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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误美人] 散文爱江山

时间:2019-02-18 来源:东星资源网 本文已影响 手机版

  江南的十一月底真的是彻骨的寒了。白露为霜,山衰水瘦,栖霞山一月前还疯狂绝色的红枫,已零落成泥。  沧海桑田,不过一夜间。   船头的李煜,白衣纱帽的李煜,褪去了帝王的骄奢装饰,他哀伤的表情竟很性感。
  这是公元975年初冬。北渡的船队是一支走向屈辱和毁灭的降军。远行者和送行者的恸哭,让起雾的秦淮河,无法承受生命之痛……
  无限江山,对李煜来说,绝别是一种大不幸也是大幸。他的亡国,让其肉体失去了安全舒适的依托,世俗的欲望皆成空话,唯有自己灵魂可以亲近和享用――因为撼世的孤独,所以撼世的吟唱: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上苍陷斯人如此的凄凉,似乎就是为了索要如此的千古绝句。世事弄人,血腥又多情,它掠夺了一个帝王凡尘意义上的江山,又送给他更广阔的词国疆土。
  所以,李煜回头,到底是有岸的,总会有肥沃的土地安葬他孱弱的身躯,以及还算高贵的灵魂。
  但,他身后的女人呢?特别是那两个女人,我们真的不知她们今安何处。包括在那些缺乏诚实和公正的史书里,那两个女人也几乎是缥缈而虚拟的投影。她们的美丽与凄哀被一个炫华男性的巨大身影所遮挡,竟被看轻,轻如鸿毛了。
  然而,作为李煜那些千古绝句的女性阅读者,我每次在字里行间翻飞、挣扎、唏嘘,一凝神,总会见到她们的飘浮,像纸鸢,向着天空深处乌云煽动的地方。有时,也像《聊斋》中那些小狐小妖,在我的后背弄出声响。哦,我知道我见着她们了:大周后小周后,一对名为蔷和薇的女儿。她们若是有恨,隔着偏见,我们竟是不理会的……
  有时想,那么偏爱李煜的词,不只因那些哀极而美的文字,更是怜悯生命的无定:一种被戏弄和践踏的命运。像李煜那样的人中之人,都作不了自己的主,何况芸芸众生。
  可以说李煜的身世本来就是一部人间词话,他和他的女人都是披荆斩棘的写作者:
  
