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结婚才五年，他就对他们的婚姻疲倦了。熟悉的身体，熟悉的语言，熟悉的性格和习惯，程序化得几乎是一成不变的柴米油盐，让他厌烦。他们常常相对无言，常常几个星期不碰对方的身体而没有任何激情和欲望，这样的婚姻没有了新鲜和刺激，没有了激情和冲动，这让他认定他们的婚姻里爱情已经死亡。
其实，他和妻子是有过那种惊心动魄的浪漫爱情的。不知什么时候，那种新鲜浪漫和激情悄悄地消失了。也许是工作关系吧，他们分别在不同的单位上班，每天清晨起床后他们就分手，然后急急忙忙去赶各自的公交车，直到很晚他们才回到家。刚开始时他们还坚持早餐和晚餐在家吃，午餐在单位吃。慢慢的早餐、晚餐在家吃的机会越来越少，有时候甚至好多天家中都不用开伙了。后来他当了单位负责人，单位给他配了车，不用再去搭车了，在外吃饭的机会也更多了。
当他感到自己的情感生活如一潭死水的时候，安娜走进了他的感情世界。
安娜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在他的公司里做他的秘书。她就像魔鬼与天使的结合体，她的清纯和娇媚，浪漫和热情，快乐和智慧，深深地吸引着他。每当他们眼神相互接触时，立刻就从彼此深情的目光中读出了对方隐藏在内心的秘密，终于有一天，他们像磁铁一样紧紧粘合在一起。
自从有了安娜，久违的浪漫和激情刺激着他，他的脚步变得轻快，春风满面，神采飞扬。说真的，他喜欢这种感觉。他开始向妻子撒谎，开始夜不归宿，开始和安娜频频约会。要命的是，就像干柴遇上烈火，安娜也疯狂地爱上了他，说非他不嫁，如果不能得到他，她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死去，甚至还和他约定了结婚的日子。
虽然与妻子没有了激情，但他对妻子还是有感情的，他不能欺骗和漠视自己这种感情，不能把这种欺骗永远进行下去，他必须向她坦白，并求得她的谅解，他想，这是对她的尊重，也是对自己的尊重。
当他向妻子摊牌并提出离婚时，妻子哭了，哭得很伤心。他说：“我不能欺骗你，就像我不能欺骗自己一样。没有爱情的婚姻是不会幸福的，也是不道德的，早点结束我们的婚姻，早点把我们解脱出来，对我们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妻子心乱如麻地问：“我做错什么了吗?”他摇着头：“没有，错的不是你，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但现在我是身不由己，难以自拔了！”妻子泪水涟涟地说：“给我一点点时间，让我好好考虑一下，行吗？”他点头答应了。
几天后，妻子对他说：“我同意离婚，但希望你能满足我一个要求。”他赶紧说：“你说吧，别说一个要求，就是十个、一百个要求我也答应。毕竟我们曾经真诚地爱过，我不会委屈你的，房子、家具、存款，所有的一切，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妻子说：“我们结婚时，由于经济紧张，我曾提出我们不请客摆酒，而去旅行结婚，你没有答应。后来我们经济上好了，但又忙于工作，使我们没时间去旅行。现在我们要分手了，我希望你能陪我去旅行一次，就算是旅行离婚吧。我希望你能像当初我们谈恋爱一样再爱我一回。”顿了顿，妻子抽噎地说：“让我最后当一次你的情人，然后我们就离婚！”
他没料到妻子提出的竟是这样一个简单要求，于是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二
旅行的第一站是他们的母校。漫步在大学校园里，妻子说：“你还记得我们恋爱后的第一个情人节吗？还记得你是怎样献给我第一朵红玫瑰的吗？”
