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期，秦桧又成了焦点，让大家看到如潮的争议。而争议的起因，盖缘于2011年9月，南京江宁博物馆新馆对外开放时，展厅内的一座秦桧坐像。前不久，知名网友凯雷在腾讯微博上称，岳飞后裔联谊会副会长岳军抵达江宁进行交涉，要求撤走秦桧坐像。后来岳军告诉《羊城晚报》记者，江宁博物馆已将坐像撤掉，并将永久封存。记得几年前，上海一位艺术家雕塑秦桧夫妇站像，也因遭受网友批评提前撤展。批评者认为，雕塑是歪曲历史肆意炒作，甚至有骂作者为“现代汉奸”的。支持者认为，让秦桧“站”起来，是艺术家呼吁重视人权，因此值得肯定。这回争论，结果现在还不得而知，但由此引起思考，却是很有意义的事情。
秦桧名气大矣。之所以名气大，是因为他的政治生涯，与大名鼎鼎的岳飞紧紧相连，并由岳飞的伟岸反衬出其卑琐。《宋史?岳飞传》载，岳飞少时务农习武，喜读兵书。靖康元年应募抗金，后为南宋杰出将领。高宗即位时，岳飞因反对南迁曾遭革职。后屡建战功，升任统制。建炎三年，金军大举南进，岳飞率部转战，大败金兵，次年收复建康，升任通泰镇抚使。绍兴四年打败刘豫军，夺回六郡，任清远军节度使。绍兴十年，金将兀术进兵河南，岳飞在郾城大破金军主力，进兵朱仙镇。在其志在九霄之时，却被高宗、秦桧召回临安，解除兵权，改授枢密副使。至年底，被秦桧指使人陷害致死，年仅三十九岁。
相信中国的老百姓，即便对这段历史不大清晰，也一定耳闻过“直捣黄龙”、“东窗事发”的故事。岳家军因打仗勇猛士气极高，遂使金军闻风丧胆，不但秘密接受岳飞文告，金国将军韩常，还率五万部众归顺岳飞。彼时“飞大喜，语其下曰：‘直抵黄龙府，与诸君痛饮尔！’”只可惜，岳飞的壮志未酬，却被秦桧连下了十二道紧急金牌，矫诏撤兵，剥夺军权。后秦又指派佞人，诬陷岳飞图谋不轨。当这些皆无法证实之时，秦与其妻又在东窗之下定下毒计，最终以“莫须有”罪害死岳飞。
在我有限的阅读中，未曾看到秦桧后来良心发现跪地忏悔的情节，因而，把秦桧夫妇的跪像置于岳飞坟前，就是民意精神审判的结果。当然，这也迎合了多数人的意愿，和他们的价值取向十分契合。如果用现代法治的理念加以考量，剥夺秦桧夫妇“站着”的权利，早已超出了“终身”的概念，是否要长跪下去，且不给其平身的机会，就值得深长思之了。
首先，发生在南宋的这段公案，实际上是主战派与主降派间的政治较量。他们的目的，其实共同指向南宋封建王朝的巩固，只不过途径不同罢了。换句话说，秦桧在利益集团的博弈中，采取了政治家惯用的党同伐异、虚与委蛇的做法，换成张桧王桧未必不是如此。而岳飞的精忠报国，忠的也是封建的帝王，报的也是封建的帝国，跟草根臣民又有多大的渊源。相反，战争――不管标榜怎样的理由，直接受害的总是被战车碾轧的无辜生灵。因之，没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去爱南宋，也没有什么理由让我们去爱皇帝，尤其是毫无建树的皇帝。既如此，主和与主战就犹如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同司职于南宋王朝。况且，岳飞对杨幺的镇压，也需要理性地分析。
其次，岳飞之死，绝非秦桧所能独断。在封建极权时代，没有皇帝的御批，一个部级高官，不大可能被随便地处以死刑。而且确有学者考证，岳飞死的真正原因，是他坚持主战和请立太子的政见，让高宗十分郁闷。试想，岳飞提出"直捣黄龙，迎回二圣"，气势不可谓不大，决心不可谓不足，但二圣是谁？一个是皇帝的老爹（徽宗），一个是皇帝的兄长（钦宗），这二位哪个回来，都会动摇皇帝的宝座。因此，高宗对他们避之犹恐不及，怎容岳飞“驾长车踏破贺兰山阙”？而当岳飞得知金人想策立钦宗之子时，又奏请高宗立太子以定人心。这本也出于忠君思想，但高宗误会岳飞存有异志、图谋投向新主。两条只要一条，岳飞就必死无疑。加之偏安议和是南宋的既定方针，岳飞主战，想法与此格格不入，高宗能不默许秦桧，把他置于死地吗？
再次，就算秦桧夫妇是岳飞之死的罪魁祸首，也未必非得让其长跪千年。现代罪犯即便罪大恶极，非杀不足以平民愤者，不也推行安乐死吗？那种五花大绑游街示众的做法，越来越受到各国的摒弃。这是人道思想的理性体现，折射了法治的进步和文明。同样的道理，艺术家为秦桧雕塑站像，也体现了人权的基本理念。因此，社会如果容许秦桧夫妇“跪着”，也应该容许秦桧夫妇“站着”，这是创作自由和审美方面的问题，与汉奸不汉奸的没有关系。至于有秦姓文人感慨“人自宋后羞名桧，我到坟前愧姓秦”，谁能说其中没有血统、裙带、株连的封建元素？它同一些人潘杨不通婚的主张，一样的狭隘和偏激。
没错，我们曾经受过彻底革命的教育，很容易接受“打翻在地，再踩上一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的主张。殊不知，当我们把别人永世打倒的时候，自己也永世的不得安宁，和谐与自身最终的解放又从何谈起。这不仅和人道相悖，还容易导致人性的泯灭，成为群体性丑陋的温床。“文革”中张志新被按倒在地，割断喉管，以及不久前嫌犯被数名民警打死在派出所内，谁能说与这种舆情没有关系？几年前，美国发生历史上最大的校园枪击案，使弗吉尼亚理工大学的33名师生不幸殒命，但在事发之后举行的追思会上，枪手意外得到悼念的礼遇。也是几年前，杨虎城的孙子在河南会晤了当年杀害祖父的凶手，对风烛残年的老人表示了至仁的宽恕。――两件事展现的包容和理性，较之对待展品的偏狭心态，更加具有震撼的力度，更加逼近人性的本真。
标签：秦桧