拼图 我要先拼出七双筷子，七只有缺口的 青花瓷碗。一口木头盖的大铁锅 一盏油灯，这边照亮灶房 那边照亮炕桌，微弱的灯光像一只饥饿的
眼
再拼出地柜、炕柜。吉祥的纹饰
循着灰尘味松木味和裂缝，一下子就能找
到
一铺火炕，阴沉着脸的祖父
我还要拼出一个地窖。发芽的土豆、地瓜
我躺过的一捆稻草，保有秋天的气息
我还要拼出一个小院，鸡鸭鹅狗
刨食，瞌睡，望着什么地方若有所恩
泥巴墙，我骑在它身上，风还在做梦
我拼出一辆马车，小妹爬到翘起的
一头，那个白天就翻了一个跟头
我要拼出她脸上的疤痕，先拿起千里之外
她的眼，几年不见的泪水，当我在岁月的
残片中
寻找手绢，发现同学们的签名已经模糊
有的还在，有的已经不在了
聚焦
要回顾一段历史就必须拉近焦距
聚焦到东北，雄鸡的耳边那一片
广阔、寒冷、硬朗、肥沃
这些汉字表面的意象，安抚着厚重的大地
就要聚焦到我亲爱的村庄，我要和它
谈一下哲学、粮食和思想的关系
聚焦到勤劳的乡亲，他们褴褛的衣襟
飘在寒风中，磨破的血泡，愈合了一个夜晚
又在第二天，成为阳光不忍注视的痛
我要聚焦到一座干打垒，茅草大声吟诵
茅屋为大风所破，史书承认了
岁月的墙上有不及修补的漏洞
当我聚焦到一铺半片炕席的火炕
一条破旧的被褥，忽然露出了三个半裸的
男孩
我也注意到灶坑的火苗。只温暖了半个
夜晚
我聚焦到一口锅，十几口人，三双碗筷
坚硬的窝头，也经常没有，顿顿咸菜
一碗萝卜或者白菜汤，一袋旱烟，两杯高
梁酒
见面拍一下肩膀，两句寒暄
聚焦到一件棉袄，笔直不倒的棉裤，像黑夜
半年洗回澡，夜里一根针，白天一双脚
清晨父亲出去，母亲坐在窗前借着月光
缝补衣服，等着父亲回来
马车上。最后的父母
这倦怠的月光就要在路上睡了
多少次，他们走过去，又回来
多少次，尘埃落定，光阴缩短了
一天，多了一些说不出的重
走着走着，多了一身霜白
走着走着，身体就要松开，就差
那么一点，那么一点点啊
不用驱赶，走到哪里，还能走到哪里
老马，认不得路啦
赶车人，在烟斗的圈里，圈了多少年
坐车的女人，把荣辱、杂想和恩怨
没入身后的日子，除了眼里的
树影，鸟的梦话，似乎
什么都可以省略了
他们穿过一片黑暗，穿过一片
明亮，又进入黑暗，还有多少地方
可以穿越呢，如果一万条山河不背离大地
母亲的手，一生都放在父亲的手里
一片朝阳的山坡，是个好地方
老马，属于一片最后的草地，我的父母
一个把一个种进土里
另一个，死在一颗果实里
对于世界，这点分量，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