怎能忘记那段浪漫美丽的时光？怎能忘记他们的第一个情人节？那天，无数的情侣们或坐在咖啡厅里，或坐在小饭馆里，他们都手捧着鲜艳夺目的红玫瑰。当他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小票，想为她买一束红玫瑰时，她却阻止了他，说他父母的钱挣得不容易，他的兄弟姐妹又多，每一分钱都得用在刀刃上。他坚持要买，她生气了：“你要是再糟蹋父母的血汗钱，我就不理你了。”然后就拉着他来到学校后面的公园里，让他省下了一笔泡咖啡店和下馆子的钱。
她的温柔贤惠和善解人意感动了他，他在心里下着决心，一定要送给她一束鲜艳的红玫瑰。
公园的山上开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有一种他叫不上名字的小花，白色的，乍看去，就像一朵白玫瑰。他看见后，突然有了献给她一朵红玫瑰的主意。躺在山坡上，他们咬着草根，望着蓝天，再相互对望，心里柔柔的。他诡秘地对她说：“你闭上眼睛，我变一朵红玫瑰送给你。”她把他上上下下看了个遍，浅笑道：“坏蛋，难道你会变魔术不成?”他说你把眼睛闭上嘛。她甜甜的笑着，顺从地把眼睛闭上了。
他悄悄地摸出一把小刀，将中指割开一道小口子，鲜红的血洇了出来，他小心地将它涂在那朵白色的小花上，不一会儿，小花穿上了鲜红的外套。他说：“小丫头，睁开眼看看，看看我送给你的红玫瑰。”她睁开眼，闪过一丝惊喜，抢过小花，快活地说：“哇！你真会变魔术哎?”当她看见他那还在向外洇着鲜血的手指时，她心痛地丢开红玫瑰，赶紧抓住他的手指，用小嘴轻含着，眼里泪光盈盈。
她吸吮着他的手指，直到它不再流血，然后依偎在他的怀中，捏着他的鼻子，一遍遍地骂着他“傻瓜”！他把她搂得紧紧的，也被自己的浪漫所感动，他们的眼睛都是湿漉漉的。
找到那块山坡草地，他们躺了下来，回味着以前的浪漫，百感交集。妻子说：“那时候，我们多么浪漫和快乐啊，你能不能再牺牲一回，让我们再浪漫一次？”妻子递过一把小刀，然后把眼睛闭上，睫毛上挂着点点泪珠。他接过小刀，在中指上拉开一个小口子，将鲜血染红小白花，然后附在她的耳边说：“丫头，睁开眼睛，看看我的红玫瑰！”
妻子睁开眼，接过玫瑰，再抢过他的手指，含在嘴里，吸吮着。他和妻子的眼睛里都是泪水涟涟的。
旅行的第二站是深圳贫民区的一间阴暗狭小的出租屋。
大学毕业后，他们相约来到深圳闯天下。刚到深圳，没有找到他们所希望的工作，只好租住在一间阴暗狭小的民房里。民房四周充斥着建筑打桩和人流车流的噪声，一天24小时不间断，蚊子满天飞，整夜嗡嗡叫，他们晚上睡不着觉。后来，他们找到了一个办法，让一个人睡，另一个人一边驱赶蚊子，一边哼着软绵绵的摇篮曲。从此后，上半夜，他先让妻子躺在床上，他则坐在床前，轻轻地驱赶着蚊子，一遍又一遍地哼着“风儿轻，月儿明，月光照窗棂”。下半夜妻子准时醒来，让他睡下，她则坐在他面前，为他驱赶蚊子，甜美的《摇篮曲》在他耳边响起。
那天晚上，妻子太累了，没有像往常一样半夜里醒来。他舍不得叫醒她，就那么拍着唱着一整夜。第二天天快亮时，她醒过来，发现早错过了时间，气得用小拳头擂着自己，骂自己狼心狗肺。他捉住她的小拳头，眼睛湿润地说：“丫头，要打就打我吧，是我这个做丈夫的没本事，让你跟着我受苦受难……”
他们都很激动，他也睡不着了，索性挤在一起。外面是嘈杂的轰鸣声，屋里是他们的缠绵细语。他们畅想着未来：要买一套大房子，在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地方；房子里要摆上一张大床，即便他们俩人把身体摊成“大”字形也不拥挤；每人要有一个书房，书房里要摆满各种各样的书；房子要密封，绝对不能有半只蚊子钻进来……
来到故地，那栋出租楼还在，只是岁月给老楼留下了难以抹去的痕迹。房还空着，还是那么阴暗潮湿，还是那么嘈杂震耳，蚊子肆无忌惮地嗡嗡叫着。他们向房东要了这间房租住一天，多付租钱。妻子对他说：“那些日子，每一天我都忘不了，你把那天晚上一夜没睡的情景再做一遍好吗？”