  眼儿媚
  
  她们是李煜最爱的女人。她们是手足之亲的姐妹。在李煜早年那些声色香艳的诗词里,她们千娇百媚,艳光四射,担当着绝世的女主人翁。而她们又以容颜、聪颖和无穷无尽的性欲滋养着她们的诗人丈夫,以及南唐的温柔――一个没有未来的放纵之地,所谓的江山其实就是美人的辖区。  想来不可思议:世间的美人往往都是双生玫瑰,高贵而惊艳的气质让她们惺惺相惜,但天生的尖刺又会弄伤彼此,甚至,更惨烈地置对方于死地。
  中国的男性文人似乎都很喜欢念叨娥皇女英姐妹侍舜的模式,那是男人的和平诗意,男人贪婪的浪漫。事实上,女人间的战争几乎都是为爱而起,你死我活,绝对的狼性,不可能和平共处,那怕血亲之间。如飞燕与合德,杨玉环与她的姐姐、侄女。
  而大周小周这对双生的词国帝后,怎样说她们好呢?
  当年,大周初嫁,钱塘的豪门美女人皇家,十九年华,人面桃色,才情逼人。上得公公的宠爱,赐予她汉代流传下来的烧槽琵琶;下得丈夫的深情,如胶似漆的夫妻之乐,点燃一个古典女子强悍的能量,她对生活勃勃的野心和创新,如此浓烈盛大,超过了有史以来的所有后宫女主人:
  她是音乐大师,纤指弄琵琶,修补《霓裳羽衣曲》,编排组舞,调教宫娥昼夜翩跹。于是,南唐后宫夜夜舞会繁华,那是声色的缠绵和厮杀,放纵的后庭花,姹紫嫣红,直让天性贪乐的李煜“和花和月,天教长少年”(李煜词)。
  她是天才的服装设计师和化妆师。天水的碧绫锦被她宽袖修裙地裁制成新款,欲纵还收,性感、娇羞、流动。再配以高耸如云的发髻,花饼贴鬓,一步一摇曳,南唐时尚的北苑妆由此蔓延百姓家,倾城妖娆,女人多情,男人荒唐。奢华的南唐,不可救药地享乐着、危机着,不知今夕何夕。
  有人会因此觉出大周后的红颜之祸:她鼓励了无奈坐皇位的李煜的无奈感,煽动他对大任的逃避甚至胡乱应付。这简直是一种犯罪。
  其实,懂得丈夫的大周后,只是以尘世妻子的方式去爱不能享用人间烟火的天人。她不懂,他是无权选择的,一切天生注定。他的妻子亦无权选择和天生注定。
  大周后真是错了,她以歌舞升平把李煜拉进了女儿国,她晚妆初卸后,“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轻引樱桃破”(李煜的词)的娇媚,骚到了骨髓里,再强大的男人也无以挡,何况李煜。它是绝望的诱惑呵,更让李煜怕了男人那个世界。那些个残酷、血淋淋、刀戈相逼的世界,常常吓醒一个很有女人倾向的帝王春梦。  女人就是天堂。春花秋月时,李煜会一次次这样对自己说。于是,他一隅又一隅地越发紧缩自己,自以为是地偏安,不想也不敢去招惹谁,反而是隐忍,献媚,割让,俯首称臣。他无能、昏愚。他也仁慈、儒雅。他有的是才情智慧来取悦女人和文学,但一碰到江山这个强硬的东西,就成了白痴。
  可惜了李煜,我们竞无法消受这么个风花雪月的主儿。我们会仰视刘邦“大风起兮云飞扬”的气势和心计,即使传奇的最后不过是血肉横飞,毫无道义和真情;会津津乐道于成吉思汗的骁勇善战,拓展疆土的霸道。我们总认为英雄就是要这样弄刀弄枪,却不懂李煜李后主的无所作为未必是错。老子的“无为而治”,是需要温柔之心去承接。风花雪月、江山宁静、天人合一,一切淡淡而去,缓缓而来。可好?
  我们却喜欢了折腾。虽知迫不及待地往前赶,其实不过是赶死而已。但不能不往前赶。因为旧世界总有那么多的不合理,创造、吐故纳新便成为不可阻挡的潮流。
  那么,逆行的人就会付出代价,李煜和他的大小周后注定命若落花,不被水带走,也是土掩埋。
  先是大周后,她的代价是李煜的变异。之所以不肯说背叛,是因为李煜对大周的爱已由激情变异为亲情,他把激情交予了小周。帝王的爱本身就靠不住,而激情缺席的爱情也只是一堆被榨干了糖水的蔗渣,拿多少亲情说事,仍是苍茫。
  
