还为时尚早吧,我在校报的职务还没辞呢,所以也就是说,我还没有打算好为中考背水一战呢。
我像吃东西被卡住了喉咙,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伸手拿杯子喝了一大口水,这才犹豫着开了口:嗯,子轩学长,这次作文大赛,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夺冠呢?胖子爸爸,这算是切入正题了吧。万事开头难,求人打探消息也是呢。看来人长大了一点都不好,所以我开始有点同情你和钱惠美了,工作上那些事,估计没少折磨你们。
陶子轩不知去做什么了,好长时间没有回应,我又不好意思催他,就只好百无聊赖地翻一本你买来的中学生名著导读。钱惠美也就在这时,在门外朝我嚷了起来:“唐豆同学,把你的脏衣服都给我统统扔到洗衣机里去,别以为你读了中学功课紧张要考大学,就摇身一变成了皇宫格格,让我天天伺候你!走了一个唐大海,来了一个唐小豆,我也不知怎么倒了那么大霉,天生给人当老妈子的命!好端端一个美人鱼,熬成个没男人要的黄脸婆!真是流年不利,事事不顺!!”
为钱惠美这一番理论,我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不过我最终选择了像胖子爸爸你一样,乖乖地将衣服抱进了洗衣机,转身走的时候,又想起裤兜里有你给的一百块零花钱,赶紧掏出来,以免让钱惠美无情充了公。
等我重新在钱惠美的絮叨里坐定的时候,发现陶子轩学长的海盗头像已经酷酷地闪动起来。我兴奋地冲过去,差一点就碰倒了水杯,点开来,看到陶子轩学长写了这样简短的一段话:唐豆,最终结果没有出来之前,我无法给你确切的消息,但是可以肯定的是,你和你们班里的许乐乐是冲击冠军的强劲人选,我个人认为你的综合实力要强过她,但是任何比赛,都有很多外在因素起着作用,所以,你也要做好错失奖杯的心理准备。
胖子爸爸,我真希望你是校长,或者一个普通老师也好,这样我就可以稳操胜券了。现在一切还悬在半空,像拍电影时人被吊了钢丝绳,整个人都没有根基似的悬浮着,这样的滋味可真是难受极了。
走后门不成,又没有其他路可去,看来除了受煎熬般地耐心等待,也没有其他办法。不过陶子轩学长在当天晚上,又补充一条重要消息给我,说,他可以肯定的是,最终结果将在两天后,也就是周一下午公布。
为了这个对你家唐豆而言,不亚于诺贝尔文学奖的大奖,我虚度了整整两天的周末,钱惠美以为我憋在屋里看书,真的是上了正道,要发愤图强呢,其实她不知道我看的全是小说,而且,是心浮气躁地看,那白花花的字,根本就入不到眼里去。
看来小学时那个我常常错写成“急病”的词语“疾病”,错的完全有道理。因为着急上火,周一早晨起来时,我发现自己浑身酸痛,头烫得厉害,钱惠美正要去上班,看我磨磨唧唧的样,一下子就火了:“做学生的不去上学,跟我这当白领的不到公司给老总打工卖命有什么区别?!”胖子爸爸,我的眼泪快流出来了,但还是一咬牙,哼哼道:“人家感冒了,赖床还不行?”
钱惠美这才冲过来,将手啪一下按在我额头上,大约是被烫着了,又迅速地拿开来,说:人家白求恩大夫有病在身还坚持奋战在前线呢,你这点小感冒算什么,你自己选择吧,是吃药在家里睡觉,我给你们老师请假,还是学习白求恩同志坚持去上学?
钱惠美这是威逼利诱,但我却是上了拗脾气,一歪头朝墙睡过去,用实际行动告诉钱惠美,本小姐今天就在家里躺着了!钱惠美没辙了,给我端来一杯水,还有两片感冒药,便急冲冲地提了包,啪嗒啪嗒地下了楼。还没等钱惠美走远,我突然想起了我的“诺贝尔文学奖”,并忘记了病痛,翻身起来,穿衣洗漱,又特意对镜打扮一番,穿了一身喜庆红的毛衫,而后抓起书包便冲出了家门。
我几乎是一口气爬上了三楼教室,在推开教室门的时候,我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不是因为阿伦老师和全体学生在看着迟到接近一节课的我,也不是许乐乐利箭般射来的视线,而是,我看到了放在阿伦老师手边的大红的烫金的荣誉证书!!
我已经做好了被阿伦老师批判的准备,但是他却微笑着招呼我道:“唐豆,你妈妈已经请过假了,难得你还坚持带病来上课,快到座位上去吧。”我突然有些不开心,磨磨蹭蹭地往后走。也就刚走了两步,阿伦老师却一下叫住了我:“唐豆,来,到讲台上来。”
我一愣,却立刻扭转了身体,大踏步走到了讲台上,而后,我看到了梦境中的两个大字:唐豆。它们金光闪闪地刻在荣誉证书上,简直是世界上最美丽最动听的一个名字!
我没听见阿伦老师说的什么夸赞的话,在那时的我听来,那全都是废话,我迫不及待地,先于阿伦老师,伸出了自己的双手。我听见台下有女生冷笑一声,我知道那是许乐乐,不过让她笑去吧。胖子爸爸,既然我不能替她难过,所以还得宽容一点,让人家嘲笑我两声,发泄一下不是?
胖子爸爸,我给你写完这封信的结尾的时候,那个大红的证书正摆在我的面前,它像一剂良药,治好了我的感冒,却也让我兴奋得难以入眠。来自陶子轩、温小暖、刘浏、陈西西、张壮壮还有钱惠美的祝贺赞美的短信、留言和电话,快让我乐疯了。
哈,胖子爸爸,你就笑话我没出息吧!在我的心里,这个荣誉证书就是我的"诺贝尔文学奖",因为,这是我读中学以来,得到的第一个奖!而且,因为生病,差一点没有去参加作文大赛,又是因为感冒,也差一点没赶得上领这份厚重的奖品,所以它的分量,更加重了两层。
不说啦,胖子爸爸,今晚我要将我的诺贝尔文学奖放在枕头底下入睡。
就此搁笔,否则会让你老人家也跟我一样失眠变成大熊猫。
晚安。
你的诺贝尔小姐唐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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