屋外还是那么喧闹，他驱赶着蚊子，妻子慢慢地闭上眼睛，但他知道，她没有像原来那样酣睡过去，她的眼角慢慢地渗着泪水。但他还是轻轻地拍着她，他的眼窝发热，鼻子发酸，什么时候，那么浪漫美丽的爱情从他们的世界溜走了呢？
随后，他们又到了香江，出入在山清水秀的小桥上，洁净幽雅的农舍中，富丽堂皇的酒店里，重温那浪漫美好的一幕幕……
三
半个月后，他们回到了家中，妻子说：“现在我已经知足了，非常感激你一路陪伴我，明天我就和你去办理离婚手续。”
说实在的，此刻的他早已打消了离婚的念头。但当安娜的电话打过来时，他又不得不忍痛将妻子放弃――安娜那甜美的声音，那带点野性的朝气蓬勃的身体，像磁铁一样吸引着他，让他着魔，欲罢不能。当然最关键的是他与安娜已经有了约定，如果他反悔，真不知安娜会做出什么傻事来。她已经说过，非他不嫁，如果得不到他，她会立刻毫不犹豫地死去。
妻子说：“你能不能允许我和安娜谈谈，有些事我也想叮嘱她一下。”望着他担心的神情，她说：“放心吧，我不会和她吵架的。”他点头同意了，他相信妻子有这样的修养。
妻子去了安娜的住处，直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来。回家时她平静地对他说，我们聊得还不错，你的眼力也不错，安娜的确是个非常了不起的女孩。
明天就要离婚了，他一夜无眠：想着过去，想着现在，也想着将来；想着妻子，想着安娜，也想着妻子和安娜之间的那场谈话……
第二天，安娜出现在他的面前，眼睛红肿着，闪烁着晶莹的泪花，手里拿着一盘录像带。他骤然紧张起来。
安娜羡慕地说：“我看了你们旅行的录像，你们的爱情是那样浪漫和美丽，如同一场爱情大片，让我非常震惊和感动。我远没有你妻子那样对你好，让你动心，我们之间也远没有你们当初那样美丽浪漫。现在，你们的浪漫激情消逝了，为什么呢？我想了很久，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生活就是生活，浪漫激情不可能永远存在于柴米油盐中。昨天，你和你妻子倾心地爱着，今天，你把浪漫和激情转移到了我的身上，但明天呢？我们终究要生活在现实中，明天，我们的浪漫和激情也会慢慢消失，难道到那时我们也要去寻找新的浪漫和激情吗？还要让分离和痛苦成为我们最后的结局吗？”
他呆呆地望着安娜，像是被击中了软肋。“没有永远保鲜的浪漫和激情，珍惜你的爱人，珍惜那段美好的感情，她真是一个非常贤惠善良的女人，是一个值得你努力去爱并终生厮守的好女人，放弃她你将会后悔一辈子，我们还是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吧，这是你我最明智的选择！”说完，放下录像带，扭头就走了，她的脚步有些踉跄。
他目瞪口呆，如跌入云雾中，一向热情似火，敢想敢干，信奉“跟着感觉走”的安娜为何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妻子走近他，歉意地说：“请原谅我没有征求你的同意，和你一路同行时，我在我的旅行包里装了微型摄像机，偷偷录下了我们一路的行程。昨天晚上，我把录像带给了安娜，安娜看后非常震惊和难过，哭泣着连连向我道歉。对于我们的婚姻，我作了最后的努力，现在我没有遗憾了，我们可以去办理手续了。”
他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畅通，拉过妻子的双手，“嗵”地跪了下来，热泪盈眶地说：“感谢你的智慧和善良，给我上了最生动的一课。我恳求你原谅我，惩罚我，并给我一次再爱你的机会……”
妻子突然呜咽地哭了，哭成泪人似的，他知道她有满腹的委屈，捧起她的脸，哽咽说：“请你相信我，我决不会再让你受任何伤害，决不会让我们的爱情和婚姻再产生半点裂痕……”
责 编：蔡祖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