  相见欢
  
  小周后一出场,就像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放出人的恶。
  我倒愿意相信,她最初是向善而来的,不过是殷勤来探姐姐的病,却遭遇了惊为天人的姐夫。此事放到现在也会发生:一个含苞欲放的文学女青年,见到风流倜傥的文学大师,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想那二八少女的小周,明眸善睐,声如莺啼,又活泼,又撒娇,一举一动都命中一个三十多岁男人的死穴。所以李煜有“其娇艳多情更胜其姐”之叹。而李煜之贪也由此可见,享受白玫瑰久了,便觉出其苍白。红玫瑰自然成了天上的虹影,不沾岁月的平淡和黯然。
  这对大周后是不公平的。势利得很。
  于是,虽以爱情的名义,但孽已造下:这厢,大周后辗转于病榻,煎熬于痛失幼子的大悲中,人比黄花瘦;那厢,姐夫与小姨子“眼色暗相钩,秋波欲横流”(李煜词)。偷情,一枝梨花压海棠,甚至小周后夜半三更,赤脚,手提金缕鞋,会她的姐夫情人。
  李煜真是率性多情郎,爱了,就表达,长驱直 入。他的艳词由此登峰造极: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霄好向郎边去。/划袜步得阶,/手提金镂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君恣意怜。/
  一个怜字真是用得春色无边:没着鞋的小周,偎在李煜的怀里,嘟着粉嘴喃喃:我来一趟不易哟,你想怎样就怎样吧。
  哪家的色情放肆如此,邪气着,快乐着,偷偷摸摸的美感,叫人直问天。
  李煜也幻想着有一天能把大周小周权当作娥皇女英,实现男人的兼美。可大周后却是泪血皆尽的杜鹃。她虽然还有个名字为娥皇,可无意视妹妹为女英了。丈夫和妹妹的事情,放在她心坎上,因为深宫深深深几许,因为无以挣扎的病痛,她的愤愤,只能显得可笑,却毫无作为。作为帝后也是无德的表现。她唯有眼睁睁,哀怨何以说?
  她的哀怨成为另一种惊心。临终,向李煜交待后事,她说:蒙君恩爱十年,作为女人荣耀也莫过如此。现子殇、身殁,不能好好报答你了。死后别无所求,只要带走公公所赐的琵琶和常佩玉环。
  这番遗言她以何种神情表达,我们已不得而知了,只是能想象她那些曾吹箫弄琴的玉指,已是枯菱和寒凉、攥在李煜欲望浩荡的手中,她的屈辱,她的不甘,
  大周后死得回肠荡气:三天,沐浴,更衣,玉含口中,30岁的眼睛望见了家园。玫瑰的死法高贵而尊严。
  李煜淋漓的悲切也真实无比:空有当年旧烟月,蓉城上哭蛾眉(李煜词)。因为伊人远去,琵琶绝音,宫中再不见霓裳羽衣的翻天覆地。而南唐风雨飘摇,两江瑟瑟,秦淮和扬子,立后的小周燃起的“帐中香”也不能克服末世之气。
  
