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地的眼睛 水葱，菖蒲，黑三棱，芦苇丛，那是一些植物群落的眼睛 深情的，把湿地的苍茫和寂寥一眼望穿 那上面，落下的第一层霜像第一声叹息
那根里，蓄积的第一轮日出像第一个客人的到来
为你而来，为我们看见的山河岁月而来
为你而来，为我们相遇在夕阳的河流而来
麻鸭，灰鹤，白尾雕，大天鹅，那是一双双
孩童般水禽的眼睛
迷离的，把湿地的温润和美欲说还休
翅膀的禅意天空里，荡起一片涟漪的家园
那里，一定深藏着我永不凋谢的归途
你在这里，捧出心的泉水为我洗尘
你在任意一个地方，捧出生命的圣杯为我接风
一步就是一个江山，我步步都踩在
你湿漉漉的灵魂上
一步就是一个尘世，我步步都敲击在
你白露为霜的梦境里
一双天下最美的眼睛，此刻，修补
大地的家谱――
啊，再茂密一些，让眼睛里的河流也看见
藜科，豆科，禾本科
再多一些飞翔，让眼睛里的群山也栖息鸟儿
这一切啊，多么像我故国的山河
一抹黛绿的历史
一轮靛青的车辙
我看见啊：你远古时期婴儿的脸颊和热气
腾腾的诞生
黑水国遗址的眼睛
阳光围绕城墙走了一圈，麻雀有序地扑闪
像一张大网撒开，鸟鸣在质朴的田埂散落
金黄的玉米地怀抱浅浅的城池，怀抱一城人
夕阳里的眺望。它在梳理那场沙的风暴
整条街道繁华起来，灯影绰然
人间开始繁华起来，黑水国还在继续：
城墙上的那位将军来回踱步，看着他的人民
冒着热气，来回穿梭于市井
就像我，来回穿梭于一段隐秘的历史
现在，打开风，打开沙
在迟暮的黄昏归来
即使风抚平所有的道路和创伤
即使沙打磨所有的面孔和悲欢
渐渐平静下来的城池，依然像一只忧伤的眼睛
它睁着，那些呼吸就还在
它睁着，回家的脚步就会在某个夜晚响起
我围绕城墙走了三圈，远处的麻雀
网一样撒开，阳光的水花溅起
一朵又一朵。走在前面的回过头来对我微笑
走在后面的把我的脚印修正、弥补
我在这里很久了，我眼睛里的梦想
牛皮纸灯一样彻夜明亮
也许，在我转身的刹那，一片繁华的遗址还会长睡不醒
那些陶片、瓦片，绳床瓦灶会渐渐熄灭
一城人的眼睛
而那些被风吹远的眼睛，一夜之间
会开遍甘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
湿润的爱人的眼睛
米粒大的情书，是你写自甘州的第一封书信
没有驿站，没有落日的印戳
只在你散淡的方言里栖息着我的鸟
指甲花大的新娘，是你寄往玉门关的第二封书信
甘州大地上，那座银色的毡房还在――
老阿妈的奶茶煮沸了你湿润的思念
你的心都长出了手
青藤的手摸得着我的手
一张水墨的宣纸，是你发出河西走廊的第三封书信
雪静静地覆盖住你的影子
你在下面，却只字不提过往
让青草疯狂长出天涯一个人的天涯
你的眼睛，我赞美过
你的气息，我得到过
那个夜晚，银色的、蓝色的、赭色的甘州
涌入我们的酒杯
大地上的盛宴，一朵马莲花
一朵水菖蒲――
甘州啊，那些遍地诗意的眼睛
是你寄往祁连山下的第五封书信
书信们带来了美和过往――
还有，一地的秘密和火焰
大佛寺的眼睛
一朵莲花在甘州的冬日盛开。花瓣上你在微笑
尘埃降落，信仰升腾
大殿隐匿了一切人烟。我看着你入睡，禅定，冥思
我看着西夏剥落的靛青里
横卧一侧，你无限小
绕你一圈，你无限大
江山飘不动了，衣钵飘不动了
芒鞋已经幻化，枕着
甘州大地睡去
那眼睛合拢起来的是天地之道
那身体里隐去的是人间的悲悯和苦海
十万朵莲花在甘州的冬日盛开：你走下蒲团
你走出金线描绘的金刚经
这一切的神迹，只需一次意外的造访
就可以略微看见一些
那眼睛的深处：忧伤似乎可以永恒
一粒沙子的奔跑
风朗朗，喘息的声音大得有些可爱和任性
一粒沙子在它的怀抱里幸福地奔跑，起起落落
这是风暴的中央，海市蜃楼诞生的中央
风要把孤独和脆弱吹向远方
更远的远方
戈壁上，大风是常客
它赋予沙子奔跑的梦想
它从大地深处挖掘，那些刺蓬的硝烟
那些沙丘的滚动，无疑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革命
这是对于一粒沙子的洗礼，黑暗只是
一门简朴的功课，要学会承受光明的磨砺
当你看见一粒沙子在高空舞蹈
你就会看见
一片戈壁也在高空舞动，它们会把大地上的
卑微和弱小举得更高、更远
当你看见一粒沙子磨红的眼睛
你就会看见
一片七月的戈壁被灌溉得水汪汪、绿茵茵
那些乐观主义的蝼蚁
它们在一粒沙子地拍打下
高举天空的蓝和浩渺，幸福的团队
似乎要把人类远远抛在身后，不停地跋涉
这一切，在一场风中，像一场经久不息的礼仪
风抚平道路，风也抚平了
大地在前方奔跑的辛酸和苦难
我跟着，像一个晚祷后归来的僧侣
并不诧异，也并不迟疑
从那些细密的小手中。幸福地接过
群星里的奔跑――
现在，风掠过我的额头我的天涯
风把我吹向一座遥远的村庄
我却在风沙里把根深深埋下
把爱深深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