  虞美人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李煜选择《虞美人》的词牌来发出最后的呜咽,也是注定。
  想象虞姬决绝霸王时的坚毅吧,如此多娇,悲壮,豪情,大丈夫气。也难怪能缔造一种花朵的凛然和明艳。
  人不能预知自己何日生死真是大悲大苦。李煜的《虞美人》一出已死期将至。那是他在大宋为阶下囚的第三个七夕,43岁的生日。有些人注定要生死归一,如李煜,即使七夕在古中国是最浪情的日子。据说,李煜就是在生日宴上写下《虞美人》,并让小周后击鼓而歌,被宋太宗知道,认定是反诗,而以一壶毒酒谋杀之。李煜死的过程丑陋而痛苦,像兽一般地挣扎。这不该是一个唯美帝王的死法,凭着他对文学的挚爱,他的肉体是不该这样被围剿虐杀,万劫不复。
  还好,人世给了他唯一的暖意,小周后的始终。执子之手,与尔同消万古愁。李煜登上彼岸的刹那,肯定有如释重负的轻盈、欢呼雀跃的新生。肉体对他是太无耻的枷锁。特别是北降后的月月岁岁,他的苟活,甚至一晌贪欢,也许只是因为一个女人。小周后,她丰艳的身段和灵魂是人世间最后的勾引,令人欲生不得,欲死不能。
  然而,偷生的日子对精致而敏感的李煜,简直是一座不堪的炼狱。他被掠夺走帝王的尊严、男人的尊严、人的尊严。
  嗨,不得不涉及小周后的悲惨了,我的笔尖已溢出殷红的哀悼。
  小周后,她从不是完美的女人,骄奢、善妒、无情。甚至在姐姐危机之时,不顾其生死,还与姐夫游龙戏凤。只是,她也纯色、盛美,红玫瑰那样的天天向上。她的错只是她的爱太激烈,而这也注定了她最后的正义。她这种女人天生是为情所生,罪恶和优质,也是因情,身不由己。
  所以,当宋太宗对她只能“强幸”,像所有男胜利者对女囚暴力征服时,她决堤的泪水会冲刷她受苦受难的身躯,而灵魂在别处。
  每次读到小周后被“强幸”的文字,我都会手足冰彻,齿唇颤栗,有发白肺腑的痉挛。
  所谓兽行,也似乎比这样的场面来得文明――
  “后戴花冠,两足穿红袜,袜仅至半胫耳。裸身凭五侍女,两人承腋,两人承股,一人拥背后,身在空际。太宗以身当后。后闭目转头,以拒太宗颊。”  一个北方大汉,一个威风凛凛的强者,要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江南弱女,用得着五个侍女把她架起来凌空,然后“临幸”?这哪里是在索要性交,索要肉体的战胜?完全是在进行一场精神屠杀,光天化日,毫无遮掩和人性的当众凌迟。
  想想金枝玉叶的小周后吧,天生就是用来承接与李煜那样很文艺男人的鱼水之欢的。她曾有的欢情多么芬芳而柔情蜜意。她用鹅梨蒸沉香,放入帐中的“帐中香”最是一种助欢的道具。但,在天寒地冻的汴梁,乾坤颠倒,日月也只能眼睁睁,人不把人当人了:宋太宗以北方大汉肥硕的身子轰隆隆地冲过来,还带着食蒜后的一嘴口臭,北方的老天爷啊,该狂风暴雨,该雷霆万钧,让一切都来得史无前例吧。否则,天地无道了。
  中国戏曲中历来宠爱小周后远胜于大周后,也许就是人性的悲悯:眼见着花儿毁于无赖,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但在一个兵荒马乱、国破家亡,男人都甘于做降军的时候,你让一个弱女人如何去争?
  粤剧《小周后》里一段对话,揉碎桃花红满地――
  李煜问被宋太宗“扣押”太久归来的小周后:
  他叫你去干什么?
  唱歌、跳舞。
  你唱了?跳了?
  我唱了,我跳了。还……
  李煜是明知故问,小周后是破罐子破摔。接下来便是小周后的泣骂,李煜面壁悲恸。彼此苦苦相逼,都想把对方鞭打得皮开肉绽,露卅心尖子那最惨烈的赤裸裸的痛来慰藉自己。他们要让对方伤筋动骨.才能知觉自己仍是有血有肉。要一遍遍用这种虐人又自虐的方式,来感受生命里仅存的怒吼和尊严。这也是一种特殊的娇横,以向对方讨要不讲理的爱。而这点爱,微不足道的火星,却足以让他们活命:在北方粗砺的朔风中,已没有繁花似锦的天子帝后,只有一对贫贱夫妻,心惊胆颤互为唇齿的相濡以沫。偷生,像最下贱的植物。只为了对方还有一口气,把自己也置放于尘埃,下贱了,再下贱。不弃不离。 但李煜还是死于非命。小周后在史册中下落不明。一说,她被宋太宗雪藏于后宫,成了花蕊夫人的后继者,“千古艰难惟一死”,默默云水间,低头、绞眉,屈辱漫漫,终究也只是个皮囊了;一说,李煜死后,她亦不长于人世。北邙山,李煜的栖息处,一把黄土掩埋了美人的旧仇新恨。美人死时,潦草,凄凉。不知汴梁的月亮是否也像它的风那样粗糙?但愿它能婉约,美人回头,多少能误认他乡为故乡!
  她与李煜,一对璧人,一对于世无用之人,也许难以上天堂!但在远离血与火的质朴土地深处,他们的相依,可歌可泣,足以宽恕他们的罪。
  
  菩萨蛮
  
  我把她们的故事讲完,如释重负。虽然讲得也是千疮百孔破绽百出,许多史实是大周后还是小周后的,只有天知道了。历史对女人就是这样的轻蔑和怠慢,该死。所以我们女人编排了历史,报应而已。
  我讲了两个女人的命运,其实也是在叙述一段文学发生的因果:女人往往是文学的某种铺垫和起兴,很有力量的,且呕心呖血。而文学待女人却是刻薄,中国的男性文人似乎没有多少深情去为女人树碑立传的,除了曹雪芹。所以,再轰轰烈烈的古代女人,哪怕大美女,要做到让后人知其真实,不过妄想。于是,文学不太像一座江山,更像乱哄哄的江湖,好多男人都是荷枪实弹地在里面来来往往,形只影单。
  男人常常把文学变成战场或废墟。
  这,又将是美人的灾难。男人开始用文字对女人实行性暴力,身体至灵魂的。好在,女人所能有的器官不多,否则便会给男人提供更多的靶子。其实男人也在牺牲,谁也别想逃过悲凉。
  文学,褪去了相亲相爱,剩下些文字.寒冷无边啊。
  
  选自《延安文学》2010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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